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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事都處理妥當。

江懿把刀抵在福玉澤的脖頸上緩緩後退,直到背靠在了牆上,還有閒心思將自己精心布置的這一切從頭回想了一遍。

算無遺策……

他本就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回燕都的,毒發身亡或是在這兒死了,大抵都算得上計劃之內。

——

宮外,禁衛軍黑壓壓站在承天門外。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目光陰沉地看著麵前的禁衛軍,半晌開口道:“後生,江相說殺我幺女的凶手就在這宮中,他說的可是真的?”

李佑川捏著自家少爺的玉牌,麵上看著鎮定,可心中卻慌得不行。

他定了定神,開口道:“我家少爺從不打無準備的仗,既然他說如此,那還請將軍千萬放心,應當不會出什麼岔子。”

梅老將軍冷哼一聲,連帶著身下那匹絕世名駒也跟著打了個響鼻,於冬日午後的陽光中噴出一道白汽。

一道驚叫忽地打破了眼下的肅穆:“走,走水了!”

李佑川猛地抬頭,向皇宮處遠遠望去,果然瞥見了一簇愈演愈烈的火焰正叫囂著於寒風中翻湧而出,繼而慢慢向其他大殿氤氳而去。

“那是……”

洪文帝的寢殿方向。

李佑川下意識地勒緊了韁繩,立刻便想起了江懿的叮囑,看著眼前騷動起來的禁衛軍,低聲道:“切莫輕舉妄動。”

梅老將軍瞥了他一眼,提高了聲音:“誰也不許動,若發現渾水摸魚之人,休怪老夫劍下無情。”

縱然這些禁衛軍大都是來混個俸祿的富家子弟,此時也不得不怵著老將軍的威嚴,閉了竊竊私語的嘴。

“後生,江相何在?”

穩住了禁衛軍,梅老將軍轉而問李佑川:“這一走水,老夫擔心……”

縱然李佑川心中急得很,卻並未在外人麵前露怯:“少爺這樣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勞煩將軍再與我等一等。”

他知道江懿不讓宮外的人進去是怕再混進細作,可眼下宮中忽地走了水,他們這些守在宮外的卻對其中發生的事一概不知,屬實難以穩住人心。

李佑川的手禁不住攥緊了韁繩,不停地向濃煙與火光處出神地望去。

少爺究竟在做什麼?

他是否還平安?

他兀自想著,麵前的禁衛軍卻又騷動了起來。

李佑川心中焦急,聽著這些人難以管教,正要發脾氣,卻聽身側梅老將軍的佩劍「錚」地出了鞘。

他意識到似乎發生了其他事,跟著抬眸,看見了一個於官道上策馬疾馳而來的身影。

那人一身藍色勁裝,披著件黑色的披風,背上是一杆於陽光下閃閃爍爍的銀槍。

他束著的高馬尾似乎因為奔波散開了些許,墨發飄揚在臉側,卻仍未遮住鋒利的眉眼。

李佑川眼中驟然亮了起來:“將軍,是自己人!”

梅老將軍將信將疑地看了他一眼:“自己人?”

“是我家少爺的學生!”

李佑川從未覺得裴向雲如現在般讓人安心。

他方才心中焦急,有心想徑直策馬進火場去尋江懿,卻記掛著江懿下給自己的死命令,隻能煎熬地守在皇宮外,眼看著那火越燒越大。

裴向雲裹挾著一陣寒風而來,猛地勒緊了韁繩,讓那奔波多時的馬踉踉蹌蹌地蹣跚了幾步,險些腿一軟跪倒在地。

他從馬背上翻身下來,似乎許久未喝過水,嘴唇乾裂,連聲音也沙啞,開口就問道:“師父呢?”

李佑川摸了把額頭,低聲道:“眼下情況十分複雜,我不能與你多說,隻能求你進宮去找找他,他應當就在陛下的寢宮附近。”

裴向雲的瞳孔驟然緊縮:“他在……”

他回頭望向濃煙滾滾的皇宮,瞬間明白了李佑川的意思:“我會帶他回來。”

“那你千萬……”

李佑川一句話還未說完,便被人十分粗魯地拽下了馬。

他踉蹌著險些撲倒在地,看著裴向雲毫不客氣地翻身坐上他先前的位置,繼而一夾馬肚,轉身穿過承天門,徑直奔著那被濃煙席卷的宮殿而去。

我來了,你不要有事。

火焰露出獠牙,舔舐朱紅色的宮牆。昔日明亮豔麗的琉璃瓦蒙了層灰色的陰翳,隨著火苗的熾烤發出「哢哢」聲。

其實皇宮中是有備著滅火的水缸的。眼下逃出來的宮人們正用水桶與盆盂舀那缸中的水,試圖阻擋住蔓延而來的火勢。

裴向雲也僅瞥了他們一眼,繼而心無旁騖地策馬向洪文帝的寢宮而去。

他曾在火焰中走過一遭,後來看見明火都心驚肉跳,似乎那灼痛感也陰魂不散地附著在身上。

再次看見這樣熊熊的大火,他其實是怕的。

那匹馬也跟著不安起來,有些焦躁地打著響鼻,腳下的步子變得猶疑不前。裴向雲將煙灰吸入口鼻,嗆得他喉管跟著被灼得發燙。

可他卻咬著牙夾了下馬肚子,再次加快速度向前衝去。

被火燒過的人,知道這樣會多痛。

裴向雲的目光於疾馳中飛快向身側掃去,每每看見踉蹌跑著的人影都會心頭猛地一跳,繼而有些失望地發現他們隻是麵生的宮女太監。

老師在哪裡?

如果江懿真的葬身火海,他是不是連一個見那人全屍的機會都沒有?

這個念頭險些將他逼瘋了,心中橫亙著一根刺一樣難受。

周遭的火勢小了些許,可空中仍飄著火星與煙塵,讓他隻能勉強半睜著眼睛,目光卻倏地一頓——

他看見了……

裴向雲近乎不敢相信地瞪大了雙眼,抬頭看向那青石階梯之上的人。

熊熊火光中,他的老師微微低著頭,一身素白,於勁風中衣袖翻飛。

手中通體深黑的長刀正緩緩向下滴著血,周圍倒著十數個一身黑甲的人,似乎已沒了生機。

老師手背上多了道狹長的傷口,他卻不以為意,抬起那隻受傷的手抵在唇邊,舌尖緩緩舔去那滲出的血珠。

宛若神祇降臨。

而他自己,則是趕來朝聖的信徒。

作者有話說:

狗子終於開竅了一回√

第149章

先前那數十個士兵出現時江懿並未真正地惶恐,哪怕是後來宮中突然走水,他也與那十數個黑衣人周旋,甚至有精力將企圖亂中逃跑的福玉澤製在身邊。

那幾個黑甲人雖然看著駭人,可功夫卻算不上精湛,目標也並不是他,而是福玉澤,所以他沒有受什麼太重的傷。

不過胸腹間實實在在挨了一刀罷了。

那時空氣驟然響起一道被撕裂的尖嘯,終於讓他的神色略微有了幾分波動,下意識地抬手去擋,那枚來勢洶洶的卻擦著他的手腕掠過。

碰巧將裴向雲送他的那條平安扣被挑斷了。

金紅的繩結於半空中高高飛起,似乎於一片同樣的赤色中泛著光。

他出神地看去,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可那段繩結和他的指尖擦過,落入火海之中。

然後他便躲閃不及,留下了胸腹間的那道傷口。

江懿的身影微晃,手中長刀倏地紮進地麵,一縷血絲從唇邊緩緩滑落。

“師父……”

他怔了下,麵上的神情有些恍惚,唇角似乎牽出了一個有些自嘲的笑。

死到臨頭,竟出現幻覺了嗎?

不然為何自己隱隱聽見了裴向雲的聲音。

江懿微微闔眼,隻覺得麵前天旋地轉著,似乎下一刻就要跌倒在地,被一片火海吞沒。

而幾乎微不可聞的,一陣馬蹄聲於耳畔響起。

江懿倏然抬頭,有些不可置信地向身側望去,於長階上和那雙深邃的黑眸相撞。

裴向雲不是應該在隴西嗎?

