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第 195 章(1 / 2)

卿舟雪再一次被狠狠砸入半山腰時,她的意識逐漸昏沉起來。

就像上次受傷次數多了以後,她的愈合速度會減慢,精神也會在一次又一次無望的爭鬥中消磨。

她疲憊地抬起雙眼,扭頭朝靈素峰望了一眼。

阮師妹。

卿舟雪再沒能看見她的影子了。

她定定地盯著那邊,此刻那顆五色石也是凶多吉少。

已經努力到這個地步,好像還是棋差一招。

她的臉色很是蒼白,此刻一身白袍破破爛爛,全是撕裂的痕跡。頭發絲上,臉頰上,灰與血和在一起,格外狼狽。

卿舟雪動彈不得,她握著劍的手鬆了鬆,渾身的力氣如抽絲般散去,鬥誌稍歇。

如果無法補上天空,這將是一場無望的戰鬥。

而靈素峰的山火之上。

越長歌垂下手中的長笛。

剛才阮明珠自爆丹田,這整座山的火都是她飛濺的鮮血,絕不可能有生還的機會。

而那隻玄狐不愧是上界之仙,爆燃的鳳凰火沒能真正燒死它,不過亦然深受重傷,奄奄一息地倒在火焰之中,動彈不得。

越長歌緊蹙眉頭,雙眸垂淚,她將身形隱沒在暗處,手指輕顫了一下,再次抬起了手中的笛子。

事已至此,師叔再送她一程。

笛音再次於太初境上空響起,先是淒婉,如同挽歌。

她手中的笛自然是一件法器,還有一個沒多少人知曉的名字。

引魂。

當婉轉的聲音響起時,靈素峰上的山火燃得愈發熱烈了。

一雙巨翼揚起,火凰的雛形逐漸在山風中顯化,一簇簇的火苗自下而上拱起,越堆越高。

越長歌將阮明珠的魂魄聚攏在一起,她的笛音隻做引導。

那隻火凰口中銜著五色石,一翅將倒在地上的狐身扇下懸崖,拚命地振翅,振翅,向上掙紮、突破,如秋風之中的一撮火焰,越吹越烈,飛往九天之上。

整個太初境此刻已至黃昏,鳳凰像是從懸崖邊升起來的一輪紅日。

一輪緩緩西沉,一輪徐徐東升,像是回到了洪荒的神話時代。

卿舟雪的瞳孔之中,也映出了這兩輪太陽。

神鳥口銜五色石,愈接近天穹,周身赤紅的火焰則愈發暗淡。

真仙們終於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他們停下拆分靈礦的施法,齊齊望向天邊。

待看清火凰銜石飛向天空那道漏口之時,兵刃法器全部就緒,隨時蓄勢待發。

越長歌的笛音由低轉高,由緩慢入急促,先是如潺潺溪水,現在如大江大河,百川奔流,逐漸激昂起來。

鳳凰有她助益,飛得更快更急,也正當此刻,萬道光點從黃鐘峰前齊齊射出,像是鋪天蓋地下了一場流星雨。

一道一道的光點打穿了火焰為骨血的身軀,鳳凰的影子偏了偏,暗淡了許多,搖搖欲墜,幾要熄滅。

阮師妹的倔強氣卻從未磨滅過,凰鳥清嗤一聲,高昂起頭顱,乘著扶搖直上萬裡。

火焰飄散在風中,形跡幾乎已經捉摸不透。

越長歌的笛音戛然而止。

五色石高高地拋起,自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就在此刻,雲層後麵突兀地現出一個身影,此仙名為太陽星君,與太陰齊名,他並不怕烈焰,迅速出現在漏口之下,目眥欲裂,伸手就要攥住那顆石頭——

