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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焙咖啡 杏酪 95223 字 5個月前

方唐得知自己候補上來的時候去道謝,他依舊這個態度,科倫坡明確說明了,這與其他一切都無關,是幸運,也是因為方唐有這個資格。

是來之不易的機會,他絕對不能放過。

“櫥窗檢查了嗎?配飾有沒有掉,我聽有人說推行的過程中會晃掉裝飾品。”

方唐沒有抬頭,他在看自己裝訂好的論文,“昨天沒放心又看了一遍,做得還算牢固,應該是沒什麼問題。”

作品要求包含一個等比櫥窗的設計,已經送進麵試的展廳了。

“說真的,”安傑在一旁坐下,“嚇死我了,還以為那時候你一定趕不回來。我都做好要飛過去抓你的準備了。還好趕上,真是又巧又驚險。”他又樂嗬嗬地說,“不過這都得歸功於我啦,當初可是想方設法幫你往後拖的,要是沒有我你該怎麼辦啊。”

方唐一頓,抬頭看了他一眼,靠在安傑軟乎乎的身體上,歎了口氣,“是啊。”

“是什麼。”

“還好有你。”方唐合上手裡的論文,現在再看也不過是平定自己緊張的情緒罷了,比起那些,安傑身上的味道更能讓他感到舒適放鬆,他輕輕蹭了一下,將身體的重量挨過去,“謝謝……”

“哦……”安傑給他這麼靠著,意味不明地拉長了聲音。

還有幾分鐘才響鐘,在這裡等候的所有人幾乎將焦慮寫在臉上了,方唐也不例外。他大概是有些累,安心地在安傑身上靠著,閉眼小憩。

方唐現在,很愛撒嬌……

是因為戀愛的緣故?

很不一樣……現在,他沒有以前那樣規避與人身體接觸,遇到什麼事也知道和人商量了,突然一下子學會依賴人了似的,那種忽然出現的信賴感,嗯……變柔軟了。

說起來他那個戀愛對象……

“那個……”

安傑似乎是有什麼話想問,但是還沒問出來,塔樓就響了鐘。

方唐睜開眼,猛地坐起來,能看出他在緊張,和所有人一樣匆匆站起來,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他注意到安傑剛剛似乎有話要講,一邊忙一邊問,“你要說什麼?”

“沒事,沒事……”安傑揮了揮手,彎著眼睛濃情蜜意地說,“祝你一切順利,寶貝。”

方唐點了點頭,也沒有再追問,他早就習慣安傑這樣了——說話黏黏糊糊對誰都深情的樣子。

所有人都會進入展廳,沒有先後順序,科倫坡會隨機叫人,一對一進行麵試。有可能是第一個,也有可能是最後一個。

“我進去了……”方唐抱著背包,肉眼可見的緊張。

安傑湊過去親他,“加油啊,親愛的。”

這方唐也都習慣了,沒躲。

就要自自然然地挨上的時候,忽然聽見背後有誰不鹹不淡地出了聲。

“親愛的?”

方唐身體一頓,側過臉,轉過身,見到來人,頗為意外地,“你怎麼來了。”

安傑早隔著八百米就聞到了那股又苦又澀的咖啡味,信息素中傳達出的情緒和心思不要太明顯。他麵無表情地跟著方唐一起轉過身去。

“是啊。”安傑一轉麵對方唐時的甜心模樣,又冷漠又無情地說,“您怎麼來了。”

第56章 答案

魏承銘手裡不知道拎了個什麼東西,外表看上去像普通的紙袋。

不是說今天有生意得他親自去談來不了了嘛,這麼看估計是把事情推了專門來陪自己的。

方唐心裡肯定是有點高興,他下意識想過去抱,但又發現,氣氛似乎是不太對勁。

魏承銘好像和安傑一樣,臉色說不上好看又說不上……不好看,他腳步一頓,隻能抱著背包乾笑兩聲,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沒動。

那二位隻是靜靜地看著對方,照這個架勢,沒仇也看出仇來了,無論如何這麼僵下去不信,方唐硬著頭皮說,“那個……響鐘了,我得進去了。”

魏承銘的表情緩和了些,“嗯,我等你出來。”

方唐點了點頭,現在確實不是說話的時候,臨走的時候沒忍住撇過去一眼,到底沒有問那個紙袋裡裝的是什麼。

安傑若有所思地來回打量了一下二人,笑眯眯地對方唐說,“親愛的,加油。”

也不給方唐反應的機會,吧唧一口親在方唐的臉頰上,又把麵紅耳赤手足無措的人親親熱熱地推走了。

目送著方唐忐忑離開的背影,安傑說,“什麼人都能隨便進來啊,這好歹是學校,沒人攔著您嗎。”

魏承銘淡淡道,“方唐沒和你說嗎,這也是我的母校。半個月前請我做過交流,我在講台上能看到你們。”

“您母校真多啊,不是在俄國讀的書嗎。”

“方唐應該告訴過你,我不隻有一個學位。”

“是嗎?沒什麼印象。您記錯了吧,不重要的事他一向不怎麼和我說的。”

其實不是,方唐回來的當天晚上就拉著他說了一堆眼前這個人的事。

聽了半天,安傑從自己所見所聞中整理出了幾條有效信息:這家夥就是方唐那天夜裡說得自己喜歡的人;不知道是否處於戀愛關係;沒聽說有接受求婚這回事但手上莫名多了個戒指;那戒指還是課上講過的貴得嚇死人;這人是突然冒出來的。因為三年來,除了那一次,方唐之前從沒和自己提起過。

最後一條,讓自己尤為不爽。

況且,他記得很清楚,在方唐回國前的那個夜晚,一問一答中,方唐曾經說過。

說,他喜歡的那個人,應該並不喜歡自己。

方唐表情有多落寞,他自己看不見,安傑可是看了個清清楚楚。

但安傑當然不可能生方唐的氣,方唐也解釋過了,是因為一些誤會,因為自己認定兩個人沒有再見麵的可能。

可是從方唐敘述的語氣和神情,他看出來了,他真的喜歡,而且必定不是一朝一夕的喜歡。

得知這人的身份後,安傑嚴重懷疑方唐這幾年這麼拚死拚活的原因可能都和這個人有關。

所以怎麼可能沒有敵意啊。

多少辛苦的日夜,熬不住的時候無助的時候,方唐身邊需要人陪伴的時候,他從來沒有出現過。

他不是愛情,他是負擔才對。

魏承銘隻說,“你沒必要對我有這麼強的敵意。”

安傑笑了,“好先生,您對我敵意也不小啊。”……裝什麼裝。

看著好像風度翩翩的樣子,一副大年上遊刃有餘包容一切的氣質,實際上占有欲強得讓人起雞皮疙瘩,真惡心。他和方唐自從成為朋友之後就是那麼親親抱抱的,天天都貼來貼去,怎麼如今就要有所顧忌呢,每一次親近,都非常明顯地感覺到這人到底惱成了什麼樣子。

小肚雞腸,還故作大方。

方唐那個反應遲鈍的笨小狗沒發現,不代表自己發現不了。

這憑什麼,魏承銘不存在的這幾年都是自己陪著方唐‘睡’過來的,明明更親密的舉動都有過啊哪有你個半路插秧的死變態說話的份……

而且,方唐有時候,也開始夜不歸宿了。

安傑越想上頭,那笑容隻是短暫地維持了一下,嘴角就立刻放了下去,“先生,您不是很厲害的大老板嗎,一定有很多工作要做——可您看起來十分清閒,這不應該。所以您什麼時候回去工作呢?您快點回去工作吧。”

“巧的是,我最近所有的工作都在米蘭,我短時間內都不會離開山區。”魏承銘變了語氣,“真可惜。”

安傑急了,“你——”

“既然還要相處一段時間。”魏承銘有趣地上前一步,“那在我們忍受對方的過程中,就算為了他,先握手言和,可以嗎。”

安傑詫異地看他走過來,把手裡一直拎著的那個紙袋地給自己。

“……Eh?”

