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2 / 2)

當時跟基友講腦洞的時候我說你覺得我第四章開始虐狗怎麼樣(那種興奮);

基友:……

基友:你醒醒,你背景鋪不明白的;

我:人家不嘛QAQ

第36章

裴向雲擰著眉,一言不發地看著他,低聲道:“我沒錯……”

“你沒錯?”

江懿笑了下,伸手按著他的肩,不偏不倚地壓在他的傷口上。

裴向雲肩上的鞭傷好不容易結了痂,被他這麼一按又疼了起來,麵上的表情慢慢因為疼痛而扭曲。

他吃痛地低哼了一聲,下意識要去掰江懿的手,在扣住那瘦削手腕時聽那人輕聲說:“果然朽木不可雕。”

裴向雲的動作僵在原處,到底是沒敢再繼續用力。

江懿卻依舊按著他的肩。

那道原本就沒好利索的傷口在壓力下再次開裂,溫熱的血慢慢滲了出來,順著裴向雲的手臂一滴滴落下。

這樣緩慢的疼痛並不好受,如同淩遲一樣。

裴向雲緊緊鎖著眉,身子不斷地顫抖著,好像在無聲地與江懿對抗著。

“你以為隴西是你可以胡作非為的地方嗎?”江懿又加重了手上的力氣,“若是沒有張戎,你早就死在那個雪夜,屍體被狼群分食,還有能耐在這裡頂撞我?”

裴向雲咬著牙,額上與鼻尖冷汗涔涔。

江懿借著不遠處火堆昏黃的光線,細細地打量他。

若是按照上輩子裴向雲的暴脾氣,估計已經和自己動上手了。

可不知為何今天他卻異常地克製著自己,甚至最出格的舉動也不過是方才攥了下手腕。

腦子被他打傻了?

江懿有些猶疑地看了他半晌,動了動唇:“讓你跪下,聽不懂是嗎?”

裴向雲覺得肩上那隻手有千鈞重,壓著他的身子慢慢彎下。

就好像有人生生敲碎他一身的傲骨,而後不按原狀地一塊塊拚湊了回來。

若是旁人這樣做,裴向雲就算拚儘全力與他同歸於儘,也斷然不會容許自己受如此屈辱,所受的痛苦必讓他百倍奉還。

可眼前的人是江懿。

是他上輩子痛苦地失去過,這輩子下定決心要尊敬愛惜的老師。

是最愛的人。

裴向雲咬著牙,終於屈服了,慢慢彎下了膝蓋,「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上。

江懿垂下眸,靜靜地看著他,狹長的眼微眯,似乎在審視他這一跪裡有幾分真心。

不遠處火光跳動,映在他的側臉上。裴向雲咽了口唾沫,一雙深邃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看著麵前的人。

江懿緩緩抬起壓在他肩上的手,尚未凝結的血順著他的指尖滴了下來,他卻似乎並不在意。

裴向雲看著那隻沾了自己血跡的手,一時間有些茫然,第一反應居然是老師的手臟了。

江懿撚了撚指腹,端詳著自己前世逆徒的臉,忽地輕笑一聲:“疼嗎?”

裴向雲點了點頭。

那雙桃花眼中掠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江懿又問道:“恨我嗎?”

他急促地呼吸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真的不恨我?”江懿問,“你看上去想把我生吞活剝了。”

“我……”

“那知錯了嗎?”他說,“問你話呢。”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麼錯。”

裴向雲帶著異域凶戾的穠麗麵龐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眸裡卻滿是不服氣:“我想要的東西我來爭取,看見有人捷足先登,生氣有什麼錯?”

江懿挑眉:“東西?原來在你眼裡,我隻是一件可以被搶來搶去的東西是嗎?”

裴向雲睜大了眼睛,倉促解釋道:“不,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

江懿沒有生氣,甚至連聲音都很輕柔,可說出的一字一句卻格外無情:“你怎麼不是這個意思?所有人都要按照你的意願做事,但凡不順心,你便動輒胡鬨,真覺得自己是個小孩嗎?”

裴向雲咬著唇,目光仍滿是倔強。

“算了,朽木而已。”

江懿瞥了他一眼:“不可雕琢就是不可雕琢,當真無用。”

“江大人!”

裴向雲咬著舌尖,生生將那句「師父」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這個他厭惡至極的生疏稱呼。

他撐著地要站起來,肩上卻忽地鑽心一疼。

江懿抬手按著他的肩,眸中掠過一道冷意:“誰讓你站起來了?”

裴向雲胸腔中發出一聲鈍痛的悲鳴,再一次重重地跪回原地。

“不是喜歡我做你老師麼?”

江懿從袖袍中拿出一塊帕子,慢條斯理地將白皙指間鏽紅色的血跡擦拭乾淨。

方才的爭執讓他束起來的發有些許鬆落,幾縷青絲垂在眼前,被他輕輕撩開,撫至耳後:“收你做學生就彆想了,但我不介意教你些東西。不知禮數,不懂規矩,不通人情,不識感恩,當真畜生一個。”

裴向雲猛地抬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這四個詞重重落在心坎上,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怕是上輩子他最痛恨的四個詞,字字句句間寫滿了對異邦人的排斥與偏見,如今卻被江懿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

先前老師不會這樣的。

可為何,為何……

裴向雲鼻尖泛酸,一雙眼驀地紅了,梗著脖子看江懿:“你從未了解過我,為何會這樣看我?我……”

江懿伸手卡著他的後頸,將他的脖子狠狠向下一壓:“誰許你這麼看著我?方才不長記性是嗎?”

