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第 195 章(2 / 2)

他感覺到一抹涼意,好在身旁的太陽星君發現得及時,銀槍一挑,直接穿透了她的肩膀,將人再次震開。

風聲,在耳邊呼嘯。

一如當年,在一夢崖上被扔下去時,她渾身皆帶著無力感。

當她再次墜落時,即將和冰龍的屍身埋葬在一起。

那隻花瓣一樣柔軟潔白的白鹿突然出現,接住了卿舟雪,將她平放在地麵。

卿舟雪的肩膀上被烈火灼了一個洞。

半邊身體都已經麻木。

她有些絕望地看著天空,漫天神仙,似乎都在譏笑這群下界之人的無畏抵抗。

她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出劍,又是第幾次被砸下來,有時是半邊山,有時是一個巨坑。她一次次的躍起,每一劍幾乎都用儘了全力。

但他們甚至都不願全力以赴,如圖貓戲老鼠一般,還有幾位在旁邊看戲。

卿舟雪想要如法炮製,吸納一位真仙的靈力。但前提是得出其不意……她連與他們近身都相當困難。其次,靈力完全內化需要一定時間。

那群神仙像是看戲看夠了,終於想起正事來。壺天星君的寶葫蘆瞬間變大,朝著太初境這幾座山狠狠砸下來。

卿舟雪直直地看著麵前發生的一切。

那些鳥語花香的地方。平時論道講經的地方。深邃秀麗的幽穀,每到夏日滿山滿山的,開得俗豔的紅花。

一幕幕在卿舟雪記憶中抽離,而後在眼前被砸碎。

支離破碎。

直到鶴衣峰的半截山峰全部倒塌,也落在地上化為塵埃時,她沉寂已久的心,突然生出一絲波瀾。

胸中有一道聲音響起:“你殺了雲舒塵。”

“這樣下去,她也會死的。還不如成全無情道,興許能有轉機。”

卿舟雪明白了,這是太上忘情的聲音。

她始終在體內保留一道殘魂,還沒有消散。

此刻她神魂虛弱,太上忘情終於得以開口說話。

“情與愛,總之你亦已經體會不到。”

卿舟雪甩了一下腦袋,她低聲罵了句:“閉嘴!”

聲音消散無蹤。

卿舟雪握劍再次站起,魔族這一邊正與降下來的太陽星君死死糾纏。前仆後繼的人影撲上去,緊隨之的是一個個地倒下。

太初境的六座山峰全部倒塌了,被夷為平地。

“你們先走,不必相助了。”

雲舒塵捂著嘴咳嗽起來,她看向柳尋芹,還有越長歌,以及其他兩位師兄弟,“往東海走,蓬萊閣在那裡,一時半會兒打不過去的。”

柳尋芹盤坐在地上,她一把摁住雲舒塵,涼涼道:“先把你這內傷治一治再說話。”

雲舒塵捂唇的指縫之中,含有鮮血溢出,她眼睫輕抬,呢喃道:“卿兒她會贏的。”

越長歌一愣,“什麼意思?還有什麼底牌麼?”

雲舒塵搖了搖頭,待到內傷沒那麼疼以後,她推開柳尋芹的手,扶著身子緩緩站起來,將衣裳上的灰塵拍去。

鐘長老歎道:“師妹智計過人,想必是另有打算。可都到了這個關頭,為何不便和我們講?”

正當此刻,頭頂一道滾石砸下來,塵灰彌漫。索性沒有砸到他們所站的一小塊地方。

“講了也沒什麼幫得上忙的。”

雲舒塵眼眸微眯,回眸道:“隻會添亂。”

他們幾人麵麵相覷,還未回過神來,雲舒塵的身影已經化作滿天光點,消失在原地。

風雪刮蹭著卿舟雪臉上的傷口,她明顯感覺到柳長老的靈力已經逐步遠離了她,興許是需要分出一部分自保。

而雲舒塵的那隻白鹿消失以後,也再感覺不到她的痕跡。

卿舟雪希望她們都走了。

這樣自己才能心無旁騖地戰鬥……或是說,赴死。

在如此宏大的實力差距之下,卿舟雪嘗試過一遍又一遍,始終無法斬殺其中的一人,最多拚儘全力足以打成平手。

她抬手摸了摸臉上的傷口,現如今已經不再愈合。

這一片淪為廢墟的太初境,也要成為她的埋骨地。

四周滿目瘡痍,卿舟雪並沒有覺得多恐懼,她一人一劍站在廢墟之中,身影有些清瘦單薄。

如果現在朝東邊逃去,興許還能再苟活一段時日,不過她從沒想著逃。

如果說顧若水的死守是因為對流雲仙宗的感情,那麼卿舟雪尚留在此處,護著山底下的一片蒼生,興許不是出於熱愛,她將它視為太初境掌門應該承擔的責任。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這天底下唯一能守一守的,現如今隻有她。

