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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秦冬陽 瑜颯颯 122622 字 3個月前

第101章 曲線救國

實習生泡兩杯咖啡的工夫就把帶教律師和助理律師給弄丟了,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心說昨天臨時幫李律整理整理電腦文檔而已,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以至於那兩個人一大早就諱莫如深,轉眼之間又沒了蹤影?

年輕孩子受不住悶,張依卓獨自在辦公室裡憋了一大陣,先給秦冬陽打電話。

不接。

又給林巍打。

仍舊不接。

實習生覺得自己肯定被這兩人故意拋棄掉了,苦著張臉出去閒逛。

成蔚看見,問他,“沒事兒了?”

“是沒前途!”張依卓依舊苦著張臉,“林律和秦哥不知道乾啥去了,突然走的,沒給任何交代,打電話也不接。”

成蔚聞言就哼,“早就說了機靈點兒吧?惹人嫌了還不知道。這是故意晾著你呢!”

張依卓更發愁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哪兒做錯了!”

成蔚白他一眼,“笨蛋!”

真正做錯的人卻在錯上加錯,林巍當真缺了睡眠,不見萎靡反見急躁,像頭忙著捕獵成功才好放心大膽地休養生息的雄獅,動作起來異常狠辣。

他已很習慣了這種角色,即便懷裡的人剛剛回心轉意也不覺得哪裡不對,自然而然天經地義。

秦冬陽一念之失再沒機會後悔,想要轉個身體緩一口氣都難實現,隻能無奈地趴在床墊上麵調整呼吸。

可連呼吸也要追隨強者,幅度頻率都被引領,叛變叛得沒有一點兒氣節。

秦冬陽的腦海裡麵亂七八糟,一下是昨天傍晚突如其來的爭吵,一下是林巍方才的求和示好。

他在慢慢喜歡我嗎?秦冬陽在有規律的聳動裡想:日久生情,他會慢慢喜歡我吧?

林巍往他耳朵後麵吹了口氣,嗔責而又調情地說,“不專心!”

“我喜歡你!”秦冬陽清清楚楚地說。

林巍安之若素地聽著,隻誇了句,“真乖!”

“不是乖……”秦冬陽想要分辨,“是……”

林巍動作迅速地阻住他,“不說話。我們不用說話……”他似哄著,但卻不容反抗。

秦冬陽隻能閉上了嘴,同時閉上眼睛,在被厚重窗簾擋住了午前明媚光線的臥室裡麵被迫專注,很快難耐,隨後就被一種奇異的潮水席卷住了。

轉變太明顯了。

昨晚還想揮劍斷情!

秦冬陽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記吃不記打的賤種,有身體沒腦子,忍不住就自慚形穢,再次睜開了眼,驚慌失措地求助說,“林哥……”

林巍輕輕地笑,“真好孩子……不都這樣的麼?”

秦冬陽立刻又被這話安撫,任憑自己怎麼樣了。

此刻並不難過,很是欣快,一滴眼淚卻沒來由地掙紮出眶,飛快墜在枕上,分秒必爭地滲透到織物裡去了。

水過無痕,像秦冬陽那不夠堅定的分手念頭,沒得太容易了。

無主遊魂的張依卓不敢擅自脫崗,中午隨便糊弄了口盒飯,又被成蔚幸災樂禍般地調侃一通,剛有一點兒昏昏欲睡,神出鬼沒的帶教律師和助理律師又回來了。

張依卓簡直喜出望外,喊人的狀態像好幾天沒見著媽的奶孩子,“林律!秦哥!”

“啊!”林巍笑容可掬,“出去辦了點兒事,忘告訴你了!”

“不要緊不要緊!”張依卓以一種向組織靠攏的虔誠表態,“肯定是用不上我幫忙,怕耽誤事!理解理解!”

秦冬陽本來還算正常的臉色立刻要泌血般,低著頭坐進自己辦公桌內,掩耳盜鈴地翻找東西。

好在張實習生初出茅廬,還沒修煉出眼觀六路的厲害本事,隻瞅住了林巍,“就是這個販毒人員的案子怎麼辦呢?”

“走程序吧!”林巍已經不在意了,“沒有任何辦法!唔,下午有空,幫你看看畢業論文!”

張依卓頓時歡呼,樂顛顛地跑到他的辦公區去。

秦冬陽暗自慶幸林巍把張依卓的注意力全都吸過去了,接著恢複一會兒臉色才正常了,而後有些羨慕地瞟瞟認真研究論文的兩個人,克製不住地想自己那麼大時林巍可沒這麼好的耐心,每次想要求教都得鼓上半天勇氣,回回都被皺著眉頭呲噠。

沒來由地想起爺爺的一個老朋友曾經開玩笑說,“老秦你更稀罕小孫子呀!怎麼著?嫌大孫子太淘?不聽話嗎?”

爺爺搖了搖頭,“不嫌!孫子都是一樣的,是我不一樣了!”

秦冬陽好奇地問,“爺你怎麼不一樣了?”

“隨著時間改變了唄!”他爺笑嗬嗬地,“你哥小時候我還沒退休,想的事兒多,顧不上稀罕孫子呢!”

林律也被時間改變了吧?當年要想的事情也太多了吧?

自己至少不比張依卓差吧?

隻能埋怨命運,總不給他恰如其分的出場時機。

常中隊長的愛情是種新婚燕爾的甜蜜美滿,可惜他沒資本像林巍一樣隨隨便便地“君王不早朝”,已經兩宿沒有回老房子親親林天野的“芳澤”。

甄家三父子的同時造訪把他牢牢地栓在了濱江分局的審訊室裡。

甄天水承認貪汙,羈押有名,甄星入室傷人,也可以被收審,甄陽卻是一個小有名氣的私營企業老板,必須在黃金二十四小時之內問出來點名堂才行。

前焦化廠廠長家的大公子當年也是個不學無術的二混子,高中畢業卻搖身一變成了采石場的老板,他承包的山頭就在北房子區的一個小林場裡,和許多地點更偏僻的石場不同,這裡毗鄰幾條進出H市的主要乾道,很借上了H市大規模城市建設的東風,但凡是在H市區承建樓房的施工方沒有一個不知道“陽光石場”的。

那個幫林巍盯著甄陽行蹤的人就曾感慨地說,“發財這事兒有玄學啊!零幾年他就年入幾百萬,什麼概念?北京上海都能隨便置業!奔馳寶馬換著開,還在江邊買了兩塊沙場。這十多年哪家沒買個房?甭管大的小的,牆上都貼著他家的沙子,天棚地板裡的混凝土都裹著他家的號石。家長父老齊心協力養起來的!”

這麼牛掰的人不能瞎關,必須有理有據。

這麼牛掰的人也難對付,常在峰掂量掂量那點兒可憐的時間,決定自己先穩一穩,先給經偵的人打了電話。

“狡猾啊!”經偵隊長嚴俊思跟傅明關係鐵,聽明白了老朋友的意思,立刻就對合理使用領導的常在峰說,“玩得一手好曲線啊!”

常在峰笑,“規章製度拴著腿兒呢!嚴隊幫忙爭取點兒時間。再說我這也給你們湊指標了!”

“誰缺指標?”嚴俊思好不容易能拿刑偵一把,架子端得老足,“求人有點兒求人樣子,東扯西拉的有意思嗎?”

“沒意思!”常在峰態度極好,“誠懇邀請嚴隊和我們二中隊一起合作辦案,精誠團結絕不越界!”

嚴俊思笑著點了點他,“語文學得挺不錯,沒下保證,是互相約束呢!”

然而甄陽並沒有預想中那麼容易對付,嚴俊思連著審了六個小時,身家不菲的沙石場老板卻不卑不亢,堅稱自己的原始資金都是銀行貸款並且可以提供貸款證明。

“這是舍了皇帝保太子了!”嚴俊思對常在峰說,“過去了近二十年的舊貪汙案,法條上的金額早就往上浮了,就把甄天水挖個底兒掉也不能有死罪。沙石場都是私營企業,隻要甄陽沒事兒這家就不算倒。”

常在峰皺起濃眉,“還就拿他沒辦法了?”

“辦法不是一下有的。”嚴俊思說,“咱們不能總執著於首次詢問,看住他彆潛逃了,慢慢查麼!”

這是老警察的沉穩,然而林勇的案子已經拖了兩年多了,常在峰實在不想輕易放掉任何一個相關的人,正煩躁間,手機上來了一條短信,“有進展麼?”

是林巍。

這種時候,林天野反而一句不問。

林巍更關心些。

常在峰快速回了過去,“還沒拿下甄陽。”

幾分鐘後,林巍打來電話,“地點那麼好的石場,當年是怎麼獲批的呢?林業局和建設局的領導們還在位嗎?在那期間,甄家任何人的賬戶,包括但不限於七大姑八大姨的,有沒有比較惹人注意的大額錢款去向不明的情況發生啊?”

常在峰猛地打了一個激靈,顧不上掛斷電話就衝出辦公室去,箭一般地追趕打算暫時收兵的嚴俊思,氣喘籲籲地說,“嚴隊,銀行係統快下班了,趕緊利用您的職業優勢查點兒東西。”

嚴俊思擰著眉頭聽常在峰詳細說了一遍意思,有些驚訝,“你小子的反應還挺快。不過這麼一來牽扯可就廣了!”

常在峰正色看他,“您查經濟案的,哪件沒有一點兒牽扯?畏首畏尾能乾活嗎?直說這次管不管吧!

嚴俊思見他急吼吼地,忍不住笑,“常隊這麼當回事,誰敢不管?你先給我詐一詐去,看看這網能不能撈上來魚。哥我這就安排人去銀行……哦對了,抓緊時間提供甄家近親友的名單,指望著誰啥活都乾了呢?”

第102章溫柔功夫

林巍和秦冬陽在毛坯房附近的飯館裡解決了晚餐,很難得地走了小區正門。

紅霞已起,陽光從西而來,還很強烈似的。

秦冬陽被那光芒晃得扭了扭頭,正好看見便利店丟到外麵來的那株米蘭,花盆已經裂掉,好像是不要了。

他的腳步下意識地放緩,眼睛轉不開了。

林巍走了好遠才發覺秦冬陽沒有跟上,回了身問,“你乾什麼?”

“那花……”秦冬陽沒啥底氣地說,“就是一樓缺少陽光……乾死太可惜了。”

林巍支著長腿看看那盆米蘭,確實像能緩過來的模樣,又眯著眼睛打量打量仍在瞄那花的秦冬陽,“想要?”

“不是……”秦冬陽支支吾吾。

林巍其實不喜歡秦冬陽的不痛快勁兒,換在一個月前肯定就會訓人,這會兒卻沒,很恩賜地開口,“撿回來吧!”

秦冬陽不敢置信,“真的嗎?”

林巍嘖了一下,回身走了。

秦冬陽大喜過望,趕緊跑到便利店去,問明白了人家確實是不要了,樂顛顛地抱起來走。

店主追著送他一隻花盆,“這是碰著愛花人了,好好養吧!”

秦冬陽連連致謝,然後蹲到垃圾箱前拆壞換新。

林書記抱著豆子過來看熱鬨,“孩子喜歡花啊?”

“能活。”秦冬陽笑吟吟地說道。

林書記點頭,“這花養好了很香。年輕孩子有耐性拾掇花的不太多呢,你乾什麼工作?性格挺好。”

“您誇獎了!”秦冬陽笑嗬嗬地說道,“我是律師。”

“律師啊!”林書記微微驚歎了下,眼裡露出讚許的光,“真不錯!我也很愛養花,咱倆是同好呢!”

