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又忙著照顧寶玉,賈母一病,侍疾的重擔便落在了李紈和王熙鳳身上。李紈自然也就不再授課,隻日日夜夜在賈母病床前伺候。
姊妹也跟著停了課業,反倒比往日裡更安靜了幾分。不管是景頤還是三春,個個都縮在自個兒屋裡,等閒不去彆的房頭亂逛,平日裡隻去給長輩們請安時才出房門。
偏偏寶玉糊塗了就糊塗了,嘴裡還叫著姐姐妹妹,叫了姐姐妹妹不夠,還亂嚷著湘雲。
探春不知得了誰的示意,竟邀景頤去探望寶玉。
“古來男女有彆,況我與表哥又隔了一層,平日裡一處玩鬨就已不該,如何再踏男子寢居?表姐莫欺我年幼,就來誆我?小心我告訴姑祖母去!”景頤嘟嘴道。
“唉喲,這時候竟顧得這許多!隻要能救寶玉的命,還禮放一放,也未為不可。血肉骨親,有什麼比救命更要緊的?是不?再說,寶玉跟前,太太也在,姊妹們也在,丫鬟婆子也在,妹妹去了,也沒甚要緊,不是嗎?”探春勸道。
景頤搖頭道:“禮不可廢,我不能去,也不願去。我不過是表哥的表妹,也不至於我不在跟前,他就不能活了!”
“你去了,好歹能叫他爽快兩分。妹妹不知道,原先寶玉挨板子事,便姐姐妹妹亂叫,說隻要這姐姐妹妹一叫,他連痛都望了。說不定湘雲妹妹往他跟前一站,他這病就好了。”探春笑道。
“這話就好笑!我好好一姑娘家,竟成了府上公子的藥引子了。這事要說出去,我還活得成嗎?”
探春略一皺眉,道:“妹妹放心,這事自然傳不出去。隻等寶玉好了,自有妹妹的好處。”
“什麼好處,竟由得你們擺弄我?再說,這侯府裡丫鬟婆子恁多,你能替那個保證?再說,你們榮國公府,還輪不到姐姐來許好處吧?姐姐想討好人,就拿自個兒討好去,做什麼算計我。”景頤冷臉道。
探春不料這人這般不懂轉圜,隻道:“妹妹還莫要如此!如今你們府裡這個樣子,不知哪日就求到我們府裡。我今日不過求你去看看寶玉,何苦這般說我。誰能一輩子不求人?”
“我們府裡若有求你們府裡那一日,自是我叔父來求表伯父。這些事,自有長輩們計較,輪不到你我置喙。姐姐要顯能耐,用不著拿我當工具,有本事把‘通靈寶玉’找回來。隻怕真找回了玉,姐姐還得不到好,何苦來哉!庶出就是庶出,姐姐就是再賣力,彆人一眼就看透了。你越是上躥下跳,越顯得你不莊重,何苦來哉?姐姐聽我一句勸,回去吧!”
探春聽了,眼淚都掉下來了,抽噎道:“妹妹不願意就不願意,何苦埋汰我?”
“我早說不願意,是你為難我,一直勸。你不讓我順自己的願,我何苦如你的意!”景頤反駁道。
羅嬤嬤接過藍綃端來的水,拿了帕子浸水,擰乾了邊替探春擦臉邊勸道:“好姑娘,彆哭了,眼睛腫了,豈不是叫人笑話。我們姑娘不會說話,理是這個理。甭說人了,就是貓呀狗,都曉得護自己的崽。不是人肚子裡生的,做再多也枉然。你隻是個姑娘,礙不著誰,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沒必要看誰的臉色,也沒必要討好誰。”
探春也想如此。她不指望暖誰的心,就是表個態,讓人曉得她是能用的,能給她個好結果。有時候,辦好一件事難,壞一件事卻容易得很。她的前程性命,都捏在人手裡。
“妹妹既不願意去,便不去吧!還請妹妹原諒姐姐多言。”探春抹了桃花霜,又敷了一點粉,便出了西閣。
羅嬤嬤見人走遠,邊搖頭邊歎道:“這姑娘是個能人,能屈能伸,將來前程差不了。”
“好也罷,壞也罷,與我有何相乾?隻見她對生母那般,對她們太太又那般。可見來日我若不如她,她眼裡也就沒我這個人,出於謹慎她也不會踐踏我;若我比她好,不指望她巴結奉承我,至少是不敢得罪我的。”對於趨炎附勢的人來說,最曉得左右權衡算計了。
這種人是最不怕得罪的了!懟一次爽一次,常懟常爽!
羅嬤嬤見她看得透徹,也不再多言,隻道:“姑娘心裡有成算就好。不過,在彆家做客,也不好這般肆無忌憚,擠兌得人小主子都哭了,小心人說你厲害。”
“放心,她不會叫人知道的!”這位賈三姑娘最要麵子,若讓人曉得她被一客居的小姐欺負了,那就真不要出門了。
羅嬤嬤教道:“她不想讓人曉得,有彆的人想叫人曉得。還是小心謹慎些,姑娘家的名聲要緊。”
景頤無所謂,不管是家裡人還是外頭人,曉得她厲害又怎樣?曉得了,就更不敢輕易惹她了。俗話說得好: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做人還是厲害些好!要什麼不要什麼,清清楚楚地跟人說得明明白白!
說清楚,人再來冒犯,就不必客氣!反複來這麼幾次,基本上沒人敢惹。若能挑硬茬子來這麼幾次,效果就更好了。
她這個人,不怕人來硬的,就怕人來軟的,都是心軟鬨的。
景頤尋思著這府中已是亂作一團,天天都是些烏七八糟的事兒,決定不等家裡來接就回去。晚間,她去賈母處請安,順勢跟老太太提了回府一事。
賈母也不挽留,一口答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