“想多了,這不是給你的禮物,”魏承銘笑道,“我是替人轉交的。”

“Eh。”

安傑皮笑肉不笑地撈過那個袋子,漫不經心地朝裡麵看了一眼。

然後整個人僵在原地。

魏承銘有意思地,“我是恰巧在你們公寓樓下遇到你男朋友的,他說最近總是聯係不上你,而這些東西……”

“他不是我男朋友。”安傑哪裡還能聽得下去,臉紅得像個番茄,又急又氣,“你、你們果然都是一類人!”

是不是全天下的Alpha都一個德行啊……這要不是在學校裡,安傑會直接尖叫出聲。

“是嗎,這不好說。”魏承銘眯起眼,“但你說的或許沒錯。現在看來,你可比我要忙多了。”

安傑咬牙道,“所以說,你告訴他我的近況了?”

魏承銘默了默,搖搖頭,“不。”

安傑一愣,“……為什麼。”

他端詳似的看了麵前的Omega一會兒,直到把人盯的快沉不住氣,才說,“我大概猜的出來你們之間是怎麼回事。”

“……”

“我也能猜得出,你對我存在敵意的原因。”魏承銘說,“我承認,看到你們過於親近,心裡確實不舒服。但一件事歸一件事,我到底還是很感謝你的。”

安傑不自然地側過臉,“您感謝我什麼。”

“一切。”

他沒細說,安傑聽了也沒有追問,雖然沒有剛才那麼生氣了,但無論如何,心情都平和不起來。

“愛有很多種,我能肯定的是,你和我一樣,也愛著方唐。”

安傑這下把頭轉過來了。

他有些驚訝。

畢竟文化不同,朋友之間說愛是甜蜜的,戀人之間說這個詞就實在有些沉重了。

是有刻板印象存在,意大利人風流多情,和法國佬有的一拚,他們的文化,向來能將情與性分得很明白。

愛情對他們來說足夠重也足夠輕。隻有……很認真很認真的感情,隻有時間沉澱足夠久,才有可能會說這個字。

安傑還要說什麼,想了想,又將那些話憋了回去。

“先等方唐出來吧……您要在這裡等方唐出來嗎。”

魏承銘點了點頭。

安傑將那紙袋子小心翼翼地放進自己的背包裡,看上去有些為難和不樂意,但還是說。

“那就一起等他出來吧。我希望他一切順利。”

“我也是。”

“……”

“還有什麼問題。”

“你知道嗎,有很多事,關於方唐的很多事,你都沒有看到。但是我看到了。”安傑說,“我直覺一向很準,所以我見到你之後,就大概猜到他這幾年拚死拚活是為了什麼了。”

魏承銘蹙起眉,不解地問,“拚死拚活?”

他知道方唐獨自一人出來讀書一直都很上進,但也僅限於此。安傑這番話莫名讓他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這幾年並不是沒有任何溝通,從對話來看他能感受到方唐情緒穩定——這對於留學生來說是非常難得的,除了學業和那個他自己營銷做的品牌的生意,方唐同時也將自己的生活節奏控製得很好。

沒有牢騷和埋怨,遇到任何事都處理得井井有條,成績也不錯——據他所知成績是不錯的。

看上去一切都很順利,順利到……有很多次,魏承銘總感覺,方唐已經不需要他了。

隻不過是一個需要時拿來問詢的熟人,或許連朋友都算不上,方唐問他的也僅限於學業和專業的問題,從未摻雜自己的私人生活。數次他都像在對話結束時多講些彆的事,但最終也隻是戛然而止,他很怕乾涉過多反倒叫人反感,心思太明顯了令人厭惡。

到那天,連朋友都做不下去,徹底斷了聯係。

畢竟,方唐看起來過得很好,真的很好。

他更像是帶來過不幸的過客,有他沒他都一樣,甚至沒有他方唐會過得更好。

既然如此,隻當個答疑解惑的熟人,也沒什麼不滿足的。

——至少那幾年,他是這麼想的。

難道不是這樣嗎?

難道說,他做錯了。

他該去問。

該去關心,該忽視那些自作多情的疏遠,早該在很早很早之前。

就伸手將人抓住。

忽視方唐的意願,所謂意願也並未就是自己猜度揣測的那樣。

因為從現在來看。

就是這樣的。

從結果來看也是這樣。

事實就是,方唐從未想過疏遠自己。

他也不是無所察覺的人,安傑那句拚死拚活並不像是隨口一提,他心中沉了沉,莫名覺得有些不對勁。“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安傑冷哼一聲,“自以為是,說什麼大概明白我為什麼對您有敵意……您能明白就見鬼了。您以為我隻是單純的吃朋友和他戀人的醋嗎?您也太小看我了。”

“你要說什麼。”

意識到自己語氣太重,魏承銘沉聲道,“抱歉,我本意——”

“Boh,我沒那麼矯情。”安傑不在意地揮了揮手,他想了想,頗為認真地看著眼前的Alpha,像是在評定什麼,又像是在斟酌,最終還是,“好吧,我和你講,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告訴你,但事先說好,這和彆的無關,隻是當做……你沒有向他出賣我的報答。”-

“方唐。”

方聽到自己的名字,神經猛地緊繃起來,“啊。是的。”

但其實沒有想象中那麼緊張。

從叫到他名字開始到推開這扇沉重的門,在看到院長的一瞬間,反而安定了下來。

方唐麵前擺放著自己的櫥窗、畫報集冊與論文,科倫坡先生坐在他的辦公桌後麵,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老院長如今已經年過七十,但依舊能看出年輕時桀驁的影子,他的才華與運氣讓科倫坡這個名字變成一塊當之無愧的金字招牌,他曾經發表過很多不合時宜又極其狂妄的言論,他毫無意外是推崇天分重要性遠大於勤奮的那類人,這也說明他選拔人才時到底有多殘忍。

這一點,在第一天第一節課上,他就說得很明白了。

“坐在我課堂上的所有人,你們必須承認,有些人躺在床上靈機一動的創意,是你們之中某些人窮儘一生都無法做出來的設計。無論是藝術、文學還是音樂,在這一點上無一例外,創作就是這麼殘忍,我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無法接受的人可以現在就離開我的教室。”

他不認為刻苦能改變庸碌的命運,至少在這個行業想要做到極致的話就絕無可能。但他也說過,自己教書的這幾十年,曾經出現過一次例外,那可以說是個奇跡,運氣占比不小的奇跡,奇跡是不可能複刻的。

“我相信,在你們之中的某些人,配得上天才之稱。你們的作品會登上雜誌、得到世界級一線奢侈品品牌的邀請,在頂尖學府教書育人,或是自我創業,改變階級,在這個行業永遠留下自己的姓名。大學記錄了這些年所有通過我的麵試得到推薦的學生,裡麵有不少你們的熟人,甚至今天的教材上就會出現這些人的名字。”

在第一堂課上,他看著來自世界各地、麵上表情各異的學生,不再廢話什麼,隻最後留下一句。

“我喜歡有野心的人。”

方唐簡單地自我介紹,看向那位一直以來都對自己嚴苛到不可理喻的老教授。

那眼神和當年上第一節課時一模一樣:冷漠,平靜,專注。

審視著,挑揀著。

在一切結束後做出準確無誤的判斷,同時在他稱得上偉大的職業生涯的終點,給出“科倫坡最後的推薦”。

“你準備好了嗎。”

“是的。”

“開始吧。”

作者有話說:

久等了久等了主人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哭爆炸了

第57章 拒絕

米蘭夏夜的酒吧,空氣裡全都是柑橘的味道。

尋歡作樂的年輕人但凡紮起堆來就不可能不吵鬨,笑聲和爭論此起彼伏。安傑挑選的這家店很有人氣,寬大的露台位置絕佳,正好能近距離看到側麵的duomo,建築壯觀又具美感,夜色下的大理石反映月光,美得像電影裡才能框取到的景色,因此座無虛席。

這個位置是安傑和店長關係好才能提前一天就訂到的。

這是慶功宴,所以方唐是放開了喝的,魏承銘也難得縱容,卻沒想到這小家夥還和以前一樣,喝醉了連人格都變了,一夜回到解放前,和初見時竄出來衝到他懷裡的模樣相差無幾。能說,能哭……能鬨騰。

兩個酒品酒量差不多的人疊在一起更是雙倍的鬨騰。難哄得要命。

“啊——你不能再喝了,不、不,真的不能再喝了!”

