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1 / 2)

民國之奪玉 逆水舟 13103 字 3個月前

轉眼已是歲末,這是沈玉桐回家的第一個新年,沈家十分重視,早早開始準備,從小年前夕上上下下就開始忙碌。

待到大年二十九,沈家來了一位客人,正是原本在豫北的龍嘉林。

龍家在上海是有一套大宅子裡,就在法租界,離沈家花園算不上遠。算是龍家的後花園,龍震飛得勢時出去帶兵,失勢時就回來做寓公。

照理說,龍嘉林回上海過年合情合理,隻是他沒回自家,直接跑到沈家,宣稱自家太清冷,要來跟沈家人一起過年。

沈行知和沈玉桉對這位龍家少爺不勝其煩多年,但沈家都是體麵人,也做不出趕人的惡事,加上龍家今時不同往日,不僅不能趕,還得好生伺候才行。

於是這一年沈家年飯的桌上多了個外人,這外人還不止賴在沈家過除夕春節,一直混吃混喝到正月十五過了元宵,都沒離開的打算。

沈玉桉見這貨日日黏著自家幼弟,背後不知射了不知多少眼刀。幸而沈家房間實在是多,老爺子親自發話“怎能讓龍少爺跟玉桐擠一間屋”,才勉強打消龍嘉林想跟沈玉桐宿一間房的念頭。

正月十五傍晚,沈家吃過元宵宴。

沈玉桐想著這些年在英吉利,雖然也有華人慶祝傳統節日,但與國內盛況不可同日而語,光是一個城隍廟的燈會,就讓他念過不知多少回。

今年終於回家過春節元宵,城隍廟自然是要去逛一逛的。

原本他是要帶上侄子侄女一同去玩,但不知是不是因為沈玉桉總關起房門說龍嘉林壞話,兩個孩子不願跟龍嘉林相處,最後沈玉桐隻能和龍嘉林各自帶一個小廝,坐上黃包車,直奔老城廂。

城隍廟一條街,燈火通明,鑼鼓喧囂,擠滿了來看燈會的人,小吃攤子,變戲法的,各式各樣的燈,魚兒燈,蚌殼燈,龍燈,獅子燈,放眼望去,一片火樹銀花。

大人們無非是來看個熱鬨,隻有小孩子是為了玩,對任何小玩意兒興致勃勃。沈玉桐自認是大人,所以夾在人群裡十分淡定。倒是龍嘉林,看到什麼都好奇,一會兒買份吃食,吃兩口又扔掉,一會兒買個好玩的玩意,拿上片刻不是扔掉,就是塞給隨從。這副做派,倒是跟小時候如出一轍。

“哎小鳳,這兒有拉洋片的,先前我隻在北京城廟會見過,沒想到咱們上海城隍廟也有,走走走,我們去看看。”

那拉洋片的民間藝人,已經開始表演,一個敲鑼打鼓,一個說唱,唱得正是一段《大鬨明月樓》,片箱子前幾個觀眾正興致勃勃趴在片箱子前的圓孔觀看。

龍嘉林眼珠子轉了轉,見沒了位置,眉頭一揚,走上前,直接揪住一個年輕男子的後脖領子,將人從片箱子前拎開。

那人正看在興頭上,猛然間被人打斷,當即昂頭露出一個怒狀,張開嘴巴要罵人。

今日是十五,天上有圓月,地上有明燈,堪稱燈火如晝,隔著一米半米的距離,將人瞧出眉是眉眼是眼,不是問題。

沈玉桐沒料龍嘉林竟當街乾出這樣霸道的行為,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眼見事已發生,正要上前解圍時,發覺麵前這一身長跑馬褂,梳一頭油亮亮小分頭的青年,頗有幾分眼熟。

而這男子原本的一張怒容,在對上旁邊高大挺拔的龍嘉林後,先是露出一絲怔忡,繼而又迅速便轉為一個大大的笑,抱拳做了個揖,腆著一臉道:“喲原來是龍少爺,好久不見!你要看戲嗎?我這就把位子讓給你!”