為何會……

這個念頭僅出現了一霎,他便落入了一個有些熾熱的懷抱中。

狼崽子的指腹上帶著薄繭,不由分說地蹭過他的臉頰,而後是一個急切的吻落在他唇上,帶著失而複得的欣喜。

他嘗到了血腥氣。

方才自己舔過手上的傷,原本以為那點血算得上微不足道,可當裴向雲吻上來時,分明有另一股更喧囂的血腥味驟然氤氳在口鼻之間。

火舌遲疑著靠近這段青石造的台階,而階梯之上的兩道身影卻於這火海中擁吻,在眼前十八層地獄一樣的景致中像是片格格不入的風花雪月。

江懿聽見心臟在胸腔中快速地跳著,幾乎失常地撞擊著胸腔。他強行分了一絲理智出來,把裴向雲從身前推開。

“你不是應該在隴西嗎?”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你……”

裴向雲灼熱的呼吸噴灑在他耳側:“我來接你回家。”

他挽著手上的韁繩,攬住老師的腰便要將人牽上馬,卻意外地被江懿掙開了。

裴向雲瞪大眼睛向老師看去,卻見那人捂著唇,悶咳幾聲後道:“先把他帶出去。”

他的目光循著江懿的指向落去,看見了一個圓滾肥潤的太監被人塞在牆上的凹陷處裡,這才堪堪逃過一劫。

這個人他記得的。

先前天牢中那張帶著譏誚的臉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裴向雲低聲道:“不……”

“聽話,這個人很重要。”

縱使江懿的聲音虛弱,卻仍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那些士兵和這場火都是來滅他口的,他掌握著重要的線索……裴向雲!”

裴向雲回過神,幾乎要將一口牙咬碎:“不行,我隻夠帶一個人出去。”

這邊是洪文帝的寢宮,當年砌牆時比其他地方多了幾道防火防寒的工序,再加上台階不似其他宮殿是木質的,火勢到這邊倒是比前麵小了不少。

卻仍不宜久留。

“你那天晚上怎麼答應我的?”

江懿的聲音從未如此急促:“你發過誓的。”

裴向雲一雙黑眸映著火光,心中卻掠過一道寒意。

他忽然明白那日老師為何對自己那樣好,對自己百依百順,卻單單要逼著自己在床上發誓。

“你那晚是騙我的。”

裴向雲聲音很輕,似乎生怕驚擾了老師給自己編出來的好夢:“你根本不是自願的,你隻是在利用我。你利用我對你的愛和喜歡,吊著我,讓我此生都做你忠心的刀,對嗎?”

他眨了眨眼,似乎想將淚水憋回去:“師父,我也是人。你可以直言不喜歡我隻想利用我,可你不能……”

“聽話……”

江懿打斷了他的話,手緊緊扣在他胳膊上:“再說就來不及了,就當幫老師做的最後一件事,可以嗎?”

裴向雲露出一個自嘲的笑:“我答應你。”

他看著那人倏地放鬆下來的眉眼,心中被生生剜去一塊似的難受,卻仍一字一句道:“但是我隻是想問問你,你那會兒可對我動過心?”

“師父,說實話。”

哪怕隻有一瞬,你可曾對我有過超越師生的情誼嗎?

都這種時候了,他還在關心這個?

江懿慢慢從他手中將自己的手抽出來,狠著心斬斷他最後一絲希望,或許也是自己最後的一線生機:“我的回答不變。”

裴向雲的指尖蜷縮了一瞬,唇角終究還是抑製不住苦澀:“我知道了。”

他翻身上馬,將福玉澤破麻袋一樣橫在身後,垂眸看向老師:“你不用擔心,我會遵守諾言的。”

江懿點了點頭:“好……”

“我走了……”

裴向雲定定地看著他,宣告什麼似的又說了一遍:“我真的走了。”

而他的老師不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緩緩向後退了幾步。

裴向雲的目光似乎隨著他這個動作被刺痛了下,繼而帶著幾分決絕地轉過頭,策馬離去。

遠處傳來房梁傾塌的聲音,如同悶雷般炸響。江懿終於耗儘最後一分強撐著的力氣,跌坐在最後一級台階上,沉默地看著從兩側向中間蔓延來的火舌。

終於要結束了。

他望著被濃煙覆蓋的天空,有一瞬是想過起身向外走的。

可也隻是一瞬罷了。

腹部的傷口隱隱作痛,裂開似的橫亙過身體,隨著他的動作往外滲著血。

如果方才隨著裴向雲離開,他興許還不會這般狼狽。可眼下他剛把人氣走,卻懷念起那人的好來,多少顯得有些不地道。

可是他又不能把福玉澤留在這裡。

福玉澤的身份太特殊了,或許掌握著太多連他都不了解的信息。

如果想瓦解烏斯埋在燕都的勢力甚至於發起反擊,必須著手從這條線查起。

更何況他也是殺了梅晏然的凶手,合該留個活口帶出去給梅老將軍,算是個遲到一年的交代。

果真算無遺策。

江懿望著被濃煙遮住的天,喉間被煙灰嗆得火辣辣地疼。

隻是有些對不住裴向雲。

狼崽子像是千裡迢迢從隴西趕回來的,算算日子,怕是休息都沒怎麼休息過,卻在自己這裡遭了當頭一棒。

怪可憐的……

但他也沒辦法,最好的結果就是裴向雲被傷透了心,自此記恨著他,也好過獨自揣著那份沒結果的愛孤獨終老。

若有來世呢?

若有來世……

江懿緩緩向後靠去,隻覺得眼前發昏,時明時暗地閃爍著,像是馬上就要昏過去一樣。

下輩子還是彆再見了。

孽緣良多,就斷在這輩子挺好的。

他忽地想笑,可吸進鼻腔中的都是濃煙,嗆得人心口跟著疼,疼得他眼眶跟著濕潤起來,一滴淚順著臉頰緩緩流下。

真嗆人啊,江懿想,心肺都要咳出來了。

他的眼皮越來越沉,終究控製不住地緩緩闔上。

前些日子那白無常還說不會再造訪這個位麵,過一會兒怕不是又要看見這位老朋友了。

江懿昏昏沉沉地胡思亂想著,耳畔卻驟然響起一陣馬蹄聲。

來人似乎很急,馬蹄清脆地敲擊在青石地磚上,在一片烈焰排山倒海的呼嘯中格外悅耳。

江懿有心抬眸去看是誰,可口鼻被蒙了塊布似的,竭儘全力呼吸著越來越稀薄的空氣,卻似乎於事無補。

直到那人在自己唇上印下一個帶著熱浪的吻,將些許氣息渡給他,這才把他從一片混沌中猛地拽了出來。

清涼的水滴落在他臉頰上,讓他微微睜開眼,於一片赤紅中看見了來人的樣子,倏然從原本的昏沉中醒過神來。

“裴……”

“你不要死。”

裴向雲一張臉被煙火熏得發黑,可眼睛卻仍鋒利明亮,口吻中帶著幾分懇求:“我帶你回家,求求你不要死。”

哪怕是再大的恨意,也隻不過是關乎於兒女情長的慪氣罷了。可一想到老師或許會葬身火海之中,他卻如何也恨不起來。

裴向雲將老師護在懷中,把特意在宮外沾了水的披風裹在自己背上,而後狠狠踢了下馬肚子,俯下身躲過一根被燒斷的房櫞。

“你不是都走了嗎?”

江懿的聲音很輕:“蠢貨,回來做什麼?萬一出不去怎麼辦?”

“那便出不去。”

“你真覺得我會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嗎?江懿你到底把我的真心當做什麼?”