五色石的光芒被他的手掌擋住。

出乎意外地是,他手中一空,隻摸到了一段柔滑細膩的青絲,太陽星君回過神時,那顆石頭已經落入女人的手心中,被她翻轉手腕,往上一彈。

石頭顛了一下,徹底融入天幕。

雲舒塵留在此處,已經恭候多時。然而隻不過現身一瞬,她又自陣法之中,迅速遁走。

就在卿舟雪拖延的那一短暫時間,她將整個太初境布下了許許多多個移身置位的陣法入口。

雖說不與他們正麵相抗,不過若論神出鬼沒,虛虛實實,雲舒塵倒是很擅長。

雲長老興許不會喜歡這個比方——現如今整個太初境就像她的盤絲洞一樣,蜘蛛在纏繞的網上行走,如魚得水,了無痕跡。

當那塊石頭融入天幕的一刻,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久未治愈的陳舊傷疤如煥新肌,在挨到石頭的那一刻愈攏,如同一隻迅速闔上的巨眼。

盤旋的雷雲再次升起,扭曲了明淨的天空,在漩渦中翻騰咆哮,在此一瞬間,日月無光,天地失色。

完了。

群仙甚至還來不及反應。

新的天道已經生成。

在九州大地各處紊亂,需要卿舟雪不斷平衡的靈力重新均勻地攤開,潤澤的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而通往上界的路,徹底被堵死。

烏雲隻盤旋了一瞬,隨即散開,明淨如洗。

壺天星君踏著寶葫蘆撞向天幕,隻是穿透了一層薄雲。再也沒有任何異常。

新生的天道茁壯穩定,讓他們等到下一輪衰敗時,恐怕……不知猴年馬月。而鑒於他們已經渡過雷劫,再也沒有任何辦法飛升上去了。

卿舟雪卡在石縫之中,指甲深陷其中,她費時許久,終於掙紮著推開了半邊山石,好讓自己破碎的骨骼重新修複。

清霜劍插在一旁,映出了一張血跡斑斑的臉。

那些血跡忽然被一隻手給抹去,溫柔又細膩。

卿舟雪嗅到熟悉的香味,她下意識偏開頭,不想臟了她的手。

雲舒塵卻抬起她的下巴,強硬地將她扭回來,她瞥見她斷掉的手骨正在緩慢愈合,但是這愈合速度卻……著實慢了許多。

“疼麼。”

她垂眸掃過她的臉。

卿舟雪搖了搖頭,抬眼看向天邊,那群震怒的神仙已經圍攏了整個太初境。

她的神色驟然凝重起來,冷若冰霜。

“走。”

雲舒塵的肩上被推搡了一下,她卻不為所動,指尖輕撫著,柔和地撫去卿舟雪臉上的血痕,語氣漫不經心:“我讓長歌她們先躲去了。”

卿舟雪抿緊了下唇,攥緊長劍,站起身來,她肅然命令道:“你也走。”

“彆自以為是了。”雲舒塵說著諷刺的話,但聲音依舊溫和:“你覺得靠你一人,能擋得過他們群攻麼。”

卿舟雪淡漠道:“至少我不會死。”

她裸露在外的森然白骨還在緩慢愈合,卿舟雪的手背在後麵,輕微地顫著。但她不願讓雲舒塵看出來,因此連眉頭都沒有蹙一下。

雲舒塵眸光幽深:“卿舟雪,你不是不死不滅之軀。肉身再是強橫,也有極限。”