秦冬陽聞言有點兒遲疑,“啊!那……要不您……”

林書記趕緊擺了擺手,“沒有搶的意思。我家房子小,已經養了許多盆花,也有米蘭,實在沒地方擺它了。多少有點兒經驗麼,咱倆交流。孩子你加我的微信好嗎?”

秦冬陽沒想到這個年紀的人還願意跟自己聯絡,很痛快地摸出手機,“我掃您的二維碼!”

林巍看熱鬨般瞧著秦冬陽喜滋滋地端著那盆蔫巴葉子帶枯叉的病花回來,捧著破爛當寶貝,像是撿著了什麼好東西一樣高興,心裡不大理解,也沒伸手幫忙的意思,隻瞅著他忙活。

秦冬陽先把花盆擺在陽台西麵,尋思尋思不太對勁兒,又挪到東麵去,然後端詳什麼美景似地端詳了一小會兒方才出來找水澆花。

“先換衣服!”林巍有點兒嫌棄地說,“全都是土。”

他能容忍自己不擦地,但不能容忍彆人在屋子裡抖灰。

“等我擦擦花盆。”秦冬陽下意識地捂捂衣襟,遮住上麵的臟。

林巍沒再吭聲,等到秦冬陽把陽台收拾乾淨換衣服去才走到那盆米蘭跟前瞅瞅,隻看兩眼就克製不住地上手掰掉幾段死枝乾條。

“哎!”秦冬陽奔了出來,“您乾什麼?”

林巍不以為然地道,“去腐生新。死了的地方活不了了。”

秦冬陽仍舊心疼,盯著地上的斷枝嘟囔,“可是林書記說剛換盆的花得給它點兒時間緩緩,慢慢再修!”

林巍想了幾秒才想起來秦冬陽口裡的林書記是誰,不屑一顧地說,“老觀念不一定都對!你知道淋巴清掃術嗎?切除病灶不能手軟。”

秦冬陽怕惹了他生氣,導致剛進門的病花沒有容身之地,趕緊點頭,“哦!哦!”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護住了它,防止林巍再下狠手。

林巍看出來了,以種“孺子不可教也”的語氣“嘁”了一下,進屋看電腦去了。

他能耽誤工作,也能隨時隨地補上。

秦冬陽又把陽台地麵上的枝條收拾乾淨,而後洗了洗手,端了一點兒水果和一杯清茶,放在林巍跟前。

林巍瞟了一眼小托盤和茶具,心道這些都是什麼時候多出來的?嘴上卻沒有說,隻把茶杯拿到鼻端嗅了一嗅。

“找拐末的張哥要的。”秦冬陽坐在他的身邊,“我不太懂茶。您嘗嘗看。”

“什麼時候去的?”林巍不在意道。

“您出去時。”說著秦冬陽又想起什麼,“再出去得帶著我。”

“彆總跟著!”林巍立刻拒絕,“我都說了,彆做林巍。”

“就跟著。”秦冬陽固執地說,“我肯定做不了您,但得看著。”

“看什麼?”林巍有些失笑,“我能被誰吃了?”

秦冬陽不吭聲,但也顯然沒有放棄自己的打算。

林巍歎了口氣。

“謝謝!”秦冬陽又輕聲說。

“什麼?”林巍微蹙了眉。

“謝謝您讓我養它!”秦冬陽側身望向陽台上的米蘭,“沒看著它凋零。”

林巍也望望那花。

久虧照耀的植物沒有什麼生機,卻具一種虛弱之美,好像要告訴人它能堅持等到陽光就很了不起了。

林巍淡淡挪開了眼。

想要擺脫一個拗起來的秦冬陽沒有想象中的容易,第二天晚上,林巍把人騙回房子就要出門,秦冬陽立刻起身跟上。

林巍眼神鋒利地說,“吃準了我不想攆你走嗎?”

秦冬陽不去與他對視,堅持把鞋穿好,“可能是。”

“秦冬陽!”林巍聲線冷硬。

秦冬陽垂著眼瞼嗯了一聲,音調柔和,卻沒退縮。

“不去了!”林巍轉身回屋。

秦冬陽默默地脫掉了鞋。

林巍更加生氣,“秦冬陽!”

“冬陽!”秦冬陽好聲好氣地說,“這樣親熱。林哥,您對我好點兒!”

拳頭打不碎團棉花,林巍沒法繼續發作,可他終歸得出去的,坐在沙發上麵運了半天氣後才挺無奈地說,“你不熟悉的局,去了儘量彆說話,越低調越好。”

“嗯!”秦冬陽應得非常痛快,“在您身邊就行。”他湊過去,往林巍的唇上親了一親,“彆生我氣。見過那個甄星,我沒辦法還像以前一樣等您。”

林巍隻能歎氣,兜他後腦一下,站起身說,“就是麻煩!”

兩個人驅車出了小區,往叫“黃金舍”的大酒店去。

酒店門口全是豪車,林巍的座駕不夠起眼,門童過來指路時的神情都似懶洋洋的。

秦冬陽見林巍毫不在意,跟著淡然處之,上了三樓之後看見包間與包間之間相隔很遠,每個屋子都有東西兩門,而且全是很沉重的雙扇對開才知這裡真是豪華場所。

H市不是北上廣深,但也是千萬人口的一省都會,“黃金舍”開在頂繁華的地段,每平方米的房價總得上十萬了,再加上裝修人工等等成本,老大一間包房若隻賣點兒平價菜品肯定得賠到姥姥家去。

林巍這種大律師開不起千萬豪車,小景碩士畢業也就能掙幾千塊錢,張依卓和成蔚都算家有底蘊,找個地方實習還得動用人脈,這世界怎麼就有那麼多揮金如土的人?到底都是誰在這裡消費?

推開888室的門,秦冬陽還在猜測四樓大概有個8888,老大一張巨大圓桌已經入眼,座上的人紛紛回過了頭。

一個上身很寬大的中年男人立刻離座來迎,“哎呀林律怎麼來晚了呢?”

秦冬陽不認識他,但卻認識隨後跟來的人——馬宇波。

林巍很有分寸地笑,“有事耽擱了會兒,實在抱歉!”

“理解理解!”中年人很熱情地笑著,“我們也剛坐下!快這邊來。哦,對了,小兄弟是……”

“林律助理!”馬宇波道,“保駕護航!”

“哦嗬嗬嗬!”中年男人連連點頭,“那應該的。”

“怕得沾酒。”林巍淡淡補充了句,“好給我開開車。”

“肯定得喝點兒麼!”中年男人把林巍按到自己旁邊坐著,立刻有人起身,給秦冬陽騰出了一個位置,馬宇波親手幫著換了一套碗筷。

秦冬陽牢記林巍出門時的吩咐,始終不聲不響,隻掛層笑,但已看出今晚的局不似尋常湊趣,主人家應該是把林巍當成了上賓。

一大桌的客人,雖然不好逐個打量,粗略估計總有小二十號,林巍卻是主角?好事情麼?

馬宇波換到秦冬陽的身邊坐著,殷勤給他布菜,“小秦彆客氣啊!”

秦冬陽不客氣。

來的路上林巍已經交代過了,什麼好吃吃什麼,不然白坐半宿,虧得慌。

那大律師已經動了筷子,自己不用太矜持了!

可他隻嚼個蝦,主人已經起身介紹起來,“難得林律肯賞光呢!咱們都認識認識啊!這是我公司的副總,周龍,挨著的是……”

秦冬陽留神聽著,一大圈人竟然都是同一家地產公司的高層,從副總到財務來了一個齊齊整整,其中還有兩名也穿西裝的法務,心說林律這是乾啥來了?要參股嗎?

“禧運的家底兒都在這兒呢!”那中年人笑嗬嗬地說道,“怎麼樣林律?咱這陣勢夠隆重吧?”

“沒有飯菜擺著,”林巍淺淺地笑,身體很隨意地向後靠著,“我得以為掉進了龍門陣呢!杜總就說聊兩句天,我要知道這麼聊法可不一定敢來!”

叫杜總的更哈哈了,“林律真會開玩笑,這就是點兒重視,什麼龍門陣啊?你我以前來往得少,不得好好聯絡聯絡感情?老馬說是不是?”

林巍眼光掃向馬宇波,“我要沒有猜錯,老馬在禧運肯定也有股份吧?”

第103章鴻門應對

秦冬陽也往後麵靠了一靠,方便林巍看人。

林巍伸在秦冬陽椅背上的大手輕輕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吃東西。

馬宇波見狀趕緊給秦冬陽端過一盅燕鮑翅來,同時笑著回答,“是有一點兒。我這種自己挑不了頭的人怎麼辦呢?跟著本事人混口飯吃。”

林巍情緒不顯,仍淡然道,“徐建又被官司纏住了,你在那兒的投資不受影響?”

聽著是句關心的話,其實隱著嘲諷,林巍需要馬宇波來當交際媒介,馬宇波也一樣,除了互惠互利之外全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老狐狸的首要技能是看破不說破,馬宇波當聽不出,隻是苦笑著道,“他的事情都是自己的,暫時不影響廠子,不過要真判了實刑,肯定得耽誤買賣,那有什麼法子?”

林巍沒再言語。

杜總跟上了話,“林律是行家,怎麼看徐建的案子?”

林巍假做驚訝地問,“杜總和他有交情麼?”

“見過幾次,”杜總仍是一副笑麵虎樣,“老馬的朋友麼,弄的生意又跟建材搭邊,肯定有點兒來往。感覺是個挺爽快的朋友,不想能踩這一腳臟!”

林巍提筷吃了一片蜜蒸火腿,而後答了前麵的問,“不太了解,不敢有看法。”

“又開玩笑。”杜總立刻說,“案子不是你師父和師弟在打嗎?還不了解?”

秦冬陽聽他非常了解林巍,借扶湯盅的動作瞅了瞅人。

林巍半真半假地道,“我已經叛出師門了,自己忙不過來自己,哪有精力去管師父的事兒?”

“說笑!說笑!”杜總又哈哈道,“隻要沾上法字的事兒,林律沒看法誰也不敢有了。”說著他把話鋒一轉,“對了,甄老板的新聞林律肯定聽說了吧?”

來了!

秦冬陽垂眼喝著湯匙裡的燕窩,心想這大概才是晚宴的真正主題。

林巍並沒否認,“聽說了點兒。”

“關了好幾天了!”杜總聞言就往下說,“也不知道因為啥事兒。聽說他家裡媳婦四下找律師呢,沒求到林律門上去?”

投石問路。

“沒有。”林巍態度明確地說,“找我也不能接。”

“哦?”杜總似乎有些好奇,“小甄老板挺有身家,禧運跟他有合作,算有些個了解。出手還是挺大方的。”

“我也不是神仙。”林巍哂笑了下,“手上抓著四件案子,一時都不能完,再添還想出來跟您吃飯?再說甄星跟我哥們有點兒誤會,關係微妙,不好建立信任。”

反正也是禿子腦袋上的虱子,他乾脆把理由晾到了台麵上,意思非常明白——站朋友。

杜總本該更好奇的,可他偏偏沒有,隻是笑容略淡了些,“世界挺小啊,誰跟誰都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秦冬陽分外敏感,覺出這句話裡的震懾意思,不期然地放了瓷勺。

林巍反而遲鈍,用自己的筷子給秦冬陽夾了兩隻澆汁蛋餃,“嘗嘗。”

樣子非常旁若無人。

秦冬陽順從地咬了一口蛋餃,吃出裡麵包的都是高檔海鮮,有扇貝有蝦泥,還有一些他嘗不出來名堂的上等食材,味道特彆鮮美,就對林巍笑了一下,將剩下的全部塞進嘴裡。

杜總留心看著二人,無意中瞧見了秦冬陽的腕表,立刻遞給馬宇波一個眼神。

馬宇波敏銳接著,也有意無意的瞥瞥秦冬陽的手腕,然後又殷勤地給他夾菜,“這家的東西都挺不錯,據說是專門包了一個時段的航運,就為了個新鮮,小秦吃著怎麼樣啊?”

