望涯將信紙點燃,眼見它燒成灰燼,這才拍拍手,披上鬥篷出門去了。
信是鄧昔寫的,他詢問是否能在此時進京替馮輝平反,可望涯也回答不上來。趙儼厭惡馮輝,並不全是因為韓娘子,或者根本就同韓娘子無關,他隻是純粹的厭惡馮輝,因此是不樂意看見馮輝昭雪的,可迫於壓力,不得不下令讓張行簡複核舊案。
例如張行簡,審時度勢,他也知道趙儼的心思,因此並不會主動提及馮輝案,如果時間拖得夠久,等夏玨死後,風波就真正過去了,誰也不會再想起曾經的馮輝。對他來說,這無疑是最有利的,討得聖上歡心,又有一筆不小的功績。
對於馮輝卻不公平。
所以望涯不作回答,鄧氏一心想回京,想來不會放過這個露臉的機會,也必定會借馮輝的案子做文章,讓世人看到鄧氏一族的‘忠貞’。
有了鄧氏施壓,馮輝的案子要複核並不困難,張行簡也隻能半推半就,拿鄧氏當盾牌行事,順路再賣鄧氏一個人情。倘若趙儼態度明確,張行簡也能拒了鄧氏,賣給趙儼一張好臉,左右都不虧。
至於鄧氏,既然想要利用馮輝的冤情做文章,也該做好失敗的準備。
而這一盤棋局,同望涯沒關係,自始至終她想要的,就隻有一個。
明月高懸。
“今日她在侯府門前,看來是想要讓馬帶路,可走到一半便又折返。”
燈火前的人麵目可怖,還瞎了一隻眼,而其怨氣則聚集在了剩下的眼珠子裡,叫人不敢多看。
夏治攥了攥手心:“也罷,她再怎麼查,也是徒勞。”
天怡苑裡已經空蕩蕩,裡頭培養的鷹犬早已散落在各處,他們如何給夏玨定罪已經無關緊要,老東西死也就死了。跟很多年前一樣,夏玨為了搶奪軍功不惜賣他去死,而夏治也可以,為了自己將成的大業丟棄夏玨。
他們血脈相連,連蛇蠍的心腸都一脈相承。
夏治從亂葬崗裡爬出來後找到夏玨,將劍抵在他的後背上,隻需要輕輕一推,他就能犯下弑父的罪名,然而他想到了更好的法子。
“爹,你不是想要天下嗎?兒子替你實現吧,隻要你乖乖聽話,兒子就能讓江山改姓夏。” 夏治的眼眶不斷往外冒出鮮血,甚至沾濕衣領。
於是,歸平關的沈威兵敗,夏氏立下赫赫戰功,回京後封侯,修了天怡苑,後來開了醉春風。夏氏連同北棲,將勢力一點點滲透,從朝廷到街麵,無處不在,無孔不入。
“大郎,有客上門。”
望涯的身手算不上高明,她甚至沒有辦法窺見天怡苑內景,隻得遙遙的看著厚重的大門。
不對。
她後退兩步,沈定西總是來得很及時,她將望涯拉上馬背,下一刻耳邊呼嘯而過一支箭矢,接著越來越多。
“夏治,夏治還活著!”
沈定西道:“誰?”
“夏玨的兒子!”
“我不認識他。”
“我知道!先回大理寺。”
……
沈定西翻身下馬,接著抬手接應望涯,二人一道往張行簡的屋子走去,望涯還不忘詢問:“沈姐姐真是神機妙算,你怎麼知道我在那兒?”
沈定西一時無語,從衣袖裡拿出望涯交給阿彤的字條,上頭寫著路線,角落裡還畫了一個淚眼汪汪的娃娃。
“哈!我竟忘了這回事。” 望涯接過字條,又聽沈定西道:“我沒有抓到活口。”
“我知道。” 望涯走在前頭,繼續道:“沒關係。”
張行簡前腳剛從刑部回來,後腳望涯就找上門來了,仍是那樣的作風,開口就是一聲驚雷:“夏治還活著,天怡苑就是他的。”
“你怎麼知道?”
當年北棲除了歸平關,另外進攻了一處名為患穀的地方,而夏治率軍將其擊退,卻在撤離時遭遇埋伏,死在那兒了。後來夏玨回京,夏治確實風光大葬,可葬的是衣冠塚,屍首據說留在了患穀,原因是當時夏玨一心馳援沈威,便顧不上自己的親兒子了。
可望涯當日查抄夏府,甚至沒有發現夏治的靈位,因為夏治極少被人提起,因此當時她也沒有發現不妥。
現在想來,夏玨這麼多年來藏得很好,有人盯著他,卻隻看到了醉春風,甚至連趙儼都隻看到了他‘功高蓋主’,而沒從中窺見北棲的身影,因為從始至終,夏玨,都是負責擋風的那個。
於是,張行簡授權,叫望涯帶人查抄天怡苑。
可蛇已經受驚,連蛻下的蛇皮都沒有留下。
天光微亮,望涯四處逛著。
天怡苑是處很大的園林,有碧綠的湖,漂亮的水榭,可惜雜草叢生,連神龕上都落了灰塵,想來他們早就謀劃好了一切。
……
夏玨已經被定罪。
張行簡也不必再裝君子:“拷起來。”
一陣鐵鎖的聲音後,張行簡抬眼看向夏玨,果真是靠衣裝,一身綢緞扒下來後底下醜惡皮囊終於顯現,同以前那位‘慈眉善目’的侯爺八竿子打不著了,他甚至不想多看一眼。
“當年張仁昌還曾帶你來拜會過我。” 夏玨忽然開始想當年了,那時候張仁昌剛娶了霍穎,張行簡還不及他的大腿,那麼小一個人,如今竟也能在他麵前顯官威了。
“本官提你出來並不是想說閒話。關於夏治,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夏玨微怔,隨即發笑,笑得快要喘不上來氣。張行簡抬手,長鞭就甩到了夏玨身上,獄卒又要打,張行簡卻示意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