似乎眼下在生死的邊緣打轉,裴向雲沒了先前的溫馴,直呼老師的名字,“我與你一同死在這兒就和殉情沒兩樣,想拋下我離開?你做夢吧,你這個……”

他頓了下,咬牙切齒道:“負心漢……”

江懿於這件事上確實是有些理虧的,所以對他的指控沒有半分異議。

狼崽子在外頭弄的這濕了的披風倒是很有用,不然以眼下的火勢,他們鬨不好真的要被燒死。

江懿輕咳了一聲,鼻尖莫名發酸,忽然道:“你給我的平安扣斷了。”

“沒事,人還在就行……”裴向雲的聲音很低,“回去後重新給你編一個。”

“我……”

一隻掌心帶著繭的手輕輕覆在了他的唇上。

“彆說話了。”

裴向雲以手臂蕩開一根燒斷的木頭,麵不改色道:“等出去了,學生再與老師好好算算賬。”

作者有話說:

狗子:QAQ嚶

第150章

江懿覺得他們能從火場中逃出來簡直算得上奇跡。

其一是因為洪文帝從藏身的地方姍姍來遲,外頭的禁衛軍見了聖上,哪怕再有異心也都歇了。

李佑川得以被解脫出來,帶了一隊寧北輕騎從那方巨大的景觀池中抽了水來滅火。

其二是因為宮人們對宮中儲水的缸利用有佳,堪堪將火勢攔在了半路,沒讓事態向徹底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也讓裴向雲少騎著馬跑半個皇宮。

江懿一直被那人牢牢護在懷中,後背被自己學生的胸膛硌得生疼。

待終於衝出火場之後,那匹可憐的馬終於不堪重負,腿上一軟,「噗通」跪在了地上。

裴向雲摟著他摔了下去,手護在他後腦處,生怕將自家老師磕著了。

江懿恢複了幾分力氣,推了下他的肩:“福玉澤呢?還活著嗎?”

裴向雲的動作頓了下:“你關心他作甚?”

“說了他很重要……”江懿低聲道,“他如何了?聖上呢?還有……”

“你什麼時候能多操心一下你自己?”

裴向雲的聲音發顫,手撫過他衣服上的那道深深的血痕:“受了傷為何也不告訴我?你……”

他頓了下,帶著怒意道:“江懿,你真討厭。”

“唔,是嗎?”

江懿不以為意道:“去幫幫忙,不用守著我,我沒事。”

裴向雲眸色陰沉,深呼吸了幾次後才堪堪忍住了將要爆發的情緒:“你等著,等你傷好了,我……”

江懿毫不客氣地在他額上敲了下:“和誰說話呢?沒大沒小的。”

“負心漢……”

裴向雲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等你傷好了,我非得,非得……”

他說了一半說不下去,似乎往後的內容有些難以啟齒,哽在喉間不上不下了半晌。

“你非得如何?”

江懿挑眉看著他,忽地有些虛弱地笑了,抬手在他頭上揉了一把:“臉上都是灰,醜死了,蠢貨。”

那還不是因為方才一路上將他護在懷裡!

裴向雲磨了磨牙,往周圍瞥了一眼,繼而忽地俯下身,在老師的唇珠上狠狠咬了一口。

江懿驀地一驚,下意識地看向旁人,卻聽自己那逆徒低聲道:“師父放心,沒人看見的。”

裴向雲舌尖抵著後槽牙,心頭翻湧的不知是怒意還是心疼,忍了許久才問道:“師父那夜當真是在算計我嗎?”

“嗯。”

江懿索性也沒準備繼續和他裝:“確實是為了算計你,讓你因為我死心塌地守著隴西,守著大燕。眼下你知道真相了,恨我麼?”

裴向雲目光微動,輕聲道:“我怎麼能恨你呢?如果站在你身邊唯一的方法就是做一把趁手的刀,那我也是願意的。”

他眨了眨眼,剖白內心的想法像是讓他有些尷尬,欲蓋彌彰地將目光落向彆處,生硬道:“我走了……”

江懿目送著那個堪稱落荒而逃的背影,無奈地長歎一聲。

他本以為得知真心被踐踏後,裴向雲哪怕不恨自己,也斷然不會如先前那般真心待他。

卻一點沒想到這狼崽子腦袋竟是個一根筋的,似乎認定一個人這輩子就不鬆手了。

那他該如何開口和裴向雲說身中奇毒的事?

自己……真的忍心嗎?

——

後來的事都是江懿在迷迷糊糊中聽說的。

他在火場中受的傷沒及時處理,後來似乎發了炎,連帶著他也跟著發起了高燒,昏昏沉沉地隻清醒幾個時辰。

而每次醒來都會看見裴向雲好像坐在自己身邊。

江懿有心和他聊聊,卻沒什麼力氣張嘴說話,甚至眨眼的動作太小而被人忽略,繼而陷入再一次的昏睡之中。

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了幾天,直到高燒退了,他才從這種長時間的昏睡中醒來,嗓子卻渴得厲害。

眼下似乎臨近傍晚,窗戶開了一條縫,鳥叫聲伴著冬日凜冽的風吹了進來,將屋中地龍帶來的熱氣驅散了幾分,不冷,倒讓人覺得有些舒服。

江懿還未將房中的物事觀察完,房門便被人輕輕推開了。

他眼睫動了動,裝著還未醒來的樣子,聽著來人腳步聲落在木製地板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縱然知道他在昏睡中,那人似乎也堅持要輕手輕腳,像是生怕把他吵醒。

瓷碗與湯匙碰撞的清脆聲音在耳畔響起,繼而雙唇被人印上了一個輕輕的吻。

來人吻得很小心,隻敢淺嘗輒止,半晌後抽身離開,卻不依不饒地撩開他身上的錦被,將他的手包在掌心中,薄繭磨得有些發癢。

江懿幾乎在他吻上來時便知道是裴向雲。

他幾乎要忍不住睜眼,卻聽那逆徒在自己身邊坐下,嘴裡絮絮地念叨著:“師父,你怎麼還不醒啊?”

狼崽子屏息凝神了半晌,也未得到老師的回應,似乎已經習慣了,繼續輕聲道:“方才覺得你高熱退了,應該很快會醒吧。”

“我……”

他似乎歎息了一聲,掌心無意識地摩挲著他的手背:“先前聽你說利用我,剛開始是難過的,可後來想想你似乎也並未給我什麼承諾,我也沒資格難過。但如果能一直留在你身邊的方法是做一把趁手的刀,那……”

“那這樣也不錯。”

不錯什麼?

蠢死了……

江懿在心中暗暗罵道。

放著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做刀做狗,你真的就這麼……

又是一個吻落在他唇上,將他翻湧的思緒驟然打斷。

裴向雲的聲音輕了很多:“師父,畫我收到了。還是很想和你一起去襄州看桃花,你若是再不醒來,春天就要過去了。”

過去個鬼,現在年關還沒過呢,張口閉口全是謊的小騙子。

江懿在心中「嘖」了一聲,終於裝不下去,慢慢睜開了眼,先被窗外的斜陽刺了下。

“師父?”

狼崽子方才故作鎮定的語氣霎時潰不成軍,帶著幾分顫抖地喚他:“你……”

“絮絮叨叨的,吵死了。”

江懿聲音沙啞,多日沒說話,試了幾次才勉強擠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裴向雲沉默半晌,堪堪克製住自己的情緒,低聲道:“師父想喝水嗎?”

江懿「嗯」了一聲,一把瓷勺便抵在了唇邊。

他微微張開嘴,有幾滴水從唇角滑了下去,順著脖頸流進了衣領裡。

裴向雲的呼吸似乎急促了幾分:“師父,你好好喝水。”

“嗯?”

江懿眼下頭腦還昏沉,身上所剩無幾的力氣隻允許他能半靠在床頭,根本不知道那逆徒在說什麼:“什麼好不好好喝?”

“沒事。”

裴向雲瞥了他一眼,咬著牙將那一勺水喂完。

江懿疑心自己昏睡的時候這狼崽子沒給自己喂過水,輕咳一聲:“沒了嗎?”

裴向雲眨了眨眼:“師父還想要嗎?”

“要。”

江懿回答完才意識到自己好像上了裴向雲的當,眯著眼神色不善地看向他:“這點便宜你都占?”

“沒占你便宜……”裴向雲見好就收,顯得十分溫馴乖巧,“隻是單純地問問師父而已,師父自己要回答的。”

江懿險些被他氣笑了:“行,水放下,你滾吧。”

“彆啊……”

狼崽子主動認錯:“我錯了,師父彆趕我走。”

“當時你在宮裡可不是這麼說的。”

江懿瞥了他一眼:“又是直呼我名字又是要我好看的,怎的現在沒那氣勢了?”

裴向雲沒想到他會翻舊賬:“當時是我太擔心你,也……太生氣了。”

“生什麼氣?”

江懿有心快些將兩人之間的問題說開了,沒等他回答便繼續道:“是因為我利用你的事嗎?”

裴向雲沉默半晌,踟躕道:“其實也不全是。”

不光是因為自己的感情被利用,或許更因為老師有赴死的決心,卻從未告訴他,甚至誤解了自己的心悅單純是對床笫之歡的渴望。

也不怪旁人,誰讓他上輩子做了混賬事呢?