卿舟雪用完好無損的那隻手橫起劍,正擋著天穹。她的一頭長發早就散開,如墨一般潑灑在身後。

此刻她已經無暇回答雲舒塵的話,渾身都緊繃到了極致。

卿舟雪的掌心蹭上清霜劍柄,將呼吸放得相當輕緩。

她的五指微微張開,而後一點一點地攥緊了劍柄。

白衣女子的眼眸微眯,側臉顯得愈發淡漠無情。

雲舒塵知道,這是她家徒兒準備出劍時的姿態——優雅、漂亮,凜冽,像是繃緊身軀,隨時準備的出擊的白蛇。

她收回眸光,難得靜心地欣賞了一下她。

此刻大難在即,雲舒塵卻並沒有任何懼意。

她心底裡反而升騰起一種荒謬的興奮,這種興奮像毒藥一般,已經滲入她的骨髓,熬過了最近許多個日夜。

平日裡,她極力保持著自己的尋常。

而她終於要忍受不住這種誘惑,飲下這杯鴆酒。

如果她是瘋了,那絕對是被卿舟雪逼瘋的。可是……她輕咬著下唇,還是無法抑製自己怦然的心跳——

她馬上,就要見到她的卿卿了。

卿舟雪緊繃到極致,直至翩然躍起,無數的風雪將她卷入其中。

她這一劍刺出,重重雪花宛若形成倒流的瀑布,洶湧著奔騰著衝上天際。

一道金光閃過,仙人結陣護法,上布著密密麻麻的字紋。如山河繪圖一般徐徐展開,當一重一重的雪浪衝刷著那道屏障時,隻留下了一些破碎的裂紋,但直到最後一層沒過,卿舟雪依舊無法完全攻破他們。

她被反震回來,整個人半跪在地上,雙足受力向後劃去,甚至踩出了深痕,險些就要陷入地中。

自身後看去,卿舟雪勉力支撐著身軀,她微微晃了一下,唇角的鮮血如注滑下,落在雪地上,像是點點紅梅。

她閉目調息了一下,想要儘快恢複。

忽然間,一道白色法芒籠罩在了她的身上,精準地縫合了她正在愈合的傷口,以及已經嚴重滲血的內臟。

“征戰不帶醫修,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呢。”一道聲音飄了過來,尾音上揚,卿舟雪回頭一看,越長歌不知何時折返回來,衝她笑了笑。

柳尋芹放下了手,看向卿舟雪。

其後,鐘隱石與周山南的聲音也傳來:“師妹說的是。小師侄雖然貴為掌門,但我們畢竟是老長輩了,哪裡有事事躲在你後麵的道理?”

山崖之上,梵音輕輕搖著羽毛扇,側坐在一匹骨馬之上,她身後是一片烏壓壓的魔族大軍,輕靈便捷地登上了半塌陷的山巔。

“橫豎都是個死。”魔族的年輕女君將下巴揚起:“那小仙子到底還是打不過。與其等這片地方攻陷了受俘,或是灰頭土臉地在地洞裡悶死……”

“女希氏的後人,從來都沒有這種窩囊的死法。”

梵音正色起來,她的手腕輕輕抬起,向上一揮,黑色的鴉雀從掌心中展翅高飛。

那隻黑色的小鳥雀像是一種訊號,虛空之中撕開一道裂口,猙獰的魔物揮著龐大的肉翼翅膀,向天空竄去,如一群群蝙蝠一般,簇擁而上。

展開的金色字紋在空中重新流動起來,翻湧著一層詭譎卻神聖的美感。

“那是魔族麼。”太陰星君手中掌著一麵鏡子,她的指尖輕輕一叩,寶鏡放出光芒來,如月輝一樣銀亮,“不自量力。”

光輝流轉之間,絕大部分魔物的身軀都化為烈焰,在金色的光芒中消散。

龐大如烏雲的種群,很快拆崩離析,真正能飛向他們麵前的,不過鳳毛麟角。

可是魔族向來是凶悍的種族,無論是類人的怪物,猙獰的魔獸,亦或是美麗絕倫的魔女。

一往無前,縱是死局,也鮮少有退縮的。

蟻群能夠咬死大象麼?

細木能夠填平滄海麼?