裴向雲撕心裂肺地嗆咳半晌,發出一聲嗚咽。

“你今天傷的張素是張老將軍的獨子……”江懿淡淡道,“說你是白眼狼,一點都不冤枉。”

“低頭好好跪著,什麼時候知錯了什麼時候再起來。”

江懿說完,頭也不回地撩起帳簾離開,隻餘下裴向雲一人和周遭「劈啪」響著的火堆。

裴向雲低著頭,覺得萬籟俱寂,風吹動草場發出的「沙沙」聲都格外清晰。

肩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他動了動胳膊,眉眼驟然一緊,唇被咬得泛白。

天上星月漸漸隱沒於烏雲之後,緊接著便有燕兵趕來將幾堆篝火熄了,隻餘下軍營門口的那一堆。

裴向雲正訝異於他們的舉動,額上便被一滴冰涼砸中。

然後沒有任何預兆地,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落下來。

裴向雲的額發濕漉漉地垂在眼前,肩上剛結了痂的傷口再度被雨水衝開,淡淡的血水流了下來,隨著地麵上的積水流向遠處。

他愈發覺得周身寒冷,雙唇不受控製地顫抖著,身子前後搖晃,似乎一葉湍急水流中苦苦求生的扁舟。

裴向雲不知道自己在暴雨中跪了多久,隻記得耳畔長久而持續地嗡鳴著,而後一頭栽倒在泥濘的地麵上,徹底陷入一片黑暗中。

昏睡之際,他渾身忽冷忽熱,一會兒像是被烙鐵燙熨,一會兒又如墮冰窟,十分難受。

身側隱隱響起嘈雜聲,他費儘力氣微微睜開眼,看見兩個人似乎站在自己身前爭吵著什麼。

一道粗獷的聲音低沉道:“不知禮數,不懂規矩,不通人情,不識感恩,又是個烏斯人,你怎麼知道他不是細作呢?”

另一道更顯溫潤的聲音響起,似乎為了辯駁帶著七八分火氣:“將軍,您對他的成見未免太深了,在隴西這幾年日子裡,雲兒並未做什麼過分的事,為何不能好好與他相處?”

“並非因為他做了過分的事我才生氣……”粗獷聲音歎了口氣,“他隱瞞了烏斯血統,混入隴西軍營這麼長時間我竟沒有發覺,本來就是我的失職。幸好他尚未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不然……”

“雲兒雖然有時不聽管教,可他心腸應當不壞。”

那人輕聲道:“我父親去年過世,我沒什麼家人了,早已把他當做唯一可以傾訴的親人。”

粗獷聲音許久未說話,終究歸於一聲歎息。

“子明,太過用情不好……”他最後說,“你自己多思量罷。”

腳步聲漸漸遠去,那人坐在床邊,伸手探了探他額上的溫度。

裴向雲聽見自己問道:“師父,你要把我趕走嗎?你會不會不要我了?”

覆在他額上的指尖微涼,江懿似乎笑了下,安撫道:“不會的,你好生養病,不用擔心這些。”

裴向雲許久未感受過老師的關心,下意識地伸手要去抓那人的手,卻無端抓了個空。

周遭原本的天朗氣清驟然消失,變成了一片屍山血海。

幾道刺耳的聲音在身側響起,說的大抵是些恭維他的話,說他天生戰神,是烏斯的開國元勳,領兵清剿漢人,配得上那「定西王」的稱號。

可他卻在這一片恭維聲中愈發惶恐,猛地抬眸,正撞上一雙清冷的眸子。

江懿背後的天是血色的,發絲在空中飛舞,好像勾唇對他笑了下,而後拿起一旁的長/槍,狠狠地紮進了自己的咽喉。

鮮血噴湧而出,裴向雲驀地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後背汗濕了一片。

夢中地獄般的場景仍曆曆在目,心臟打鼓似的將他的胸膛撞得生疼。

他下意識地轉過頭,期盼在床邊看見關於江懿的蛛絲馬跡,卻什麼也沒找到。

原來都是夢。

而夢醒了,江懿卻不會再如從前那樣偏愛照顧他。

他去愛,去照顧他的新學生了。

作者有話說:

評論都有看,關心有收到,你們也要照顧好自己;

啵啵啵比心心!

要信我的「物理hzc」,信丞相的心狠程度;

沒有整到大的他倆不會徹底放下成見的(點煙)

第37章

裴向雲剛要掙紮起身,帳簾卻被人撩開,走進來一個小廝。

那小廝生了一張娃娃臉,個子不高,顯得十分喜慶。

他懷裡抱著一個銅盆,上麵搭了手巾,看見裴向雲醒了後眼前一亮:“你醒了?”

裴向雲看著他,慢慢坐了回去。

這人他是認得的。

上輩子烏斯人兵臨渝州城下,喊話要城中主將投降。可那漢人主將似乎軟硬不吃,誓死不開城門。

最後渝州城破,烏斯副將氣焰囂張:“李佑川,你現在還不願降嗎?”

那名為李佑川的漢人站在城牆上,被燒了一半的披風在身後飄揚著,如同一麵永不降落的旗幟。

他朗聲一笑,那張娃娃臉上沾著血跡和灰塵,可一雙眼卻無比明亮:“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說完,他便翻身從城牆上跳了下來,落進大火之中。

裴向雲當時在那副將身後,看見李佑川墜下來時心臟重重地擂在胸膛,下意識地策馬上前想要接住他。

可他才剛伸出手,那人便已經落入了熊熊大火中。

副將慌忙上前,詢問他有沒有被火傷著。他搖了搖頭,目中卻儘是失神。

這李佑川……是陪老師一起長大的小廝啊。

“這位小兄弟?”

李佑川看著眼前人怔愣的神色,以為是燒傻了,連忙將銅盆放下,伸手去探他的額頭。

裴向雲攥著他的手腕,喉嚨裡不知哽著什麼,讓他說不出一句話。

李佑川今晨接到張戎的指示,要他來這兒暫時照顧一位傷員。他以為是出去打探敵情受傷的探子,卻沒想到看見了一張生麵孔。

眼前這人不愧是漢人與烏斯的混血,鼻骨高挑,眉眼深邃,自帶一種野性的狠戾。

李佑川被那雙狼似的眼睛盯得害怕,小聲道:“這位小兄弟,你要是難受便和我說,我去幫你請軍醫來。”

聽見他說話,裴向雲這才從那種被魘住的魔怔中清醒過來,慢慢放開他的手腕。

李佑川鬆了口氣,悄悄揉了揉自己遭了罪的手腕:“小兄弟,你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裴向雲搖了搖頭,動動唇,輕聲道:“對不起……”

要是上輩子將他救下來就好了。

至少老師身邊也有故人相伴,最後那段日子怕是不會走得那麼決絕。

李佑川被他這句道歉鬨得摸不著頭腦,歎息一聲:“你不會是在外頭被雨澆傻了吧?那真是可惜啊,多俊一孩子,傻了太可惜了。”

他說完,悄悄瞥了眼帳簾,又壓低了聲音:“你是那晚新來的,你有所不知。咱這隴西裡有兩個特護短的,一個是張老將軍,另一個就是我家少爺。

我聽說你傷了張小公子,那我家少爺能不和你生氣嗎?聽我的,等你傷好得差不多了,去和我家少爺好好道個歉。”

裴向雲動了動唇,剛要說話,卻被那句「護短」不偏不倚地刺了下。

明明上輩子,江懿最護著的人是他。

他眼眶微紅,咬著唇輕聲道:“你家少爺不會原諒我的。”

李佑川擰著眉:“為何不會?你們又沒怨沒仇的。”

沒怨沒仇?

