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 章(2 / 2)

民國之奪玉 逆水舟 8159 字 3個月前

孟連生好奇地打量了一番這人,三十多歲的模樣,除了高大的身材,還長了一張冷硬的方臉,嘴上留著濃須,眼尾橫著一道陳年刀疤,讓他看起來頗有幾分凶神惡煞。

他雙手插兜,口中叼著一根雪茄煙,身後跟著個穿黑色短打的隨從。

孟連生在碼頭這幾個月,因為日日觀察來來往往的人,基本上已經能從穿衣打扮和行為舉止,判斷出對方的身份。

學生、商人、貴公子,還有上海灘開埠後冒出來的流氓大亨。

他很快反應過來,擦鞋匠們不是對這個男人視而不見,而是不敢隨便接近這樣的人。

他默默看了片刻,正要將目光收回,忽然瞥見不遠處站著兩個神色鬼祟的青年,兩人手放在腰間,目光則是如炬地盯著那男人。

孟連生抿抿唇,猶疑了下,站起身,走到男人跟前,低聲道:“先生,您的鞋有點臟了,要擦鞋嗎?”

柏清河剛剛與出洋的友人道彆,正要抽根雪茄煙再離開,冷不丁走上來一個擦鞋匠。他下意識低頭瞥了眼自己腳背,那上麵還真有一絲汙漬。

“行。”他揚揚眉頭,隨孟連生走到他的擦鞋攤前,大馬金刀往馬紮上一坐,將一隻大腳放在鞋箱上。

坐在他對麵的孟連生,拿起鞋刷和鞋油,低頭輕車熟路地乾活,隻是一雙眼睛,卻沒放在麵前的皮鞋上,而是不動聲色注意著剛剛那兩個男人。

他的心罕見得跳得有些快。

眼下正是隆冬時節,他慣常地隻穿一身薄棉襖子,並不能抵禦凜冽的寒風,但額頭卻在這寒意中,隱隱有細汗湧出來。

一隻鞋子剛擦完,還未來得及打蠟,那兩個男人忽然疾步走過來,行至柏清河身後時,各自從腰間閃電般拔出一把鋥亮鋒利的大砍刀,朝前麵那黑色腦袋砍去。

因為變故發生得太快,莫說是背對著兩個殺手的柏清河,就是等候在他旁邊身手過人的隨從常安,也沒能立馬反應過來,隻驚愕地睜大眼睛,本能地伸手去攔,可那兩人明顯有備而來,分工明確地一人去擋他,一人繼續上前去砍柏清河。

眼見另一把砍刀就要落在柏清河頭上,將那顆腦袋當場切成兩半。電光火石之間,身前低著頭的小擦鞋匠,驀地起身將他抱住,用力往旁邊地上一滾。

砍刀堪堪從柏清河頭側擦過,隻砍中了那隻伸出來抱住柏清河的手臂。

殺人的刀,自然是鋒利無比,這一刀劃破了孟連生的棉襖袖子,直達骨肉,湧出的鮮血頃刻便將他灰色的棉襖衣袖染成暗紅。

眼見一刀失手,殺手自是要迅速衝上來補刀。

而這時的常安已經完全反應過來,在砍刀揚起時,一腳將那人手上的刀踢落,另一個準備撲上去的殺手,亦是被他眼明手快踹飛丈餘遠。

兩個殺手顯然是明白與柏清河這位保鏢的身手差距,一旦偷襲失敗,也就再無機會,兩人倒在地上相視一眼,飛快爬起身分開兩路逃走。

常安欲追上去,被柏清河叫住:“彆追了!這位小兄弟受了傷,先送他去醫院。”

他說罷,將孟連生扶起來坐好。

少年因為疼痛,臉頰冒出許多汗,捂著受傷手臂的指間鮮血直湧,可見傷勢著實不輕。

柏清河望著他手臂上洶湧的鮮血,心有餘悸地舒了口氣,想著剛剛若不是這個小擦鞋匠反應快,及時推開自己,此刻冒血的隻怕就是自己脖子上這顆腦袋。

真真是千鈞一發。

也是他命大。

“小兄弟,你怎麼樣?”他問。

孟連生垂著眸子搖頭。

柏清河見這孩子似乎是嚇到,便儘量柔和地安撫道:“你彆怕,我這就送你去醫院。”

孟連生抬起一雙黑沉沉的眼睛望著他點頭,是一副驚懼無助的模樣。

這是孟連生第二次坐上小汽車。

手臂上的劇痛漸漸變得麻木,他原本就不怕疼,隻是到底年紀不大,頭回遇到這種情形,多少有些無所適從,還有著怕被人看穿的忐忑,於是去醫院這短短一段路,他始終低著頭一言不發。

柏清河隻當他一個孩子是被嚇壞了,亦不好多問什麼。

到了醫院,孟連生很快被兩個白大褂的醫護帶去處理傷口。

他傷得確實不算輕,一道長刀口,三寸有餘,血肉翻飛,傷口深到已隱約可見血淋淋的骨頭。但不幸中的萬幸是,大概是那層薄棉襖的緩衝,骨頭隻傷到一點,並不會留下殘疾。

柏清河聽到醫生這樣說,方才深深舒了口氣。

他在病床旁坐下,看向處理好傷口後,半躺在病床上休息的少年。

大概是失血過多,少年麵色蒼白,連唇上都沒了血色,一雙黑眸睜得老大,仿佛還在驚惶之中。

柏清河儘力做出一個和顏悅色的模樣,柔聲道:“小兄弟你放心,醫生說你沒有大礙,隻是失血過多,得在醫院輸兩天液。你家人在哪裡,我讓人去通知他們。”

孟連生垂下眸子,小聲回道:“我沒有家人。”

柏清河聽出他是外鄉口音,了然地點點頭,道:“沒關係,這兩日我會讓人照顧你。”

孟連生道:“謝謝先生。”

柏清河笑:“說謝謝的應該是我,如果今日不是小兄弟你替我擋下這一刀,隻怕我已經在碼頭喪命。小兄弟的救命之恩,我柏某人一定會好好報答。”

孟連生怯生生看了他一眼,嚅囁了下唇,沒有說話。

他眸子漆黑,睫毛濃長,因為臉色蒼白,不僅僅是看起來無辜純良,簡直稱得上楚楚可憐。

柏清河自認在上海灘摸爬滾打十幾年,早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但此刻看到這孩子,也忍不住生出一絲久違的惻隱憐愛之心,他想了想道:“小兄弟,你多大了,是哪裡人?”

孟連生如實道:“虛歲十八,徽州人。”

柏清河點頭,又問:“一個人來的上海?”

孟連生道:“原本是跟表叔一起來的,他前些日子得了風寒過世了。”

柏清河心中又是一陣觸動,道:“所以你現在一個人在碼頭擦鞋討生活?”

孟連生沉默點頭。

柏清河望著他,心下對這孩子的情況大致了然,不由得想到當年剛來上海時,一無所有的自己。

他暗暗歎息一聲,沒再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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