卿舟雪不知道。

但是在此之前,一定是一場浩大的犧牲。需要踩死數以萬計的螞蟻,也需要折斷很多根木枝。

暗紅色氤氳著魔氣的黏稠鮮血沾在上頭,又如瀑布一般滴落下來,滴滴答答……染紅了地麵。

不過多時,她足下的雪地已是紅海。

長老們在卿舟雪身後支撐起搖搖欲墜的護山大陣,準備死守太初境最後的底線。

卿舟雪重新站了起來,她渾身的傷口已經全部合攏。

她微微屈膝,如一道白影一樣竄出,腳踏上一隻非天的翅膀,借力再次高高飛起。

清霜劍的周圍,凝成了一圈白霜,似乎要將雲層凍僵。

靜止之中,雲霧重新打破,翻騰起來。

巨大的龍目再次睜開,透明而磅礴的龍身再次於雲端中重現。

金光躍動在蒼龍身上,每一片龍鱗都顯得渡上了一層碎金,隨著它自由地騰雲駕霧,美麗得令人心馳神往。

卿舟雪腳下的非天已經被光融化,她稍微落下時,恰好踩中了玄冥的兩隻龍角中間。

熟悉的氣息包裹著她,這是師尊水靈根的法相。

柔和的水,和冷冽的冰。

自卿舟雪足尖點中的地方起,冰霜一寸寸蔓延,水龍有了實形,化為一隻冰龍,從雲霧中繼續穿行。

卿舟雪腳踏龍首,手握清霜劍,半身素練,半身血衣,漆黑的眼底一片冰冷。

壺天星君對上她的雙眸,卻無端感覺到一種背脊發寒的感覺。

……分明隻是個修為勉強,肉身能扛的小輩罷了。

為什麼會給予他一種莫大的壓迫感。

龍吟一聲響起,震得四方雙耳欲聾。玄冥的長尾一甩,直接將已出現裂縫的金色浮紋拍得一震。

卿舟雪緊隨一劍刺出,卷裹起漫天的大雪。

她現在渾身幾乎盈滿了靈力,悉數來自於雲舒塵的氣息——正如當年斬殺蛟龍之時,她曾體會過這樣酣暢淋漓的感覺。

冰自水而生,雲舒塵可以完美地融入她,從而彌補自己本身無法將力量會聚於一點的弊端。

這一劍看似普通,但是實力又提上了一個台階。卿舟雪在掌骨即將再次碎掉之時,終於將清霜劍卡入了屏障的裂縫之中。

她往上用力一挑,留存於上頭的魔血滲入縫隙,汙染了仙家的結界。

金色的浮紋於風中飄散。

與此同時,太陰星君的鏡子暗了暗,扼製魔族的一層月華也已經失去效用。

她喘了口氣,問著一旁的師兄,“這個女子到底是什麼來頭?刀槍法器皆不能要了其性命,可是她的修為明明比本君差上一些。”

手執拂塵的老祖一把撣開麵前氤氳的魔氣。

他雙眉倒豎:“她是個意外。何須與這人糾纏不休——”

那拂塵的白須豎起,指向幾位修士之中的一女人——雲舒塵。

“是這人罷。”

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咬牙切齒的意味:“本座倒是記得,應是她補上了最後一片天空。不若我們先把此仇算一算罷。”

當最後一隻魔物死在空中時,梵音沒有讓餘下的魔女冒進。她稍微揚了揚手,“且看看她有沒有本事將那幾個野神仙拖下地麵。”

那把拂塵循著氣息,一把飛了出去,絲線圍繞著龍身,冰龍左右躲避,似乎想要掙脫束縛。

卿舟雪一劍砍上絲線,但是並沒有什麼作用——柔韌如絲,卻是刀槍不入。

冰龍忽然載著她,往仙人堆裡砸去,不亞於哪吒鬨海,隻是龍身上沒有束縛紅綢,但依舊攪得雲層之間天翻地覆。

法相受損,反噬十分嚴重。

雲舒塵感覺視線有些模糊,她輕輕往臉上一抹,才發現是血淌了下來。

柳尋芹不止拿著一半靈力吊著卿舟雪的恢複力,現如今還得分出一半治愈她。

當絲絲縷縷的白線如鋼針一般從四麵八方朝卿舟雪射來時,冰龍盤屈成團,鱗甲閉合,將卿舟雪緊緊裹在其中。

卿舟雪現在看不見外界,她隻瞧見麵前一片冰藍。雲舒塵將她卷裹在這一方小天地之中,因此她毫發無損。

卿舟雪撫上龍腹,她眼睜睜看著絲線穿透了冰層。

她眉梢緊蹙,“回去。不必為我再擋了。”

可是沒有用。

當絲線撤開以後,水龍徹底破開,變成一場碎冰落了下來,砸在血紅色的土地上。

仙人得意撫須。

可他並不知曉,卿舟雪借著混亂幾步躍至他身後,衝著頸部最為關竅的幾個大穴位,當頭一劍急急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