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談興未矣,自顧自地說著,將人送到西閣方止步,等人進去了也不舍得走,盤旋片刻才由丫頭勸走。
景頤與惜春道了晚安,各回各屋。
她本就習慣晚睡,早先在家時不必顧忌他人,洗漱完了就叫嬤嬤掌燈念書。如今她和惜春同住西閣,雖不在一屋,卻也怕吵到她,隻自個兒拿了書在燈下看。
寶玉的大丫鬟襲人見西閣的燈未歇,便思忖著過去探一探。她原是伺候賈母的,昔年也曾照看過史大姑娘,後來才被指派去照料寶玉。
今兒人多,她倒不曾和史大姑娘說上一兩句話,也不知人家記不記得她。
進了門,她隻問:“姑娘還在看書?若我們家二爺似姑娘這般勤快,我們做奴才的就是死了也甘願。”
“姐姐好忠的心!咱們這些做奴才的,可不隻有這點念頭。主子出息了,咱做奴才的才有出路,麵上也有光。姐姐請這邊坐。”藍綃忙請人往茶幾旁坐了,接過百靈捧來的茶奉上。
羅嬤嬤曉得自家姑娘飯量略大,怕她在親戚家不好意思多食,便撿了十來樣點心果子帶來,此時便裝了四五碟子端過來。
“快彆忙活了,我就過來看看。姑娘兩三年沒來府裡了,若有不習慣的地兒,與我說了,也好回老太太。”襲人拉了嬤嬤坐下道。
羅嬤嬤客氣道:“多謝姑娘好意了。在彆人家做客,總是比不得自個家的,也不過住幾日就走,談不上習慣不習慣的。”
“嬤嬤何必客氣,我們老太太最是疼惜小輩,不管是住一日還是兩日,不說做到賓至如歸,也不能委屈了姑娘不是。姑娘若是少了什麼或想要什麼,隻管告訴老太太。”
景頤這才放下書,問:“你是姑祖母屋裡的大丫鬟嗎?不知姐姐名諱?”
“瞧,我忘了介紹。這是二爺屋裡的大丫鬟襲人姐姐,本姓花,名珍珠,後來二爺給改了名兒。她原也是老太太屋裡的,因曾照看姑娘時處處妥帖,老太太才起了調撥過去的心思。說起來,這還要多謝姑娘。”
景頤笑道:“我竟一點兒也不記得了!實在該打!”
“三四年前姑娘才多大點,怎麼會記得住。這小孩呀,三歲前是不記事的,就是略微記得,等四五六歲的時候,也忘得七七八八了。”羅嬤嬤便說起了一些自家兒孫兩三歲時的事兒。
“早曉得小孩子這麼不記事,姑娘就是再哄著我,我也陪你作這個弄那個了。姑娘那會子淘氣的很,一會兒要學鳥兒孵蛋,一會兒要把蜘蛛浸水裡玩兒,一天梳四五個頭還嫌少,真真活潑極了!”襲人笑著回憶道。
羅嬤嬤聽得掉了眼淚,哀道:“我可憐的太太,天天念著女兒,奈何身體不爭氣。她要能日日看著姑娘和丫頭們一塊兒淘氣,該多好呀!唉,都是命!就是勞動花姑娘了,替我家太太費了多少心思。可惡紅錦和紫絨這兩個丫頭,太太派她們過來,玩不帶姑娘玩,頭也不給梳,要不是她們這會子出去了,定要她們好看。”
“紅錦姐姐和紫絨姐姐看著不像這樣的人呀!紅錦姐姐快言快語,最是維護姑娘。紫絨姐姐心思細膩,往日裡我們有什麼想不到的,她總能注意到。況且當時還有陸媽媽和陳媽媽跟著,怎麼倒勞累了襲人姐姐?”藍綃不解道。
“不值什麼,紅錦和紫絨怎的這會子就出去了?”襲人問道。
“唉!快彆說了,姑娘跟前就她們兩個大丫鬟,原想著能留個下來,不料一個跟著陸嬤嬤回了南邊,一個被犯事的老子爹連累了,可不就便宜了我。”藍綃邊說邊歎氣。
“這也是你的運氣,更是你和史大姑娘的緣法。我和史大姑娘差了些緣分。要是當初姑娘多住兩年,老太太說不定就讓我跟著姑娘了。”
“世間萬事,自有天定,半點由不得人的。”羅嬤嬤感歎道。
“可不是這話!”襲人附和道。
又聊了一會子,襲人見夜已深了,便告辭道:“史大姑娘早些歇息,我便回了。百靈,好好照看姑娘。羅嬤嬤、綃兒,我回去了。”襲人起身告辭。
“多謝花姑娘惦記,勞你走一趟。藍綃,替我送送花姑娘。”景頤起身道。
藍綃送了人回來,好不容易熬到百靈回下人房去了,就撇嘴道:“什麼人嘛!咱姑娘就算是個客,還不能叫她做一點子事了?還用得著‘哄’?多大的恩情,多大的臉!”
“你這死丫頭,心裡藏不住一點兒事。”羅嬤嬤便搖頭邊點著藍綃的額頭道。
景頤眼角眉梢俱是笑意,輕快道:“這就喜歡咱藍綃這樣的。不過,這事兒彆跟外人說道,算是給她點臉,全了曾經的主仆情誼吧!”
“知道了,我的好姑娘!彆看了,都看了好些時候了,歇去吧!”藍綃邊說邊倒好了熱水,一副請姑娘洗臉的樣子。
景頤念著她們今兒走了恁多路,便放下書,又梳洗了一番,方才上床,“今兒就勞媽媽跟我們擠一擠了。”
在家時,景頤院子裡人少,有頭有臉的丫鬟嬤嬤都是住單間的,紅錦她們走後夜裡陪她睡的都是藍綃。
賈府倒也給羅嬤嬤和藍綃安排了下人房,不過在彆人家,羅嬤嬤不放心兩個小姑娘,又不好勞動人家搬張榻來,就隻能擠一床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