哪裡是沒怨沒仇。

那是隔著家仇國恨的血海深仇。

裴向雲有些疲憊地歎息一聲,靠坐在床上,任由李佑川在一旁給他肩上的傷換藥。

江懿前一夜的態度讓他難過得很。

是不是老師真的不會再原諒自己了?

——

這一病果真讓他元氣大傷,不隻是身體上,更是精神上。

裴向雲無法接受自己「江懿學生」的名頭被彆人占了,更無法接受江懿的偏心和寵愛悉數給了另一個人,是以傷寒反反複複,總是不能徹底見好。

待他的身體稍稍恢複,已然是夏初了。

裴向雲拖著病體去軍帳外透氣,遙遙看見了自己最想見又最怕見到的那個人。

江懿牽著張素的手走在隴上,那人的唇角微翹,心情似乎十分愉悅。

他已經好久沒看見師父這樣開心了。

似乎上輩子二人最後相處的那幾十天過於悲愴,在他記憶中鑿刻下深深的印記,讓他忘記了江懿放鬆地笑著時到底是什麼樣子。

裴向雲加快腳步向前,隔著半個校場靜靜地看著老師牽起彆人的手。

那分明……應該是他的位置。

他下意識地又想要衝過去,可跑了兩步後生生止住了腳下的動作。

老師不喜歡這樣。

江懿那夜用訓斥和疼痛教育過他的。

他不應當以自己的想法而乾涉老師的生活。

裴向雲的手緊緊扣在校場外攔著的藩籬上,那木刺勒進手中,他都沒覺察到半分疼痛。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遠處,他才慢慢放下手。

他一直在校場坐到酉時,這才驚覺天已經黑了下來。

校場上沒有一個人,隻餘下兵器在月色下泛著冷光。

裴向雲慢慢站起身,抽出了一把銀色的長/槍。

那柄長/槍頗重,拿在手裡有一種踏實的厚重感。他依著上輩子的記憶,穩穩地向前刺出一槍。

槍尖閃爍著寒光,他眨了眨眼,恍惚間手背上覆上了另一層暖意。

“下盤要穩,不然會被敵人抓住弱點。”

那人溫潤的聲音在耳側響起,手把手地教他槍術:“既然選擇拿起武器,就千萬不能退縮。戰場並非兒戲,你隻有一條路可選,那便是「活下去」。曹劌論戰有言,「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你可知曉?”

裴向雲從來頭疼讀書習字,記不清那曹劌是誰,胡亂點了點頭。

“這是第一式,我們……”

他依著那人說的換了一式,小臂上肌肉的線條緊繃,與銀槍連作一條帶著力量之美的線。

“師父,我……”

裴向雲自覺這一式做的不錯,欣喜地側過頭要討那人的誇獎,可手背上覆著的暖意驟然消失。

夏蟲在草裡輕鳴,一陣帶著燥意的風拂過,除了月色以外,校場上隻有他一人。

裴向雲愣愣地看著身側,恍然方才的溫馨原來僅是回憶。

銀槍在身側垂下,他輕歎一聲,正要將槍放回原處離開校場,忽然聽見一道聲音在身後響起:“剛才那幾式很好,怎的不繼續了?”

裴向雲動作頓了下,有些局促地轉身。

張戎卸了輕鎧,一身勁裝站在不遠處看著他。

裴向雲有些許日子沒看見這位老將軍了,其一是因為生病,其二是因為心虛。

若是沒有張老將軍,他說不定已經被趕出隴西軍營了。

老將軍讓他在隴西吃住,甚至同意他來校場習武,可自己卻一時昏頭,傷了他的兒子。

裴向雲下意識地想跑,可張戎的下一句話卻將他釘在原地。

“病好多了嗎?”張戎慢慢走了過來,“還發著熱麼?”

裴向雲動了動唇,垂下眸,不敢看他的眼睛,隻輕輕點了點頭:“見好了……”

“見好了就行。”

張戎坐下,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彆傻愣著,坐。”

裴向雲瞥了他一眼,輕輕將手中的長/槍放下,規規矩矩地在他身邊坐下。

兩人之間陷入一片安靜,隻餘下草蟲的低鳴。

半晌,裴向雲才鼓足勇氣,低聲道:“對不起,將軍。”

張戎哼笑一聲:“老夫正準備和你好好說說,沒想到你先道歉了。”

“我不是故意的……”裴向雲的喉嚨有些乾澀,慌忙辯解,“我就是太著急了,真的很抱歉。”

“剛聽江子明說你傷了素兒的時候,我倒是真動過挑你手筋腳筋的念頭……”張戎說,“可是素兒不讓。”

裴向雲放在膝上的手倏地攥緊了衣服。

“素兒說你哭了,看上去很可憐,也很傷心。他自己摔在地上很疼,你也摔了,他覺得你也很疼,求我不要怪罪你。”

張戎的聲音低沉:“你對不起的是他,不是我。”

“我……”

“這麼想做江子明的學生?”

張戎打斷了他的話,目光銳利地看了過來:“為什麼?”

裴向雲看著將軍那雙鷹隼一樣的目光,舔了舔唇:“我聽說他是大燕最有才華的人,是登科狀元和少年丞相,所以……”

“你在撒謊。”

裴向雲的心漏跳半拍,手心早已是涔涔的汗。

“既然你不願說,我也不勉強你。”

張戎拍了拍他的肩:“但你要知道,不是所有東西都能靠強取得到,很多時候往往會適得其反。得之你幸,失之你命,這你可明白?”