秦冬陽不知他這句問裡有沒有陷阱,似是而非地笑了下,“還行!”

林巍很滿意地拍拍秦冬陽的肩膀,而後給了馬宇波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嘴叼!”

馬宇波雖然跟秦冬陽見過幾次麵,但是之前沒怎麼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一時摸不清林巍這話是真是假,就也嘿嘿兩聲,不說什麼。

杜總扭過頭去看看自己副總,那位叫周龍的男人立刻端著酒杯站起來,身體很往林巍麵前探了探說,“能跟林律一起吃飯實在太榮幸了!我敬您啊!”

林巍也起了身,“彆太客氣!”

“禧運遇到什麼法律問題的話還得多多請教您啊!”周龍乾了杯裡的酒。

林巍沒急著乾,向周龍舉了舉杯,“我一訟棍,不懂生意上的事情,禧運千萬彆跟搞刑辯的搭上關係,不是好事兒!”然後他又把手臂朝兩個法務那邊橫了一橫,“座裡有行家麼!林巍要是遇到不理解的,還得向各位請教。杜總剛才也說了,抬頭不見低頭見,都在本鄉本土上找飯吃,不端這碗端那碗的,彼此照應。喝前我先聲明一下,周副總敬酒林巍必須得給麵子,各位要都這麼看得起,我就得洗胃去!這杯完了我敬各位三杯,酒桌上的禮節就全過了,後麵隻講感情彆帶上酒,不然就是難為,我可記仇!”

周龍聽他前後都堵住了,不由看了杜總一眼。

杜總似很解意地道,“說得對!點到為止。多聊聊天。”

杯裡都是茅台,連乾四杯也挺要命,秦冬陽有些擔憂地看著林巍。

林巍麵不改色地喝完,然後又把杯底晾了一圈兒,雲淡風輕地笑著,“各位記我自己容易,我記各位得長腦子。這位是銷售總監張連張先生,這位是設計總監趙義強趙先生,這位是……”他一一說了下去,到馬宇波才結束了,氣定神閒地問,“我有沒有記錯?”

之前雖然介紹過了,可是杜總說得又快又很隨便,起身致意的人甚至有來不及站穩當的,那麼多位,林巍竟然記得分毫不差,實在驚人了些。

秦冬陽呆呆看他,心說這還是能力嗎?根本就是天賦。

座內已經有人在鼓掌了,“哎呀林律這過目不忘的厲害功夫,媲美電腦了呀!”

瞬間所有人都鼓起掌來。

杜總跟著拍了兩下,笑容重新深切起來,拉住林巍的手說,“佩服是佩服的,林律千萬彆跟咱們見外,吃點兒菜吃點兒菜。”

林巍寵辱不驚地吃起東西,中間又夾口魚,放在有些發愣的秦冬陽碟子裡。

秦冬陽覺得林律這麼反常地照顧自己是在反複提醒他要低調,立刻收斂神情,老老實實吃魚。

菜過五味,杜總又把話繞回去了,“H市不隻禧運一家房地產商,基本都同甄陽合作,他要總是沾著官司,耽誤的不是一個兩個。”

“禧運規模夠大,沒壟斷市場也不差什麼,”林巍仍很認真地吃魚,“這點我雖站在生意場外,也能看得明白。所以幫他媳婦找個好律師的事兒還得杜總出手幫忙,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杜總聽他不受威脅,略想了想才說,“林律那位朋友挺重要麼?”

“分誰看吧?”林巍依舊語氣清淡,“在杜總眼裡肯定是隻小螻蟻,在林巍這兒,非常重要。”

杜總假惺惺地誇他,“夠義氣!”

“杜總!”林巍挺認真地看住這位房地產商,“甄陽的事兒,你可以管,我哥們的事兒,林巍也得管!咱們都責無旁貸,最好不要傷了感情。”

“不能不能!”杜總聲線稍高了些,“林律是明白人,我很敬重,為誰也不會傷了咱們之間的和氣!”

林巍點一點頭,“杜總更是明白人,和氣生財呀!”

至此,秦冬陽完全確認了這頓飯就是一場鴻門宴,也終於知道林巍為什麼不願帶上自己,隻是沒想明白他為什麼非得出現,完全可以不給這個臉的。

而且還既來之,則安之,認認真真應對認認真真吃東西,完全沒有急著走的模樣。

好像真挺喜歡“黃金舍”的酒菜,也真的願意跟禧運的大小頭目們打交道。

半夜十一點多,杜總終於露了些許疲倦意思,林巍適時告辭,先跟杜總說了幾句後麵他會請客的場麵話,而後又很鄭重地對馬宇波說,“我真多虧老馬的看重,才能認識這麼多位精英,身邊有了案子都會想著照顧,感謝啊感謝!”

馬宇波的臉皮功夫已臻化境,真情實感地和他摟了摟腰。

林巍又對剩下的高層們拱了拱手,這才領著秦冬陽先下了樓。

一坐上車,八風不動的林大律師立刻就把領子大敞開了,低聲罵了一句臟話,“艸!”

秦冬陽見他泄憤似地,知道繃了好幾個小時的精神,林巍此刻肯定心情鬱悶,隻管開車,沒有隨便開口。

快到毛坯房樓下林巍才似舒緩了些,語意含混地說,“在家歇會兒多好?非來看這些雜碎!”

秦冬陽知道這話說自己呢,終於吐露心聲,“那您還來?”

“我不來不行!”林巍緩緩地道,“你野哥的爸爸死了,他沒法子不被牽扯到這些爛事裡來。人在其中,不過來接招兒,這些家夥就會覺得我們好欺負。哼,弄一堆人來拉陣勢,林巍瞅誰眼暈?他是沒見過橫的。”

秦冬陽聽著這些話後心裡的憂慮又大幾分,“甄陽的事兒,這姓杜的為啥非找您呢?就因為野哥是您朋友?”

“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林巍淡淡地說,“我和你野哥是,他和甄陽也是。敲山自然驚虎,忍不住……你好好開車!”

第104章 向險而動

秦冬陽趕緊認真看路,而後調整調整情緒才實話實說地道,“我是有點兒害怕!”

“乾刑辯的都在泥堆裡滾,怕沒有用。”林巍緩緩籲出一口酒氣,“所以說彆跟著,更彆學我……當初就應該讓你哥堅決反對,乾嘛非得乾這行啊?小飛燕出了校門就進公家的門,對社會上的陰暗還是缺少了些認識。”

“嫂子當年也要當律師的。”秦冬陽說,“硬被哥和您給攔住了,對這職業有種情結,所以才願意支持我。”

“她就是想甩掉家庭背景靠自己乾出來!”林巍悠悠地說,“這也是種天真。世事本來環環相扣,出身就是一個人的底色,改得了嗎?我要全靠自己,當年就是一個毛頭傻子,師父會實心實意地教著帶著?誰不照份人情?而後才說能耐本事。”

秦冬陽把這句話放在心裡想了半天,沒找到推翻它的證據,隻能認可,停好了車才又開口,“您到底是有本事,不說青勝於藍也沒讓向律失望。哥和嫂子的麵子被我浪費了,總也能耐不起來。”

“分從什麼角度看!”林巍快步走到電梯門口,伸手按了上行觸鍵,“也不算是浪費,你的能耐不在職業能力上。”

秦冬陽自然而然地想歪了去,臉有點兒紅。

林巍邊上電梯邊戲謔說,“人有經曆不是好事情吧?很難說句字麵意義的話。”

秦冬陽垂眼接了這句嘲弄,進了毛坯房的大門才又重提晚宴的事,“這姓杜的今晚沒少消費,就得著您點兒態度,能甘心嗎?”

林巍臉色沉峻了些,身體靠住玄關處的牆壁,“他也是想擺出態度來,宣布要管這事兒。人家拉出一乾蝦兵蟹將,大張旗鼓地叫了陣,我就隻能陪著角角力了!地產商不隻是地產商,律師就隻能是律師嗎?”

“要和野哥打個招呼嗎?”秦冬陽聞言憂慮又起,很認真地看看林巍。

林巍思索著什麼的同時很堅定地搖了搖頭,“他知道了沒用!讓常在峰注意點兒得了。”

秦冬陽不懂林巍,“您這是保護野哥還是不信任他?

林巍蹬掉腳上的鞋,整個人都放鬆起來,邊往裡走邊說,“這話我得怎麼答好?防賊千日得多累啊?啥都被耽誤了。琢磨人不是你野哥的長項,整天繃著神經很好受嗎?要是剪發或者按摩我自然信得過他,腦袋一交,閉眼睛睡覺。”

秦冬陽明白了些,追著攥住他的大手,“我當您的隊友,跟班兒。”

林巍站了站,審視般地看看秦冬陽的表情,回手往他臉上抹了一把,繼續往沙發去,“安靜點兒跟!彆分掉在林律身上的眼睛,那是勳章!”

微醺的人在說微醺的話,淺淺的提醒淺淺的警示,淺淺的牛皮哄哄。

秦冬陽卻不輕鬆。

孤膽英雄總是豪氣乾雲,自負的盔甲背後其實掛著很沉重的落寞,俠義心腸也常常匿在不可一世的驕狂裡麵。

外人隻能體會表象,秦冬陽卻隱隱地覺察到了林巍想遮掩的那個部分。

即便裝備了一身硬刺,他也不是真的無情。

瞞著林天野和不願帶上自己都是同樣的心理吧?

衝鋒陷陣的危險自己都抗下來?

常在峰接到林巍的短信時剛給林天野打完電話。

沒時間見麵聽聽聲音也是精神撫慰,常在峰不厭其煩地囑咐林天野這幾天都和顧小江一起待在美發室裡,要麼就回新房子住,千萬不要獨自回老宅。

老宅地段更偏,也不算真正意義的小區,沒有什麼像樣的安保係統。

“撬不開他們的嘴麼?”林天野也剛出美發室的門,他這兩天乾什麼都走神,不得已地推了好幾個大活,怕出錯,但卻堅持在美發室裡耗著,不是財迷,而是安靜時光更難熬些。

“還在磨耐力的階段!”常在峰說,“人命關天,不是那麼好突破的,就看誰先沉不住氣。你彆著急,有了口子慢慢撕麼!”

林天野沒有彆的話講。

急不管用,心疼也不管用,死不瞑目的老林和連軸轉的常在峰都折磨他,三十四的男人卻不能賴賴唧唧,得撐住了。

“禧運地產的杜長江和甄陽關係密切,他舅舅是田龍山。”林巍的短信非常簡短。

沒有今晚的亮劍,他還不敢隨便給常在峰指方向。

查錯了路影響太大。

常在峰盯著那些字看了半天,喊於軍問,“田龍山是什麼人?”

正吃藥的於軍忘了喝水,瞪眼看他,“常隊你是本地人不?田龍山是咱省的頭幾號啊!”

常在峰皺眉看他,“現在?”

膠囊已經化嘴裡了,於軍趕緊咽下去,連喝了好幾口水後才接著答,“現在算不算了不好說,頭二年還是。應該退了吧?”

常在峰的手指無意識地敲了幾下桌子,“你給我查查九十年代,甄天水貪汙公款和甄陽承包石場前後那段時間,這位大人物是什麼職位,具體負責什麼工作。”

於軍神色稍凝,看住常在峰說,“我得提醒你啊常隊,就算大人物真退休了,身邊肯定也一些很厲害的故舊,咱們動作弄太大了容易招雷!”

