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曲兒,你怎麼……”方休跟在絕塵道君身後,雙手撐頭,本是一臉悠然的閒痞模樣。
見陸續身上穿著寰天峰的衣袍,瞬時怔住。
冰冷雙眸一縮,少年意氣揚揚的眸光映出鮮活的殘忍:“柳長寄,老子要你死。”
柳長寄冷笑:“哪來的野狗亂吠,本座給你套個項圈,鎖在寰天峰山口看門。”
陸續瞬時從驚嚇中恍然回神。
他並非被寰天道君強行抓來當弟子,而是請他幫忙,特意找來的這一套衣袍。
寰天道君本是好意,這個誤會必須澄清。
“師尊,我……”他趕忙轉向師尊,打算朝他和方休解釋,話還未出口已被打斷。
“阿續,”絕塵道君嘴角依舊掛著高雅淡笑,朝他伸出手,“隨為師回去。”
骨節分明的細長手指在陽光下螢著淨潔的光,纖而不弱,力而有韻,手臂上流暢的線條勾勒出勻稱的筋骨。
這是一隻持刀握劍的手,充盈著縱橫天下的勁力。
隻需一個心念,稍一用力,就能將堅硬的骨頭捏的粉碎。
陸續站著未動,不敢伸手回握。
師尊的音調依舊溫聲細語,舉止仍是高貴雅意。
陸續卻從他身上感受到一股莫名的陰寒,無端讓他覺得悚然。
這種心驚膽顫的感覺,令他深刻認識到,懷瑾握瑜的師尊,也是高坐雲巔睥睨天下,執掌生殺予奪的王者。
絕塵道君的手臂頓在半空。
微風拂過寬袍大袖,衣袂如無聲的波浪,輕輕起伏著波濤。
曠闊的山道上凝滯著幾分詭譎的寂靜。
片刻後,他收回手,緊捏的拳頭掩蓋在金邊燦亮的大袖下,負於身後。
“熙寧,秦時,你們和阿續先回去。我和長寄有話要說。”
師尊的話音溫和而決絕,陸續不敢再抗令,朝寰天道君致謝,隨後跟著方休默默離開寰天峰。
三人的身影如浮雲般漸漸飄出視線,曠闊的山道上,隻剩兩株玉樹臨風的清影。
絕塵朝寰天微微一挑眉。
寰天哈哈大笑,好整以暇地朝他講述了這兩日的大致經過。
也隱去了許多不必言說的細節——例如“醉紅樓”中的那一場幻境。
柳長寄嘴角微揚:“聞風,你從哪兒找來的這個妖魅?”
從那日聞風講道的講堂上,他注意到陸續的天賦,對其生了一點興趣開始,到現在不過月餘,他就完完全全陷入了一場萬劫不複的魔障。
他此生栽在了陸續手上。
“長寄,我雖然說過,若是阿續願意拜你為師,我不反對,隻要他高興。”
潤雅的音調倏然低沉,染出霜風雪劍般的寒意:“我也說過,他是我看中的人,你彆想打他的主意。”
柳長寄上翹的嘴角勾出毫不示弱的桀驁:“他心中沒你。”
聞風臉上的優雅淡笑驟然凝滯。
山澗一陣清風卷過長林,不聞人聲,隻能聽到草木的細碎響動,飛鳥的震翅高鳴。
聞風薄唇微動,無聲地說了些什麼。
片刻後,縈繞周身的寒氣消散,他又恢複回了往常溫雅高華的翩翩仙君。
隨著柳長寄一聲似有若無的冷笑,兩道身影如風飄散,曠闊的山道隻有草木安寧。
***
“我當是什麼事。”方休清亮的嗓音染著嗤之以鼻的輕蔑,“小曲兒,你若是早告訴我,要不了一個時辰,我就能幫你解決。”
回陵源的山道上,陸續踏著碎葉,將他去寰天峰的緣由告訴了方休和秦時。
“不就一個內門弟子嗎?值得你為他大費周章?柳長寄要是不放人,老……我拆了他的寒獄,將人給你帶出來。”
什麼勾結魔修,修煉魔功,他統統不在意。
“可是師尊他……”
“師兄不讓你過問,是他心胸狹窄,見不得你對那些阿貓阿狗太好。”方休腳步輕浮,圍著陸續繞來繞去,“說些冠冕堂皇的話,內裡全是嫉妒的私心。”
“現在你該知道,聞風不是什麼好人了吧。”
陸續:“……”
他完全不能苟同方休的話,甚至覺得他邏輯混亂,前言不搭後語。
就逮著機會往師尊身上抹黑。
俊豔眉頭微蹙:“大苦瓜……於興不是什麼阿貓阿狗。”
方休這樣的元嬰大能,高高在上,從來瞧不上身在泥地的草芥螻蟻。
陸續清楚他們的想法,更清楚自己無法改變弱肉強食的真理。
但方休鄙夷不屑的語氣,讓他心中不快。
這句話讓方休愣了數息。
許是感覺到陸續語氣中隱含的慍意,他穩下腳步,走在陸續旁邊,沒將話再接下去。
對於森羅劍道統的傳人,不是偽君子就是真小人這一評價,秦時從方休嘴裡從小聽到大。
師尊從不在此事上與方休爭長論短,每次都充耳不聞,任由他說。
秦時這個師侄更不好指謫師叔的不是。何況他也深得真傳,每遇這種時候,他同樣置若罔聞,態度宛如默認。
他轉移話題,朝陸續道,“難怪昨日你臉色那麼蒼白,原來是去了寰天峰的寒獄。”
他又目不轉睛盯著精雕玉琢的臉看了半天:“你修為低,寒氣入體對身體傷害很大,等回了陵源峰,我助你驅寒。”
方休一聽,頓時又怒從心起:“柳長寄居然敢讓你下寒獄,他不知道以你的修為根本抵禦不了裡麵的寒氣嗎?”
陸續沉默。
行了,他清楚自己修為低。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麵前反複提及。
秦時有意明嘲暗諷,他明白。
但方休的話,他分辨不出究竟算是對他的關心還是嘲諷。
三人一路回到陵源峰,入了塵風殿。
陸續隨意找了一間房,打算入內更衣,將借來的寰天峰道袍換成自己的衣服。
方休和秦時不明就裡,跟著他入了房,剛站定,就見他寬衣解帶。
兩人還沒反應過來,一副瑰姿瑋態的綺麗風景便已出現在眼前。
陸續褪了外袍,隻穿一件潔白裡衣,半露半顯,猶如仙霧縹緲的秀麗孤峰,煙波微茫雲霞明滅,妙采萬方(*)。
“你,你,你……你做什麼?!”
二人霎時間血脈噴湧,三魂七魄化作一縷青煙從頭頂飄出,肢體僵硬著轉身,抬步,走出房外,同手同腳如扯線木偶一般呆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