“我明白……”裴向雲低聲道,“但我……很難做到。”

張戎看著麵前少年眸中的倔強,歎息一聲:“每個人都很難做到,但人之所以不同於牲畜,到底還是因為源於自身的克製與理性。”

他慢慢站起身:“這次的事素兒幫你求情,我放你一馬,下次就沒這麼簡單了。”

“對不起……”裴向雲看著他的背影,提高了聲音,“我知錯了。”

“江子明先前說你並未知錯,所以才罰你在暴雨裡跪著。”

張戎側過臉,露出一個有些意味深長的笑:“若是真知錯了就去和他說,歉意要表達出來,人家才知道你真的心懷愧疚。”

作者有話說:

狗子:所有人都在點我;

評論都看啦,愛你萌(我綠碼退燒了,我快樂貼貼);

今晚還有一更

第38章

裴向雲到底還是沒找著時機與江懿道歉。

他病剛好,便被支使進了炊事班,開始與那些新兵們一同負責整個軍營將士們的夥食。

裴向雲剛聽見這個消息時無異於挨了當頭一棒。

上輩子雖然在烏斯受了委屈,可還是被父親好生照顧長大的。後來到了隴西,做了大燕丞相的學生,任誰也不敢讓他乾這些粗活。

但這輩子他已然一無所有。

裴向雲拖著疲倦的身子去炊事班報到,不出所料地看見了一堆帶著好奇與探究的目光。

他們那日去接豬,順帶知道了將軍撿回來這麼個混血少年,卻未曾想過如今會在炊事班重逢。

炊事班班長施光遠比這些新兵知道得多點,聽說了先前裴向雲是住在將軍帳中的,以為是張老將軍特意把人下放炊事班鍛煉,連忙給他安排了個簡單的洗菜的活兒。

裴向雲挽著衣袖站在兩個大桶前,有些手足無措,愣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蹲下身,拿起桶裡的一捆青菜。

他將青菜從根上拆開,一片一片地在桶裡洗著,洗完後在旁邊整整齊齊地摞起來,半天功夫才洗了一小把。

過來拿菜的兵見他隻洗了一小捆,直接急紅了眼:“你,你會不會洗菜啊?”

裴向雲聞聲抬頭,眸中是慣有的狠戾與不耐,瞪向那炊事兵。

炊事兵被他瞪得喉頭一哽,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把話說完了:“誰洗菜像你這麼慢,晚上吃什麼?”

他撈起那可憐的菜葉子,火氣更甚,也不管裴向雲看起來如何凶,上下嘴皮一碰便數落道:“晚上密東的王子要來隴西拜訪,我們這樣如何給人家洗塵接風?”

密東?

裴向雲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稍一思索,想起來「密東」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那是夾在烏斯與大燕之間的小國,借著天塹不受烏斯人的侵略,與大燕的關係尚可。

他垂下頭,輕聲道:“對不起,我不會。”

那炊事兵怔了一下,沒想到這個傳說中張老將軍的「關係戶」這麼好說話,一下變得有些不好意思來:“算了算了,你也彆洗了,一會兒負責端菜去吧……端菜你會吧?”

裴向雲點了點頭,看著他一手一個桶,將菜和洗菜的水都提走了。

或許因為童年的一些經曆,讓他覺得索要任何東西都必須要用強硬的手段爭取。

身份地位是,情感也是,所以根本不會覺得有任何歉意,也從未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麼。

可重生回來,自己好像說了比上輩子多很多的「抱歉」與「對不起」。

這是他認知中的某個盲區,讓他有些手足無措地站起身,看著周遭的人來來往往地忙碌著,不知道該怎麼幫忙。

——

這次並非密東王子自己要來隴西的,而是江懿特意修書一封送去密東,邀請他來的。

上輩子隴西之所以會被偷襲至那樣慘烈的下場,其中一個原因便是大燕十分抵觸與其他國家進行必要的交流訪問,以至於密東這樣的一個小國都會在利益驅使下跨過天塹,選擇向烏斯人倒戈。

密東國土雖僅有一個渝州那麼大,卻是第一個製造出「火銃」的國家,並且十分精於各種機關巧術。烏斯人用牛羊與燒製的琉璃與他們交換武器,最終作用在了燕人身上。

如今倒不如趁著關係還未惡化,先烏斯人一步與密東結盟。

密東的王子今年二十歲有餘,生了一張稱得上「妖豔」的麵孔,軟骨頭一樣坐在轎子上,任屬下將自己抬進了燕人的地盤。

王子一雙丹鳳眼微眯,不動聲色地將隴西軍營打量了一番,有些遺憾地發現燕人心思極細,除開一處燒火做飯的炊事班,再也不能從那些營帳中窺得裡麵有些什麼。

密東雖是小國,卻並不隻想著在兩個大國夾縫中苟全性命。

江懿麵上帶著謙和有禮的笑,與張戎一同迎接他。

“久聞大燕有一位丞相年輕有為,才學過人……”王子赤著足從轎子上走下來,眼波流轉,毫不掩飾地在江懿身上多瞄了好幾眼,“今日一見,果然氣度非凡。”

江懿欠了欠身:“喀爾科王子謬讚了。”

他暗暗打量了下眼前這位密東皇室,心道一些傳言未必不是真的。

傳言說王子殿下男生女相,極為俊美,天性風流,有過無數愛慕者和情人。

江懿原先以為都是些捕風捉影的事,今日一見麵,這才慢慢相信了那些傳聞。

幾人在桌旁落座,江懿正要開口說話,便見那風情萬種的美人撐著臉看他:“江丞相不怕孤瞧見了你們的軍中機密,回去告與父君?”

江懿向他的杯中添了酒,淡淡道:“正是因為相信王子殿下的人品,所以大燕才願用誠意結盟,我們……”

喀爾科忽地伸出一根手指,虛虛點在江懿唇前。

“噓,江丞相……”他輕聲說,“良辰美景,花前月下,說這些太煞風景。”

這位小王子似乎是香脂罐裡泡大的,身上帶著股異香,聞多了讓人覺得有些膩。

江懿垂眸看著自己麵前那隻蔥白的手指,不動聲色向後退了下:“那請教王子殿下,說些什麼才不會煞風景?”

張戎在一旁看了半天,終於看不下去了,重重地咳了一聲。

喀爾科卻像根本沒聽見一樣,笑盈盈地看著江懿:“聊些彆的,比如……”

他撩著眼角,向江懿湊過去:“這些?”