“雷?那就讓他劈啊!”常在峰嘲弄一笑,帥臉頰上毫無懼色,“說不定就震出陳年棺材板來!”

秦冬陽換過睡衣想洗漱了,見林巍仍在沙發裡麵捏眉頭玩,走過去問,“頭疼嗎?我給您捏兩下。比不上野哥的手法也能鬆泛鬆泛。”

林巍搖了搖頭,“挺晚了,你睡吧!明天又沒精神。”

“您呢?”秦冬陽關切地問,四五杯的醬香茅台,不是鬨著玩的。

林巍還想捋捋心頭的事,但沒明說,隻往衛生間的方向推了秦冬陽一把,“我在這兒散散酒氣,去吧!”

秦冬陽先給他弄了杯水才去刷牙洗臉,過程裡突然想到一種很恐怖的可能,匆忙結束,出來靠到仍在沙發裡的林巍身上,強調地說,“您以後真的不能單槍匹馬地出去。碰上彆人灌酒還好說些,萬一他們使陰招呢?”

“毒死我啊?”林巍竟然笑了。

秦冬陽聽他接得如此迅速,臉色立刻變了。

說明他已考慮到了。

林巍緩緩收了笑容,“惹毛了誰都有性命之憂,區彆隻是菜刀砍死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弄死。否則野子他爸的事不會到現在還破不了案,我師父當年也不會遭遇街頭追殺。”

秦冬陽汗毛都豎起來。

“刑辯律師的這點兒代理費就是火中取栗啊!”那幾杯酒的度數不低,林巍的表達欲明顯強於常日,“可是咱都已上梁山了,能怎麼辦?”

秦冬陽嚇得使勁兒往他懷裡靠,卻靠不出安全感來,“所以您千萬得小心,千萬不能大意……”

林巍覺出他的輕顫,展開胳膊環住了人,“弄死誰的成本都不低,我又不是目擊者,也沒掌握到什麼確鑿證據,還不至於激起誰的殺心,彆害怕!”

秦冬陽害怕。

這回不是沒相乾的案子,而是野哥父親的一條性命,他說不出讓林巍袖手旁觀的話,可是其中各種離奇,不但老櫃子有夾層,財大氣粗的大老板也特意地表露威脅,隻在教科書裡見識過的陰暗麵突然之間翻到眼前,誰能不害怕呢?

他把林巍的腰摟住,抬眼望住那張冷峻深邃的臉,有些崇拜也有些心疼地想:他就不害怕嗎?

林巍扭過頭來瞅瞅秦冬陽的眼睛,唇片向他嘴上貼了一貼,輕聲催促,“去睡!”

“一起!”因為恐懼,秦冬陽的聲音格外粘糊了些,“您也彆琢磨了,休息。”

林巍皺了皺眉,卻也露了點笑,“纏人!”

“嗯!”秦冬陽不鬆摟他的手,仍央求著,“一起吧!”

林巍複又探過了頭,給他一個酒氣分明的吻。

時間稍長,秦冬陽也有點兒醉,就把害怕暫時丟腦後了。

沒有什麼能比一個熱乎乎的擁抱更安撫人,沒有什麼能比一個繾綣的吻更美好了!

林巍把秦冬陽壓在沙發裡麵,手上動作幾下又停下了,“喝了酒勁兒大!你得養養精神。”

秦冬陽也覺得自己得養養精神,同時又有一點兒可惜,窩在林巍身體裡不吭聲。

林巍似終倦了,不樂意動,就那麼裹著秦冬陽躺在沙發上閉起了眼。

沙發算寬大的,躺倆男人還是擁擠了些。

秦冬陽沒再折騰安靜下去的林巍,側身躺在還穿著外衣的林巍和沙發布間,聞著身邊人的洶洶酒氣,又找回了一些安全感。

林哥是強大的。

瓦解一個罪犯的心理防線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做壞事的人都很知道惡行敗露的後果,除了範晨那種小概率的極端分子,沒有誰會痛痛快快交代做過的事,眷戀金錢地位自由和生命是每個人的本能,放棄抵抗就是放棄了自己。

常在峰沒有生在可以粗暴執法的年代,他成為警察的時候執法記錄儀這種東西已經在全中國的審訊機關覆蓋性地使用起來,檢法部門對證據鏈條的完整度要求越來越高,有時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對刑偵人員的約束卻越來越多越來越緊,細致得遣詞造句都得斟酌斟酌,根本不可能有“大展拳腳”的機會。

鬥勇不成隻能鬥智,常在峰暫時放棄了老奸巨猾的甄天水,也沒在一派從容的甄陽身上做文章,注意力集中在甄星身上。

第105章暗流湧動

即使是親生父子建立起來的攻守同盟也不會具有一模一樣的強度硬度,想要砸破得找弱處。

“先熬他!”常在峰吩咐馮智學說,“不問他啥,就對眼,硬熬。你主審我陪審,你負責乾瞅著他,我則忙我的,過一陣來看看,過一陣再來看看,就這麼搞,不信弄不慌這小子。”

“是!”馮智學跟著連軸加班回不了家,躁得一肚子火,十分痛快地應,“我這訓練有素的還熬不過他個心裡有鬼的?白乾這些年了。”

可是甄星看著還真不像是心裡有鬼的,見主審警察總不好好搭理他,開始還暴跳如雷地質問自己又沒打壞了人,犯了哪條國法被關進來,一天之後沒勁兒蹦了,就歪著腦袋不吭聲,跟馮智學大眼瞪小眼地泡審訊室,始終都沒說出什麼正經東西。

審訊人員的精力也有限度,常在峰急得喝礦泉水都是苦丁茶味,麵上還得若無其事。

中隊長也是人,這種煎熬對他來說也是考驗。

轉機總是出乎意料,就在常在峰對著監控屏幕努力思索怎麼調整策略的時候,審訊畫麵裡的甄星突然異常抽動起來。

老警察們太熟悉這種狀態了。

毒癮發作。

常在峰一下放了叉腰的手,大步流星地走進審訊室去。

馮智學也站起了身,走到甄星身邊查看他的狀況,看見常在峰進來立刻嘲笑地說,“這爺仨嘿,老的貪汙小的吸毒,就剩一個大的人五人六。”

“人五人六的問題最大!”常在峰麼冷冷地哼,說著用腳捅捅痛苦不堪的甄星,“吸什麼?給你弄點兒。”

毒癮發作的人基本沒有理智,甄星使勁兒抹了把臉,可那動作並不能止住他的肌肉抽搐,“k粉,半包就行。”

當然沒有k粉。

常在峰點了點頭,“半包就行啊?怪不得挺了好幾天才發作。依賴程度還不太深,趁這機會戒了吧!”

甄星聽他欺騙自己,恨得眼神裡麵都是凶狠,身體卻不配合心情,牙關得得得地發抖,根本嚇不到誰。

“就這德行還敢動野哥的心思呢?”常在峰輕輕拍拍他的臉頰,“好好配合啊!為了防止吸毒人員自傷自殘,我們是有權上戒具的!需要嗎?”

甄星惡狠狠地盯他,似有咬人的心,可惜驟然發難的戒斷反應不肯讓身體組織出來威勢,他就隻能像條饑渴的狗。

“吸多久了?都怎麼買?”常在峰厲聲地問,“老實交代。要不然旁邊就是緝毒大隊,給你送過去聞聞味兒!”

甄星有心頑抗,可他神智還在,對執法機關的恐懼和戒備感也還在,知道自己這些反應硬熬半天就能過去,真要上個三天兩天的戒具可受不了。

覺得供個賣家出來對自己沒有多大影響,他就供了,“都跟大闖買……他叫孫洪壯,以前總在楓絡待著……最近都在江畔晚市……啊……”

常在峰對馮智學晃晃腦袋,“通知緝毒隊,抓這個孫洪壯!”

緝毒隊行動迅速,當天晚上就把孫洪壯按了回來。

常在峰特意過去打了個轉,趁人不備迅速說了甄星的名字,沒等緝毒隊的同事責備他違反紀律孫洪壯已經殺豬般地嚎叫起來,“我就知道這小子不地道。媽的出賣老子,自己屁股擦乾淨了?警官我要檢舉,甄星從我這兒拿過貨,回去賣給沙石場的工人。有個叫蔣振的跟他一起來過,說他們沙石場還有不少黑工!”

蔣振?

常在峰的精神頓時一振。

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緝毒隊長很不滿地提醒他說注意工作方法,常在峰根本聽不見了,大步流星地跑到吳局辦公室去,激動不已地嚷,“我要申請搜查甄陽名下的石場和沙場,同時請求武警支援,那裡有黑工,蔣振很可能藏匿其中。”

吳局是個實乾派,審批流程走得極快。

獐頭鼠目的蔣振正在一個工棚裡麵睡覺,糊裡糊塗地被撥弄醒了,睜眼看見麵前站著荷槍實彈的武警,立刻哆嗦起來。

“知不知道為啥抓你?”這次行動真的翻出不少黑工,甚至還有江那邊私逃出來的外國人,常在峰樂得根本不知道困,立刻開始審訊。

“知……知道……”突然之間看到那麼多的武裝警察,蔣振的心理防線已經蕩然無存,篩糠地答,“我殺了……我媽!”

常在峰心頭猛然一辣,大腳險些就踢出去。

料到這個東西和王亞蘭的死脫不了乾係,竟是親手殺的?

活脫脫的畜牲!

於軍知道常在峰嫉惡如仇,生怕中隊控製不住衝動,替他吼過去道,“怎麼殺的?老實交代!”

法院對富隆百貨妻訴夫家暴案進行首輪調解。

林巍開車載著秦冬陽和張依卓一起過去。

“證據不充分還想把老公搞進去坐牢,”沒經曆過婚姻的張依卓不理解道,“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啊?鬨得這麼難看有什麼意思?孩子夾在中間多難受啊!”

“說到底還是經濟糾紛!”秦冬陽歎,“劉波堅持起訴妻弟侵占公司財產,那也是刑事責任,當姐姐的保弟心切,要親情不要婚姻了。”

“可聽劉波言之砸砸,特彆憎恨小舅子。”張依卓跟著林巍見過幾次劉波,很有一些了解,“咱們雖然沒接那個案子,也知道基本就是實情。林律您說,他今天會為了撤這案子做妥協嗎?以一抵一?”

“那可不符合他的期待,”林巍搖了搖頭,“這麼大動乾戈地聘請律師,劉大老板就是想達到摘出自己的同時弄倒小舅子的願望,親戚反目,家庭作坊式經營的隱患啊!”

張依卓還待再說,他坐那側車窗突然躥上一輛黑色川崎,風馳電掣地貼車而過,嘩啦啦地掃掉了林巍的右倒車鏡。

沒有任何精神準備之下,三個人都嚇了一跳。

林巍下意識地緩了車速。

黑體紅邊的的川崎也緩了速,車手在前麵二百多米的地方回過了頭。

張依卓克製不住怒火,按下車窗就喊,“你怎麼騎的車?摩托了不起啊?”

川崎的速度越發慢了一些,到最後幾乎停下,隻剩發動機的聲音低低轟鳴。

林巍清楚看見那個騎手望過來的眼神十分幽冷,雖然隔著頭盔,也能看出陰狠,完全沒有打算處理事故的模樣,隻傳遞著無聲震懾。

他心裡微微一凜,立刻吩咐張依卓道,“把腦袋收回來!”