說到這裡,他又看到了龍嘉林身側的沈玉桐,雙眼一亮,也客客氣氣行了個禮道:“二公子,聽說你從英吉利學成歸來,我還想著何時去沈家花園登門拜訪,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你和龍少爺果然是焦不離孟的好兄弟。”

沈玉桐笑著抱拳回禮:“吳公子好久不見了。”

這位吳公子全名吳豐文,父輩是做酒樓生意的,家中很有幾分闊綽。當年他們在同一所中學念書,吳豐文比他與龍嘉林年長一級,是他們的學長。這人是個典型的紈絝,精通各種吃喝玩樂,學業則是一塌糊塗,在學校裡還糾集了幾個與他同樣的紈絝,專門欺負旁人。

鑒於沈玉桐是沈家二少,人緣又極佳,吳豐文之流倒是不敢欺負他,但他身旁的小可憐蟲龍嘉林,則是沒逃過這波紈絝惡少的毒手。

然而風水輪流轉,從前欺負龍嘉林的惡少,眼下被龍嘉林強行霸占位子,一句怨言都不敢有,不僅沒怨言,還卑躬屈膝地討好著。而且看得出來很恐懼——不能不恐懼,誰叫當年他欺負過龍少爺,這兩年每回龍嘉林回上海,他都恨不得躲起來,因為一旦撞上總免不了被削一頓。

悔不當初,誰能想到因為大清滅亡失勢的龍家,還能在這個亂世裡站起來。

關於龍嘉林這幾年在上海做過什麼,沈玉桐自是不知。他原本還想解圍,但見此情形,自然打消了那點念頭。

他對吳豐文沒什麼好感,什麼因結什麼果,現世報罷了。

龍嘉林大喇喇在吳豐文的位置坐好,又轉身對沈玉桐招招手:“小鳳,過來啊!”

說罷,就要推開旁邊那正趴在片箱子看戲的男子。

這男子可是正正經經的陌生人,沈玉桐忙阻止他的動作:“我沒什麼興趣,你自己看。”

龍嘉林倒也沒強求,隻瞥了眼猶腆著臉站在身旁的吳豐文,擺擺手道:“吳公子,麻煩你給我買一杯甘蔗汁來。”

吳豐文仿若受寵若驚一般,連連點頭:“好好好,我這就去。”

沈玉桐暗自搖頭,道:“小龍,你在這裡看著,我隨便轉轉,半個鐘頭後,我們在豫園門口會合。”

龍嘉林不情不願地撇撇嘴,不大願意與他分開,卻又舍不得麵前的拉洋片,隻得點頭道:“行吧。”

看著他一個大腦袋貼在那片箱子前,沈玉桐歎了口氣,帶著小廝長貴沒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

“小孟哥哥,我還想吃一根畫糖,要小馬的。”

人群中,穿一身小馬褂,頭戴一頂瓜皮帽的柏子駿,一手提著一隻兔兒燈,一手牽著旁邊一身長袍的孟連生,昂起腦袋問。

他剛剛已經吃過一根鳳凰畫糖,為了鳳凰能大一點,他還讓糖畫師傅給畫了九根尾巴,美名其曰九尾鳳凰。

一根九尾鳳凰吃得一乾二淨,此刻嘴角還有亮晶晶的糖漬,但顯然小家夥還沒吃夠。

他膽子小,很少出門,尤其是人多的地方,當然也鮮少吃這些街頭小食,難免新奇。

在柏公館已經兩個月,孟連生很適應,即使傷好了,鐘叔也沒分給他什麼事,整日就幫忙剪剪花枝,掃掃落葉。

他人老實又勤快,看到有人需要幫忙,就上去搭手,很得柏公館裡的人喜愛。

但要說最喜歡他的,當屬柏家這位小少爺。

柏子駿因為三四歲時被人綁過一次,嚇壞了膽子,平日裡見到生人就躲起來,除了照顧他飲食起居的一個阿嬤,以及管家鐘叔,對家中其他下人也都不親近。

但是孟連生來了沒幾日,這孩子就成天主動黏著他,以前沒有柏清河帶著,他是斷然不出門的,但如今卻敢與孟連生一起。哪怕是今日城隍廟這樣人來人往的燈會,一開始有些惶恐,走了一會兒就漸漸放鬆了,隻是一直要拉著孟連生的手。

孟連生低頭,在燈火下,看到他亮晶晶的紅嘴唇,輕笑道:“你爸爸不是交代過,不能吃太多糖嗎?我們再買點喝的好不好?”