安傑想要奪走方唐抱在懷裡的Aperol,整個人說撲就撲過來了,方唐嚇了一跳,連忙往後躲,胳膊還不忘死死護著寶貝酒瓶。

一個來勢洶洶,一個猝不及防,兩個人像串風箏似的疊在一起,要不是有人眼疾手快地扶著,都得仰麵朝天地往地上滾。

“不要搶啊……”

“什麼啊,你要哭了嗎,”安傑冷笑一聲,張牙舞爪地去扒淚朦朧的方唐,很是無情,“不能喝就是不能喝,快把它給我,不然我就——”

李安傑這架勢太可怕了,方唐被他嚇哭了,但神奇的是,手上的勁兒卻一點沒鬆。

懷裡那瓶酒好似救過他的命,護在胸口,誰拿走都不行。他不敢正麵和安傑硬剛,隻敢掛著眼淚往後躲,安傑逮不到人又急又氣,說話語氣越來越凶,再加上一嚇唬方唐哭得更受不住,聽得他開始煩了,眼看著就要挨一頓好打。

目前在場的隻有一個Alpha,一個Alpha是鬨不住兩個醉鬼的,隻能把到處找地方躲藏的方唐撈起來裹在衣服裡,能避就避。

另一個死活扒不出來人,見狀於是改變了自己的攻擊對象,安傑雙眼赤紅,那手下一秒就要扯著男人領子開始發瘋了,又被恰好買完單回來的“男朋友”攔住。

“男朋友”抓住他的手腕,冷淡地說,“鬆手,你喝醉了。”

安傑尖叫,“(意大利國罵)你講不講道理啊!是方唐喝醉了!我不能再讓他喝了,(意大利國罵),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有義務要阻止他酗酒,(美利堅國罵)你才鬆手,你看我——”

“安傑,那隻是個空瓶子。”

是,方唐懷裡當命護著的隻是個空瓶子。同樣的空瓶子地上還有三五支,被踢到了兩支,亂七八糟地滾在地上。

“你放開我啊——”

“冷靜點。”

“放開我!維爾……維吉裡奧!”

被護在彆人懷裡的方唐看上去很脆弱,隻會往最安全的地方擠,空睜著眼流淚,好像是經曆了什麼極其絕望的事,嘴裡喃喃道,“不要搶啊……”

這模樣讓人又想笑又心疼……還是心疼更多的,護著他的本想耐心安撫,但兩人之間夾了個酒瓶子,看起來又諧得要命。

那邊在勸著,這邊也在哄著。

實在是吵鬨。引得周圍也有不少人好奇地看過來。

魏承銘抱著方唐在他耳邊不知是低聲說了什麼,方唐一抖,猛地爬起來,懷裡的寶貝瓶子都顧不得了,紅著眼睛,“我不要!”

“那你問問他。”

確實是喝醉的人,情緒都是一段一段互不乾預的,說不怕就不怕了說不哭也就不哭。

在誘導下,方唐搖搖晃晃地扭過頭,對著另一邊正在單方麵和男朋友吵架的安傑,問道,“你要走啦,你不陪我了嗎。”

吵架暫停,安傑轉過頭來,醉醺醺地啊?了一聲,“你說什麼?”

“你要回家了嗎。”

安傑反應遲鈍地想了想,才激動地說,“怎麼會,你在說什麼啊,我去哪裡呢,我會陪你的,我今天要陪你——唔,唔唔唔——”

“不,”維吉裡奧捂住安傑的嘴,把他拖了起來,對方唐說,“他確實要走。今天太晚了,他陪不了你,明天還會再見麵的。”

方唐還想說什麼,看不見用力掙紮的安傑似的,隻落寞地低下頭,“啊……好吧,那真可惜……”

魏承銘鬆了口氣,和對麵對視一眼,都沒有說什麼,心照不宣地笑笑,從座位上起來,“添麻煩了。”

“沒有。”

“我送你們回去。”

維吉裡奧冷淡地拒絕,“不。我會送他回去的,如果一路上他們還在一起,會很麻煩,也不安全。”而且很難分開。

也是,這兩個喝醉後行事邏輯都差不多,陰晴不定的,一會兒仇人似的你追我逃,一會兒又貼在一起好得不能再好,恩愛得難解難分。

就比如現在,兩個好朋友抱著哭成一團,在路邊等車開過來的時候,依依不舍的,像是下輩子也見不到了。

“恭喜你啊,我的朋友,了不起,你真的好厲害,你太厲害了,我好喜歡你——”

“安傑,我真的不能沒有你,我沒有你怎麼辦,沒有你我會死的。”

“你這麼說我也不知道啊……”

“嗚嗚嗚……”

“嗚嗚嗚……”

魏承銘從車上下來,他不知道這兩個是怎麼做到的,不到一會兒功夫就又哭成了這樣,正有些一籌莫展,所幸那邊要熟練多了。

維吉裡奧大概是早就習慣了,把人帶走的架勢可謂稱得上雷厲風行,綁架似的把安傑塞進車裡鎖緊車門,冷漠地點了點頭權做打招呼,便車門一關揚長而去,甚至沒有給方唐反應的機會。

方唐默默地坐在原地,還維持著剛才雙雙跪地哭泣的姿勢,看著汽車遠去的尾氣,不知道是在想什麼。

又或者隻是因為喝醉了所以大腦一片空白,不自知地出神發呆。

魏承銘半跪在他麵前,抬著方唐醺紅迷蒙的臉,“以前也是這樣的嗎。”

方唐現在的腦子沒有處理信息的能力,軟乎乎地由著他擺弄,茫然地問,“以前……什麼?”

魏承銘低頭看著他,目光深沉,沒有說話。

安傑和他說了很多方唐這些年的事。

很多。

比如,安傑告訴他,在他們還沒有成為朋友的、最初的那段日子裡,方唐經常酗酒。

不是因為情傷,也不是因為有什麼過不去的坎。方唐酗酒的原因隻有一個:壓力。

學業的壓力,事業的壓力。安傑是他的室友,同為Omega對他充滿了好奇,他知道東亞大多數成績優異的學生都極其勤勉自律,有些甚至會會過分上進,但也不是這種學法。

那時候方唐逼自己最嚴苛的就是語言,他解釋說語言是一切的基礎,他必須在自己能做到的最短時間內將新接觸的語言讀寫完成至接近母語水平,這樣才能讓他儘快進入學習狀態。

問為什麼他要這麼著急,方唐說,他要科倫坡的名額。

這是他最終的、唯一的目標。

安傑驚呆了,但他一開始並沒有當真,畢竟現實情況就擺在那裡。

意法兩門語言的壓力就已經是座重山了,再加上本職課業,在忙碌五天後算不上清閒的周末喝個爛醉是方唐所能找到最廉價最放鬆的解壓方式。

一開始隻是想學習調酒,似乎是為了紀念什麼人,但放縱幾次後自然就上癮了,那種短暫地快樂正好能補償工作日永無儘頭的學業任務,也能讓他在宿醉清醒後接著無縫步入正軌,還不需要經曆什麼難熬的戒斷反應。

他問安傑,方唐為什麼要給自己這麼大壓力。

安傑說不知道。但過了一會兒又譏誚地反問他,您覺得呢。

“方唐。”

方唐似乎有些累了,但聽到自己名字,還是抬起沉重的眼皮,不解地看著這個男人。

魏承銘心臟微縮,想要說什麼,卻實在是不想在這裡和自己為難,還是把話吞了回去,“起來。”他手穿過方唐的腋下,把他舉小孩似的抱了起來。

“你……是生氣了嗎?”

