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府中發生的許多事,外頭看皆因戲子一事而起,景頤怕黛玉傷心,便來勸解。
飯畢,黛玉又要躲回房裡,景頤偏偏帶著她在抄手遊廊信步閒聊,道:“凡事有因才有果,造今日之果,必由昨日之因。這因,有內因、外因,姐姐隻道今日種種皆由你追究戲子之事而起,卻不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鳳姐姐不會隻因這事就大大地派人不是,平兒也不會隻因下跪一事就自尋結果,且,因戲子之事鬨出的事兒,亦不是妹妹的過錯。這其中的緣由,以姐姐聰慧,也無須我多言。如此,今日種種的,不論前因後果,都不是姐姐的過錯,何須傷心?再說,逼著紫鵑找鳳姐姐,還有我的份呢!可是,若時光倒轉,我還是如此。”
黛玉腳步一頓,抿唇想了一會子,道:“妹妹勿要多想,我沒有丁點怪你的意思。隻是寄居他人府中,惹出這許多事,終究,終究不好。雖然究根結底,怪不得我。可,可世人總是……唉,這會子,還不知道有多少人怪我氣性大、心眼小,仗著外祖母……”
說到這裡,黛玉已是急得咳了起來。
景頤卻道:“姐姐總是想這麼多!姐姐才氣斐然,定然知曉謝榛說的那句‘詩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若水月鏡花,勿泥其跡可也。’②豈不知這生活中的種種,亦是如此,無須拘泥,不求至明,但求問心無愧。再者,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③那等不知姐姐者,誹你、謗你,何須在意呢?若真心在意,可上稟長輩,辨明是非;可自尋清白,究根問底;可下使用人,說道曲直。世間之事,解法萬千,最最愚蠢的便是坐以待斃,顧影自憐。姐姐何等聰慧,為何卻做那愚人?”
黛玉歎息道:“心下雖明,卻身不由己,隻能坐困愁城。”
景頤也懂,卻勸道:“姐姐,寄人籬下的滋味本就不好受,你若不看開些,豈不是要苦死自己?我實在見不得你如此。我名下有處莊子,雖不甚大,卻有一汪溫泉,此間泡來,最是宜人。不如我們稟了老太太,暫去時日,且避煩擾,何如?”
黛玉聽之已生向往,隻是每至春季,嗽疾必犯,今春還不見發,設若在莊子上發了,豈不擾人,便拒絕道:“雲妹妹有所不知,我自來身子弱,每至春季都要病上一場。若病在你莊子上,豈不是辜負了妹妹好意?老祖宗那邊,也不見得肯的。”
“肯不肯的,問問就知了!且泡一泡溫泉,驅一驅冬日積攢的寒氣,對身子骨也有益處,老太太未必不肯呢!說不定如此一來,嗽疾就不再犯了。”景頤勸道。
當然,勸是這麼勸,老太太那一關卻不好過。如今老太太舍了本,拚著丟了王熙鳳這幫手,也要治一治王夫人,又想著把孫女輩推到台前來。她肯不肯讓“準寶二奶奶”逃離戰場呢?
景頤不敢妄斷,便寫信邀了石夫人和馮夫人同去,待那邊同意了,才跟賈母提起此事,隻道:“二嬸、三嬸這些日子忙著迎來送往,很是累了一場,便相邀去溫泉莊子上鬆乏鬆乏,來信問我去不去,又想著我和林姐姐正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她們又聽說林姐姐身子有些不足,溫泉水最能宜人身骨,便讓我請林姐姐去玩些日子。姑祖母,你就讓林姐姐同我一塊兒玩去?”
“你這猴兒,又在這裡蒙我!我還不知道你,定是家裡玩鬨不夠,又想著去莊子上玩鬨。前兒你的丫頭回去一趟,是不是為這?難得你還說動了兩位嬸子,我還能不依你?去吧,去吧,都去,快快活活去玩一場,再回來和姐妹們一塊兒幫太太們理家!”賈母笑說道。
景頤抱怨道:“人還沒走,老太太就給派活,叫我們怎麼快活?姑祖母故意的是不是?那我非得留林姐姐久住不可,最好久到忘了這宗活計!”
寶玉見林妹妹要走,急道:“雲妹妹既有這等快活的去處,怎不邀我和姊妹們同去?”
當然是不想邀呀!表姊妹裡,除了惜春,其他人景頤都不想結交。至於寶玉,她更是不想捧他臭腳。
景頤隻道:“寶二表哥若去了,我們就都不必去了。”
“為何?”寶玉奇怪道。
“以我那莊子之小、宅子之窄,又以寶二表哥仆從之眾、行李之多,設若你去了,哪有我們的容身之地呢?如此,寶二表哥還是不去的好!若我那溫泉宅子再大些,豈有不邀姐妹們同去之理?”景頤言之鑿鑿地撒謊道。
寶玉聞言也不再糾纏,隻是打聽她那溫泉莊子在何處,從府中前往用時幾何,想著近的話日間可以去拜訪,隻是不遂其願,便有些悶悶的,提不起精神來,待再回過神,已不見了二位表妹,問:“就去了麼?”
寶釵聞言,隻是搖頭,道:“再這麼呆,怎生是好?人都走了好一會兒了,這會兒怕是包袱都打包好了。”
寶玉聽了,急匆匆趕了過去,左一個囑咐,右一個叮嚀,又是怕黛玉玩得不痛快氣壞了身子,又是怕她玩得痛快了不想回來,急得說起話來顛三倒四,像個被罩住的蜜蜂似的嗡嗡嗡地亂撞。
這頭還沒忙完,那頭襲人又來尋人,隻道娘娘送了燈謎來,命大家去猜。
寶玉是個愛熱鬨的人,聞言便作興起來,拉了黛玉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