裴向雲端著盤子進來看見的便是這一幕。

他的老師被人堵在椅子上,身子微微後仰。對麵坐著個雌雄莫辨的美人,一雙眼正含情脈脈地看著江懿。

裴向雲登時將手裡的盤子向桌上一擱,三兩步上前便要將人拉開,卻聽江懿道:“休得放肆。”

他的動作倏地頓住,一雙眼卻仍死死地瞪著那異域美人。

喀爾科一回頭,便瞧見黑著張臉的裴向雲,唇角勾起一個繾綣的笑,聲音卻很冷:“烏斯人?”

裴向雲目光微滯,生硬道:“不是……”

“不是?”

喀爾科手中掂著副自帶的象牙筷子:“江丞相,你在營中私藏烏斯人,這要是被天/朝皇帝知曉,又會如何?”

江懿神色一凝。

眼前這人並非看上去那般廢物草包。

他瞥了眼傻站在旁邊的裴向雲,蹙眉道:“這孩子的生父是漢人,他因為血統被烏斯人趕了出來,風雪夜倒在隴西軍營門口。張老將軍仁慈,念他年少,這才將他留在營中炊事班打打下手。”

“原來如此。”

喀爾科溫溫柔柔一笑,用象牙筷尖沾了沾湯料:“烏斯與大燕關係如此緊張,若是真在營中窩藏敵國子民,當真是要掉腦袋的。”

江懿的目光落在那雙筷尖上,發現上麵裹著一層不起眼的銀箔。

試毒的……

他眼中掠過一道耐人尋味:“王子殿下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在下必知無不言。”

一邊說著,江懿向裴向雲遞了個有些慍怒的眼神。裴向雲觸到他目光時身子顫了下,鞠了一躬後從帳口退了出去。

喀爾科雖然看著像個風流的草包皇子,可藏在這幅漫不經心麵孔下的卻是針尖般細的心思。

他一邊招呼手下將密東帶來的酒擺上來,一邊不動聲色地跟江懿和張戎套話。

密東雖小,國君卻有野心,不想做兩個大國鬥爭中的犧牲品,也不想有朝一日被任何一方侵略,喪失主權。

更何況密東有最優秀的機關師傅,光這一點便足夠被他人暗中垂涎。

而反觀大燕這邊,雖然國力雄厚,但到底是祖祖輩輩積累至此。

近幾代的天子愈發害怕他國思想大麵積流入,控製了燕人的思想,是以越來越故步自封。

到了這一代的皇帝,更是聽信朝中文臣的話,直接拒絕了周邊幾個小國的示好。

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江懿曾是個曆史教授,越看眼下的場麵越像那著名的「閉關鎖國」,越想越心驚。

彆人都在瘋狂接受比自己先進的思想與技術,唯獨你在原地打轉,未嘗不是一種退步。

短短一場飯局,三人周旋了無數回合,最終達成了共識。

擇日江懿回燕都述職時,會向天子進諫提出與密東結盟,大燕由此可每年用農作物換取一定量的火銃與機關造物。

密東的酒與大燕不同,剛入口綿軟無力,後勁卻很大。幾人爾虞我詐了一晚上,酒沒少喝,連密東王子都紅著張醉醺醺的臉。

他宛如柔弱無骨地靠在江懿懷中,指尖輕輕挑在他下巴上:“可惜江丞相不能與孤一同回密東,真是可惜。”

江懿被灌了酒也昏沉得很,此刻強打精神將手按在他肩上,想把人推開:“多謝王子殿下好意,待日後有機會定然去密東拜訪。”

喀爾科風情萬種地將手貼在他心口:“一言為定,孤等你。你這般美人,合孤口味得很。”

裴向雲正巧被打發來收拾桌子,撩開帳簾,便看見江懿與那密東王子距離如此之近,幾乎要貼在一起。

他的眸色倏地黯了下來,一言不發地站在桌邊,將那些瓷盤瓷碗摞起來,撞得「叮當」響。

如果自己沒記錯,老師向來不喜近距離的親密接觸,眼下怎會與這人離得這樣近?

裴向雲一邊假裝收拾桌子,一邊不住地打量著喀爾科。

喀爾科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彎了彎眼睛,撐著桌子搖晃著站起身向帳外走去,路過裴向雲時輕笑一聲:“嗤,小狗。”

裴向雲的動作一頓,眼中含了怒地向他看去,他卻像是沒感覺到一般,軟著身子被下人抬上了轎子。

張戎跟著去送客了,江懿靠在椅上,單手撐著頭,雙眉微蹙,呼吸有些紊亂,麵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

這密東的酒未免也太烈了些,不止讓他醉得厲害,更灼在胸口般燒得人生疼。

裴向雲慢慢停下動作,悄悄抬眸看向那人,目光落在他攥著胸口衣料的手上。

鬼使神差地,他低低喚了一聲:“師父?”

作者有話說:

裴·護食且被罵·向雲:拿開你的手QAQ;

小王子(扶額):你是覺得全世界都跟你一樣傻麼

第39章

醉了酒的人似是沒聽見他在說什麼,依舊輕輕按著太陽穴,麵色疲憊。

好像江懿的沉默給了裴向雲莫大的勇氣,他微微提高了聲音:“師父……”

江懿「唔」了一聲,微眯著眼朝他看來。

那人一雙桃花眼原本就勾人,現下染了醺醺醉意,眼角發紅,頗有點「水光瀲灩」的意味。

裴向雲幾乎遭了當頭一棒,連帶著呼吸都無法遏製地放輕,生怕驚擾了眼前兩人來之不易的獨處。

帳簾被人從外麵撩開,這才讓他從方才那種靜如雕塑的狀態中抽離出來,慌忙倒退幾步,有些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李佑川從外麵探頭進來:“少爺?”