壺天星君和她都打累了,坐在葫蘆上:“孩子,你的脾氣還挺倔,隻可惜這一切都毫無意義。”

卿舟雪沉沉地盯著他,不說話。

“方才那喚出蒼龍之人在何處?”壺天星君道。

卿舟雪依舊不答。

壺天星君自腰間抽出了一根拐杖,在地上猛敲了三下:“看來這底下,還藏著一堆靈礦,本君不介意……”

風聲嗚咽之中。

卿舟雪這一劍驟然抽出,毫無征兆,想取出奇製勝。

葫蘆身軀變大,反應更是快速,骨碌滾過來,正欲擋下這一擊。

然而壺天星君卻僵在了原地,眼眸微微睜大,不可置信地看向腹部。

噗嗤一聲,長劍沒入壺天星君的丹田邊緣。

隻可惜未能完全破掉他護體的靈力。

壺天星君看著一旁軌跡挪偏的葫蘆,一名淺紫衣裳的女人手中結著固守的陣法,先他一步擋住了葫身。

他麵前毫無遮擋,因此終於被卿舟雪刺透一劍。

壺天星君神色微變——那便是他們要尋的那位女子,補上天的罪人。

雲舒塵嘴唇動了動,吐出一口血,但是卻緩緩笑起,“你在找我麼?”

壺天星君驟然色變,彈開卿舟雪,一杖就要向她拋去,卿舟雪還未落地,就迅速踏空掠向雲舒塵,將她腰身攬起,飛離那一杖砸下來之處。

這一杖落下,塵灰四起。

地麵上的深坑觸目驚心。

一層一層冰錐,拔地而起。

與此同時,卿舟雪身旁豎起來偌大幾朵冰蓮花,高低不齊,密密匝匝,將她與雲舒塵緊密包裹於其中。

蓮花之外,傳來破壞的層層擾動,像是有遊魚在使勁兒地往裡鑽。

卿舟雪撐不了太久。

她將雲舒塵半扶著靠在身上,自納戒之中掏了幾粒丹藥喂給她服下。

雲舒塵剛才昏厥了一小陣,朦朧間唇瓣被人蹭開時,她才清醒了點兒。

卿舟雪攤開她的手,發現其中五行的光點之中那枚藍色的——也就是水靈根,現如今已經熄滅了。

這一次,她沒有再勸師尊離去。

卿舟雪渾身的靈力已經化為了這最後的萬重冰蓮,此蓮花陣一旦破開,她們二人都不會有生還的可能。

她也沒有力氣送雲舒塵出去了。

卿舟雪沉默地坐在一旁,清霜劍就放在旁邊,她環抱著雙膝,安靜打量著雲舒塵的臉龐。

“怕死麼。”

雲舒塵輕聲問。

卿舟雪看著她,緩緩搖了搖頭。

她將掌心中的一個物什拿了出來,點點燈火,照亮了逼仄狹小的蓮花心。

“還有星燧。”卿舟雪道:“一切都可以重來。不是麼?”

雲舒塵道:“現在也可以用了。你為何還留著?”

卿舟雪微微一愣,低聲道:“我覺得太上忘情,她的確要比我強一些,修習無情道後,還能反複重來多次,很是執著。”

“……嗯?”

卿舟雪沉默地盯著星燧半晌,而後,她將其遞給了雲舒塵。

“我心中沒有牽掛。”

她垂下眸。

“也尋不到重來的理由了。”

雲舒塵眉尖微蹙,而後她神色鬆和下來,若有所思道:“……我到底也不算是。”

“你還記得當年在思過的石室裡,刻下的話麼?”

雲舒塵閒聊一般,換了個話題。

“前塵已過,後篇新起。”

卿舟雪重複一遍,她訝然道:“可是……”

她怎麼會看到?

雲舒塵好整以暇道:“你可知道你胡亂塗刻,為師還給掌門多繳了銀兩作罰款?”

“……”

“不過,此言倒是不錯。”雲舒塵垂眸一笑:“人還是要往前看的。倘若總是執著用這種神器回到過去,找到失散的人與事物,反而會顧此失彼。至少,我已經不再有這種執念了。”

還有幾句話,她藏在心底沒有說出口。

就像我後來卻遇到了你。

“……嗯。”

卿舟雪見雲舒塵也沒有用星燧的意思,於是她將這盞小燈收了回去。

“往前看。”她念了一遍:“師尊,我並非人魂,大抵是不能投胎的。”

死了以後,估計魂消天地間,也沒有什麼前路來生了。

“不過,”她平靜道:“挺好的。你若遇見我,總是多災多難,一輩子沒個消停……倒不如不見、不念、不記得來的強。”