“怎麼總怕我生氣。”魏承銘帶他去車那邊,邊走邊問,“為什麼會這麼想。”

他自認為沒有對方唐生過氣,難道是自己看起來很嚇人嗎。

方唐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確定這人沒不高興後很明顯地鬆了口氣,放鬆了身體,靠在魏承銘身上,“好幾次都是這樣把我帶走的。”

“哪幾次。”

“在……阮哥的酒吧,在校門口,嗯……倉庫,還有……”

“還有。”

“還有,地下車庫,vorys總部……啊。”方唐一頓,大概是想起了什麼極其羞恥的回憶,臉看上去更紅了,腦袋埋在他脖子旁,再不說一句話。

魏承銘想了想,忽然低笑一聲。

是說他把方唐從學校接走,在路上被沈言追尾那次……現在想想,那人渣的開車技術是真的有待加強。

懷裡溫熱的身體,因醉意而比平時也要更深重的呼吸,清甜的味道與柑橘糖漿和利口酒混在一起,黏熱又柔軟,是一團捧在手裡不忍滾落的絨團。

“怕我生氣,是因為在車上那次嗎。”

方唐喊錯了名字,他確實生氣了,大概就是那次把人嚇到了罷。

魏承銘知道他現在正處於赧然萬分的階段,不準備真的逗他,也沒有接話,而是把人穩穩接到車旁邊,拉開車門,將方唐放了進去,正準備離開卻發現抽不出身,“先放手。”

“……”

“方唐?”

“能不能……彆總是叫我名字啊。”

魏承銘一頓,無奈地笑了笑,這時候自然是順著他來,隻和以往一樣哄著,“嗯。寶貝,先把手放開,我把——”

“不想放。”

“不放我怎麼開車。”他放緩了語調,“得送你回家。”

“為什麼選了我呢。”

魏承銘沒聽清,“什麼?”

方唐看著他,終於肯鬆開手了,他乖巧地自己在後座坐好,搖搖晃晃地問,“為什麼,選了我呢。”

聽見這句,男人表情沒變,還維持著撐著車門半截身體探在後坐的動作。

魏承銘看了方唐一會兒,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他平靜地反問,“你說的是科倫坡,還是我。”

他想,方唐問的,應該是科倫坡。

在得知結果的時候,他就陪在方唐身邊,方唐看到郵件的第一反應也是這個;比起興奮、他情緒並不高昂,看上去更像是驚惶——為什麼是我?為什麼選了我?

方唐自認表現得沒那麼好。

而且他的麵試時間格外的長,幾乎是前麵幾位同學的兩倍不止。

院長問他的那些問題,回去複盤的時候發現都可以給出更好的答案和解釋,方唐因此痛苦得要命,他沒有發揮好,甚至在中途因為沒有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哽咽過數次,這都是極其不專業的表現。

高興,那肯定是高興的。

他獲得業內最為珍貴的名額,擁有了踏入那個世界的翡翠鑰匙,說得俗氣些,身價在一夜之間翻了不知多少倍,發布後更會有數不勝數的晚宴邀約,原本籍籍無名的新秀脫穎而出,即將出現在大眾視野前,聲勢浩大……光鮮亮麗。

但方唐還總是自問,為什麼?連安傑看起來都比他要興奮。

因為他確實沒有做好。

本該按照流程解讀自己的論文,然後依次回答教授提出的問題,但一進去,還沒有開始展示,科倫坡就打斷了他。

“請先停下。”他說。

方唐心中一沉,謹慎地在原地站好。

科倫坡說,“我的麵試上,我要求你們解釋自己的作品,我不要主題文化那些籠統的、與設計師本身無關的東西。”

“是的。我知道您的要求。”

“好,看起來你了解我的偏好。”科倫坡蹙眉道,“我大概知道你們這代年輕人社會問題不少,但最近拿心理疾病做文章的太多了,這對你來說沒有太多優勢,光是今天,就有三個人交出類似的題目,我實在對此感到厭煩,所以他們已經失去競爭資格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方唐的作品沒什麼問題,它絕對達到了能讓科倫坡眼前一亮的標準,是兩條完全不一樣但好像又很像的日禮服,單品手袖,坎肩,還有配套的寶石目錄——花了方唐半年的時間打磨。

裙裝是方唐是舒適區,他絕不會為求新意就以身犯險,是魏承銘都給出肯定答複的結果,不會有什麼差錯,拿來競爭絕對夠格。

可科倫坡如此態度,看上去像是已經宣告死刑。

“不是心理疾病。”

科倫坡有些意外,“不是嗎。”

“不是的,它們……不是病。”方唐低下頭,做了個小小地深呼吸,又抬起頭來,“它們是——”

科倫坡沒有在打斷他,似乎提起了些興趣,在方唐後麵情緒略微失控的時候,也安靜地等平複後繼續講解。

所以,方唐現在過不去的,應該還是那件事。

魏承銘對方唐說,“不要懷疑自己。無論是不是運氣,它已經屬於你了,就沒有患得患失的必要。”

方唐見他要走,伸出手扯他,急道,“你等等。”

他一拉魏承銘也就停下了,見方唐在後座那個準備郵寄出去的作品集收納箱裡翻翻找找,把那條壓縮在真空袋的裙子抽出來,胡亂地塞給魏承銘,“拿走吧。”

是方唐拿來麵試的那兩條裙子中其中一件,因為發布需要,已經打包好要寄出去拍攝的,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又塞給自己。

既然如此,在大街上陪著發發瘋也沒什麼不行,魏承銘耐心地問醉熏熏的方唐,“這是為什麼?”

方唐迷迷糊糊地“為什麼……?不……不為什麼。這個,這個是你。”

“這條裙子是我?”

說起來,方唐一直沒有和他提起過作品的含義,他隻知道名字叫做拒絕,但這種層次的作品沒有看過論文很難理解含義到底是什麼,於是借此機會問道,“可以給我解讀一下嗎。”

方唐點了點頭,伸出手,他便湊了過去。

卻沒想到,沒等來什麼專業的解讀與介紹,方唐隻是摟著他的脖子,身體貼了過來,輕輕吻在他的下巴。

魏承銘一怔,在心底笑自己對一個喝醉的人太過較真,羽毛似的氣息撲過來,他便好好接著,啞聲說,“在這裡。”

他掌著方唐的下巴,替他找對位置,低頭含吻那雙茫然亂蹭的嘴唇,力度不輕地銜舐,方唐嬌氣地張嘴呼痛,卻因此給人可乘之機。

喜歡接這樣又濃又深的吻,喜歡利口酒甜醉的柑橘香味,方唐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想解釋的,但現在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你是在說科倫坡,還是在說我?

——是說你,我是在說你。

為什麼選擇我。

為什麼會喜歡我。

“關於材質這裡,我已經明白設計師的想法了,你解釋得很不錯,清晰易懂,”科倫坡沒有抬頭,翻閱著方唐的論文,又提問,“既然你說靈感就是愛人,那為什麼名字叫做拒絕。”頓了頓,他又說,“如果涉及隱私,你也可以換一種回答方式,給我簡單解釋就可以了。”

方唐是做好了準備的,他可以應對如流,但真的到這一環節的時候,還是免不了心中湧入一股滾燙的情緒,有一種極其強烈的表達欲,讓那份緊張的感覺都緩釋不少。

“因為他給了我拒絕的能力。”

科倫坡饒有興趣地抬起頭。

【小糖,你不要拒絕我。】

【那樣懇切,就仿佛真的非常非常需要自己。】

【有一個人第一次那麼需要他,一次又一次地說,彆拒絕我。】

【所以方唐從未拒絕過他。】

【再害怕再不安再難過,也沒有拒絕過。】

直到某一天,突然有人告訴他,你可以拒絕我。

魏承銘總是在說,你可以拒絕我。

不想要吃的東西,不想要去的場合,不想要的身體接觸,不想要的過度乾涉。

甚至有時這個男人將自己抱在懷裡,肌膚滾燙,連呼吸都噴吐出了難以抑製的欲望,他還是咬著自己的耳朵,啞著聲,低低地說,“如果不想要,就拒絕我。”

【我和他吵那一架,要認真的說,不是你的錯嗎,方唐。】

“你沒有錯,方唐。”

【他們說話難聽,可也都是無心的,如果你總是敏感,太在意這些隻能搞得大家都尷尬。】

“你有生氣憤怒的權利。沒事的,有我在。我來解決這些。”

【我不認為他們應該對你道歉,更何況也不能說那話就講錯了。這電影,你不也覺得挺嚇人的嗎?】

“他一定會受到應得的懲罰,你也一定能得到應得的歉意。不要為了他人的惡意懷疑自己,你沒有任何錯,你是世界上最棒的人。”

【彆哭了,很吵。再把腿夾緊點。】

“沒關係,想哭就哭。要不要喝點水?”

