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此處,緩緩閉上了眼,她仔細盤算著師娘的身世,據她所知,徐香君隻是一個婢女的女兒,她的生母早就被趕出仙門,好像也沒有彆的親戚。
那麼除了她那個畜牲一般的父親,還有一群助紂為虐的兄長姊妹,她不會傷到師娘在乎的人。
可不知為何,她難掩心中酸澀,立在遠處,靜看師娘墳塚良久。長風吹起她的衣衫,在風聲中輕微地響。
“對不起。”
良久後,隻餘一聲輕歎。
雲舒塵曾學著似她一般活著,但她此刻才真正明白,自己終究成不了下一個徐香君。
徐家慶典之時,張燈結彩,好不熱鬨。雲舒塵與此處交往良久,她亦很自然地參加了此次宴席。
正當眾人觥籌交錯,醉得醺醺然之時,忽然一陣黑風起。
徐任還未清醒過來,便發現護門的層陣法,自內向外,應聲全碎。濃鬱的魔氣如腹蛇一般,緩緩順著背脊爬上他的身軀,纏繞,緊縮,讓人幾乎要窒息。
他大驚失色,連帶著各位子女也騷亂一陣。不過好歹是活了這麼多年的長輩,隻一陣慌忙後,徐任冷靜下來,喝道:“哪裡來的魔界妖人!”
自外牆之上,忽然響起幾聲輕笑。
雲舒塵站在一旁的廊柱之後,趁此機會,作法升起了一陣白霧,混淆眾人視線。就當此時,一聲又一聲倒地的聲音驟然響起,撲通幾聲,連叫喊都未來得及發出,又歸於一片寂靜。
其實論征戰殺人,魔族遠甚於修道之人。最大的劣勢,便是女希氏一族的血脈稀少,而其它部族多靠武力,靈智卻低下。不然怕是早就統一各大仙門了。
當白霧散去以後,地上的屍山幾乎堆了起來,尚能從容站起的,一個個皆是黑衣束身的女子,靜待在一旁,聽候指令。
為首的女人正是大祭司,她將兜帽摘下,露出顛倒眾生的半邊側臉。
徐任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愕然看著滿地屍首,眼底閃過一絲恨色。
她幾乎是瞬移過去,卡住了徐任的頸脖,他本是靜靜不動,忽然運起一掌朝她心口拍去,女人被震開幾尺遠,微微一驚,“這功法倒還挺厲害。”
徐任冷笑,他這麼多年的修行,也不是白費靈根。左右橫掃了一番,來的魔族雖多,不過一個也沒有修為高過他的。
莫名又尋回了自信。
他徹底冷靜下來。
他喚來長劍,拿在手中,疾如閃電,便朝那為首的魔女削去。一劍下去,地磚裂開數丈,塵灰騰騰。
雲舒塵站在暗處,悄然抬起手,地上聚集的血水如有生命力一般,自空中形成一條遍體通紅的龍。
徐任雙眸微眯,他忽然自施法的痕跡中,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正覺不對,那條血龍靈活地繞上了他的身軀,一尾將長劍掃斷,拍在地上,掀起一陣氣浪。
四周的黑影一擁而上,魔氣灼燒著他的真元,徐任自知今日恐怕難以全身而退,驚怒之下,再度睜開眼時,已是雙目血紅。
他在被魔物吞噬之中,看到了一個渺茫的影子。
靜靜立在遠處,冷漠而高傲。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女聲說:“住手。”
大祭司便揮了揮手,讓她們退下。
她扭身,微微一笑:“塵兒,君上說切碎一些,好煉藥。我們先去彆處搜刮一些法寶,你就慢慢報仇罷。”
徐任倒在血泊之中,勉力睜開眼睛,看著一道女子身影,緩步向他走來。
離得近了,他渾身的血液都涼住。猛斥一聲:“雲……雲舒塵……你竟然……和魔……”
一隻染血的繡鞋壓上他的胸口,將其餘的斥罵堵了回去,雲舒塵俯低身子,淡聲道:“魔族可沒有你歹毒。至少不會對親生女兒下手。”
言罷,她以靈力將人拖起,血跡在地磚上拉得老長,而後雲舒塵打開內室的門,將他拽了進去。