“這樣都不恨我嗎?”

江懿輕歎一聲,眉眼間是遮不住的疲憊:“那你說我該怎麼做你才能恨我?”

裴向雲心中不輕不重地「咯噔」跳了下:“為何要我恨你?你不接受我便不接受了,怎麼一直要將我從你身邊趕走?你不喜歡我的地方我都改了,可不可以彆這樣討厭我?”

江懿聽著他的聲音中似乎多了些委屈,額角又隱隱疼了起來。

“不是的,是……”

他深吸一口氣,定定地看著紅了眼眶的狼崽子:“你要聽實話嗎?”

裴向雲還委屈著,點了點頭。

江懿抬起手,輕輕揉了下他的頭,聲音柔和:“去年回燕都的時候,我一時不察中了毒。”

“那毒和他們下給聖上的毒一樣。這些日子我時常覺得心悸頭疼,甚至於四肢無力,在隴西時關雁歸告訴我,我的時間應當不多了。”

他看著狼崽子眸中的神色由委屈驟然變為驚慌,狠下心道:“所以我真的給不了你想要的東西,這回你可懂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也是流淚狗狗頭.jpg;

預計這周末完結,希望這次真的可以完結qwq

第151章

江懿說完後設想了很多結果。

或許裴向雲會崩潰地質問他,又或許會痛哭著問他是否真的沒有解決的方法。

他甚至準備好了如何安撫對方的情緒,因為這個事實對於裴向雲來說確實算得上殘忍。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狼崽子的情緒似乎沒什麼起伏,隻靜靜地看了他半晌後「嗯」了一聲。

“師父餓了嗎?”

裴向雲將矮桌瓷盤上另一個瓷碗端了起來:“這是大夫給你開的藥,他說你要是醒了最好先喝粥,不然身體會受不了的。”

江懿眉頭微蹙,看了他半晌後將瓷碗接過來,默不作聲地將碗裡的藥喝了,甚至忽略掉其中沒磨碎的藥渣和苦味。

裴向雲適時地遞來一塊白色的帕子,動作輕柔地將他唇邊沾上的藥漬擦去:“還給師父煮那種甜粥可以嗎?”

“我……”

江懿想開口問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師父不喜歡那個嗎?”裴向雲輕聲問他,“那換一種口味呢?”

“不是。”

江懿歎了口氣:“沒事,你去吧。”

裴向雲將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移開,端著瓷盤從房間中走了出去。

這狼崽子怎麼回事?

自從裴向雲在地府轉了一圈回來後,他就愈發覺得這逆徒性情大變,愈發不懂對方腦子裡在想什麼。

原先怎麼被丟在隴西就要撒嬌委屈,眼下這麼大的事卻表現得像沒事人一樣?

裴向雲很快煮了粥回來,依舊用瓷盤裝著,旁邊多了兩碟小菜。

“這個沒有太多的油,我問過大夫,他說可以少吃一些。”

裴向雲小心地將那瓷盤放在床頭矮櫃上,試探道:“我……扶你起來?”

江懿擺了擺手,自己撐著床坐了起來。

其實他沒什麼彆的不舒服,僅僅是高熱了很多天,眼下手腳有些無力罷了。胸腹間那道傷大抵是被人細心處理過了,算不上疼得難以忍受。

粥還是先前的粥,甜口的,不知放了蜂蜜還是冰糖。米連帶著被去了核的紅棗一同熬得爛熟,隻不過這回加了枸杞。

他抬眸看向狼崽子,用筷尖點了下那混在米粒中的枸杞。

裴向雲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大夫說這個對你身體好,我才放的。”

倒是機靈……

知道把大夫搬出來自己就不能把他怎樣。

他牽著唇角輕笑了下,倒也沒太挑,默不作聲地將粥慢慢喝了。

裴向雲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依舊是那樣熾熱的,粘稠的,帶著情愫的目光,他不用抬頭便知道那雙黑眸是什麼樣子的。

到底還是慌的。

以為沒有對視就不會露馬腳,但實際上心裡慌得要死,偏偏還要學著彆人做那沉著冷靜的樣子。

江懿心中覺得好笑,卻並沒拆穿裴向雲那有些脆弱的偽裝,將粥喝完後才慢悠悠地抬眸,發現狼崽子果然正裝模作樣地翻著一本書,像是剛才恨不能將他灼穿一個洞的不舍自己似的。

“其實……”

他故意開了個頭,瞥見裴向雲翻著書頁的手驟然抖了下,這才繼續道:“放枸杞也還不錯。”

裴向雲抬頭看他:“是嗎?”

“是啊……”江懿看了他半晌,“你……聽不懂我什麼意思嗎?”

裴向雲眉心微蹙,有些疑惑地搖了搖頭。

“沒事了……”

江懿歎息一聲:“蠢……”

裴向雲疑心自己似乎錯過了什麼,卻問也問不出來,隻能滿臉疑惑地帶著瓷盤和碗從屋中離開。

可沒過多久又回來了。

江懿正隨手撿了他先前放在矮櫃上的書翻了幾頁,瞥見他進屋,隨口問道:“回來做什麼?”

狼崽子拽過椅子,端端正正地放在床邊:“大夫說得有人在身邊照顧你。”

又是大夫說。

他疑心這逆徒偷偷將大夫的話改了,卻沒什麼證據,又垂下眼看手中的書。

裴向雲沉默半晌,輕聲問他:“師父,你的傷還疼嗎?”

“不疼,怎麼了?”

“沒怎麼,我就問問。”

聽得出來他在不停地和自己沒話找話聊,江懿輕笑了一聲:“有事要和我說?”

裴向雲猶豫了一下,小聲說:“沒有……”

江懿索性將那本自己早就看過的書放下,探究地看著他:“那你為什麼看上去有心事?”

“沒有心事。”

裴向雲舔了下唇,生怕他不信似的重複了一遍:“真沒有……”

“沒有那你走吧。”

江懿斂了先前眉眼間的溫柔,把那本書放回了矮櫃上:“乏了,想睡會兒。”

“我不走……”

裴向雲倒是固執:“我在旁邊守著,你睡吧。”

江懿撩起眼皮:“你守著有什麼用?”

“我……”

“反正也不願意和我說實話……”他慢條斯理道,“我好像說過最恨彆人騙我。”

話音剛落,狼崽子不出所料地慌了,先前裝的沉著冷靜消失殆儘:“那,那我……”

“晚了,不想聽了。”

江懿索性不再說話,轉過身去用後背對著他。

身後那人「窸窸窣窣」的聲音慢慢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安靜。

他心中倒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般冷靜,多少摻雜了幾分忐忑,靜靜地等著對方上鉤。

或許是因為心中暗自著急,裴向雲沒注意到他是在裝睡,屏息凝神等了半晌後似乎又再次動了起來。

江懿揣摩著他的舉動,思索他會在做什麼,身後的床褥卻忽地陷了下去,繼而灼熱的呼吸噴灑在他耳側。

裴向雲似乎不太敢有什麼大動作,生怕把他吵醒了,小心翼翼地將手環在他腰上,用唇輕輕碰了下他的臉頰。

有意思……

江懿冷笑,在心中暗自給這逆徒記了一筆。

不知道自己昏睡不醒的時候他這樣占了自己多少便宜。

裴向雲吻完他的側臉,動作像是頓了下,規規矩矩地又在他身後躺好,將他整個人小心地摟在了懷裡。

看上去像是壞事都做完了。

府邸中晚上的地龍燒得似乎不是很旺,窗縫隱隱有風透進來。

江懿眼下身體虛弱,先前躺在這裡的時候便覺得難捱,現在裴向雲抱著他倒是替他將寒風悉數擋住了。

狼崽子懷裡很暖,讓他也懶得再計較自己被疑似揩油的事,原本沒打算睡,眼下竟迷迷糊糊地多了幾分困意。

而就在他將睡未睡的時候,身後忽地傳來輕輕吸鼻子的聲音。

江懿本就睡得淺,緩緩從朦朧中醒來,隱約感覺肩上像是濕了一塊。

狼崽子的臉貼在他背上,像是輕歎了一聲,動作十分小地蹭了他一下。

江懿忍了又忍,最後開口輕聲道:“怎麼了?”