【他是善良溫柔的男孩子,家室教養都很好,是我未婚妻。他不會接受。我更不可能會這麼要求他。】

“要我說嗎?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溫柔的人。在我眼裡,沒有人能比得上你。”

【我不愛你,方唐。我永遠都沒法和你在一起。】

“該回家了,方唐。”

方唐氣喘籲籲地推開他,費力地想要睜開濕漉漉的眼睛,不是心裡難受,他是被親哭了。

這原本該是個十分溫柔的吻,卻被他自己的主動搞成了這副狼狽樣子,方唐帶著哭腔遲鈍地笑了起來,他不會把這一切當做是酒精的過錯,就算沒有喝醉他還是會想要這樣惹魏承銘的吻,比起那副溫柔克製的樣子,他更喜歡看Alpha因為自己失控的模樣。

魏承銘深深地看著他,似乎是想要說什麼。

方唐卻憨笑著打斷他,“該回家了是嗎,回家吧。你帶我回家。”

“醉成這樣。變成小傻子了。”他失笑,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了,方唐的思緒完全是混亂的,他必須得休息,天知道下一句又會講出什麼亂七八糟的話來,黏纏個不停。“知道了,現在就回家。”

方唐點了點頭,忽然又開口,“說起來,魏承銘。”

“嗯。”

“不是科倫坡。”

“什麼?”

“不是科倫坡,是你,我是在問你。”方唐咬著嘴唇,彎著眼睛,擺露不設防的姿態,帶著一身愈發濃厚的白糖香氣,慵懶遲緩地問他,“你很喜歡我嗎?”

第58章 “我說,我來愛你。”

在他回答前,方唐就睡著了。

這魏承銘早有預感,因為方唐在說的時候眼皮就懨懨的,整一個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識的架勢。

魏承銘將車停入車庫,抱著他,回了自己在米蘭的居所。

因為那個學校周邊的小公寓是合租的,安傑也在,每人一間臥室隔音也很差,他一個A去不禮貌也不方便,所以目前為止,他還從來沒有去過方唐在這裡的家。

本想著把方唐洗乾淨,結果洗到一半方唐被他洗醒了,熱水一蒸整個人看起來更傻乎乎的,腰一擺就往他身上掛,抱著親不夠還一無所知地亂蹭,黏糊得要命。

魏承銘仰著脖子避開,眼神沉得嚇死人,動作卻很割裂,他是真的打算把方唐弄乾淨之後就趕緊抱人睡覺休息的,沒打算做彆的事。

但沒打算歸沒打算。

方唐這種纏法他受不了,也沒打算受,不管心裡怎麼想,態度是愈來愈冷淡,萬幸的是方唐見不到回應自己也覺得沒意思,到最後老實地窩在魏承銘懷裡吹頭發,安安靜靜的也算乖巧。

吹完頭發了,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沒兩分鐘又直直地坐起來,“你喜歡我嗎。我的意思是很喜歡。”

喝醉了,所以乖不了一點,雖然說不定轉頭就忘,但是一想起來他就會問。

魏承銘站在床邊,低頭看他,“如果說喜歡,你會和我在一起嗎。”

房間裡很安靜,隻能聽到一點呼吸的聲音,因此思路也清晰了起來。

方唐一直不說話,魏承銘就一直在等,等到他開口為止。

半天,方唐才說,“……不要。”

他就問,“為什麼?”

“我連你家住哪都不知道。”

在賭氣。

他眉毛一挑,剛打算接話,又突然想起以前嚇唬方唐的時候說過類似的話,悶悶地笑出了聲。

方唐聽他笑得叫人臉紅,又直直地躺了下去,卷著被子背過身去。

他的臉已經紅透了,眼睛也霧氣騰騰的,但不是因為難過。

魏承銘突然有些好奇,“怎麼突然發脾氣了?”

方唐沒理他,於是更覺得有意思,“不是你先問我的嗎。”

還是不理,魏承銘沒有再追問下去,也沒有彆的動作,今天下午他們四個在米蘭逛了一天,晚上又喝得酊酩大醉,比起尋摸那些來日方長的問題,不如好好休息,第二天起來,說不定全都忘了。

“好好休息吧。”

魏承銘現在的情況沒把握和方唐睡在一起,他扶了一下方唐的額頭,正準備離開,方唐卻悶悶地說你彆走。

好一會兒,床的另一邊塌了下來,熱氣從後背欺來,男人的心跳隔著自己的睡衣,從他的胸口震到自己的背,正好疊在心臟的位置,兩種節奏不同的跳動被鏈接在一起。

方唐沒有轉過身,也沒有說話,閉上眼睛。

安靜地過了許久,就聽見背後傳來平緩的呼吸聲。

看樣子他也累了。

見那人似乎是睡熟了,方唐在他懷裡慢慢地轉過去,麵對著魏承銘。

Alpha閉著眼,這副完全放鬆下來的樣子,看上去年齡要比平時小不少,也沒有平日裡那麼嚴肅。

嗯……平時也沒有很嚴肅,今天在酒吧,魏承銘一直在誇他,又說很佩服自己,當著安傑的麵就親他。

說起來,這樣一起在床上睡著,之前也有過一次吧。

魏承銘去英國出差,因為自己說想他了,就推掉所有事情跑回來。那天晚上他也是這樣睡著了。

自己做了什麼呢,好像是……悄悄地汪了一聲。

啊,然後這家夥第二天就跑了。

然後,他刻意地疏遠自己。像是有什麼顧慮,在未知的時刻私自下了決定,沒有一點討論的餘地。

所以為什麼不和自己說呢,不管遇到什麼事,不管做出什麼決定,這不是他一個人的心情,不是他單方麵選擇或被選擇,為什麼就那麼輕易地下了決定,不管是不是為了自己好,都……

都讓人生氣。

方唐本來想,你既然這麼喜歡猜,喜歡替自己做決定,那就讓你也猜猜我為什麼不想回答你好了。

魏承銘雖然靠得近,但並沒有碰他,睡著了也沒有太放鬆。

洗完澡之後雖然頭暈,但好像酒稍微醒了一點點,但被子裡又燥又熱,讓方唐又開始迷糊。

端詳許久,氣惱和憂心就消失了,茫然過後,眼裡開始泛上些癡意,像是被蠱住似的。

什麼時候起,自己可以這樣想發脾氣就發脾氣了,被人哄著還有恃無恐地想不搭理就不搭理。

是因為知道他說要留下魏承銘就一定不會走?

是因為知道,無論怎麼樣,他都會帶自己回家去的。

之前明明想著,要更乖更聽話來著。要相信他,要依賴他。

“……再也不喝那麼多了。”

從那張數次親吻過自己的唇間送出平穩有力的呼吸,方唐耳朵裡自己的心跳聲又大了些,使人昏聵不清醒。

算了,反正魏承銘睡著了,他聽不見。

“好吧。如果你喜歡我,”方唐悄悄地說,“……特彆喜歡我,我肯定會和你在一起的。”

良久,又放輕了語氣,像一聲歎息,“我還是想你來愛我的。你來愛我好不好……”

“好。”

方唐呼吸頓住,猛地一抬頭。

“你怎麼……”

啊,他都忘了,這個混蛋,是很擅長裝睡的。

上一次也是這樣

但是方唐這時候沒空生氣,也忘了自己睡之前還在發脾氣。

魏承銘早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睜開眼睛了,靜靜地看自己,薄唇閉在一起,像是從來都沒說過剛剛那個字。

聽錯了吧。

大概是聽錯了。

“你說什麼……”方唐睜大眼,愣愣地,“你說什麼呢。”

魏承銘笑著責怪,“真是,就沒有一時半會是不哭的。”

“我沒哭啊!”

“沒哭嗎?”