張依卓一怔,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被旁邊的秦冬陽使勁兒拽了拽。

林巍不再去盯前麵的車,收回目光,往自己這邊的後視鏡裡看看。

秦冬陽已明白了,下意識地扭過了身。

後麵似沒什麼異常。

林巍稍微放下了心,車子保持原速向前,雙眼再次盯向那個騎手。

騎手也瞅著他,等到兩車相差幾米,彼此距離很微小的時候才又猛然提了摩托車的速度,嗖地一下躥了出去。

“哎?”張依卓仍未尋思太多,又伸腦袋去罵,“囂張壞了嘿!不賠錢嗎?”

林巍眼睜睜地瞅著川崎跑不見了,一點兒路怒症的意思也沒有,麵色平靜地拐進路口處的緊急臨停線,親自下去找交通崗上的交警報案。

交警同誌聽他說明情況,立刻用對講機通知前麵幾個路口的同事協查,沒幾分鐘,對講機先響起來一個聲音,“剛過去!老魏攔一下。”

又幾分鐘,大概是那老魏說話,“沒看到啊!”

林巍一點兒都沒奇怪。

這樣的人,總有各種各樣的辦法脫身。他敢騎那麼拉風的摩托車來挑釁自己,就絕不會輕易惹上麻煩。

給交警留好聯絡方式,林巍情緒穩定地回到車上,若無其事地道,“犯不著跟這種人生氣,咱們趕緊去法院,遲到了當事人肯定不高興。”

張依卓很不忿地哼了一下,“真倒黴!這種家夥早晚摔死。”

秦冬陽沒有義憤填膺的工夫,他很清楚這個插曲意味什麼,當著單純的實習生不好多說,隻是憂心忡忡地看著林巍。

這是先禮後兵,警示來得如此之快,林巍要再參與下去,會有多少更可怕的事情等著他啊?

他在明處,又非鋼鐵之軀,怎麼抵擋那些不知何時何處來的暗箭?

自己好像幫不上忙。

這一天的調解程序還算正常,夫妻兩人已無恩義,但都理智,隻說訴求沒太衝動,大概最激烈的階段已經過了,也可能是知道自己都是挺有身價的人,不願意明晃晃地鬨笑話給外人看。

具體結果還得等到二輪調解才有分曉,林巍似把早上的事忘腦後了,開著缺了後視鏡的車載著秦冬陽和張依卓吃了一頓簡單午飯,而後直接回了律所,隻字不提修車的事。

秦冬陽忍耐不住,趁著張依卓出去泡咖啡的時候試探地說,“我哥和沈律換過一段時間車子……”

林巍目光很冷,“浩澄得罪的是張言,她是外地客,花錢辦事,這些人是地頭蛇,最善糾纏,想把你哥也拖下水?”

秦冬陽身上一冷。

哥是親的,他當然不想。

“害怕就歇一歇!”林巍表情柔和了些,“正好給你放放假,找個地方玩玩,當換心情。雜事我會交給小張,他想留在諾正,應該鍛煉鍛煉。”

第106章一意孤行

秦冬陽又磕巴了。

沒辦法說利索話。

“我知道……沒能力守護您,可是……可是……”

林巍眼裡習慣性地起了煩躁,但很努力地壓下去了,而後非常認真地說,“沒有誰能守護住誰,你不能,我也不能。懂嗎?”

工作的時候林巍很少會把態度放得這麼認真,他的眼神專注目光深邃,極吸引人。

秦冬陽卻沒有心情花癡,也沒心情懂那些話,他隻覺得自己絕對不能離開。

“你所做的選擇是當下認知的產物,”林巍看清他的神色,勸說地道,“認知如果變了,選擇也會跟著改變。秦冬陽,等你心智再成熟些就會知道沒有誰是離開誰不行的。”

“我離開您不行。”秦冬陽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強調。

林巍略頓了下,而後語氣平淡地道,“拗!”

張依卓端著咖啡回來。

林巍剛剛喝了一口手機就響起來。

秦冬陽立刻全神貫注地聽。

“師父!”林巍喚道。

是向乾,秦冬陽的心跳平緩了些。

“現在?”林巍又說,“……那行,您等著我。”

秦冬陽馬上 就站起了身。

林巍瞄了瞄他,沒說什麼,隻交代了張依卓一句,“我去朗乾。大概不回來了!”

並肩下了一樓,本該拐進停車場的,林巍卻伸手叫了輛出租,秦冬陽這才想起車子缺了後視鏡,心裡反而鬆了口氣。

出租車機動性大,不容易被跟蹤。

到了朗乾,秦冬陽等在向乾辦公室對麵的會客室裡,看著林巍獨自進去。

開門就能聞到一股茶香,林巍滿臉是笑地道,“師父想我了嗎?”

向乾卻無以往的好態度,直截了當地問,“早上沒嚇著你?”

林巍聽了這句話登時無奈,垂眼伸手摸起一隻小茶盅來,“師父消息太靈通了。四叔真是您的好把兄弟,時刻關心咱們的動向。”

向乾仍舊板著張臉,“老四現在都不怎麼管事兒,是你的動靜鬨得太大。他說人家非常舍得下餌,滿池子的魚都蹦噠了!到底怎麼回事?”

“就是案子。”林巍避重就輕地道,“我還能有彆的?”

向乾蹙眉看他,“什麼案子這麼棘手?是那姓張的嗎?當時我就不同意你接,為掙點兒錢就惹這麼大的麻煩?林巍你來朗乾頭一天師父就告訴過你,這世上有兩樣東西不能動,一個是有錢人的利益,一個是底層人的認知,否則就會跟你拚命!忘了嗎?”

林巍歎了口氣,“師父您現在怎麼學會偷工減料了?我記得原話是‘這世上有兩樣東西不能亂動’,不是‘不能動’,漏一個字,意思差老遠了!”

“彆和我繞乎!”向乾一拍桌子,“巴掌都要扇臉上了怎麼還不當成個事兒?我都說了,以後指望你和浩澄幫我撐著朗乾!怎麼撐?和我一樣瘸腿斷胳膊的還有什麼用?”

“師父!”林巍不由嚴肅起來,瞳孔顯得深不見底,“我就乾刑辯的,奉公守法誠信經營,有什麼錯?人家非要欺負您的徒弟,向大律師不疼自己孩子,急火火地喊來罵一通管什麼用?”

向乾使勁兒掄掄胳膊,“糊弄誰呢?還奉公守法。我不了解你就沒人了解了!說那些都沒用,案子接了錢就掙到手了,能怎麼就打怎麼打,那些得罪人的小動作痛快給我收起來。費那力氣乾嘛?多少錢不夠你掙的?我把你帶出來是光掙錢的嗎?”

林巍沒有吭聲。

“我找人看著你!”向乾過於了解徒弟,見狀立刻伸手指了指他,“看老子有沒有這本事!”

“師父!”林巍笑不出了,“您和林北得差好幾歲,不是年月特殊也當不了同學,又是在外麵走過看過的人,彆學他的軍閥脾氣行嗎?我還是小孩兒麼您看著我?費勁巴力地調教出個徒弟就是為了變廢物的?”

“歪理!”向乾見他一意孤行,更加生氣,砰砰砰地敲著桌子,“那我是為了給人當靶子的?林巍,你得繼老子的衣缽,因為掙錢毀了根本就彆說是我徒弟。”

“為了乾啥我也不受誰的威脅,”林巍冷冷地說,“讓人嚇唬嚇唬就認慫,那也不是林巍。”

向乾見他根本沒有聽話意思,暴躁起來,伸手摔了一隻茶杯,“那你就去管錢叫師父吧!”

林巍見狀起身就走,“等您平靜了咱倆再嘮!”

向乾更加冒火,“你不認錯再彆登我朗乾的門!”

林巍腳步頓下,回頭瞅瞅向乾。

向乾一時走嘴,立刻就後悔了,苦於下不來台,瞪眼怒視林巍,等他服句軟話立刻就圓回去。

沒想到這個在自己跟前一向要比沈浩澄調皮圓融些的愛徒竟然一言未發,呼地拽開了門。

向乾氣得又摔一隻茶杯過去,破口大罵,“小兔崽子!”

這老先生嗓門太大,早有人在探頭探腦。

秦冬陽忐忑萬分地守在會客室的門口,一見林巍出來立刻就迎上去,“林律!”

林巍在那茶杯碎裂聲中皺了濃眉,深邃的眼全被壓下來的眉骨給遮住了,看起來分外陰沉。他一聲不吭地往電梯口走,長腿大步目不斜視。

秦冬陽連忙跟上,顧不得在意跟過來的好奇目光,臨進電梯門的瞬間甚至伸手拽住了林巍的袖口,生怕他把自己丟下。

電梯裡麵沒人。

林巍等到轎箱下行才把袖口抽了回去,淡淡地瞥了秦冬陽一眼,“沒事兒!”

秦冬陽覺得自己有點兒過分,趕緊應了一下,“哦!”

時間還早,林巍卻沒再回諾正,讓出租車開到毛坯樓下。

剛一進門就唰唰地解衣服扣子。

秦冬陽膽戰心驚地看著他的動作,覺得很像什麼黑幫片裡衣冠禽獸的大哥暴打對手之前摘手表挽袖口的樣子。

這屋沒有旁人,他要發泄,對象隻有自己。

林巍隻想散一散悶。

以他的脾氣,眼看著人弄壞自己倒車鏡的真實反應是直接衝上去撞。

理智就是壓抑本性,舒服不了。

秦冬陽見他敞著襯衫去陽台上抽煙,心裡的畏懼減了,又舍不得外麵的人看見他的腹肌,下意識地跟了出去。

林巍皺眉吐了半天雲霧,一隻煙儘,沒有過癮,又摸一隻出來。

“林哥……”秦冬陽喊他。

林巍扭頭看來,不耐煩道,“嗯?”

秦冬陽捕捉到他眼底火星般的紅色,立即改口,“我也想抽!”

他都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抽煙了,好像住到林巍這裡來就沒有,口袋裡也沒存貨。

煙癮對他來說是挺可疑的事。

林巍把剛點著那顆遞給了他。

秦冬陽叼在嘴裡吸了一口,通過提前就有的濡濕嘗到了情人的味道,不知為何就笑了笑。

“怎麼了?”林巍問他。

“好抽!”秦冬陽咧著嘴說。

林巍的煩躁被他這個近乎傻的笑容給撫平了,他把香煙又拽回去,含進嘴裡兩口抽儘,按熄了問,“跟著我開心嗎?”

“開心!”秦冬陽毫不猶豫地說。

“提心吊膽也開心?”林巍又問。

秦冬陽想了一想,很認真地回答,“提心吊膽的時候不開心,但一想到是因為您才提心吊膽,就又開心了!”

林巍深深吸了口氣,似舒緩,似喟歎,他把秦冬陽拖進了屋,順手拉合了可以隔阻視線的窗簾。

吻在驟然變暗的客廳裡落在秦冬陽的唇上。

他得仰著頭踮著腳,被迫地做出一種接受承納的姿勢。

若非已經放在心上愛了十多年,肯定無法那麼自然。

男子就是男子,秦冬陽的外表雖較纖秀,卻沒柔韌到嬌軟的地步,過於傾軋的姿勢會令他生不適。

他就在那不適裡麵幸福著。

林哥在親他。

不是任何一個彆人。

成熟男人沒有單純的吻,林巍的欲望很快燃燒起來,他用大手撩起秦冬陽的衣擺,於深吻的同時摸住了他的腰帶。

秦冬陽舌尖發麻心裡發癢,身體有點兒急不可耐。

他的給出永遠先是精神上的愉悅,隻要林巍想要,疼也是樂苦也是樂。

何況兩人最近生了許多默契,能夠調動出來最理想的狀態。

嗅過甜香的人總是會貪心吧?

