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克回到家時已經是淩晨一點半,氣溫毫不客氣地跌落,白天稍停了一陣的雪又打著旋從天上飛下來,如同平安夜精靈,停好車走到家門口這短短一截路,雪花就迫不及待地在漢克的頭發上和肩膀上鋪了一層。
屋裡的燈關著,沒有一絲動靜。
漢克呼出一團混合著酒精味道的白氣,他承認,威士忌此刻聞起來遠不像幾個小時前那麼誘人。他拍一拍大衣上的雪花,在衣架上掛好,一邊抖著腿換鞋,皮鞋落在地上的聲音不響,但在安靜的房間中清晰可聞,漢克的心跳忽然加快了,一個念頭從黑暗中跳出來,用力攫住他——
康納會不會離開了?
漢克連忙低頭察看,康納的外套還掛在原位,鞋子整齊的擺在鞋架上,但這證明不了什麼,對不對?
次臥的門關著,門縫裡沒有透出燈光,更沒有聲音,漢克盯著那扇緊閉的門,著魔似的走過去,赤著腳,連拖鞋都忘記了穿,地板冰涼,他渾身的血好像也涼了。
——“如果你不想在家看到我的話,我會離開。”
康納白天說過的話在耳邊清晰可聞,他俯身從車窗外看著他,雙方沉默的幾秒鐘裡,他額角的指示燈從黃色變成紅色,然後被垂下的卷發擋住。漢克記得康納說這話時神情和語氣裡的痛苦,他當然聽出來了,他隻是裝作沒有,或者乾脆不在意,這就是人類對待仿生人的態度,不是嗎?對他們的生命漠然視之,對他們的情感不屑一顧,在這一點上,他跟他鄙視的人類真是毫無區彆可言。
漢克痛恨自己逼康納說出了那句話,更痛恨自己竟不記得怎麼回答了那句話,太多酒精淹沒了他的理智,在他的記憶上四處挖洞,他沒有答應吧?還是,默許了?
漢克握住次臥的門把手,顫抖著籲出一口氣,三年多以來第一次推開這道門,他需要勇氣。
如果康納走了怎麼辦?如果門裡隻是一間冷冰冰的臥室怎麼辦?
他不知道。
或許,他知道。
門把手忽然從漢克掌心裡旋轉著滑了出去,“喀嗒”一聲,門打開了。
康納的身影從門後露出來,巧克力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他沒問漢克為什麼站在他門口,隻是很簡短地叫了一聲:“漢克。”
漢克清清嗓子:“康納,我……”他的喉嚨不聽使喚地收縮著,聲音顫抖著變了調,仿佛剛剛躲過一枚子彈,也許事實的確如此。“我剛回來,嗯,吵醒你了吧?”這話太蠢了,漢克閉上嘴,沒話找話從來不是他的強項,尤其是在這種時候。
康納回答:“我在休眠,不過你靠近時我會有感應。”
“嗯。”漢克感到口乾舌燥,忽然意識到這麼近的距離,康納一定能檢測到他呼吸裡的酒精含量,“那我不打擾你睡覺了,或者,休眠之類的……晚安。”
康納的聲音很柔和:“晚安。”環形的指示燈也溫柔地閃著藍光,可他的目光裡是否有些許失望?他是否期待更多?漢克用力吸了口氣,把話和肺裡多餘的空氣一起吐出去:“還有,聖誕快樂。”他說完掉頭就走,康納卻叫住了他:“等一下。”
“聖誕快樂,漢克。”康納從屋裡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漢克,閃閃發光的錫紙包著緞帶,蝴蝶結很精心地打成聖誕樹的樣子。
“哇哦,這,謝謝,康納。”漢克笨拙地從嘴裡蹦出幾個不成句的詞,更笨拙地拆開他的禮物,裡麵躺著一頂底特律齒輪隊棒球帽,上麵用金色珠光筆簽著“丹頓·卡特”的名字。
他喜歡的球隊,他看好的球員,康納都記得。
更重要的是,丹頓·卡特的親筆簽名可沒法在“魯道夫聖誕之家”買到,康納肯定很早就開始籌劃了。
“這太用心了,我很喜歡,康納。”漢克捏著帽簷,錫紙在他的另一隻手裡簌簌作響,他同意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我沒給你準備禮物,該死,我忘記了,等明天,我會給你補上的。”
“也許可以不用等到明天?”康納露出一個微笑,漢克沒聽明白他的意思,直到對方朝他伸開手臂,點明他要的禮物:“一個冰釋前嫌的擁抱,怎麼樣?”
“……當然。”
漢克自打教堂婚禮後還沒完成過這麼有儀式感的擁抱,他摟住康納的肩膀,對方微涼的臉頰貼著他的側頸,雙手搭在他的後背上,漢克聽到清晰的心跳聲——隻可能是他自己的,砰砰、砰砰、砰砰……
“算是冰釋前嫌?”
“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