“不是,為什麼轉移話題,你剛剛說什麼啊到底,突然的,莫名其妙,”方唐帶著厚重的鼻音,“真的很討厭……”

“好吧,是我的錯。”等方唐罵完了,魏承銘給他擦了擦淚,無比認真地說。“我說,我來愛你。”

他想了想,又補充回答道,“我很喜歡你。”

魏承銘覺得,自己是很喜歡方唐的。

本來這份喜歡在最開始一直處於一種自平衡的狀態,是由上至下的,甚至帶一點玩樂心態,因為兩個人的相遇實在過於輕浮,浪漫就不說了,連正式都談不上。

他是方糖一夜情的對象,因見色起意再加上一次又一次心軟,才這麼相處下來。

他以為方糖是玩得很花的那種大學生。但不是,他隻是個想被愛的可憐蛋。

方糖很乖,過乖了,他從來也都沒有問自己要太多東西。

不要錢,不要太多幫助,他甚至從來都沒有問自己也要一個喜歡。不知是不敢還是另有顧慮。

就算在學校被欺負到崩潰,也隻是讓自己來接他。

一個人默默消化所有負麵情緒,再一個一個整理好,事情一件一件解決乾淨。

方唐對自己的喜歡是明顯的,且愈演愈烈。

自己也是。

不知不覺,對方唐膚淺的關注開始往深處走,原本不在乎的開始變得在乎,他想了解方唐,於是就了解了,又在了解和加深認識的過程中開始心疼。

原本他哪裡是這麼容易心軟的人呢。

方唐從來都不問一句,實在是懂事的過了頭。

其實也不必害怕他準備給出的答案。

方唐看自己的眼神。

無助茫然的樣子。

撒嬌生氣的樣子。

意亂情迷的樣子。

堅定自信的樣子。

他喜歡的。

確實喜歡,甚至想看更多,能讓方唐不再說什麼都看彆人顏色,不再受一點委屈。他喜歡極了,隻要是鮮活的,方唐喜怒哀樂他都喜歡。

不喜歡為什麼要推掉會議去接他,不喜歡為什麼要緊趕慢趕地跑回來?不喜歡為什麼要標記他,為什麼要去他的畢業典禮。

不喜歡,為什麼一次又一次控製不住地吻他。情不自已。

魏承銘的眼神愈發溫柔,眼裡載著方唐怔愣的臉,低聲說,“方唐,我喜歡……”

“不想聽了。”卻不等他說完,方唐猛地親在他嘴上,堵住接下來想說的話,一邊親,一邊含糊不清,“喝多了,明天記不清楚,明天再說,今天不想聽。”

他沒想接吻,隻是想讓魏承銘閉嘴,所以方唐很快把他推開了,把他臉上蹭的都是淚,吸了吸鼻子,緊張地深吸一口氣,還沒有呼出來。

就聽見魏承銘鄭重地說。

“我喜歡你。”

“我是喜歡你的。”

方唐擯著呼吸,先是一愣,氣得想罵人,卻又滿臉是淚地笑了出來。

“都說了不想聽了。”方唐又哭又笑地,“是我先喜歡你的,我還想我先說的……”

“是我先喜歡你的。”魏承銘說。

“什麼?”

“是我先喜歡你。第一次見麵的那天,你喝多撞到我懷裡,是我把你帶到衛生間去的。然後聽你在罵我,本來想走,但是一看你哭得很漂亮。”魏承銘笑笑,“就走不動了。”

方唐怔怔地,“結果……隻是看上我的臉……”

魏承銘大方承認,“一開始是,後麵不再是了。”他伸出手,替方唐擦掉眼淚,“我沒有見過比你更堅強的、更值得被愛的人。”

“在很早之前就開始妒忌你前男友,你在車上喊了他的名字,我快氣瘋了。”

“每一次接近標記的時候,我完全控製不住自己,想著乾脆完全標記,或用彆的辦法讓你這輩子擺脫不掉我。我覺得自己瘋了,我害怕自己做出無法挽回的事,我威脅你的一切都不知是嚇唬,方唐,你真的不了解我。”

“如果你喜歡的隻是我刻意表演出的假象,那麼在一切開始之前結束就是最好的結局。”

“寶貝,”他深深歎氣, “如果我和你一樣年輕。”

方唐聽他一句一句說著,說其實很早就心動,在自己喜歡上魏承銘之前,他就已經喜歡自己了。

又說沒有見過比自己更傻更好騙的笨蛋,說他過於善良,說他們之間的溝壑和階級無關,說他很害怕,怕會不會耽誤自己一生。

又說,說如果早十年遇見,我一定會追求你的。

一定要搶在彆人前頭,先把你帶走。

一切悲劇都不會發生,一切不幸都不能降臨在你身上,任何痛苦傷心的事,任何危險,會在接觸你之前被他通通隔絕,直到通過時間的沉澱這份情感開始變質,變成一種執念,除了方唐沒有人會接納這份執念。

方唐聽得驚心,有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喝醉的緣故,身體有些不太對勁,沉甸甸的情感讓他透不過氣,但卻沒法阻止,他還想聽更多。

本來就一直被抱在懷裡,再往深鑽就隻能像條淚河裡的小金魚遊到他心裡去了。

“你問我喜不喜歡你?”Alpha像一隻狼一樣嗅吻著Omega印刻過他齒痕的後頸,語帶癡迷,“很喜歡。”

方唐聽得心動,是心動的,但是不太對勁。

是,他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不是因為表白,也不是因為情動,是一種感覺,一種很久很久沒有發生過的,讓他已經快忘卻的感覺。

方唐被他數次舔舐之前臨時標記的地方,那裡的痕跡早就淡道要消失了,但還是讓他陣陣戰栗。“等、等一下……”

“你在害怕?”

“不、不知道。”方唐嗚嗚兩聲,又感覺聽起來,不像是在哭。“不是,不是害怕,感覺很奇怪……”

魏承銘*吻他後頸皮膚的時候,尖利的犬齒,總是若有若無地蹭過腺體那塊皮膚。

讓他渾身都燒熱。

終於,魏承銘察覺到不太對勁,一直和方唐在一起,所以已經習慣了方唐身上的味道。

但這會兒,鼻子裡聞到的糖味愈來愈濃甜。

魏承銘抬起方唐漲紅的臉,本以為他是喝醉了,或者隻是情緒有起伏,現在看了,他整個人都被自己的體溫蒸出淡淡的粉色,呼吸也燙。

“嗯……”方唐睜開眼,紅潤的唇張了張,似乎很難受,身體蜷起來,膝蓋蹭到了魏承銘的小腹,大腿內側更燙,像化了一樣。

聞著方唐的味道,他自己也感覺不對勁了起來,似乎眼眶格外的燙熱。

“方唐,”他沉聲道,“你發情了?”

第59章 煥色

“我和他不熟。”沈言冷漠地看著方唐,“隻是因為我和他多說了兩句話,你就要將一切責任推到我身上?我都和你說了幾百遍了,我不喜歡他,真不明白你為了這個鬨個沒完是因為什麼。”

“不是的!”方唐解釋著,語氣哀求,“我沒有不相信你,我知道的,我知道你不喜歡他。”

“那你還來找我說什麼。”

“沈言,我隻是想拜托你去公安局替我證實一下,林、林遠他確實是因為你才……”

林遠把他關到體育器材倉庫之前,威脅了他很多話,也就是不要想著接近沈言你一個O沒必要之類的話,大多數他都沒有聽懂,因為他是能感覺出來林遠的性彆的,林遠和沈言一樣都是A,可是話裡話外的嫉妒與占有欲更像是把自己當做情敵,所以那些話在方唐聽來著實是摸不清動機。

“因為我。”沈言眯著眼看他,隨即冷笑道,“你想說,你受這些是因為我,被我牽連了,我該為此負責,對嗎。方唐,你覺得這件事裡我是施暴者還是受害者?這件事從頭到尾我都不清楚,更沒有參與過,現在你家裡人在學校鬨又說要上報紙,莫名其妙被家裡說了一頓的是我。”

“我沒有把你當施暴者!我知道這件事和你沒關係!”方唐快急哭了,“我舅舅他是為了我才在學校裡……沈言,我真的沒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也被影響了,但是……但是林遠現在已經出國了,他的那些朋友也沒有人會為我證實,沒有人願意承認……我怎麼樣都可以,但是我舅舅舅媽真的不能……”

方唐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件事,他從頭到尾,都覺得茫然又無助。

好像是林遠的錯,又好像,其實是自己的錯。

他被救出來之後,舅舅氣瘋了,報了警,又要起訴,可是林遠再沒有來過學校,一問才知道,就在方唐出院前兩周他就被家裡送出國了,而且也不是為了避風頭,他本來就是國際部的,時間到了自然要出去。

糾纏了這麼久,卻沒想到被反咬一口,說沒有人能證明霸淩事件是否真的存在,沒有人證,沒有物證,和林遠相熟的人都一問三不知,方唐無措急了,但他想到,除了彆人,還有一個人和林遠認識,不僅能證明他被林遠關在倉庫這件事,還能證明林遠的動機。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還嫌給我添的麻煩不夠多嗎。”他看著哭個不停的Omega,又覺得煩躁,不由得嘖了一身,暗罵,“林遠那個瘋子……”

“對不起……”

沈言忽然問,“他對你做了什麼嗎。”

方唐哽咽著抬起頭,“什、什麼?”