裴向雲沒想到他醒了,驚慌失措地鬆開抱著他的手,連忙向後退了退,卻從床沿上滾了下去。

他吃痛地倒吸一口涼氣,抬頭撞上那人帶著無奈的雙眼。

“你……”

江懿輕歎一聲,向旁邊挪了挪:“滾上來……”

裴向雲沒料到老師會對自己發出這樣的邀請,有些誠惶誠恐地要爬回去,動作卻驀地在半路止住,同手同腳地把外衣脫了,僅剩裡麵的一件單衣。

他磨蹭著躺下,卻不好意思和老師蓋一床被子,扭捏半晌後,那人忍無可忍地將他塞進了另外半邊錦被中。

“師父……”裴向雲輕咳一聲,“對不起……”

江懿被他這麼一鬨,暫時沒了睡意,眯著眼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著他的頭發,輕聲道:“方才在乾什麼?”

“在……睡覺。”

“騙子……”

江懿動了動唇,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在哭……”

“我沒有!”

裴向雲受了驚似的身子驟然抖了一下:“我沒哭……”

“你沒哭?”

江懿冷笑:“又是在我背後抹眼淚又是吸鼻子,真當我沒聽見是不是?”

裴向雲眨了眨眼,意識到自己的心思在老師麵前已然被看了個清楚明白,隻能低聲道:“對不起。”

“說吧,哭什麼呢?”

江懿的聲音中帶著些許循循善誘,手順著他的頭發向下,撫上他的臉頰,意料之中地聽見狼崽子的呼吸急促了幾分。

“沒什麼……”裴向雲深吸了,“睡吧……”

他率先閉上眼,和老師微微拉開距離,顯出一個「敬愛」之意,可那人的手似乎並不想結束這場談話,又順著臉頰輕撫了下他的脖頸。

“離我這麼遠做什麼?”江懿挑眉,“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眼下開始和我裝外人?”

這句話落在裴向雲耳朵裡,將他偽裝的溫馴恭順燒了個一乾二淨。他幾乎立刻被那人的話帶回了隴西,嗅到漆黑營帳中耐人尋味的旖旎。

裴向雲舔了舔唇:“我……”

“先前在隴西不是拽著我袖子抹眼淚嗎?”

江懿的指腹劃過他的眉眼,聲音中帶著笑意:“怎麼現在偷偷一個人哭啊?長大了?”

長大了……

長大是不是就意味著和過去分彆,和在意的人分彆,就此孤身一人踏上往後漫長的幾十載人生嗎?

裴向雲忽地鼻尖發酸,借著外麵的月光看向身側的人,惶恐地想——

這樣和老師好好待在一起的時間,還剩多少呢?

江懿也不避開他的目光,於昏昏夜色中和他靜靜地對視著,半晌才聽見狼崽子顫著聲音道:“我不哭……”

“為什麼?”

“我在你麵前哭,除了讓你心煩外又沒有用。”

裴向雲的聲音中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我哭了你的身體就會好嗎?你就不會把我一個人丟下嗎?”

作者有話說:

狗子:故作堅強.jpg 被稍微關心一下直接崩潰.gif

第152章

狼崽子能說出這樣的話,江懿眸中掠過一絲驚訝。

裴向雲先前基本不會考慮彆人的感受,往往是「自己想做什麼」最重要,很少能從他口中聽到「會給你添麻煩」這樣的說辭。

裴向雲輕輕吸了吸鼻子:“沒事,你睡吧。”

“你睡得著嗎?”

江懿故意問他:“我睡得淺,你一哭我就知道。”

裴向雲慢慢撐著床坐起身:“那我……”

那我出去吧。

他其實是想這樣說的,但轉念又想到了兩人剩下或許為數不多的相處日子,再次踟躕起來。

江懿撐著臉頰看他:“你要乾什麼?”

“我出去吧。”

裴向雲似乎下定了決心,說著便要從床上爬下去:“我不打擾你休息。”

江懿挑眉看著他磨磨蹭蹭穿衣服的動作,耐著性子道:“上來睡個覺也要我請你是嗎?”

裴向雲披外衣的動作頓了下,抬頭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剛才都讓你滾上來了,半夜三更上上下下……”江懿長歎一聲,“蠢死你了,怎麼就聽不懂我說話。”

裴向雲確認了他的話中沒有怪自己的意思,這才把外衣再次脫了,輕手輕腳地爬回了剛才躺著的位置。

能擋著寒風的熱源再次靠了過來,江懿卻沒躲,任他蹭到身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將他護在懷中。

江懿捏著這逆徒的下巴,饒有興味道:“我沒醒的時候悄悄爬上來多少次?嗯?”

“沒。”

裴向雲的目光有些猶疑,落在了不遠處的椅背上:“我怕擠著你的傷,不上來睡的,我又不是幾年前不知禮數的小孩子。”

“真的嗎?”

江懿壓根不信他說的話,卻想著給他留三分薄麵,將捏著他的手鬆開:“這麼乖啊?那為什麼剛剛一個人哭?”

“我不是說了嗎?”

裴向雲的聲音中無端多了幾分煩躁:“我不想給你添麻煩,也不想你走之前還覺得我是個教不會的廢物,隻會委屈隻會哭天天黏著你成不了大事,我……”

隻是想在這或許最後的日子裡給你留下好的回憶而已。

江懿輕輕撫過他的額頭,似乎將那找不到地方發泄的煩躁也一並撫平了:“好,彆委屈,知道了。”

他語氣很溫柔,大抵是上輩子常聽,這輩子卻極少聽見的,惹得裴向雲眼眶泛著酸,「嗯」了一聲。

江懿微微闔眼,聲音很輕:“之前我和你說過的,人一生有很多不能避免的東西……”

“生老疾病。”

裴向雲的聲音發悶:“我記得的。”

他話音剛落,額上卻被人敲了一下。

“是生老病死……”江懿不客氣道,“背錯了,笨蛋。”

“不想提那個字。”

裴向雲垂眸,隻要再低一點頭便能吻上江懿的唇,可眼下他卻隻想就這樣靜靜地抱著老師。

江懿「嘖」了一聲,還未說話,一滴帶著幾分溫熱的眼淚落在他臉頰上。

“彆哭了……”

他歎息一聲:“聖上也中了這種毒,或許宣貴妃那裡有解藥呢?一切都還沒有定論,說不準還有轉機,不必太難過。”

“好……”

裴向雲嗅著他病中身上沾染的藥味,忽然問道:“你從隴西回燕都的時候就已經算到這一切了嗎?知道燕都會出事,自己也有生命危險嗎?”

“差不多吧……”江懿低聲道,“當時確實是抱著赴死的心態回來的,但現在……”

好像不太想死了。

準確來說,是看見狼崽子騎著馬再次穿過熊熊烈焰回來找自己時,心中那種對「死亡」無所謂的態度好像消失了不少。

又一如謝必安所說,眼下他似乎真的對自己做過的這個決定有些後悔。

可他不太想告訴裴向雲。

他輕咳一聲:“問題這麼多,還睡不睡覺了?”

裴向雲沒忍住,繼續糾結他說了一半的話:“但是現在什麼?”