沙發相較於床墊的優越之處在它能夠提供一個更適合接觸的高度。

林巍凝神看著秦冬陽的後背,覺得這個勁瘦而又乖順的小孩兒大概就是為自己長的,樣樣都很恰到好處,於是很滿意地在很關鍵的瞬間說了一句,“你和誰都不同。”

秦冬陽因為這句話起了一層疹子,像一顆顆紅色糖粒浮在皮膚上麵,瞬間就化掉了。

他抽口氣,回頭看看林巍,輕喃了聲,“林哥!”

“彆看著我!”林巍低聲說了一句,“至少你彆看著我!

秦冬陽聽得清清楚楚,林巍說的不是看他的看,而是看管的看。

他不要被限製,不要被管束,他要隨心所欲地做自己。

可是這種表達太激烈了,以至於秦冬陽根本騰不出聲音來回複他的話,隻能反過手去摸他。

林巍把那手給捉住了,劃了一個半圈之後很容易地壓在沙發靠背上,然後用他那隻更闊大的手覆蓋住了。

第107章 誰在妥協

手機不斷地響,林巍堅持等到結束才接起來。

林北得的聲音很生硬地傳出聽筒,“我讓小慶過去接你了,準備準備。在你師父發話之前先住家裡。”

林巍剛見鬆緩的眉頭又皺起來,他看看表,距離自己離開朗乾不到兩個小時。

林北得沒有聽見兒子回話,又跟了句,“你要是還想當律師就彆鬨騰,家裡沒人要你的命!嗯……我交代了,領你那個小秦一塊住過來吧!”

因為距離夠近,秦冬陽清楚聽見這話,眼睛立刻放大幾倍。

一塊兒住過去?

林巍已在問了,“您監視我?”

林北得不置可否,隻是批判意味極濃地強調了一句,“能把長輩逼到這種地步也是你的本事!”

林巍還待再說什麼,林北得哢啦掛掉了通話。

尚未能從高潮餘韻之中徹底恢複過來的秦冬陽驟然掉到這麼巨大的變化裡麵,驚得頭暈目眩,完全失去了語言能力。

然而現實步調極緊,根本不容他多思考,門已被敲響了。

沒穿衣服的秦冬陽被那聲音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先往被子裡縮,隨後就意識到到一層薄被根本保護不了自己,又跳起來,像個遭臨檢的特殊工作者那樣手忙腳亂地穿衣服。

林巍有些頭痛,他用想揍人的大手使勁兒捏捏額角,蹬上褲子就去把門開了,完全不顧秦冬陽還沒能把自己收拾齊整。

門口站著的人果然是總跟在林北得身邊的小慶,但不止他,還有兩個衣著普通相貌尋常肩背卻分外直挺的青年。

十八年前的某一幕再次重現了般。

林巍定定地看著三人,忍不住笑了。

笑得極其嘲諷。

小慶不笑,也不奇怪林巍會有這種表情,他沒四處亂看,目不斜視麵無表情地立正站在門口,好像不是三十幾歲的年輕男人,而是一個經久修行心念難動的嫩臉高僧,說話的聲音又似某種使命特殊的機器人,“林政委派我們來接林先生和小秦助理回家,車就等在下麵,有什麼行李需要拿嗎?”

林巍的笑變成一種怪而壞的味道,他仍看著小慶,隻打量不應聲,雖然打著赤膊,氣場卻比誰都冷冽,很像中世紀的英倫勇士,披著一些遮不住膀子的分片鎧甲,強壯得盛氣淩人而又漫不經心。

畫麵很像肌肉猛男對戰三尊冷漠機器。

秦冬陽看得驚心動魄。

他的少年時期過得平靜而又乏味,精力全部用於對付書本,令人血脈賁張的格鬥片看得非常少,遇到衝突固然也會腎上腺素飆升,那些東西卻不怎麼作用他的肌肉骨骼,隻會激發掩藏不住的緊張。

天生就不好戰,天生就是膽小鬼。

天生就是會想很多後果的人。

幸虧林巍並沒過分衝動,眼睛雖仍盯著門口的人,嘴裡卻吩咐說,“秦冬陽,把我襯衣拿來。”

秦冬陽趕緊就把襯衣遞給了他,然後快速檢視一下自己。

林政委明白說了讓他也去,那就躲不了吧?

況且即使怎麼害怕他也不想離開林巍,此時退卻,如同背叛。

林巍飛快係好衣扣,眼睛沒看秦冬陽,隻是輕輕拍拍他的後腰,“沒事兒!何姨的手藝挺不錯的,你也嘗嘗。”

秦冬陽惶惶不安地跟他一起下樓,覺得自己好像是被押送的犯人,等到發現要乘的車是台很厚重的路虎,被抓捕的心理暗示更強烈了。

小慶自己有車,臨出發前簡單介紹了下,“他們是林政委幫您找的司機,這位是廖傑,這位是李洋鯤。”

他說話快,秦冬陽根本沒分清誰是誰,隻看見兩個膚色略有些許色差的人一起上了路虎,分彆占據正駕和副駕,大馬金刀自然而然,看起來根本不像什麼司機,倒像是保鏢般。

林巍神色平淡,仿佛眼下的事正常不過,單宗代理費頂多幾十萬的刑辯律師就該同大老板們一樣坐路虎用司機。

他給自己調整了個較舒適的姿勢,抱起雙臂閉上了眼,竟然要小寐了。

秦冬陽忐忑得心跳錯亂,悄悄伸出汗津津的手去攥攥林巍的掌。

林巍沒有睜眼,隻是聲音低沉地說,“不累嗎?歇一會兒。”

秦冬陽怎麼歇得住呢?

還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風暴。

路虎開得不慢,車外景物快速後掠,秦冬陽的心慌越來越明顯,甚至有種跳車逃跑的衝動。

林巍終於摟住了他,雖然再也沒有說話,卻將秦冬陽微微發顫的手攥住了。

那個姿勢過分親密,正駕和副駕位上的兩位司機卻未回頭,好似並不關心後座上的二人。

晚高峰,林宅又遠,兩個小時才到地方。

也許坐太久了,秦冬陽車都下不利索,雙腿僵得不是自己的了。

林巍沒有扶他,隻是慢慢地走。

那個速度多少給了秦冬陽一點兒安全感——至少不會被隨隨便便地丟在這套獨棟小樓裡。

林宅的幽深可怕大部分是秦冬陽的想象,除了位置特殊,除了外表和內部構局多少有些不合時宜,它就隻是一棟普通小樓,沒有任何稀奇之處。

林北得仍舊坐在客廳那套質量過好的真皮沙發裡,麵容凝重地看著小慶和兩位司機止步房門,林巍和秦冬陽則先後走了進來。

他的兒子神色不虞但卻腳步沉穩,稍微落下些的秦冬陽低眉斂目拘謹不安。

林北得在心裡歎了口氣,暗想這天到底還是來了。

“林伯伯好!”秦冬陽不是第一次見到林北得了,卻是最不敢正視的一次。

“嗯!”林北得儘量放柔聲線——他的兒子三十四了,要帶這樣一個孩子回家,責任不在外人。

“什麼意思?”林巍等秦冬陽打完招呼才在對麵沙發坐了下來,一點兒都不拐彎地問。

林北得的眼睛比兒子還要銳利深沉,他掃了掃林巍的臉,先對秦冬陽說,“小秦坐吧!”

秦冬陽坐釘板般坐了下去。

“你師父氣得夠嗆!”林北得這才搭理兒子,聲線仍舊非常平穩,“他身體不好,跟前又沒個體貼人,讓病號這麼操心,不是當徒弟該有的表現吧?”

林巍擰眉看看父親,對他今天這副淡定樣子不大適應,思考了下才又說道,“那怎麼?林政委又要關我禁閉嗎?”

林北得輕嘖了下,“不是給你配車配司機了?小慶辦事很有效率。關禁閉用不上這些。你媽媽剛從醫院回來,申請的家庭病房,當兒子的回來住一段不正常嗎?”

林巍聽到醫院二字眼皮跳了跳,想問什麼,卻又忍住沒問。

林北得又看看秦冬陽,客氣而又疏離地說,“林巍的房間在樓上,你先去休息一下。何阿姨在準備晚飯,馬上就能吃了。”

秦冬陽懵然站起,不知如何是好。

林巍也看看他,頷首道,“去歇一歇。”

何阿姨已經走了過來,在前領路,“燉著牛肉湯,稍等一會兒就好。”

小慶不知是從哪裡進來的,這時也現了身,“我送小秦助理上去吧!”

秦冬陽無心在意彆人,也不敢回頭,走上樓梯才再看看沙發上的林巍,擔心自己離開父子二人就會爭吵起來。

可他卻想錯了,今天的林政委竟是一副好說話的樣子。

當做兒子的人又沒稱沒呼沒頭沒尾地問“您到底是什麼意思”時,這位父親竟似歎息地道,“你都把他藏在家裡住著,帶回家來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在乎你媽的感受還是我的?”

林巍沉默了會兒才說,“您幸虧隻有一個兒子,這麼費心,再多一個都得累死。”

“再多一個我都不會管你。”林北得的視線不知看向了什麼地方,語氣冷而怨恨,“是來報仇的人,從來沒有順溜時候。”

林巍不再接話。

林北得也沉默一會兒,而後說道,“你現在不僅是林家後代,也是向乾的指望。當師父的心血也是心血,所以我不會讓人耽誤你的工作,回家來住隻不過是上班下班多費一點兒時間而已,當兒子的,這點兒折騰還受不了?”

林巍看住父親,“不光上班下班,我會經常晚歸或者臨時出去,沒人能擋得住,除非小慶和那兩人先把我打殘了,那就省得被誰惦記。”

林北得看兒子的眼神像看惡魔似的,“你還小嗎?安安生生地過幾天日子就那麼難?”

“我挺安生的了!”林巍反駁,“隻不過很難符合您的期待。”

林北得與他對峙一會兒,終於沒讓這場見麵又演化成爭鬥,退一步道,“去哪兒都讓小廖和小李跟著點兒吧!這次是你師父先找的我,你和長輩都有仇嗎?”

林巍想了片刻,知道自己終歸不能同前一段時間那樣低調行事,沒再堅持,起了身說,“我也先歇一會兒!您家的飯真夠晚的。”

林北得動也不動地聽著兒子上樓,獨自坐了片刻方才起身進了臥室,走到窗邊看書的妻子麵前,征詢地問,“等下你還吃一點兒嗎?”

水雋影的目光仍舊落在書頁上麵,嘴裡卻輕聲說,“那個小秦我見過的,算是熟人。既然住到家裡來了,禮貌性地露個麵吧!”

林北得聞言幽幽歎了口氣,“我不是對林巍妥協,是為了你。”

水雋影緩緩抬起視線,笑意非常非常淺淡地說,“你這輩子為我做的妥協實在太多,真難為了!”

第108章 再次推遠

這是林家時間最不正常的一頓晚餐。

四個人的打扮都很得體。

病中的水雋影氣質依舊,她對秦冬陽笑了一笑,表情說不上冷漠,也說不上溫和,隻說了一句話,“你彆客氣。”

隻這一句秦冬陽就不會應對,憋了半天才說,“林伯母辛苦。”

林巍看了看他,沒有吭聲。

秦冬陽拿自己無可救藥的笨沒有任何辦法,飯又不是水雋影做的,辛苦什麼呢?出來吃麼?

林北得也言簡意賅,“吃吧!”