“他把你關倉庫一晚上,什麼都沒對你做?”

在他印象裡,林遠好像確實格外在意方唐的存在,好像是對方唐有那種意思在。

方唐不太明白,但好像又隱約能懂沈言的意思,愣愣地問,“你說的……是指什麼……”

沈言上下緩緩地打量了他一圈,看得方唐不安地攥緊了手掌,他仔細權衡了一下,忽然心中有了主意。上前一步,講聲音放低,溫和道,“沒什麼,我知道什麼都沒發生。”

方唐明白了,那股木質的信息素味道貼了過來,很溫柔也很清淡,沈言在安撫著自己,他擦了擦眼淚,小心翼翼地,“你能幫我嗎。”

沈言歎了口氣,無奈道,“這真的會給我添不少麻煩。”

方唐心中一揪,卻還沒開口,就聽見他說,“但是為了你,也不是不行。”

方唐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不敢相信地,“沈、沈言……”

“彆哭了。”他擦掉方唐的眼淚,輕聲道,“我幫你。”

“謝謝……”方唐破涕為笑,“謝謝你,真的……真的對不起,給你添麻煩,我……”

“你真要謝我?”

方唐猛地點頭,“嗯!”自己擦了擦紅紅的眼睛,帶著哭腔笑著說,“要我怎麼謝你都行!沈言,這一次真的很謝謝你!這樣,我周末請你——”

“不用。如果你真的想謝我……”沈言看著他,伸出手,摸著方唐的脖子,將他拉進,低聲,說了幾個字。

方唐本笑著聽,卻在他離開自己耳邊的時候,驚訝又無措地紅了臉,心臟瘋狂跳動,呆愣在原地,直直地看著沈言。

“不願意也沒關係。”沈言見他反應,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趣味起來,“你自己決定。”

方唐的目光裡除了赧然,還有感激。

這輩子第一次,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什麼人。

似乎耳朵邊還能聽見誰溫柔的聲音。

真是,奇怪了。

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突然想起過去的事情。

“在想什麼。”

“啊……!”方唐猝不及防,驚呼一聲。……被……魏承銘燙熱的手掌中,……的力氣很大,他有點被痛到,下意識想躲。

這份痛感,又將他從模糊遙遠的記憶中抽離。

記憶裡,另一個Alpha極淡的信息素被極濃烈苦澀的咖啡焦香完全覆蓋。

影響中溫潤淡雅的木質香氣,此時此刻像一片又破又爛的樹葉掉進一鍋燒燙沸騰的咖啡液中,融化到看不出一絲存在過的痕跡。

魏承銘大概是生氣了,聽見方唐喊痛也沒有停下,……,……。

見方唐走神,他自然沒有剛剛那麼溫柔,……。

“有點太……,……!”方唐……,快從*上掉下去,要不是……,不出兩下他準能滑下去。

真奇怪,以前受不住了求他,魏承銘總是能心軟。

“到底,是怎麼了,你……”

……,,是求饒的力氣都沒有了。

雖然……,但也經不住……,方唐迷迷糊糊地似乎感覺自己是快暈過去了。

啊,魏承銘是不是,剛剛發現他走神,所以生氣的……

……,方唐……,嗚地抱著魏承銘的脖子,討好地吻他。

彆的能防住,但是這個不太行,魏承銘的力道大的像是惱羞成怒,到底還是放輕了。

方唐失序……,似乎還帶了些委屈。

剛剛是走神了沒錯,但他隻是因為發現被魏承銘抱在懷裡的時候,自己心跳的節奏很熟悉。

是一種很久都沒有體會過的……那種胸口滾熱的,深藏暗悅的心動。

記得那是一種屬於少年人第一次萌生愛戀時才會有的酸脹感。大概那種感覺,人一輩子隻會出現一次,隻出現在初次心動的時候才會有的,微妙的……

那種心甘情願被牽著走的,奮不顧身的感覺。

但又比那更強烈,強烈到魏承銘隻是對自己說了一句我喜歡你,就讓他胸腔燥熱,像是天空炸開的煙花,亂飛的火星子濺到眼裡變成眼淚,又賤到血裡,讓自己渾身滾燙。

融化在咖啡裡的那片乾澀輕薄的葉子,早就腐化成灰了。

魏承銘心軟,於是吻最終還是又變得溫柔了起來,他最後再舔了舔方唐鼓鼓的嘴唇,咬著牙說,“剛剛到底在想什麼。”

他一邊問,……

……

非完整

……

“方唐。”魏承銘低聲在他耳變邊說,呼吸離後頸的腺體也很近。“你想讓我標記你,是嗎。”

方唐身體僵了一下。

他知道魏承銘在問他什麼。

……

……

溫度依舊未退,魏承銘現在可以將自己完全標記。

……,犬齒刺破腺體。

將他從裡到外都灌注自己的味道,從此之後無論身處何地,方唐的白糖味將永遠混著咖啡的苦香,告訴每一個試圖接近的Alpha,他已有所屬。

魏承銘的味道也不再純粹的苦,會開始變得溫和,染上白糖的甜味。

其實,也不是沒有後路。

畢竟現代社會也不會允許誰和誰因為完全標記被徹底捆在一起一輩子。

再深的刻印,可以被強製覆蓋,也可以被醫療手段清洗,再不濟,狠狠心摘除腺體,一勞永逸。

方唐以為,自己都想到這些了,應該是會猶豫的。

至少會多猶豫幾秒。

但是沒有。

“嗯。”方唐伸出手,抱著魏承銘的脖子,低下了頭。

脖頸的皮膚軟而薄,透著血色,還遺留之前快消失的咬痕,已經很淡了,近看隻是個牙印。

“我想讓你標記我。”方唐輕軟地說,垂著眼。

他能感覺到魏承銘再抑製不住的呼吸,噴在脖子後麵那塊最脆弱的地方,熱得讓每一道流淌過那處的血都沸騰。

“完全標記。”

作者有話說:

非完整版

第60章 烘焙

話音幾乎是剛落,魏承銘就咬破了方唐的腺體,像一隻伺機已久的狼。

……,牢牢地卡在……。

或許是……,方唐淪沉在……和被完全……,甚至覺得魏承銘沒有把他咬得很痛。

明明都能感覺到牙刃破開了他的皮肉,但真的,不是很疼。

在暈過去之前,方唐渾噩又懵然。

但卻發現自己前所未有的平靜,像泡在溫熱的浴缸裡。

耳鳴一片,如同拉著一道長鳴的琴。

其實方唐曾經想過接受。

一輩子做沈言的狗也不是不行。

被用慘無人道的方式被虐待,再接受補償性質的溺愛,像是上了退燒藥的癮,為了一口濃稠的糖漿而故意感冒。

方唐自己也知道這有多病態。

可是那幾年,對他來說,像是一切生活的軌跡都是命定的劇情在推著他的走的時候。

會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屬於自己的地方。

接受現實,然後去生活,讀書,工作。

他沒有原諒過自己。那些他覺得自己應得的懲罰,覺得自己不受苦就不配得到的東西,劇烈疼痛過後一切溫柔都變成激烈的感情,讓他覺得自己其實不算被困囚於看不到未來的一廂情願之中,他也有機會在陽光下精神飽滿地苟活著。

沈言的粗暴,疼痛,加注在身心上的痛苦,會病態地讓他覺得,經受這些,才是被需要者。

但是現在好像不再需要了。

他不需要強迫自己接受那些疼痛,不想為了事後的溫柔去強迫自己迎合厭惡的癖好,麵對如此不珍惜自己的人,可以痛快地說走就走;該恨時恨該愛時愛,心如何躍動都由自己控製,不卑微下賤低三下四地懇求,也能獲得想要的東西。