柏子駿雖然對畫糖仍舊念念不完,但還是聽話地點點頭:“好吧。”

“咦?有猴戲。”

小孩子總是容易是三心二意,剛剛還對糖畫念念不忘的柏子駿,在看到猴戲攤,立刻被吸引。。

孟連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見前方不遠處,有人在耍猴戲,旁邊圍了不少人,一麵觀看一麵喝彩。

他牽著柏子駿走過去。

因為人多,他讓柏子駿把兔兒燈交給保鏢,自己將小家夥抱起來,好讓他看得清楚。

是兩隻一大一小的猴子,穿著前清官服,頭戴緯帽,打扮滑稽,但看著十分聰明,在耍猴人的口令下,又是跳圈又是起舞,然後拿著一隻碗,跑到觀眾旁邊要錢。

孟連生笑著從口袋裡掏出兩枚銅元,丟進猴兒手中的碗裡。

他是很喜歡猴兒的,幼時在老家的山上玩耍,曾經認識過兩隻猴子,也是一大一小,一度是他最好的玩伴,後來饑荒來了,那兩隻猴兒也不知去了何處。

兩隻大小猴兒表演了一會兒,大概是乏了,耍猴人的哨聲已經沒什麼用,給吃食也沒什麼用。於是耍猴人拿出鞭子,狠狠抽向那懶怠的小猴。

猴子吃了痛,立馬跳起來鑽圈兒,滑稽的模樣引得觀眾哄堂大笑。

而柏子駿卻被耍猴人的動作嚇得捂住眼睛,趴在孟連生耳邊道:“小孟哥哥,我怕!”

孟連生忙將他的頭抱住,壓在自己肩膀,一雙黑沉沉的眼睛微微眯起。

小猴兒挨了打,端著小碗又來要錢,這回因為要得不夠多,身上又挨了耍猴人的兩鞭子。

被打得吱吱直叫的小猴兒,挪到孟連生跟前,頂著一雙含淚的眼睛,可憐巴巴對他作揖,那滑稽可憐的模樣,都得看客又是哄堂大笑。

就在耍猴人的鞭子要再次落下時,孟連生空出一隻手一把將那鞭子截在半空,然後摸了摸小猴兒的腦袋,從腰間掏出一塊銀元,放入小猴兒手中的碗中。

這可是實打實的大錢。

耍猴人雙眼一亮,兩步上前,喜笑顏開將那枚銀元從猴兒碗中拿起來,在手中顛了顛,低頭對小猴兒道:“還不快給客官作個揖。”

那小猴兒連忙雙手合十鞠躬。

這逗趣的模樣,又是惹得人樂不可支。

孟連生卻一點沒笑,隻低聲對耍猴人道:“你彆打了。”

拿了人一枚大洋,耍猴人自然是配合地點頭,笑嘻嘻道:“不打了不打了。”

心中卻隻將這少年當做冤大頭,哪有耍猴人不打猴的。

“還看嗎?”孟連生低聲問將腦袋埋在自己肩頭的柏子駿。

小家夥試探著將臉抬起來,看了眼那兩隻猴子,見沒再挨打,才徹底將頭抬起來,然後搖搖腦袋:“不看了。”

“那我們繼續去看燈。”孟連生將人放下來,牽著他往前逛。

*

“二公子,你要看猴戲嗎?”阿福見自家少爺站在路邊,朝對麵那耍猴戲的地方看了許久,卻又不上前,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沈玉桐搖搖頭,將目光從孟連生一行人身上收回來,道:“萬物有靈,猴戲靠的是欺負猴子,沒意思。”

他剛剛盯著耍猴戲那邊看,是因為認出了孟連生。

原本以為那孩子是販夫走卒,但看今日那模樣,應該是在哪戶大戶人家做事。他一開始是想上前打個招呼,但見他與那位小少爺身後跟著兩個保鏢模樣的人,怕他不方便,想想還是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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