桌上八道菜肴,有葷有素,道道色香味俱全,秦冬陽不知夾哪個好。

林巍在家吃飯也不香甜,少時他並不用總同父母一起吃飯,所以沒有耽誤胃口和長身體,成年之後同桌進餐成了某種儀式,吃的快樂就沒有了,什麼好東西都是任務的組成部分,嚼進嘴裡全部索然無味。

可惜了家政服務員的辛勤勞動。

他先給秦冬陽盛了一碗番茄牛腩。

水雋影當沒看見,隻垂著眼,專心致誌地喝何阿姨端給她的一小盅雪蓮銀耳。

林北得則挑了挑眉毛,抬眼看向秦冬陽。

秦冬陽手不好使,捧著番茄牛腩不敢吃。

林北得應該是稍微調整了一下情緒,像個尋常長輩的樣子說,“嘗嘗怎麼樣。”

秦冬陽得了什麼命令似的,趕緊低頭吃了兩口,然後很認真地回答,“好吃。牛腩軟爛,不膩不柴,湯頭鹹酸,非常適口。”

來當美食評論家了。

林北得又看看他,點了點頭,“喜歡吃什麼跟何阿姨說,她人很好。”

秦冬陽先嗯了一聲,隨即就覺得自己沒資格自然接這句,趕緊補上客氣,“我打擾了!”

“不打擾。”林北得等著這話似的,“方便工作。”

秦冬陽又接不上,隻能垂下頭去,繼續對付那碗番茄牛腩。

水雋影喝完雪蓮銀耳就放了碗,邊推輪椅邊說,“我活動量少,不能多吃。你們慢用。”

林北得吃飯極快,一碗米飯已經光了,也不知道夾沒吃菜,看見妻子離開桌子,也放了碗,過去幫忙推輪椅,同時總結似地說了一句,“嗯,慢用!”

秦冬陽趕緊站起身來目送二人,直到他們拐出餐廳進了臥室才看看林巍。

林巍這才添了半碗飯,扒拉一口之後才慢悠悠地對後麵廚房裡整理東西的何阿姨說,“何姨,他不能吃香菜。”

“哦,好。”何姨立刻答應,“我知道了。”

秦冬陽又忍不住跟上一句,“麻煩了!”

何姨走了過來,微笑地說,“不麻煩。林先生和小秦先生明早七點出門還是七點半出門?早餐準備太早了不好吃。”

“七點。”林巍也笑了笑,“簡單點兒就行。”

何姨又回廚房去了。

秦冬陽呆呆地看林巍,覺得自己在做一個不可思議的夢。

多緊張多害怕多局促多無措,他還是願意跟林巍一起回來,這裡是他的家。

“吃飽!”林巍隻說,“這裡點不了外賣。”

然而秦冬陽情緒亂的時候總吃不下東西。

林巍沒再難為他,臨上樓的時候又找何姨討了盒牛奶拿著。

臥室裡麵換了新床,秦冬陽不知道,林巍卻一眼看見,他站在那張極簡約的鬆木床前笑了半天,滿臉都是譏誚。

秦冬陽不懂,奇怪地問他,“怎麼了?”

林巍搖頭,不說幾天之前他還睡八十公分的行軍床,隻吩咐道,“去洗澡吧!這裡睡不了懶覺,彆熬夜。”

秦冬陽這才記起兩人剛親熱完就被逮到這裡來了,連忙就朝衛生間走。

林巍略站了幾秒之後拉開櫃子拿了一件舊睡袍,跟著進了衛生間。

秦冬陽剛把上衣脫掉,怯然望著林巍。

林巍伸手拽掉他的腰帶,很嚴肅地說道,“瞞不了林北得就瞞不住我師父,也有可能瞞不住你哥。”

秦冬陽更加看他,“那怎麼辦?”

林巍調了一下水溫,心裡已經有了決定,“我讓瞿梁幫你找個大所,或者就跟著他,你哥也會同意……”

“不!”秦冬陽立刻就說,“我不走。”

“你說過要走的。”林巍把水澆在他的身上,“早點兒走才能全身而退。”

“我不退!”秦冬陽哀求而又堅定地說,“之前那些都是賭氣的話。林哥,我沒有你不行。”

林巍瞅著水霧裡的秦冬陽,聲音依舊無情,“你得適應變化。就當我……就當我已經找到彆人了!”

秦冬陽迅速紅了眼睛,“什麼叫就當啊?林哥,你彆這麼對我。”

林巍在水霧裡皺起了眉,“能聰明點兒嗎秦冬陽?為我這麼個人,讓親朋好友大驚失色痛苦難受有什麼好的?林律青春將逝無趣自私,性子爛,又好惹麻煩,根本不是良伴,弄得儘人皆知,你還怎麼成家立業?沈浩澄跟我白耗十幾年還能遇到池躍,那是他既無牽無掛同時還有個厲害師父,自己也熬出了獨當一麵的職業能力,你不是他,未必能有他的幸運,早決斷……

“不!”秦冬陽異常痛苦地打斷了他。

什麼時候都被比較,連被放棄的時候也是?

身在這棟房子,秦冬陽不敢大聲說話,因為極度壓抑,嗓音十分難聽:“我們不是好好的麼林哥?為什麼要想這些?為什麼一有變化您就放棄我啊?林伯伯都沒激烈反應,彆人也不會太可怕,隻要您願意,我就去爭取啊!我不稀罕什麼幸運,有您就有一切。”

可我自己都什麼也沒有。林巍心想,除了這條命還姓林,丁點兒兒值錢東西沒有。

他看秦冬陽快要哭了,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隻煩躁地說了一句,“先不聊了!快點兒洗完休息!”

秦冬陽休息不了,陌生的地方憂恐的心情,他不適應新環境,也沒法忽視林巍剛才那些話,驟然小了二十歲變成了五六歲的孩子似的惶惶不安,生怕自己一合上眼,就會被林巍施展什麼法術弄走。

林巍整晚都被緊緊抱著,正麵睡就抱著腰,側麵睡就抱著背,他累極了,很無奈地安撫人說,“又不會硬趕你走,你放鬆些。”

秦冬陽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理智。

林哥不會騙人,他又不會硬趕自己……

可惜沒用,有個聲音總在耳邊縈繞——“你就當我已經找到彆人了!”

真的有個又強大又幸運又能幫上忙又沒任何困擾的人在哪裡等著林哥嗎?隻要相逢就是天作之合,到時自己無論如何都得退場?

早上起來臉都腫了,一整個地萎靡不振。

好在飯桌旁邊沒有林北得和水雋影,何姨始終笑意盈盈,卻不認真打量兩人。

林巍相對要好,他早練出什麼情況都正常吃睡的能力,看著雖不精神奕奕也未減損風采。

秦冬陽掛形掛相地沒精打采,夜裡一刻不靜,這會兒反而昏昏欲睡。

勉強喝了一杯牛奶,硬噎進去半塊吐司,之後秦冬陽懶洋洋地坐在兩個肩平背挺的司機的後麵,更像被逮住的囚犯。

林巍也不在意,左右找找,發現路虎裡麵沒有頸枕靠墊類的東西,就隻用嘴說了一句,“再眯下,得一會兒呢!”

秦冬陽歪在後座裡麵閉上了眼,心想補個小覺也挺好的,那麼長的時間,巴巴看著兩個板正得要命的人太累得慌。

不知道負責開車的那位姓什麼,他好像是知道諾正所的位置,全程一言不發。

副駕駛上的人也差不多,除了觀察前方路況和他那側的倒車鏡就沒彆的動作。

林巍更沒交談欲望,垂眸思索什麼事情,等到秦冬陽真睡著了把他朝自己身邊攬了攬。

助理先生失了細致,都沒想起調整調整自己那邊的座位。

到了律所林巍先被李擎正叫去聊天,回來又指導張依卓整理家暴案的一調記錄,任憑秦冬陽發呆走神。

秦冬陽覺著自己不太像話,去衛生間裡往臉上拍了幾下冷水,再回到辦公室林巍已不在了,張依卓說,“林律出去辦點兒事。”

秦冬陽拔腳就追,剛到樓梯間裡,不知藏在哪兒的李洋鯤閃出身來攔住了他,“林先生讓我照顧您,有什麼事情要吩咐嗎?”

秦冬陽愕然看他,半晌兒才很悲哀地發現自己根本看不住林巍,同理可證,也改變不了林巍推開自己的打算。

他一直都想推開自己,從頭至尾沒有變過。

床笫之歡肌膚相親對他不會產生任何影響,將麵臨的危險,被家人發現的可能隻是催化劑而已,最根本的原因是他不想要秦冬陽,始終都不想要。

怔怔然地回到辦公室去,秦冬陽沒有聽見張依卓問他,“秦哥您怎麼了?”

張依卓被他那副魂不守舍給嚇著,又問了遍,“秦哥您是不舒服嗎?”

秦冬陽茫然抬頭,在張依卓三分關切七分探究的瞳仁裡看清自己失魂落魄的模樣,突然被誰扇了一巴掌似的。

禁不住事,戀愛腦,這樣的人有什麼用?憑什麼被信任?憑什麼認定自己有能力麵對風雨?

很努力地咬了一下舌尖,秦冬陽在極尖銳的疼痛裡清醒了些,很認真地對張依卓笑笑,“可能有點兒,一會兒就好了。”

張依卓的臉色卻變了,指著他的嘴說,“秦哥你是上火了吧?牙出血了。””

第109章 執念生灰

快下班的時候林巍才回律所,跑到哪裡睡了一覺似的,臉有春風眼有笑意,進門就瞟瞟秦冬陽,嘴裡卻問張依卓說,“中午吃的什麼?”

張依卓以為大律師是順口閒聊,沒想太多,“我吃了份炒飯,秦哥不舒服,沒吃。他牙齒都出血了,我讓他去醫院看看,他不聽。林律您說說吧!”

林巍聞言就往秦冬陽的桌邊走了幾步,看住他說,“牙齒怎麼了?”

秦冬陽也看著他,“您去哪兒了?”

語氣挺平靜的。

他不想太幽怨。

就像他不想自己太廢物,

林巍走時沒有交代任何工作,他還是寫完了家暴案的調解方案,把已經解決掉的和待解決的問題詳細列清,並給委托人設計好了後續調節思路。

可以不優秀,但不能當爛泥。

然而看到林巍這刻,委屈還是不由自主地往外冒。

沒人能懂他的牽掛,也沒人能懂牽掛不被需要的滋味兒。

這人到底是怎麼做到雲淡風輕的?總能前腳說完割心剜肉的話,沒過一會兒就笑吟吟的。

就像某些時候他的動作近乎暴力,不似親密倒似殺敵,隨後又給輕柔撫摸,哄得人暖。

林巍側了側身,看似無意地擋住了張依卓望過來的眼睛,“我去見一個人。嗯,到時間了,小張下班吧!明天又是周末,你的論文沒問題了,踏實休息。”

張依卓嗯了一聲,動手整理桌麵。

“去見誰了?”秦冬陽仍舊追問。

“越權了啊!”林巍轉過了身,不再看他,瞅著張依卓笑,“助理管著上級律師?拎不清!”

半真半假的玩笑話,用以遮掩尷尬調節氣氛,張依卓也想跟著笑笑,還沒來得及咧嘴,被林巍擋住了身形的秦冬陽卻發火了。

“我是拎不清!”他幾乎是不管不顧地說,“所以才當助理。當了三年多了,是個人都會成長進步,我沒有,為什麼?您給我成長的機會嗎?我內向,不練達,不具備一個成熟律師應該具備的優良品質,但我去哪兒尋找這些東西?您總嫌棄我說話結結巴巴,沒到您身邊來之前我也不結巴啊!是您動不動就打斷正在說話的我,強行掐滅我的表達欲望,我提不起勁兒來訴說更沒勇氣爭取,不做助理能做什麼?您說我能做什麼?”