一切都源於他學著愛自己,是眼前的Alpha教他的,如此簡單明確,人人都該明白的道理。

魏承銘看著他的眼神很是饜溺,他舔去嘴角沾上的方唐的血,懷裡抱著因為脫力暈過去的人。

這個Omega已經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被他標記。

他像所有被本能支配的Alpha一樣,眼中飽含危險的暗光,看上去甚至有些癲狂,再看不出平日裡沉穩又遊刃有餘的樣子。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興奮。

大概是。

終於偷走了。

【……被偷走了。】

他是我的了。

【我是你的了。】

昏睡中的方唐眼角還有淚,和那天撲到他懷裡的樣子很像。

那自虐一般的要了命的**,一開始也沒有讓魏承銘心軟。

那天在酒吧,事後,阮凝鬱撞見了抱著方唐一臉麻煩的魏承銘。

阮店長是經過事的人,看一眼就懂麵前是個什麼情景。

原本還在擔心方唐會不會出事,心揪了一下子,但見到是這一位,他反而鬆了口氣。

魏承銘抱著方唐,正在思考是把這個名字都不知道的小醉O帶回家裡還是公司,就看見阮凝鬱眯著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自己。

幾番交談後,阮凝鬱給他這個Omega的公寓地址,又告訴他,這可憐兮兮的小東西叫什麼名字,這孩子孤身一個人,拜托他送到家裡去照顧一下。

“你還真是放心我。”魏承銘說。

“彆人肯定不行,但你可以。”阮凝鬱看著魏承銘懷裡的方唐,笑著自言自語。“而且……或許對他來說,這是個轉機。”

魏承銘沒聽明白,“……什麼?”

“沒什麼。”阮凝鬱笑眯眯地說,不知是在打什麼注意,“多少年交情了,感覺得出來,您確實是個值得信賴的好A啊,魏總。”

魏承銘蹙著眉,“這話說的沒頭沒尾。”

“就當我自言自語了。”阮凝鬱擺擺手,想了想又補充道,“他叫方唐。彆記錯了。”

他把方唐帶回了阮凝鬱給的地址,看著在床上蜷成一團的Omega,到底沒有忍住,又把他抱進了浴室。

現在想來,那是自己第一次心軟。

水溫稍微有一點點高,方唐一進浴缸裡就醒了,醒了之後這個情場失意的小東西像是沒有家的鬆鼠終於找到一個沉默巨大的樹洞,逮著機會就鑽了進去,抱著自己一夜情對象哭訴訴苦他那份還沒開始就結束的悲戀,說自己有多喜歡那個人,被拋棄了有多難過,這下真的完蛋了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了雲雲。

喜歡了好久的人還是不要他了。

那個人要結婚了。

那個人說了好殘忍的話。

心實在是太疼太疼了。

怎麼辦啊,一團糟的生活。

一邊給人清理一邊被迫聽著這些怨言,他實在是十分煩躁。

本來是以為被當做樹洞倒苦水所以厭煩,但其實好像不是。

他其實聽得算是認真,因為他現在想起也是記得初次見麵的時候方唐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

隻是一種……該怎麼形容?對了——

是剛從他身上下來就哭著不停說另一個A的那種煩。

越來越煩,然後不悅,最後生氣。

但仔細再聽,好像這小孩過得確實很艱難。

而且仔細再看,熱水一烘,臉蛋紅撲撲的,哭紅的眼睛杏核一樣,但其實眼尾是有一點點上挑的,所以看著精巧……眼皮也腫了,睫毛掛著不知道是眼淚還是霧珠,隨著說話一眨一眨的,不知停歇張張合合的嘴巴很軟,唇色不深不淡。

長得還真是很漂亮。

一夜情的對象一身酒氣,嘟嘟囔囔牢騷發個不停,有氣無力地痛斥這狗日的生活對他太差,眼角掛著要落不落的淚。

魏承銘心裡的情緒輪了一個大圈,最終還是回到生氣。

但具體是生的什麼氣,他需要回去想想清楚。

第二天阮凝鬱就給了他方唐的聯係方式。

起初再不明白,這會兒也明白了。

他確實很喜歡方唐的臉,也很喜歡方唐的身體。於是也就順水推舟地接了阮凝鬱隱晦地托付。

雖然他一開始並不認為自己會對此上心。

再聯係方唐的時候,也隻是偶然間想起來,打個電話或許可以約出來見麵,結果剛一接通,方唐那有氣無力的聲音軟綿綿地鑽進魏承銘的耳朵裡。

給他的感覺,就像是狂風驟雨的秋夜裡,好好走在路上,卻看見路邊有個紙箱,箱子裡趴著一隻可憐兮兮氣若遊絲的小狗,正用那雙黑黑的眼珠子,茫然地瞅著自己。

那是他第二次對方唐心軟。

開始自我反思自己這到底是在乾什麼,是方糖狼吞虎咽地吃他煮的火雞麵的時候。

是有多餓才能吃得那麼香,看著怪讓人心疼,魏承銘微不可動地笑了下,又猛然驚醒,覺得自己實在是莫名其妙。

於是最後他故意說了有些殘忍的話。

【隻是看你有意思。因為你漂亮,年紀也小,所以想招惹】

也確實是真話。

但方唐聽完之後好像並不是很受傷,或者說,像一種麻木,習慣了似的。

不知道是怎麼想的,方唐求自己抱他。

隻要能抱抱他,做什麼都行。

這很符合魏承銘的需求,或者說這卑微的祈求擺在任何一個Alpha麵前,都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不會有任何損失。魏承銘既然是做生意的,那麼他該比誰都懂。

可是他最終沒有和方唐做這筆買賣。

隻是定定地看了這個Omega一會兒,魏承銘就又心軟了。

於是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或失意,或狼狽,或欣喜。

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心軟。

到底是什麼時候栽的,魏承銘自己也說不上來。

大概是方唐近乎無賴地哭著說:‘你就不能喜歡嗎?’——的時候吧。

魏承銘的心化成了水,好像再拿這個嬌氣又敏感的小東西沒有一點辦法。

想喜歡就喜歡,他當時是這麼說的。

但忍住沒說的是,其實我也喜歡,喜歡你。

喜歡到把你偷走了。

……

……

標記後情熱褪去,方唐的體溫降下來,閉著眼在床上安靜地睡著。

睡得很是安穩。

到底是極A的標記,方唐的白糖味已經不那麼純粹了,或者可以說已經完全變成了奶咖的氛香。

好像兩個人的氣味都是不那麼完整,一個甜得單調,一個苦得純粹。

結合在一起,能如此溫柔香濃。

魏承銘輕輕吻在方唐的額頭,力道太微弱了,甚至有些顫抖,帶著十足十的憐惜,輕聲道晚安。

方唐從夢中睜開眼,深吸了一口氣。

到底酸脹不適,方唐動了動下身,卻發現根本動彈不得,隻好咬著牙放棄,臉紅紅地縮進魏承銘的懷裡。

其實外邊一點也不冷,但是被子裡卻很暖和,讓人隻想往麵藏著,躲起來,像一個溫巢。

陽光很暖,魏承銘的懷裡也很暖。

被占有之後好像一瞬間整個人都變了,方唐知道自己是清醒的,但無論是身體還是意識,被標記後整個人都變得嬌氣無比……這不受自己控製,完全是被標記後的附加作用,處於基因中的東西讓方唐短時間內除了自己Alpha的身邊再去不了任何地方。

昨天忙了一天,晚上又因為自己發情折騰一宿,也確實太累了。

陽光灑了進來,方唐懵懂地看著魏承銘的眉眼,輕輕笑了笑。

笑著笑著,也許實在是太過安逸平穩,又或許是因為陽光正好,魏承銘的呼吸聲平緩深長,一下一下,催得自己又打起盹來,方唐慢慢閉上眼睛。

在空中漂浮的自己終於落到了地上,方唐被安穩包裹著。其實誰也沒有真的睡著,但兩個人的呼吸聲逐漸融到了一起,一起一伏,如同落進濃咖啡中的糖塊,就那麼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一起。

就好像,本就是命定的絕配。

“魏承銘。”方唐閉著眼說,“陪我回一趟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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