“沒什麼。”

江懿決心將這件事當做一個秘密藏在心底,掩唇打了個哈欠:“你不睡我睡了。”

他說著便微微側過身,避開自己逆徒那有些灼熱的目光。

半晌,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他鬢角。

“睡吧……”裴向雲的聲音低沉,“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還真是有雄心壯誌。

江懿忍住沒嘲諷他的天真,含糊地「嗯」了一聲。

“我說真的。”

裴向雲的下巴落在他肩上,輕輕蹭了下他的側臉:“師父快好起來吧,不然趕不上春天了,你答應我要一起去江南看桃花的。”

“誰答應你了?我明明……”

他到底還是沒忍心將話說完,半路生硬地轉折道:“知道了,天天就惦記著這點破事。”

“嗯,我沒出息。”

裴向雲夢囈似的呢喃道:“我問過那個江南來的新兵,他說襄州順江而下就是東江郡。那裡雨天好看,能坐畫舫,也可以自己劃船。你若是喜歡那裡,每年我都陪你去,到時候……”

江懿等他繼續說下去,等了半天卻隻聽見趨於平穩的呼吸聲。

他忽地想到先前裴向雲雙眼下明晃晃的烏青,本來惦記著問問是怎麼回事,眼下答案倒是呼之欲出——

前些日子應當是擔驚受怕著,根本沒怎麼好好休息。

江懿有些無奈地輕歎一聲,輕輕握住狼崽子環在自己腰間的手,摩挲著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

即使那情愫還未在自己這裡得到一句肯定,卻將今年連帶著往後幾年都規劃好了,像是永遠也不知何為「失望」的家犬,哪怕被冷落了一百次,第一百零一次也會搖著尾巴蹭到你的身邊。

蠢死了……

——

江懿連日的高熱終於退了,隻是身體依舊有些虛弱,不便參與朝中事務,特許在府中靜養。

他連軸轉了這麼久,平日也鮮少有機會休息一下,眼下樂得清閒,每日看書寫字,整個人都比往日精神了許多。

倒是裴向雲忙了起來。

去年元夕夜宴時他護駕有功,又臨危受命守住了渝州城,洪文帝早就注意到了這個不尋常的後生。

現在朝中接連處理亂黨十餘人,正是人才短缺之時,便起了重用他的心思。

可裴向雲卻如他自己所說的那般,並不十分在乎加官進爵,若非江懿提前叮囑過他,他怕是會直接在朝堂上拒了洪文帝的任命。

那日他剛從旁協助完刑部侍郎提審福玉澤,迎麵撞見幾個大燕的朝臣。

他本就不太願和人打交道,眼下避之唯恐不及,慌不擇路地跑了,又險些在燕宮中迷了路,比往日回家的時辰晚了不少。

他剛推門進江府,便聽見一陣孩童的喧鬨聲。

哪來的小孩?

裴向雲蹙眉,匆匆應付了和自己打招呼的李佑川,循著聲音直奔後院而去。

然後便看見老師被三四個不過總角的孩子圍著,正低頭在石桌上寫著什麼。

他原本回家的喜悅倏然被衝散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許久未見的嫉妒。

就像上次在渝州養傷時看見宋辰一樣,許久未見的強烈危機感再次露出頭來,驅使著他向前走了幾步,卻又生生停了下來。

他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回了府中,又迎麵撞上了李佑川。

“小裴兄弟?”

李佑川手中端著瓷盤上麵放著茶壺和瓷杯,笑盈盈地又和他打了個招呼:“怎的沒去找少爺?”

“他……忙,我不好打擾。”

裴向雲用含糊其辭將自己那點隱秘的小心思藏住,看著眼前的娃娃臉青年,忽然問道:“李兄,你想過和我一同去隴西嗎?”

李佑川愣了下:“什麼?”

“我的意思是……”

裴向雲斟酌了下措辭:“前些日子看你統率過禁衛軍,以為你對這方麵有興趣,如果沒興趣的話抱歉,冒犯了。”

“那是有少爺的玉牌,和我沒關係。”

李佑川輕咳一聲:“我沒什麼大誌向,那年是老爺將我從襄州帶回來的,我便這樣守著少爺就好。”

裴向雲斂了眸中的神色,輕聲道:“抱歉……”

他眼下還時常能回想起上輩子李佑川慘死的樣子,也曾在後來漫長的十年中時常反省自己,想著這曾經一見他就帶著笑的青年如果還活著是什麼樣子,死的時候又是否會恨他。

李佑川瞪大了眼睛:“這有什麼好道道歉的?沒關係的,我又不介意。”

裴向雲笑了下,沒告訴他自己到底在為什麼而抱歉。

他索性在門檻上坐下,支著臉頰看向沐浴在冬日陽光下的幾人,心中慢慢地平靜下來。

這樣的日子似乎也不錯。

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過著,沒有戰亂,沒有生離死彆,唯有與心中在乎之人待在一處,再枯燥無味的生活也可以如品茗般,讓人記一輩子。

李佑川將瓷盤上的茶壺放在石桌上,俯在江懿耳邊不知說了什麼。江懿似乎笑了下,繼而抬頭,恰巧撞上了裴向雲的目光。

他偷看被人發現,慌忙扶著門框起身要走,卻全然忘了身後的一道門檻,被絆得向後踉蹌一步,仰倒著摔在了地上。

作者有話說:

這些天都是存稿箱在陪你們,存稿箱好堅強qwq

第153章

那些圍在江懿身邊的小孩也發現了這個奇怪的人,其中一個小孩道:“老師,他摔了!”

“看見了……”

江懿似笑非笑地瞥了裴向雲一眼:“今天就到這兒,你們回家吧。”

這些小孩教養很好,縱然一個兩個才堪堪與裴向雲的膝彎同高,卻偏生繃著臉,裝成大人般成熟,有模有樣地和江懿說了再見,而後被李佑川帶著去了前院等家裡人來接。

裴向雲欲蓋彌彰地從地上坐了起來,有些尷尬地避開了老師的眸子。

江懿吹了吹杯中茶水:“愣在那兒想什麼呢?”

裴向雲回過神來:“沒想什麼。”

他在門檻邊踟躕著,不知自己該過去還是不過去,正猶豫時便看見那人向自己招了下手。

似乎在喊他過去。

裴向雲心中先前的尷尬立刻消失,三兩步向那人走了過去。

江懿垂眸將紙筆收好,輕聲問他:“聽說今日聖上要給你封賞?”

裴向雲點了點頭:“但是我拒絕了。”

“為什麼拒絕?”

江懿瞥了他一眼:“旁人做夢都想要的東西,你偏偏不要,這讓人怎麼想?”

“我不是為了封賞才去做這些事。”

裴向雲在他身側的椅子上坐下:“救駕是因為你讓我去救他,守城是因為答應了你,要保護那些平民百姓,前些天也隻不過是要進去救你而已。我配不上那些封賞,也不想要。”

“不要白不要……”江懿的聲音有些慵懶,“反正不給你也會給彆人。”

“師父今日身體可還好嗎?”

裴向雲索性換了個話題:“我去見了宮中的太醫,他說有一味方子在給狗皇帝調理身體,還算好用,我將那方子討了回來,讓李兄給你去抓藥回來。”

“還有呢?”

江懿聽著他的彙報,忽然發現狼崽子抓重點的能力似乎強了不少,不再像往常一樣報菜名似的把所有事悉數說給自己聽。

“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

裴向雲指節抵著唇,卻仍掩不住唇角翹起的笑意。

江懿挑眉:“笑得這麼開心作甚?”

“就是……”

裴向雲眼中前些日子的頹唐與驚慌被笑意衝淡了:“那太醫還和我說,宣貴妃雖然沒有這種毒的解藥,卻有一張配製解藥的藥方。他拿回去研讀幾日,若有進展會來告訴我的。”

“就一張藥方讓你這麼開心?”江懿看著他傻笑的樣子,有些無奈地輕歎一聲,“還沒個準信呢,彆高興太早,最後希望落空了你更難受。”

裴向雲沒有被他的話打擊到,聲音仍帶著笑:“至少有希望了啊,我先前以為你……”

他頓了下,聲音慢慢變輕:“以為你又要丟下我一個人先走了。”

江懿默不作聲地看了他半晌,動了動唇:“總角小兒都比你獨立。”

裴向雲抬頭:“師父又收新學生了嗎?”

“怎麼?”

江懿撩起眼皮:“又妒忌了?多大的人,非要和小孩計較。”

“不是……”

裴向雲發現自己先前給老師留下的記憶似乎確實很差,連忙補救道:“剛開始是有些難受的,但後來想了下,師父不隻是我一個人的師父。”

江懿輕叩著石桌,等著他把話說完。

“師父可以是很多人的老師,可以是大燕的臣子,也可以是誰的夫君……”裴向雲說到最後兩個字時顯得有些不情願,“但我可以隻做師父的學生,這樣想我便不妒忌了。”

江懿放瓷杯的動作頓了下:“你就非要……”

“我來吧……”

裴向雲打斷了他的話,從他手中接過茶壺:“外麵有些涼了,你身體不好,先回府中歇著,我將這些幫你帶進去。”

他說著便端起瓷盤跨過那道絆過自己的門檻,隻留給江懿一個背影。

江懿有些頭疼地搖了搖頭,歎息一聲。

前些日子裴向雲剛知道他中了或許無解的毒時整個人驟然消沉了下去。

雖然不會在老師麵前表現出來,獨處時卻仍會長久地坐在窗前,不知道在向外看些什麼。

李佑川曾擔心地和他提過幾次,讓他問問裴向雲是否遇見了什麼不順心的事。江懿卻從未和狼崽子談過,權等他自己一個人把情緒都消化了。

江懿知道自己大抵是不會陪那逆徒一輩子,很多時候還需要他一個人去處理這些情緒,將自己的心態調整回來。

而現在裴向雲似乎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意義,臉上掛著傻笑,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因為被洪文帝賞識有加光宗耀祖,樂得合不攏嘴了。

到底還是個蠢貨。

——

第二日江懿剛醒,宮中便來了消息,說宣貴妃要見他一麵。

他早就預料到了這失了勢的寵妃定然心有不甘,估摸著是要來問自己如何知曉烏斯人計劃的,於是從府中出門前往懷中放了把短匕。

裴向雲原本正在給膳房的師傅打下手,見他出了門,舉著一手麵粉跑了過來:“師父你去哪?”