張依卓整個呆住。

他沒想到始終溫和安靜的秦冬陽會突然對上級律師發作,傻在桌邊不知道動。

林巍的臉慢慢難看起來,仍看了一眼張依卓,克製地說,“下班吧!”

張依卓不知怎麼應對這種突發事件,手忙腳亂地嗯了一聲,之後放棄整理桌麵,勉強丟下句“好好溝通”就跑走了。

解決不了的事,逃避就是最佳選擇。

瞧著實習生將辦公室門關好,林巍緩緩地轉回了身,非常不悅地說,“你用不用跟個老婆似的?林北得也沒這麼限製我的自由。”

限製。

秦冬陽很難過地看著他,“我和林伯伯不一樣,他能參與您的生活……”

“秦冬陽!”林巍覺得自己已經給了最大程度的包容,但他實在抗拒“參與”這個詞彙,作色地問,“我們吃睡都在一起,你還要怎麼參與?”

秦冬陽突然就不激亢了,好似這話是句真理。

他垂下眼,不再泄露神色,語調依舊悲傷,但也不高亢了,陳述事實般說,“我沒權利。秦冬陽隻是個不速之客,不足與謀。您永遠是我的旁觀者,不,可能連旁觀的興趣都沒有,單純是被哥的友誼牽著路過我的世界,隨便看了兩眼,從未打算介入。”

林巍很忍耐地看他,“我不想糾纏這些。秦冬陽,之前你是怎麼說的?才睡幾覺就開始變本加厲?是不是以為你發脾氣林巍就會讓步?這種當著外人失態的事情不要再有。”

語氣裡的震懾明顯不過,秦冬陽略呆了呆,胸口跟著縮下去。

似乎害怕。

林巍就轉了眼。

秦冬陽再沒說話,始終在想那個“變本加厲”。

怎麼會這樣呢?

真是自己的問題嗎?

是自己越來越貪心?所求更多?

林宅似乎沒有太正經的晚飯,何姨看見二人回來立刻點火煮了幾盤餃子,三鮮餡的,味道很好。

沒有這菜那菜擺著,秦冬陽的胃口反而開了,大概也是整天沒吃東西,餓狠了。

水雋影推動輪椅出來,何姨看見了問,“給您也煮幾隻?”

水雋影搖頭,目光落在秦冬陽略鼓的腮幫子上,淡聲吩咐,“小秦先生喜歡,多包點兒準備著,想吃個宵夜什麼的方便。”

秦冬陽剛要客氣,林巍已經冷冷地開口,“不用。他不會總住在這兒。”

秦冬陽的話卡在喉間,和半個餃子一起,使勁兒噎了他一下。

水雋影看向兒子,聲音依舊輕柔,“可以住的。”

林巍毫無感情地道,“可不可以,我來決定。”

水雋影不再多說,放棄了到餐桌來的計劃,撥轉輪椅回臥室去,扭身的一刻,眼神憐憫地看了看秦冬陽。

秦冬陽被那一眼看得打了個機靈,下班時的悲傷再次席卷上來。

他忘了啊,自己隻是個召之即來揮之需去的助理,是個乞求施舍的人,

食欲瞬間消失。

林巍大概沒有發現,或者是發現了也不想理,管自吃飽了上樓。

秦冬陽跟著他的腳步回到房間,垂了許久的頭才開口,“我想好了,您昨天說的那些話都對,一段沒有愛情的關係真不值得鬨開……是個笑話。林伯伯和向律師都會保護您,我硬跟著像個小醜,瞎咋呼不管用,應該走。您把我的辭職報告批了吧!我去瞿梁哥那兒,這樣對我哥和嫂子也有交代。”

是這一刻才想好的,在剝衣赤體的疼痛裡。

林巍自然意外,“真的?”

秦冬陽緩緩地點了點頭,“我不能總當您的累贅。林律其實不必用助理的,何況現在還有了張依卓。我的閱曆太少,應該出去見識見識。”

林巍見他說得認真,看著也情緒冷靜,既沒高興也沒不舍地頷首說,“想通了就好。但也不用忙三火四,得給瞿梁一點兒準備時間。”

秦冬陽扭開了臉,再也沒看這個半句挽留都不肯說的人,心裡重複了遍,“想通了就好。”

這就是決定了。

兩個人一起做下的決定。

他茫然地打量打量這間還沒真正熟悉起來的臥室,心頭驟空,同時暗暗告訴自己:得去習慣一切不熟悉的,更得接受無能為力。

或者是決定了走,秦冬陽的心裡反而踏實起來。

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彆強求了。

比如風景,領略過就是得到了,人生向死,任何關係的開始都注定了終結,所謂的沒有林巍不行隻是單方麵的感受,人家可以沒他,接受現實吧!在不最壞的時候停止吧!

糾纏是種騷擾,沒有靠它收獲幸福的道理。

林巍見他挺正常的,吩咐地說,“洗澡睡覺吧,我給瞿梁打個電話。”

立刻付諸行動。

分彆真不太難,對誰都是。

秦冬陽很聽話地去浴室,一腳一腳,似乎沒有踩到地板上麵,全踏在了自己心口。

終於理智了回,終於把輕鬆還給了林哥。

轉折的角度太陡,他沒力氣,糊弄個澡,換上昨晚穿過那件睡衣就躺下了。

床的質量很好,秦冬陽翻了幾下,沒有聽到半點兒聲音,好聞的鬆木香氣隱隱約約繞在鼻端,味道很襯特意去樓下打電話的男人。

秦冬陽在心裡默默數了一下年頭,十年,是首歌的名字,也是他的青澀初戀,終於要揮彆了。

肯定會不習慣,會有許多孤枕難眠,可他總得掙出這場難圓的夢,再做下去,自己都會討厭自己。

哀求討要,最沒尊嚴的事都做過了,還能乾什麼呢?非得逼得林哥看見自己就生不適才算完麼?

就這樣吧!他閉上眼:我接受了!

林巍在院子裡打了半個多小時的電話,而後迎著晚風抽了兩顆煙才上樓。

秦冬陽似乎是睡著了,躺在被子裡麵無聲無息。

林巍站在遠處望望他那弧線優美的後腦勺,心裡歎了口氣。

年輕人很難過,他知道。

總有這麼一回。

如果從來不曾走近,秦冬陽會永遠把他沒著落的情感藏在心裡掛著,永遠給它留個位置,那並不好。

活得亂七八糟的林巍憑什麼做彆人的朱砂痣呢?

燒過一次就會改變,是木成炭是金凝煉,該摒棄的都摒棄了。至於自己……

林巍很明智地停了思索,他走向書桌,打開電腦裡一個加秘文件夾,把今天見到的人的詳細信息輸了進去。

滕遠,禧運地產財務總監,2010年入職禧運地產,任會計部資產核算員期間發現公司名下已批地塊無端拖延興建時間,收上來的期房款和銀行貸款卻不在公司賬戶,越級找到總經理杜長江詢問緣由,而後一路升遷,很快就坐上了財務總監的位置,截至目前已經連續五年年薪超過百萬。

H市,百萬。

林巍伸指按了保存鍵,心想這個收入真不錯啊!

他對財務總監的工作量沒有太具體的了解,但很清楚單從挑戰性和工作強度上看會遠遠輕鬆於律師。

所以世界原本就有無數法則,掙錢能力是,個人修為是。

愛情也是。

第110章 同時異運

秦冬陽醒得很早,早到他自己都覺得不應該起床,瞪著雙眼發了好久的呆,想把睡眠給找回來。

張依卓總說他過周末能昏睡二十二個小時,剩下的兩個小時用來吃飯和上廁所,自己為什麼就不行呢?

也隻比他大了幾歲而已。

硬熬了一大陣,秦冬陽摸出枕頭下的手表看看時間,快六點了,於是悄悄支起了身。

“乾麼?”林巍啞著嗓子問了一句,同時伸臂把他摟倒,“還早!”

“我不睡了……”秦冬陽輕聲說。

“睡!”林巍仍舊按住了人,“還早。休息日,不著急。”

秦冬陽不願打擾到他,沒再說話,睜著眼睛乾躺。

一個姿勢維持的時間久了太累,秦冬陽熬得後背都木掉了才不得已地翻身,林巍又開口道,“真的醒了?”

“嗯!”秦冬陽隻好回答,“您接著睡,我……我回家去收拾收拾。”

林巍起身下床,拉開半麵窗簾,在猛然透進來的晨光裡看看秦冬陽,覺得他狀態還好,就講正事,“瞿梁說你可以立刻過去,律所這邊總得交代交代,不用著急。”

即將分彆的真實感撲麵而來,秦冬陽簌了簌眼皮,“我得回家去和爸媽說說,還有我哥……”

“大沛交給我吧!”林巍又道,“我跟瞿梁說了,希望你過去專攻職務犯罪,這方麵諾正和朗乾都沒有太資深的前輩,大沛應該能理解。”

秦冬陽抬眼看他,“這麼快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林巍扭頭望望窗外,快八點了,天光卻不太亮,像是要下雨的樣子。

“什麼刑案都接實在太臟手了,”他緩緩道,“職務犯罪大多不涉生死,能少看些惡形惡狀。T市夠大,瞿梁的人脈也夠用,讓他幫你找個有名氣的律所,後麵不愁案源。”

秦冬陽靜靜坐在床上,一言不發。

林巍也沉默會兒,眼看著窗外起了急風,又開口道,“很多事情不破不立,T市也沒多遠,不用害怕。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瞿梁和老虎都會幫忙,除了父母不在身邊,生活沒有太大變化。”

秦冬陽垂眼看著被子,沒有反駁。

他不是在鬨脾氣,爭辯沒有意義。

遇到問題有人幫忙,林哥就不用管了。

突然間,雨像澆水一樣下了起來。

林巍皺眉看著,“等雨停了再讓他們送你。這麼大,開車視線不好。”

秦冬陽往外麵瞅了一會兒,突然問他,“陽台上的窗子關好了嗎?”

“嗯?”林巍怔了怔。

“您抽完煙,我們……”秦冬陽語氣略微急促起來,“然後就睡了,然後就來了,窗子關上了嗎?”

林巍仔細回憶,想不起來。

關沒關窗是件太過隨手的事,很難在記憶裡留下很明顯的痕跡。

“萬一沒關,”秦冬陽忙忙地穿衣服,“雨水進屋,會把樓下淹著……”

“從這兒回去最快也得一個小時,”林巍伸手拽住他說,“你急沒用,我讓野子過去。”

秦冬陽這才想到事情還有這種解決方法,有一點愣。

自己那麼在意的房子其實是彆人的資產,並非他的避風港和安樂窩,沒有辦法承載什麼。

林巍不知道他的想法,摸出電話來給林天野打。

林天野一口答應,“我現在就過去。”

“雨太大了,最好叫物業上去,”林巍囑咐他說,“換把門鎖的事兒。你著急開車也不安全。”

“這邊沒那麼大。”林天野道,“再說我現在沒車開,打出租去。”

“野哥!”秦冬陽冷不丁地出聲。

林天野沒太聽清,“冬陽?”

林巍把手機往秦冬陽的嘴邊遞了遞。

秦冬陽想也不想地說,“陽台上有一株米蘭,要是讓雨泡了您幫忙把水倒出來——它才挪盆,根係還不強健,漚住會爛。”

林巍沒想到他的心這麼細,稍微訝了一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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