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饒了我吧。”漢克呻//吟一聲，往沙發上一靠，立刻又呻//吟一聲，這次要真情實感得多，“他媽的硬沙發！”
“漢克，說真的，你要是同意讓我給你的後背做推拿，淤傷恢複肯定會快得多。”康納第十次老調重彈，不管萬能的互聯網幫他學到了多少神秘的東方醫療技法，漢克都不打算接受，不是他不相信中醫，也不是他質疑康納的能力，但看在上帝的份上，或者中醫始祖，管他是誰的份上，他可不想趴在床上被自己的仿生人捏得大呼小叫，那太過頭了。
“我說了不。”
“如果你覺得我做不好，也可以去醫院，我查過了，韋斯特蘭有家診所……”
“我說了——不。”漢克拖長音調，他才不要為這點小事大老遠跑到韋斯特蘭去，再說，那樣豈不是相當於承認他覺得康納做不好？
康納閉上嘴，最近在照顧漢克的事情上他受挫頗多，但並未讓他覺得煩惱，相反，不斷分析路徑讓漢克最大程度得到妥善護理實際上充滿樂趣，每一次小小的勝利都令人滿足。
這種感覺讓他很著迷。
電視上在演一部四十多年前的老掉牙情景喜劇，看不見的現場觀眾每隔半分鐘就要哄笑一次，漢克笑得沒那麼起勁，但也不少，顯然，隻有康納和相撲搞不明白奶油水果蛋糕嘗起來像腳丫子有什麼好笑的。
“把水果蛋糕和牧羊人派的菜譜搞混的確是個不幸的誤會，”康納試探地問漢克，“而這種誤會很……幽默？”
漢克被仿生人的天真解讀逗笑：“哈哈，老天，你算說對了。”
果然理解人類幽默感對他來說還是太難了，康納在想如果給漢克做咖啡時把糖和鹽混淆，不知他會作何反應。
“你想換個彆的節目看嗎？”漢克注意到康納滿臉費解，“這對你來說是不是很無聊？”
“並不。”康納搖搖頭，“了解人類沒有仿生人之前的生活方式，很有趣。”
“哦？”
“仿生人絕不會把水果蛋糕和牧羊人派的菜譜搞混，更不會把空調開到100華氏度，當然也就無法產生這種幽默的誤會。”康納聽著電視裡接連不斷的笑聲，沉思著，“而且，那時候人們似乎更快樂。”
“那是因為這是情景喜劇，專門表演來逗人笑的。”漢克聳聳肩，又說，“康納，人類的快樂並不因為仿生人的存在而增減，快樂隻關乎他們自己。”
“是嗎？”
“怎麼，你有不同意見？”
“我有個方程式。”康納笑了笑。
“好吧，啟發我。”漢克十指交握搭在身前，做出認真聽講的表情。
“模控生命將仿生人投入美國市場的這些年裡，失業者的數量增長與當地的仿生人數量始終呈正相關，同一時期裡，底特律政府對於公共治安的技術投入是過去的5倍，仿生人輔警占到了全係統警力的41%，警方破案率得到了相當的提高，但是，偷竊等輕罪發生率提高了1.2倍，槍擊案則增加了1.7倍，很難說這是社會的進步。”
“你想說，這是仿生人的錯？”漢克眉頭緊鎖，藍眼睛裡寫滿了不讚成，康納平靜地與他對視：“我是說，這可能存在因果關係，不是嗎？”
漢克坐直身子，正色道：“康納，你不能把人類遭受的厄運歸咎到仿生人身上，彆忘了，是人類製造了仿生人。”
“隻是某些人類。”康納糾正道。
“沒錯，但當年鼓搗出發電機的也就那麼幾個人，你沒見現在誰抱怨電燈泡太多吧？”漢克連珠炮似的緊接著說，“實話實說，我不會像感激法拉第一樣感激卡姆斯基，但看在上帝的份上，不是他也會是彆人，或是彆的什麼更糟的東西，十年前人類還把核武器當作寶貝呢，相信我，康納，人類已經做得夠糟了，非要說的話，仿生人也是拯救人類在徹底搞砸的路上越走越遠。”
“你真這麼覺得？”康納凝視漢克，他知道漢克對仿生人有某種很天真、甚至於盲目的期待，這原本沒什麼，但自從仿生人殺手出現，他不得不去質疑，後來又發生了維克多案，康納不知道這種期待是否會反過來傷害漢克。
“當然。”漢克的答案沒有絲毫猶豫。
“可要不是仿生人，底特律不會……”
漢克斬釘截鐵地打斷他：“底特律二十多年前就破過產了，再來一次也是活該。”
“漢克，我是說認真的。”康納垂下目光，聲音變得低沉，聽不出情緒，“如果仿生人全麵占領底特律，使你不得不搬離這座城市，你、你會怨恨仿生人嗎？”
漢克沉默了幾秒，無所謂地笑了笑：“反正不是這裡，就是那裡，住在哪兒都是過日子罷了。”當然，他無比希望這一天晚點到來，上帝可以作證，漢克盯著康納的側臉，黃色指示燈意味著心情波動，他自己也一樣，但並不是因為舍不得底特律，而是因為舍不得……
康納終於說道：“可被迫搬家的人類做錯了什麼呢？”你又做錯了什麼呢，漢克？
漢克抬起手：“康納，你明白你現在是在替華倫總統操心嗎？相信我，白宮裡每天都有上百人討論這件事，他們會得出讓雙方都能夠接受的方案的。”
康納回到他糾結的起點：“如果不是仿生人……”
“夠了，這個問題就此打住。”漢克朝康納俯過身，看著他，“不如你先跟我講講，怎麼會想到糾結這些狗屁的，彆告訴我是《老友記》給了你靈感。”他抓過遙控關掉電視，客廳裡頓時陷入寂靜，康納看著他，目光閃爍，終於說道：“維克多把你傷成這樣……”
“媽的，我就知道。”漢克嘟噥著咒罵一聲，煩躁地搓了搓下巴，“康納，我懶得跟你講有多少人類渣滓曾經把我打進醫院，比起那些來，我的半月板都該每晚對著支架高唱‘哈利路亞’，吃警察這碗飯，就得做好挨揍的準備，道理就這麼簡單，跟仿生人半毛錢關係都沒有，明白嗎？”
康納點頭，有些不好意思：“我隻是……”他隻是害怕當那一天真的到來時，漢克會把他跟其他仿生人同一看待，他希望在漢克心裡，他是不一樣的。
他希望自己是人類，又希望自己不是，這很難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