江懿瞥了他一眼:“有事進宮。”

“那我陪你去……”裴向雲將手中的盆放在一邊的桌子上,“你等等我。”

“彆折騰了。”

江懿蹙眉:“做你的事去。”

“現在燕都不安生。”

裴向雲卻仍十分固執:“我陪你去。”

江懿擰著眉看他舉著兩隻手跑了回去,捱了幾分火氣靠在門邊等他,果然不消一會兒他便將手洗了,隨便抓過一件外袍披在身上。

看著狼崽子收拾利索,江懿轉身便向外走去,上了早先等在門口的馬車。

裴向雲跟在他身後爬進轎廂,猶豫了一下,大著膽子坐在他身邊。

“滾對麵坐著去……”江懿道,“彆貼著我。”

“車裡冷,學生給老師暖暖手。”

裴向雲輕咳一聲,將自己那點小心思包裝得冠冕堂皇:“當然師父若是不冷的話,學生也是可以坐到對麵的。”

江懿懶得拆穿他的偽裝,支著臉頰問他:“年後你有什麼安排?回隴西嗎?”

“不清楚。”

裴向雲到底還是沒膽子在這樣光天化日下對老師做點什麼小動作,規規矩矩地將兩手放在腿上:“可能回去吧,師父也回去嗎?”

“暫時不了。”

江懿垂眸看著那窗欞上的花紋:“燕都的事我還沒處理完。”

“那我也……”

“你要是敢說陪我留在燕都……”江懿眯著眼看向他,“現在就從我家滾出去,我不養廢物。”

裴向雲被人一語道破心中事,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我沒有那個意思。”

有沒有他心裡最清楚。

江懿懶得和他聊這些沒用的東西,靠著車廂閉目養神。馬車在路上偶爾顛簸,搖搖晃晃的讓人覺得很舒服。

他這段日子很嗜睡,原本隻想闔眼休息一會兒,卻又似乎朦朦朧朧地將睡未睡了。

朦朧間,身邊的人似乎慢慢蹭了過來,緊接著一抹濕熱倏然擦過他的臉頰。

江懿幾乎瞬間又醒了,帶著幾分莫名的火氣想睜眼,那人卻好像還不太滿意,又大著膽子再次親了下他的臉頰。

他微微睜開眼:“有事嗎?”

裴向雲做壞事被人發現,紅著臉從他身邊躲開,訕訕道:“你沒睡啊。”

睡了也被你弄醒了。

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停在承天門外,裴向雲也沒來得及尷尬太久。

江懿扶著廂壁走下去,回頭道:“回去吧,彆跟著我了。”

裴向雲不說話,剛要跟著他下車,卻聽那人繼續道:“最近沒和你生氣是不是又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他抬眸,看著老師那雙好看的眼中確實多了幾分怒意,下意識地向後縮了幾分。

“彆再跟著我了。”

江懿蹙眉:“做自己的事去。”

裴向雲輕輕「哦」了一聲:“那你小心。”

“我又不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

江懿說完後便向宮中走去,卻仍察覺了一道若即若離的目光黏在自己身後。

他轉身,便看見裴向雲依舊趴在轎廂的窗欞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他斂了方才眉眼間的怒意,唇角於裴向雲看不見的地方輕輕翹起一個弧度。

並非不願意狼崽子跟著。

隻是現在那逆徒對於「此毒有解」的執念太深,已然喜氣洋洋了好幾天,萬一到時候發現那藥方是假的,這毒就是無解——

這會比一開始知道真相時更難過。

不如現在便將他從自己身邊趕走,謀個自己的營生,也好過希望破碎時的崩潰難過。

江懿如此思忖著,隨那領路的小黃門向冷宮走去。

宣貴妃因著先前被聖上眷寵,眼下縱然犯了大罪,卻並未被關在天牢中。

不過在冷宮隨便找了個地方安置她,待要審的問完,就是她的死期。

昔日雍容華貴的女人如今一身麻袋樣的破衣服,瑟縮在床上,手腳用鐵鏈拴著係在床頭,一邊盆中的炭火早熄了,上麵似乎還濕淋淋地沾著水漬。

倒不像是自然熄的。

江懿的目光落在宣貴妃臉上,輕聲道:“是聖上要你們克扣她的用度嗎?”

一邊候著的小太監身子抖了下:“奴,奴……”

“誰許你站著與我說話?”江懿冷聲問他。

那小黃門本就沒什麼見識,「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給他磕了個頭:“江大人,並非奴克扣宣……戴罪之人的用度,是上頭說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不如,不如……”

縱然江懿一直知道這是那些宮人秘而不宣的規矩,卻仍對此感到厭煩,讓那小黃門取點炭來,把人打發走了。

宣貴妃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潮,應當是在發著熱,雙眸卻難得清明,半晌後輕聲道:“謝謝……”

“不必謝我。”

江懿垂眸看著她:“隻是覺得依著聖上的性子,怕是也會想讓你走得體麵些。”

宣貴妃動了動唇,一行淚潸然而下。

“當時為何不動手呢?”

江懿看著她那雙依舊美豔的眸子:“分明隻要將藥喂給他就好,為什麼不動手呢?”

作者有話說:

今天是被小朋友圍觀的狗子

第154章

宣貴妃沉默半晌,搖了搖頭。

若現在說對洪文帝有了感情,倒顯得她虛情假意。而那似是而非的或許也算不上尋常男女之愛,更像是獨身在這遙遠的異國他鄉唯一能慰藉魂靈的救命稻草。

縱然這簇稻草是虛幻的,某天會忽地抽身離開,一去不返。

又是何時萌生退意?

或許是陰雨天那年輕天子為她撐起的油紙傘,又或許是某個秉燭夜談的晚上,那人想發設法哄她開心的話。

隻能說造化弄人。

如果他們並非站在這樣對立的兩邊,結果會不會比現在要好很多?

如果不是她自己沉溺於這過去十來年中從未感受過的溫情,刻意忽略這段時間那人的反常之處,大抵已與他陰陽兩隔了。

說到底還是為了那虛無縹緲,一吹就散的假溫柔,愚不可及。

飛蛾撲火一樣,甚至一並葬送了烏斯的前途霸業,可她卻說不清自己眼下是否後悔。

江懿體諒她沒心情剖析自己的內心,於是換了個話題:“今日你要見我說什麼事?”

宣貴妃穩了穩情緒:“我想與江大人做個交易。”

江懿隨手拽過一邊的椅子坐下,聞言饒有興味地挑眉:“你現在是階下囚,竟覺得有籌碼和我談條件?”

宣貴妃放在那一床破被下的手蜷縮了一下,輕聲道:“去年年關,江大人來禦書房時被我的狸奴抓傷了,此事江大人可還記得?”

江懿頷首:“記得……”

“那狸奴的爪子上……”

“有一味毒藥,隻有烏斯的國君有解藥,不然很快我便會毒發身亡,對嗎?”

江懿看著她麵上僅有的血色消失殆儘,慢慢道:“是令弟親口告訴我的。”

聽見自己弟弟的消息,宣貴妃表麵上的平靜與哀痛終於裂開了一道細縫,身子顫了下:“阿雁他……他眼下如何了?他還好嗎?”

