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續曾想過,若是在此處見到秦時,那秦時必然是來取他性命。
可此刻秦時和絕塵道君一樣,手裡也拿著一瓶藥。
看神情,也不像是氣勢洶洶要來殺人奪命,俊朗的臉上甚至少了幾分平日的惡意譏誚。
師尊也在此處,秦時早有所料,並無任何驚訝。
卻在下一刻看到薛鬆雨的時候,大吃一驚:“她是……你道侶?”
他從未聽聞,陸續什麼時候結了道侶。
陸續和薛鬆雨表情同時凝固。
他大概能想出,秦時如何得出如此跳躍的結論。
炎天界幅員遼闊,陸地層疊,僅他們所在的上層,就不止千萬平方裡。
修士們出身環境各不相同。有些地方的人並不太在意男女之彆。有些地方卻是思想古板,封建教條嚴格,十分看重男女大防。
他赤著上身,薛鬆雨幫他包紮傷口,就犯了某類人眼中男女授受不親的大忌。
陸續並不覺得他和薛鬆雨之間有任何不妥,他們光明正大,並無任何越界之處,更無男女之情。但誰也不想突然之間多了個無中生有的道侶。
“不是!”二人否認的異口同聲。
一種奇妙的感覺從秦時心中升起,仿佛覺得自己鬆了一口氣。
可他根本不知那股莫名的胸悶氣短從何而來。
“行了。”絕塵道君早知陸續的這個朋友,正色莊容將偏離的話頭拉回正題。
“阿續,把繃帶拆了,上藥吧。”
陸續正想婉言謝絕:薛鬆雨剛給自己包紮好,委實不必再麻煩。
薛鬆雨卻恭敬伸出雙手,打算接藥。
絕塵道君的藥,和她給陸續上的,完全不可相提並論。
飛將劍造成的傷口,普通傷藥大半月都難以治愈。而道君所贈之藥,必然生死肉骨,短短幾日就可痊愈,且不留任何痕跡。
絕塵道君麵色溫和,話語中卻似乎帶著高高在上的冷意:“本座來給他上藥,你先出去。”
薛鬆雨是問緣峰的內門修士,人微位卑。即便同陸續交好,也從未有幸靠近絕塵道君。
無論炎天傳言中的絕塵道君如何心懷若穀,光風霽月,對尋常修士來說,都是高山仰止的存在。
絕塵道君的發號施令,她不敢有絲毫違背,也不覺有任何不妥。
薛鬆雨行禮告退,陸續心中卻驀然升起一絲難以言說的情緒。
師尊的態度,和往日有著微妙的不同。
世人都說絕塵道君對他這個徒弟極為偏寵,放縱溺愛。他有時自己都覺得像是師尊的老來子。
師尊也時常語出驚人,說一些和清冷外表全然不符的逗弄調侃,把他驚得一愣一愣。
但此刻他第一次從師尊身上,感受到一股近乎不近人情的冷漠。
像是居高臨下的神明,傲然睥睨著世間的一切,恣心隨意掌管著萬物的生殺予奪。
師尊的笑容依然如故,卻又無端給人一種無比陌生的孤寒。
陸續一時有些晃神,忽覺身上乍然一涼,神遊天外的思緒頓時回歸靈台,被風一吹驟然清醒。
在他無知無覺走神的片刻,身上繃帶已被法術剝離,如煙消雲散般了無蹤跡。
“乖乖坐好,彆動。”絕塵道君的清雅嗓音又回複了往時溫柔的笑意,剛才的冷漠似乎隻是一場山風吹來的錯覺。
沁涼的藥膏抹上傷口,迅速撫滅了灼燒的痛感。隨之而來的,是更為熾熱的指尖溫度。似乎比往常的溫熱更加熾烈——
明明是一雙看上去宛如冷玉般蒼涼的手。
薛鬆雨替他處理傷口時,用的是浸泡藥水的紗布和棉花。
手法看似豪放粗獷,實則溫柔得當,儘量將傷痛程度減少到最低,手指也並未觸碰到他身上。
陸續不覺得有任何不適之處。
可師尊幫忙上藥,卻勾起一種難言的微妙感覺。
溫熱的指腹掃過肌膚,帶來灼熱觸感。
分明隻是正常塗抹傷口,卻似有一種纏綿粘膩的流連,甚至熱到有些發燙。
像是柔軟羽毛故意在肌骨上輕佻撩撥,曖昧摩挲。
恍若輕柔愛撫的感覺讓陸續略微不適。他一個鐵血純爺們,自然不會生出被人輕薄的羞赧,若是真有美人細膩光滑的指尖挑逗,不該是他占便宜?
可是此刻給他上藥的是師尊。
是世人崇拜敬仰,他自己奉若神明的仙君。
他對師尊絕無半點非分之想。
僅是那一絲無意中被勾起的曖昧綺念,都是對謫仙大不敬的褻瀆。
為了凝神靜氣,陸續挺直腰背,默默將所有浮思遊念趕出腦海。
繾綣綺念驟然消失,不適的感覺全集中於僵直緊繃的肌骨和經脈。
絕塵道君上藥的動作細致入微,上藥的過程被拉得很長。
陸續如老僧入定一般,隻顧挺直身板,靜坐如鬆。
時間的流逝他無暇分心在意,但清楚知曉,這回肯定比剛才薛鬆雨包紮的時間要久。
久到他一動不動,僵直緊繃的腰背和肩頸甚至有些用力過猛的勞累疼痛。
其實嚴重的傷口,隻有一劍刺穿腹部的前後兩處。但即便微不足道的小傷,也被抹上千金難求的名貴傷藥,陸續覺得委實有些浪費。
無怪乎他遭人嫉恨。
好不容易等到絕塵道君起身,陸續長長舒了一口氣。
再這麼繃直僵坐下去,全身經脈都快要堵塞。
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不用再纏繃帶。
他微微舒展四肢,正欲將中衣穿上。
“可需為師代勞?”
絕塵道君嘴角微揚,眼角眉梢全是抑製不住的明淨笑意。明明是輕佻浮薄的逗弄,由他口中說出,卻沒有一點曖昧綺昵的不端。
這或許就是端方雅正的君子氣度。仿佛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都是理所當然的正氣浩蕩。
可若是落在心思不純的人眼裡……會成一種致命的危險誘惑。
師尊語出驚人,每次都令他無所適從。
陸續忙不迭搖頭,飛快拿起衣袍自己穿上,同時慶幸:幸好自己對師尊隻有滿心崇敬,並無半分不軌之心。
否則說不定會和師兄一樣,因為天長日久的求而不得,心生惡念歹意,做出欺師滅祖之事。
想到秦時,陸續不由得微微一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