裡頭驟然響起一聲驚恐的叫聲。
徐夫人抱著嬰孩,連連後退,渾身都在發顫。
她抬眼看著麵前的年輕女子,她神色平靜,麵上濺著鮮血,宛若地獄中爬出來的修羅。
雲舒塵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向下割去,硬生生劃破了徐任的腹部,伴隨一聲淒厲的哀嚎,自裡麵剜出幾顆尚冒著新鮮血氣的靈根。
雲舒塵顫著手,拿起成色最好的一個水靈根,溫和而包容的淡藍光芒,一下子籠罩在她的手心。
親切的氣息。
這是徐香君的。
她將其小心地收在手心中,揣在心口上。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徐夫人在一旁泣不成聲。
“為什麼?”雲舒塵垂眸凝視著那顆水靈根,哪怕不借月光來看,它依舊剔透生輝。
“你知道這顆靈根的主人是誰麼?這樣好的資質,本可以上九天攬月,羽化飛升。卻終其一生,隻能像一個凡人那樣垂垂老矣,最後死去。”
徐任還剩一口氣,已經無力再多言什麼。雲舒塵的刀尖一轉,往那丹田中又深深刺進幾刀。
這種疼不是切膚之疼,而是深入神魂。她不完全捅穿他的丹田,一時半會又不能輕易死去。那一具軀體在不斷發抖,慘叫不絕於耳,雲舒塵輕聲問:“疼麼?”
無人回答她。
她卻笑起來:“我還以為你感覺不到疼。”
她那把小刀相當靈巧,一點一點將整個丹田刮出,是為淩遲的酷刑。徐任的軀體一開始在抖,後來便如一攤死肉一般,動也不動。
此刻她還未完全想要殺掉他,結果人先斷了氣。
看來是硬生生疼死的。
雲舒塵封住他周身穴位,防止□□潰散,慢慢站起身來。
一聲響亮的啼哭頓時爆發出來,自濃鬱的血腥氣中彌散。徐夫人害怕地捂住了孩兒的嘴,整個人麵色蒼白如紙,嘴中喃喃道:“我是無辜的,我什麼都不知道,你放我們一條生路……求求你……”
雲舒塵立在原處,靜靜地看了她半晌。而後俯身,將她手中的嬰孩一把抱起。
徐夫人的手一緊,又害怕地僵在原地,連動彈都不能挪一寸。
她的手抬起,撫在女娃柔嫩的臉蛋上,撥了一下,又慢慢握上了她脆弱的頸脖。
嬰孩的哭聲愈發撕心裂肺。
徐夫人的呼吸聲也愈發粗重,待到雲舒塵將手指一點一點卡緊的時候,她徹底陷入崩潰,一把撲了過來——
雲舒塵側過身軀,匕首浮空,向來人的方向射去,又是重物落地之聲。
再無聲響。
她的手已經掐上了那柔嫩的頸部,但神色卻晦澀不明,似乎終於生了一份猶豫,力道逐漸慢下來。
正在此時,那嬰兒無意識地含住了她的手指,吮吸起來,忽然就不哭了。
雲舒塵的手停住。
過了一會兒,她終是把孩子放了下來。
無父無母,難成氣候,興許根本不用她動手,也活不了多久。
她又拖著徐任殘破的身軀,打開了門。祭司大人正等著她,瞧見來人,衝她微微笑道:“都解決了?”
待到徐任的死相被月色一照,連祭司都倒吸了一口冷氣,挑眉道:“真狠。”
雲舒塵未置一言,將屍身交給她們。祭司大人道:“那我們便先走了。”
黑衣女人走出幾步,忽而又轉過身來,複雜地看著雲舒塵。
“塵兒。”
良久後,她輕歎一聲:“其實你更似我族,而非仙家。”
聽到此言,雲舒塵的眸光動了動,而後垂下,她靜立在一片屍山血海之中,回過神後,周遭的魔氣都已經散開。
都走了。
雲舒塵費了些氣力,將屍體聚攏在一起,而後就著屍脂膏油,斷木殘桓,放了一把大火。
火光映亮了高高懸著的彩燈,照得四方亮如白晝。
她就著夜色走出很遠,再度回頭看時,竄天的火勢幾乎燒紅了半邊夜空。
整個徐家仙門,皆被這滾燙的熱浪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