他先是看見了在桌旁強撐著不醉倒的江懿,目光一轉又瞥見旁邊站著的裴向雲:“小兄弟你也在這兒?那敢情好。”

裴向雲還未開口,便聽李佑川道:“我一個人實在忙得脫不開身,你正好幫幫忙,將少爺送回帳中歇息吧。”

“可是……”

李佑川不聽他的「可是」,說完話便火急火燎地放下帳簾便走,留裴向雲一人在原處。

裴向雲舔了舔唇,後知後覺自己手上沾滿了菜肴的調料味,連忙在一邊的水盆裡淨了手,這才小心地向江懿走去。

江懿喝多了頭疼,正闔眸養神,忽地覺得有人在晃自己,這才微微睜開眼。

裴向雲見他睜眼,動作僵在半路,有些忐忑地看著眼前的人。

可江懿細細端詳了他片刻,忽地勾起唇角:“雲兒?”

他聲音有些低啞,兩個字在唇齒間碰了下,繞出幾分繾綣的曖昧:“怎的臉色這麼差?”

裴向雲原本應該是高興的。

因為他許久未曾聽過老師這樣喊自己了。

可上輩子老師自刎前,也是如此喊他的。

裴向雲焦灼在欣喜與擔憂中,連帶著呼吸都放輕了。

江懿蹙眉,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唔,你傻站著作甚,扶我回去。”

“師……父。”

裴向雲覺得喉嚨裡乾澀得很:“你還記得……”

“記得什麼?”江懿反問道。

裴向雲搖了搖頭,珍而重之地攬過那人的肩,不敢做任何逾矩的動作,隻能隔著衣物觸碰老師的溫度。

江懿靠在他懷中,終於帶著幾分安心地再次合上眼。裴向雲的手橫過他的腿彎,將人小心地抱在懷中。

這間用來會客的營帳離江懿的有一段距離。裴向雲用衣袖擋著他的頭,以免被夜風吹後第二日頭疼。剛轉過一個拐角,便看見了最不想看見的人。

裴向雲麵色一變,眸中的溫情驟然消失。

“這不是小裴兄弟嗎?”關雁歸笑著和他打了個招呼,“這段時間我沒空去看你,身子可好利索了?”

“回關校尉。”

裴向雲的聲音緊繃著:“身體好了,多謝關校尉掛念。”

關雁歸擺了擺手:“哪裡,你既進了炊事班,便也正式成了隴西軍營中的一員,我關心是正常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說完,目光十分自然地落在裴向雲懷中人身上:“阿懿這是怎麼了?”

“江大人不勝酒力醉了……”裴向雲的目光中多了幾分不加掩飾的警惕,“他的小廝讓我幫忙送他回去。”

關雁歸看著他這如野狗護食般的舉措,覺得有些好笑:“炊事班現在應該缺人幫忙,要不要我替你將阿懿送回去?”

“不必了,謝謝關校尉好意。”

裴向雲幾乎立刻便拒絕了他的提議:“我答應了李佑川幫忙,若是出了岔子,對我和關校尉都不好。”

他說完,垂眸避開關雁歸的目光,抱著人向遠處走去。

江懿這一路在他懷中睡得很安穩,待被人放在床上時才醒了過來,目光有些渙散,過了好一會兒都沒能聚得上焦。

裴向雲瞧著他這樣子,知道怕是今夜真醉得不輕。

密東王子帶了七壇酒,死活不讓倒在杯子裡,說是漢人太拘禮術,真正豪放的漢子就應當用壇子喝酒。江懿和張戎為了哄他高興,硬著頭皮陪他用壇子對著灌。

當真是喝了個「傷筋動骨」。

裴向雲歎息一聲,用帕子把那人額上的細汗抹去,有些心疼,亦有些暗喜。

若沒今夜這一醉,他和老師要多久才能如現在般親近?

裴向雲心中酸澀交加,站起身要去燒些熱水幫老師擦下身子,剛站起來卻被人扣住了手腕。

他心中悚然一驚,回過頭,便看見那人的衣領不知何時被扯開了些許,露出被遮住的鎖骨。

“你去哪?”江懿輕聲道,“坐會兒……”

他說著手上一用力,徑直拽了裴向雲一個踉蹌。

裴向雲慌忙道:“師父我,我去幫你接桶水來擦一擦,不然你明日要……”

“明日的事明日再說。”

江懿強行扯著他的手要他坐下,他沒辦法和醉鬼計較,隻能如坐針氈般在床邊落了座。

“昨日讓你臨的那幅字,你可臨了?”

江懿掩著唇輕咳幾聲,問道:“你那手字都不如雞扒得好看,日後在軍中寫折子時該如何是好?彆再扔字帖了,好不容易寫的呢。”

裴向雲眨了眨眼,回憶半晌才想起他說的是哪段。

那會兒他剛十六歲,年輕氣盛得很,愈發怠慢那些詩書功課,甚至連江懿布置的描紅都不樂意做,每回老師問起,便敷衍地說臨完了。

直到有一天,江懿從一堆被扔掉的廢紙中翻著了他給裴向雲寫的一摞例字,登時氣得話也說不出,冷著張臉坐在帳中等裴向雲回來。

裴向雲在隴西騎著馬跑了一天,臨近傍晚才回來,帶著一臉的塵土興高采烈地撩開帳簾,便看見自家師父坐在桌旁。

他被老師那鐵青的臉色嚇了一跳,規規矩矩地站住:“師父,我回來了。”

“裴向雲你能耐了。”

江懿將那摞乾淨的例字丟到他麵前,手都在發抖:“我讓你臨字帖,你告訴我臨了,這又是什麼?”

裴向雲有些慌亂地抬眸看他:“我……”

“我是在害你嗎?”江懿的聲音中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顫抖,“我一個字一個字給你寫的,你就當做垃圾一樣扔了?你要是不想寫大可直接和我說,我不費力,你不費心,這樣多好!”

“師父,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裴向雲有些語無倫次,“我是真的坐不住,讀不進去書,我一讀書就頭疼,我……”

江懿被他氣笑了:“接著編,我看你還能編出什麼謊話來誆我!”

那是記憶中二人尚未決裂前為數不多的爭執之一。

裴向雲收回思緒,輕聲道:“師父,我錯了。”

江懿挑眉:“嗯?”

“我不該將你親手寫的字扔掉。”

裴向雲鼻尖有些泛酸,俯下身將頭抵在他肩上,聲音有些哽咽:“學生知錯了,師父可還願意再給學生寫字?這回我肯定認真臨帖,再也不騙你了。”

好像這些日子說的「抱歉」說多了,眼下認錯再也沒了最開始的那種恥辱和彆扭,反而讓他心頭壓著的那塊石頭輕了幾分。

自己先前……確實挺混賬的。

活了兩世,裴向雲第一次清楚地覺得自己是如此不識好歹。

怕是他性本賤,擁有的時候從未珍惜,待真的失去了才開始痛苦地追悔莫及。

“此話當真?”