蓮花外圍傳來破碎的聲響。

卿舟雪習慣性握起了清霜劍,這是最後一劍了。

此刻,她與雲舒塵都不再說話,靜靜地等待時刻的來臨。

四瓣,三瓣。三兩瓣。

最後一片蓮花瓣。

亦被一張無形的手,輕易撕毀。

卿舟雪方才閉目屏息,稍微恢複了一絲氣力,手中的清霜劍鳴陣陣,精神凝萃於極致時,劍刃上甚至泛起了幽冷的霜色。

冰霜自劍刃上生出,一點點蜿蜒纏繞,爬上整柄清霜劍。

當冰蓮綻放之時,麵前一柄□□朝她如遊龍般刺來。

她抬起手腕,使出了《歸一》中的第一劍。這隻是尋尋常常的一記“輕雲出岫”,那時自己才剛剛知曉劍道,學得最為認真的,便是這一劍。

她永遠也沒有想到,後來她記了這一劍一輩子。

麵前襲來一卷幽香,溫和地像是吹過了太初境深穀的和風。

卿舟雪眼前一花,感覺自己整個人被緊緊擁抱住,連帶著她手中的清霜劍,都被這樣柔軟的氣息包裹住。

清霜劍沒入血肉。

當卿舟雪反應過來,大驚之下想要撤開,但是雲舒塵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抿緊下唇,繃緊身軀——

她像是一隻撲火的蝴蝶,近乎決絕地迎上了她的劍刃。

那一刻,卿舟雪身旁的聲音仿佛都已經遠去,什麼風聲,悶哼聲,兵刃摩擦血肉的聲音,□□貫穿肩膀,而後再次抽出的疼痛,她也已經感覺不到。

整個人陷入了無知無覺的境地。

“你……”

卿舟雪整個人僵在原地。她一寸一寸挪著目光,朝下方看去。

清霜劍穩準狠地捅穿了雲舒塵腹下丹田之處,層層鮮血從她們相擁的地方不斷滲出,滴落在地。她的血染過的地方,清霜劍皆覆蓋上一寸寸鏽跡。

她再也站立不住了,徑直半跪了下來,那劍也不敢貿然拔出。

卿舟雪心中並感覺不到疼痛,隻是覺得空空茫茫間,有某一根弦已經斷裂。

雲舒塵順勢倒在她的身上,雙眸輕顫著,似乎想要抬起來看一看卿舟雪,不過自從丹田完全碎掉以後,她渾身的力氣如散沙逝去。

那雙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口齒含糊間,更多的血溢了出來。

“你……欠我一個吻。”

她恍惚地低下頭來,吻過雲舒塵的唇,才隻是輕碰一下,雲舒塵卻偏開腦袋,興許是覺得嘴裡全是血,不好去吻她。

雲舒塵感覺身子很輕,視線一點點模糊起來,呼吸也愈發急促。滿目血色之中,好像看見了大紅的喜堂,卿卿穿著紅衣在等她……是的,不是那個卿掌門,隻是她的卿卿而已,隻是她而已。

故人相逢,喜不自勝。

雲舒塵的眼底終於滑過釋然,她憋著的最後一口氣算是用儘了她的心力。

卿舟雪近乎麻木地感受著她的手一點一點地放鬆,然後鬆開了她,像是終於完成使命似地緩緩垂下。

那雙明若秋水的眼卻不曾合上,隻是不再有昔日的神采。

一陣東風吹過,她的身軀在卿舟雪的懷抱之中化為滿天星辰。

那是來自渡劫期修士的靈力,浮光點點,像是銀河圍繞在卿舟雪的身旁。

自雲舒塵的心口處,有一個小光點冉冉升起,鑽入了卿舟雪的體內,時隔五百多年,她終於將情根還給了她。

卿舟雪卻感覺到了什麼,頓時如遭雷擊。

她睜大的雙眸之中,已被冰霜塵封多年。

然而現如今卻有什麼東西,徹底在眼中破碎。

卿舟雪愣愣地抱緊懷中的衣裳,她心口傳來一絲鑽心的抽疼,順著心脈而上,讓她渾身發顫。

丟失了多年的情愫,在此一刻悉數重拾。

“師……師尊,”她忽然一把死死抱緊懷中的衣裳,像是瞧見了什麼極為驚恐的事情——雲舒塵死後本應重回於天地的靈力,卻如水流一般聚攏而來,自發地朝她的丹田之內湧去。

“……不要!”她慌不擇路時,拿起一旁的清霜劍,一把往自己腹部紮去,仿佛想要把整個丹田剖出來,可是清霜劍一旦抽出,她的身軀又變得完好無損。

卿舟雪跪在地上,痛苦地重複著方才的行為,她恨不得殺了自己,她不要雲舒塵的靈力,她不要吸收掉師尊的一切,她不要!!

但是靈力還是溫和而強勢地湧入了她,自發成為她的一部分,逃不過,躲不掉。

卿舟雪抵抗不過,頹然坐在地上,忽然失聲痛哭起來。

手中的清霜劍一並落下,失去了最後一分顏色。

清霜劍廢。

無情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