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1 / 2)

山河破碎,細雨飄搖。

軀體墜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噗通”聲。

穿著盔甲的人跪了一地,鴉雀無聲,襯得不遠處烈火吞噬房屋的聲音與哭嚎聲都顯得格外吵鬨。

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男人看也沒看地上的屍體一眼,似乎捏斷一個人的脖子是什麼再平常不過的事。

他慢條斯理地取出一方帕子將手上的血汙慢慢擦淨,繼而抬眸,目光落在其中一人的身上,開口輕聲道:“我讓欒副將去辦的事,辦得如何了?”

被點了名的副將向身旁人投去一瞥,清了清嗓子:“稟告裴將軍,屬下無能,江懿他......跑了。”

裴向雲的臉原本就被玄甲遮了一半,讓人摸不準他的臉色如何。方才副將的話音剛落,他整個人的氣息便倏地冰冷了下來。

“跑了?”

裴向雲重重地重複著最後那兩個字,而後深吸一口氣,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斷壁殘垣,心中原本的暴虐和煩躁再次蠢蠢欲動地探出頭來。

入秋的雨雖然小,小到連燒房子的火都澆不滅,可裴向雲卻依舊察覺出一道徹骨的冷意與惶恐。

他站在燕國舊都被燒焦的故土上,身前臣服了五千烏斯精兵,成為了壓垮這個龐大王朝最後一根稻草。

身為烏斯的主帥,他本該感到無比榮耀,可心中餘下的感情卻唯有荒涼。

裴向雲迫切地想找人詢問自己這樣做是對還是錯,但舉目四望,所有人敬他畏他,連半個能說話的知心人都沒有。周遭全是斷壁殘垣與熊熊烈火,與他同樣穿著的士兵將那些老弱婦孺從藏身的地方拖出來,或奸/淫享樂,或用刀直接刺死。

分明這樣吵鬨,為何他會覺得很靜,靜得空曠而駭人,心臟帶著陣陣回響,連同這場細雨的寒意一同灌入肺腑之中。

他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柄被打磨得鋥亮的銀槍,而後倏地扣緊,骨節泛著不正常的白。

欒副將覷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勸道:“將軍,我烏斯帝國已占了燕國的國都,向漢人報了仇。如今中原皆是烏斯的國土,就算江懿再能逃,我們慢慢找,早晚會找到的。”

裴向雲垂下眼,目光凝在欒副將的臉上,直至將他看得心驚肉跳時才緩緩開口,聲音多了些沙啞:“早晚?”

欒副將鬥膽點了點頭:“早,早晚。”

細密的雨簾遮在裴向雲眼前,他下意識地要去拂,太陽穴忽地一陣刺痛,緊接著顱骨要裂開似的痛了起來。

裴向雲微不可聞地悶哼了一聲,眼前一黑,走馬燈似的閃過一幀幀畫麵。

他看見了許久未見的江懿。

他的老師一身襤褸的囚服坐在刑車上,指骨纖細發白,透著青色的血管,原本白皙精致的脖頸被人套了一把鐵鎖,無端讓人想起來供人玩樂的寵物。

江懿眼神淡漠,冷冷地看著他,似乎像在看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陌生人,而不是一手帶大的學生。

裴向雲的心跳變得急促,莫名多了幾分不安。

他不記得江懿被囚過,也不曾見過老師會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記憶中老師一直縱容寵溺,讓他有時候會分不清這份寵溺到底是否越過尋常師生的關係,超脫成另一種情感。

可還沒等裴向雲想明白,兩人便再也沒機會好好談一談了。

他胸腔裡像是浸了片名為“狂躁”的毒液,隻要一想起江懿眉眼清冷的樣子,那種揮之不去的煩躁感便如附骨之疽一般跟了上來,讓他迫切地想見到那人。

隻有把江懿牢牢地拴在身邊,他才會有安全感。而現在自己拿到了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足夠將老師好好地保護起來,往後隻同他在一起。

待那陣頭疼慢慢消失後,裴向雲借著冰冷的雨水抹了把臉,將翻湧至喉間的灼熱與血腥咽了回去:“現在就去找。”

欒副將猛地抬頭:“可是現下我們剛攻下燕國的國都,為了防止中原人遺留的勢力死灰複燃,您是否應先去覲見國君,一同商議國事,而不是......”

把精力花費在這種沒用的事上。

但這話他不敢說出口。

欒副將聰明地點到即止,壯著膽子看了眼裴向雲。

站在他麵前的這位將軍,應當是個傳奇。

作為烏斯先帝的私生子,裴向雲年少時被國師丟到燕國人的兵營裡做臥底。大家原本都以為他不可能活著回來,卻沒想到這個少年不僅活得好好的,還成了燕國丞相最寵愛的弟子。後來他拿著這麼多年套來的燕國情報,一路殺到燕都,親手覆滅了自己老師所效忠的國家。

能對老師下如此狠手的人,當真是草原上最不可被蔑視的孤狼。

“而不是什麼?”

裴向雲的聲音很平穩,可握著銀槍的手卻越來越用力:“欒副將,說完。”

“我的意思是,和新國君登基相比,其他不太重要的事將軍您可以稍微往後放一放。”

欒副將回過神來,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最後還是說了實話:“不然君上定要不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