江懿雙眸微彎:“第一次聽你與我道歉,倒是新奇。”

“師父喜歡嗎?”

裴向雲細細地看著他,想將他的每一個靈動的神色都印在腦海中:“師父若是喜歡,學生將過去做的錯事一並向你道歉,師父如何懲罰我都行,你……”

你彆再不理我了,好不好?

可這句話他到底沒敢說出口。

微涼的指尖撫過他到底臉頰,陌生的觸感讓他渾身僵住,動也不敢動。

“彆哭,乖……”江懿輕輕歎了口氣,“沒有要怪你的意思,師父在呢。”

裴向雲輕輕將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你說真的?”

“真的,哪有當老師的與學生這樣計較?”

似乎酒力漸漸上頭,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像夢中呢喃一般:“以後不許再騙我了。”

“我以後再也不騙你了……”裴向雲輕聲允諾道,“無論什麼事都不再騙你,好不好?”

江懿沒有再給他回答。

裴向雲抬眸,見那人耗儘了最後的精力,終於睡了過去。

江懿神色平和,像是真的陷入了什麼美夢,一直微蹙的眉也舒展開了。

可這分明是我的美夢,裴向雲心想。

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他未曾背叛大燕,老師未曾心死身死,一切如常,待明日來到,自己依舊是那個被寵著慣著的學生。

他趴在床邊靜靜地看了半晌,連呼吸都放得輕緩,生怕擾了江懿的清靜,過了一會兒才敢悄悄伸手撫過江懿的脖頸,眸中滿是心疼。

裴向雲深吸一口氣,自言自語道:“那麼深的創口,我看都不敢看,你是下了怎樣的決心才能親手將長/槍紮進去的?”

“這麼多年,你不曾來夢裡看看我,我也沒機會問你疼不疼。想來……應當是很疼的吧?”

他兀自神傷許久,慢慢站起身,卻忽地聽見「吧嗒」一聲。

一團被疊起來的紙從床上滾落下來,掉在了他的腳邊。

作者有話說:

裴·十分克製·被揍怕了。不敢搞事。

向雲:QAQ;

老規矩晚上還有,啵啵啵

第40章

江懿確乎是喝多了,待第二日醒來後全然不記得前一晚發生了什麼。

他剛抬手,便察覺自己手中似乎攥著什麼東西。

那是一張被團起來的紙,紙麵像是磨砂的,十分粗糙。

江懿蹙著眉將那團紙展開,發現上麵用炭筆畫著一幅地形圖。

他神色一凜,幾乎要以為是有奸細畫了燕都,可再凝神打量,才發現原來是虛驚一場。

所以這是哪座城池的地形圖?

又是誰趁亂塞入自己手中的?

江懿百思不得其解,隻能將這來路不明的地圖好生收起來,備著以防萬一。

密東王子來訪後,江懿便有意無意地在每月送往燕都的折子裡提起結盟一事,可得到的回應卻仍十分模棱兩可。

天子不願結盟,有人不想看見密東與大燕結盟。

江懿一邊與千裡之外那幫明哲保身的酸儒鬥智鬥勇,一邊在隴西軍營裡暗暗查那深藏已久的細作,終於在夏秋之交時勞累過度受涼,患了風寒。

上一世自己好像也沒少生病。

縱然發著熱,可他依舊拖著病體查看軍中要務,一時也不肯耽擱。

重生之後他每日每夜都緊繃著心中那根弦,像是與死亡賽跑的人,生怕哪一刻就發生了無法逆轉的悲劇,重現上輩子的錯誤。

江懿疲憊地放下筆,掌心在眼眶上按了按,輕輕歎了口氣。

帳簾動了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他心中一動,抬眸卻看見了關雁歸。

“阿懿,你既已病得這麼嚴重,怎麼還不去歇息?”關雁歸將手中捧著的一碗粥放在案上,“喝了這個去睡會兒吧,彆把自己的身體熬垮了。”

江懿「嗯」了一聲:“放著吧……”

“你喝了啊。”

關雁歸的聲音中多了幾分不悅:“你不喝我就不走。”

江懿有些無奈地歎息:“我真的喝,你彆在這兒杵著。”

“你如何敷衍人我還不知道麼?”

關雁歸將手輕輕按在他肩上:“聽話,喝了睡一覺,醒來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江懿被他鬨得沒辦法,隻能端起瓷碗。

那是一碗小米粥,被人熬得軟糯,加了幾枚紅棗。紅棗煮得皮軟裂開,裡麵的棗芯流了些許在粥裡。

似乎怕影響了喝粥的口感,棗核也被人細心地拿掉了。

江懿嘗了一口,有些詫異地挑眉:“這粥……”

關雁歸蹙眉:“你不喜歡喝甜的?”

江懿扣在碗邊的指尖頓了下,若無其事道:“無妨,就是營中少見甜食,覺得蹊蹺罷了。你熬的?”

“嗯……”關雁歸輕咳一聲,“還合口味嗎?”

江懿垂眸道:“尚可……”

隴西如此偏僻,炊事班能備著鹽就算不錯了,糖算得上是稀少的調味料,隻有來貴客時才會做甜口的菜招待客人。

江懿魚米之鄉的書香世家長大,從小就偏愛甜食,隻是在隴西時怕給人添麻煩,從未與旁人仔細提起過。

而沒料到上輩子吃甜食最多的日子,竟是被軟禁在裴向雲府中的那段時光。

那會兒他萬念俱灰,食水不進,指望著能不能靠絕食把自己餓死。

那逆徒瞧著他這幅鬱鬱寡歡的樣子不知是心疼還是怕了,命小廝特意燒了江南菜,端進臥房喂給他吃。

嘴對嘴,強迫地喂給他吃。

其中便有這麼一碗甜粥,是他動過最多的一道菜。

江懿收回思緒,慢慢將那碗粥喝完了。

關雁歸接過碗:“累不累?”

