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2 / 2)

眼前的景物一閃,他好像從阿年身上瞥見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在喧天的炮火中,那人原本白淨的臉滿是灰塵與血跡,慣用來執筆搖扇的手握著韁繩和一柄斷了刃的寬刀,將他緊緊地護在身前。

烏斯人的叫喊聲在後方響起,他語無倫次地與那人說不要管自己,可那人非但不聽,還在城門口將他狠狠地向外推了出去。

城門在他身後落地,發出沉悶的重響。他耳畔嗡鳴聲陣陣,胸前發悶,最後一眼便隻能看見那人被烏斯的士兵圍堵住,生生從馬上斬了下來,斷掉一隻手臂。

“......師父?”

江懿驟然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後背幾乎被冷汗浸濕。

無數次午夜的噩夢似乎即將重演,他無法原諒還有無辜的人為自己死去。

江懿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低聲道:“我答應你,再也不跑了,你放過他。”

裴向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師父說的可當真?”

“......當真。”

江懿不知自己到底是麻木還是絕望,似乎魂靈早已被抽出軀體,在上方冷冷地旁觀這一切。

他聽見自己輕聲說:“裴向雲,求你放過他,放過關雁歸,我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求求你。”

裴向雲似乎琢磨了一會兒他這話中有幾分真情實感,過了片刻才繼續道:“既然師父你求我,學生怎麼好不滿足你的願望?”

他抬眸看向烏斯士兵:“拖走吧,帶去棚屋裡關起來。”

烏斯士兵對他行了一禮,將已然失去意識的阿年拖了出去。

廂房的門在一片寂靜中撞在門框上。裴向雲見江懿麵色依舊煞白,以為是被嚇著了,抬手便要去摸他的額發,卻被人一掌拍開。

裴向雲眸色沉了下來,表情中多了幾分不悅:“我都按照你說的去做了,你還要與我鬨到什麼時候?”

“你剛折磨完人的手,”江懿開口時才察覺出自己的聲音十分沙啞,“我嫌臟。”

“你嫌我臟?”

裴向雲倏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向前幾步,將人禁錮在自己懷中與椅子間的空隙裡:“你從前與我同吃同住,甚至於同睡一榻的時候,怎麼從未嫌我臟過?那小廝你便覺得他乾淨了嗎?”

江懿側過臉,不想看他。

裴向雲不依不饒地捏著他的下巴將人的臉轉過來:“師父,抬頭看我。”

江懿的下頜被他捏得生疼,心中升起一陣反胃的感覺,乾嘔了兩聲,卻依舊咬著牙不說一句話。

“你說我折磨他,可你沒有在折磨我嗎?”裴向雲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眸子緊緊地鎖在他臉上,“我好不容易將你帶回來,他卻膽敢教唆你逃走,我若是不給他點教訓,明日你是不是還要走?”

江懿擰著眉,終於道:“我說了我不會走了。”

“你回答我的問題,”裴向雲說,“再給你機會,你是不是還要走?”

他的心臟在胸腔中打著鼓,耳膜充血似的“嗡嗡”響,迫切地想知道江懿的答案。

若是放在許久以前,裴向雲或許會自信老師不會丟下他,無論如何都要與自己在一起。

但現在他不敢了。

江懿抬眸,唇角微微翹起,露出一個不知是苦澀還是絕望的笑:“你現在問我這些,有什麼意義嗎?”

“......我想聽你的選擇。”

裴向雲蹲在他身前,似乎在地上紮了根似的,不聽見一個答案便不會離開。

他自小性子就偏執,無論想要達成的目的有多艱難,也能咬著牙一步一步地趟平其間的鴻溝。

包括現在的江懿。

江懿沉默地看了他半晌,終究答道:“會跑,會跑到離你很遠的地方,哪怕是死了也值得。”

裴向雲呼吸一窒。

他清楚地知道老師並非在開玩笑,甚至已經嘗試過如何從自己身邊逃開了。

可他卻仍固執著不肯承認,輕輕環住了江懿的腰,將頭貼在他腿上:“可你從前說過,無論如何我都是你的學生。”

“既然你都說那是從前了,”江懿道,“就應該知道從前說過的話都不算數。”

“你連騙我都不願騙嗎?”

裴向雲抬頭,連姓帶字地喊他:“江子明,你真的有夠狠心。”

江懿垂下眼看他,忽然有一瞬間的釋然。

學生是個偏執的瘋子,他這個做師父的合該也不是什麼好人,如此這般才能互相折磨到現在。

既然如此,那就彆再去禍害旁人了。

“我答應你不走了,”他說,“你也要答應我彆為難阿年和關雁歸。先前你們君上與我說過他惜才,我會勸關雁歸投降,彆......彆對他太差,天牢裡麵很難熬。”

裴向雲一字一句地聽著老師替彆人求情,心中酸澀嫉妒得要命,帶著些許嘲諷道:“彆對他太差?你又是如何知道天牢裡難熬的?他親口告訴你的嗎?也像我從前那樣裝可憐博取你的同情嗎?”

如何知道天牢難熬的?

江懿幾乎要笑出來了。

我曾因為你的背叛被烏斯人俘去羞辱折磨,你現在來問我如何知道天牢中難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