“還好……”江懿闔眸靠在椅背上,“不用擔心。”

關雁歸站在他身後,低頭便能看見那人精致的眉眼,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要我替你揉揉穴位麼?上次我害了風寒,軍醫便是這樣幫我的。”

江懿「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關雁歸當他同意了,將粥碗放在桌上,指腹落在他的太陽穴上,輕輕按揉著。

江懿的呼吸趨於平穩,半晌後輕聲問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關校尉。”

關雁歸手上的動作微不可查地頓了頓:“阿懿這話是什麼意思?”

“嗯?沒什麼意思。”

江懿輕笑一聲,感歎道:“隻是許久未曾與你這樣單獨相處,有些陌生罷了。”

關雁歸眼中也浮起懷念的神色:“我們是如何相識的,阿懿你可還有印象?”

“當然記得。”

江懿的聲音帶著幾分耐人尋味:“這有什麼不記得的?”

算起來,他與關雁歸相識得還要比裴向雲早很多。

那會兒他剛來隴西軍營,人生地不熟。這些將士們瞧他是個文文弱弱的書生,又是從燕都空降來的,自然沒有幾分好臉色,偶爾都明裡暗裡擠兌過他兩句。

直到那次張戎彆有用心安排的軍中切磋。

關雁歸主動挑了江懿做對手,並在這次切磋中敗給了他,從而讓軍中將士對這燕都空降的狀元郎刮目相看。

而隻有江懿知道其實是關雁歸放水了。

那柄本來能挑飛他手中長/槍的劍不知為何偏離了方向,徑直擦著他的手腕而過。

江懿不是那種被人給了施舍就感恩戴德的人,反而對關雁歸這一舉動十分不滿,晚上的時候找上門去質問他為何放水。

“你年齡比我小,又心氣兒高,彆的委屈就算了,這種委屈受不得的……”關雁歸的聲音很溫柔,“我當時也是這麼過來的,所以就想著能不能幫你一把。”

江懿現在也記得那個草蟲夜鳴的夏末,他站在年輕的校尉麵前,忽然有些手足無措。

至少那個時候還是很好的。

思及此處,他又輕歎一聲:“過去這麼久了。”

“那次之後我們便成了很好的朋友……”關雁歸繼續輕輕按著他的太陽穴,聲音中多了幾分溫柔,“但近日你好像有些疏遠我,我不知道為什麼,正好借著今日的機會與你聊聊。”

疏遠你?

江懿的指尖在椅子的扶手上摩挲片刻,輕笑道:“沒有疏遠你,怎麼會疏遠你呢?隻是……”

隻是時過境遷,如今你變成了我所陌生的模樣,我實在無法再那樣赤誠地信任你。

他沒再多說,隻闔眸靠在椅背上裝著假寐,直到那人放下手,將空了的粥碗拿走。

帳內新換的熏香還算好聞,較比先前那份更為淡雅,盈盈繚繞在他鼻尖,讓人有些昏昏欲睡。

江懿剛吃了東西,又確乎好些時辰沒好好休息,實在遭不住這困意,隻得靠著床頭眯一會兒。

他剛陷入半夢半醒之際,帳簾卻又被人輕輕撩開了。

睡意登時煙消雲散。

江懿眯著眼向帳口看去,隻瞧見了一個黑影鬼鬼祟祟地站在帳簾邊光照不到的地方,不知在做什麼。

看著那身量,不像是去而複返的關雁歸。

那人在原地踟躕半晌,似乎小心地向他這邊望了望,待確認他睡了後才繼續躡手躡腳地往桌邊走去。

是賊……

江懿如今正病著,沒有往日的身手,也並不清楚這不速之客的實力,隻能悄悄向床頭摸去,摸到了一柄早就放在那裡防身的短匕。

匕首的手柄冰涼,幾乎讓他一瞬間便清醒了過來。

那不速之客似乎並不熟悉他帳中的布局,平地被絆了一下後向前踉蹌幾步,撞在那張擱著銅鏡的桌上。

銅鏡搖晃了一下,險而又險地被那人接住。

那人於是又不敢動了,再次向江懿這邊瞥了一眼,發現他沒醒後更加小心地摸向桌邊。

紙張與書頁摩擦的「窸窸窣窣」響起,間或夾雜著筆杆碰撞的「哢噠」聲,在一片安靜的帳中格外清晰。

那人翻找片刻,好像終於找到了自己想找的東西,手忙腳亂地將那一摞紙塞進袖袍中,而後十分仔細地將被翻亂的桌子慢慢歸於原狀。

江懿握著短匕的手慢慢扣緊,聽得見自己的心臟在胸腔內劇烈地擂撞著。

什麼賊不在乎金玉珠寶,反而去翻那些文書折子?

很顯然,這位訪客八成是那個潛伏在隴西軍營中的細作,如今趁著他身體不適竟如此膽大,敢光天化日之下來偷東西了。

既然來了就彆想全須全尾地走。

江懿剛打定這個主意,那賊便又偷偷摸摸地往床這邊摸了過來。

他走路很輕,幾乎沒有聲音,若不是江懿沒睡著,怕是真不知道自己帳中來過人了。

那人站在床邊半晌,微微俯身,試探著向他伸出手。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刹那,江懿猛地睜眼,乾脆利落地扣住那賊人的手腕。

賊人沒料到他是裝睡,一下子變得驚慌非常,踉蹌著被人按倒在床上。

藏在被褥下的短匕彈出,狠狠地箍在那人的脖頸前,冰涼的刀刃在皮膚上劃出一道細細的血痕。

江懿膝蓋頂在他胸前,額上滿是冷汗,隻覺得自己殘存的些許力氣都用儘了。

“你是誰?”他喘/息片刻後低聲道,“偷了什麼?”

那人在他的禁錮下掙紮著,可掙紮的力度卻並不大,似乎所有動作都帶著分寸,生怕傷著他。

江懿眉心一緊,察覺出幾分異樣,用空著的那隻手擦亮放在床頭的汽燈。

暖黃的燈光在帳中驟然亮起,將那不速之客的臉照了個清楚明白。

江懿的臉驟然又白了幾分,匕首不再猶豫,徑直向他胸口刺下。

作者有話說:

有人又挨揍了是誰我不說;

地形圖是誰塞的畫的是啥我也不說;

不知道能連續雙更多少天,能有多少天呢(爬走)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