可等這話問出口,她便已經知道了結局。

關雁歸不會莫名向江懿提及他中毒的事,唯一的可能便是弟弟在隴西也暴露了身份,被關起來逼供才將此事說了出來。

宣貴妃失神地靠著床板,忽地輕聲笑了下:“我原本以為……”

她以為自己手中捏著籌碼,用這個消息保下弟弟一條性命,可到頭來所有的事情都被眼前這年輕的丞相算了個清楚明白。

當真是一無所有了。

江懿低聲道:“他什麼下場,你應當已經清楚了。”

“那我的兒子呢?”

女人雙眼哭得紅腫,用儘力氣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他還活著嗎?”

江懿指節抵著唇:“交換消息要講究一個對等,現在該我問你了。”

宣貴妃驀地怔住,便聽他問:“你交給太醫的方子可是真的?”

女人咬著唇看向他,似乎並不打算輕易回答他。

“眼下隻有聖上一人會對你的孩子有憐憫之心,其餘人——包括太子生母的娘家,都絕不會放過這個曾威脅過太子位置的皇子,更何況他的母親還是個戴罪之人……”

江懿眯起眼,循循善誘,“若你交出來的藥方是假的,待洪文帝毒發身亡後你猜等著你孩子的是什麼?”

宣貴妃的身子倏地開始發抖,如同秋末寒風中掛在枝頭最後一片搖搖欲墜的樹葉。

她顫著唇抬眸看向江懿,卻見那人神情認真,像是誠懇地與自己討論這個問題,而並非在詐自己的話。而眼下她窮途末路,想用所謂「籌碼」要挾旁人聽起來確實癡人說夢。

江懿支著下巴,靜靜地等她的回答。

“是真的……”

宣貴妃輕聲道:“方子是真的,但是其中一味藥材隻在烏斯有,哪怕是你們拿到了藥方,那味藥材也很難找到。”

江懿起身的動作頓了下,眸中多了幾分思索:“知道了……”

宣貴妃抬頭看向他,欲言又止,半晌還是未將請求說出口,隻低聲道:“謝謝江大人。”

門外候著的小黃門垂著頭等他出來:“江大人可是要離宮?”

江懿瞥了他一眼,“聖上眼下是在禦書房嗎?”

小黃門恭順答:“是的……”

“記得給她送些能用的炭來……”江懿冷聲道,“再敢貪這些用度,小心你們的腦袋。”

那小黃門早早就聽聞這丞相的事跡,隻覺得眼前人雖然長得好看,說話卻不近人情,眼神冷得像是要將自己活剖了似的。

江懿不知自己在人家眼中變成了冷麵無情吃人的妖怪,順著回廊向前,轉到了禦書房外。

前些日子那場大火燒了寢宮和旁邊三個嬪妃的寢殿,眼下隻能委屈洪文帝暫時宿在禦書房中,待寢殿修好了再搬回去。

禦書房門前換了個新太監,剛從枯萎的灌木中拎了一隻狸奴出來,看見江懿後連忙將手中的狸奴丟在了地上。

江懿的目光落在那狸奴身上:“死了?”

“回江大人,是死的。”

那太監連連行禮:“剛剛咱家才瞅見這灌木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太晦氣了,這便給它處理著。”

“聖上在裡麵嗎?”江懿輕聲道,“煩請公公通報一聲。”

太監得了江懿的幾分尊敬,又是連續行了幾個禮,而後敲了門進去。

江懿攏了衣袖,掩唇悶咳了幾聲,先前那呼吸不暢的感覺又回來了。

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身體在一天天地變得虛弱,興許熬不過眼下這幾日,興許又熬得過,誰也不知道。

或許真應了關雁歸的那句話,中了這毒的人真會在未知的恐懼中結束生命。

禦書房中燒著地龍,洪文帝身上披了件大氅,麵色仍十分你蒼白。

江懿向他行了一禮:“陛下近日身子可還康健?”

“尚可。”

洪文帝和顏悅色道:“不知江愛卿傷勢有好轉嗎?”

“多謝陛下關心……”江懿輕聲道,“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他說完後瞥了一眼天子的麵色,繼續道:“方才臣去見了宣貴妃一麵,她說給太醫的藥方是真的。”

洪文帝手上的動作頓了下,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你說朕該怎麼辦?”

江懿挑眉:“陛下不是已經做了決定嗎?”

“隻是她為朕誕下一個龍子,不過剛幾個月大……”洪文帝道,“若他的母妃死了,這孩子怎麼辦?”

洪文帝說這話時有些不敢看眼前的臣子,一雙眼遊移著落在一邊。

“一切全憑陛下自己定奪。”

江懿的聲音很平靜:“隻是臣不得不提醒陛下,縱然陛下逆著百姓的心思赦免了那女子,她怕是也活不了太久。”

洪文帝顯然心中也十分清楚這點:“朕明白,隻是隨便一提,愛卿不必當真。”

江懿挑眉,不置可否。

如果洪文帝真的鬼迷心竅要饒宣貴妃一命,他斷然也是不會允許的,甚至會考慮找個機會將那女人處理掉。

“依著她的說法,這藥方中有一味藥材需從烏斯采集……”江懿忽略了天子那點惻隱之心,繼續說正事,“臣以為陛下應當為自己的身體著想,眼下差不多可以下令整頓隴西軍隊,調度寧北駐軍,準備向烏斯進發。”

洪文帝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江愛卿的學生未與愛卿提過此事嗎?”

學生?

這和裴向雲又有什麼關係?

江懿心中疑惑,卻並未表現出來,隻靜靜聽洪文帝繼續說下去。

“在宣兒……那妖女招供前,愛卿的學生便主動與朕請纓討伐烏斯……”洪文帝慢慢道,“他說他的父親是在塞邊做赤腳醫生的,認得出那方子中的藥材並非能在中原尋見,於是才來與朕請纓。朕還未向你誇讚他這份忠心,你倒是先提起這事來了。”

裴向雲在這裡麵裹什麼亂?

他一個混了半邊外族血的人不趁機將自己摘出去,還非要往火坑裡跳嗎?

江懿原本想好的計劃倏然被這個消息打亂,往後洪文帝與他說了什麼也記得不甚清晰,帶著些許混亂離開了禦書房,待坐上馬車時才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一個問題——

這逆徒又瞞著他乾了件「大好事」。

他不知是什麼情緒在胸口作祟,幾乎一想到這件事便心中不痛快。

擔下這麼大的事,裴向雲竟每天還像個沒事人一樣在自己麵前晃來晃去,依舊如往常一樣看上去沒心沒肺,可真是……

馬車在江府門前停下,江懿麵色陰沉地下了車,候在江府門口的李佑川瞥見他的樣子嚇了一跳:“少爺?你又和聖上吵架了?”

江懿帶著怒意的動作停了下,勉強壓下幾分不快:“沒有……”

“那你這,這是……”

江懿打斷他的話:“裴向雲在哪?”

李佑川愣了下:“裴小兄弟?他剛剛幫禦膳房的師傅蒸完饅頭,眼下應當在屋中,少爺你……”

江懿丟下句「謝」,徑直沿著走廊向府中走去。

裴向雲並未待在房中,而是獨自一人在後院中拿了柄長/槍,不知又在琢磨什麼新的招式,聽見身後有響動時轉過身,眸中多了幾分驚喜:“師父,你回來了?”

江懿眉眼間具是冷意,捱著怒意道:“裴向雲,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作者有話說:

江江:翅膀硬了(敲敲狗頭.gif)(是空心的.jpg)

第155章

裴向雲原本歡喜的表情變得有些迷茫:“師父?”

他帶著幾分緊張地將手中的長/槍往旁邊一丟,惴惴不安地看著眼前人,不知道自己又怎麼惹了江懿不高興。

是因為自己在練槍法嗎?

可這杆槍都是老師送的,難道不是默許他習武了嗎?

或許是因為昨天晚上他鬨得有些晚,非要和老師同睡嗎?可先前也不是沒這樣鬨過,怎麼會……

他正胡思亂想著,便聽江懿冷笑:“你不是說不在乎加官進爵麼?怎的眼下倒是主動請纓要帶兵和烏斯打仗?”

裴向雲恍然,先前瞎想的可能性驟然灰飛煙滅,連忙上前幾步:“師父,你聽我解釋。”

江懿拍在他伸過來的手上,剛要說話,胸口忽地悶了下,繼而控製不住地悶咳起來。

裴向雲方才的輕鬆霎時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緊張和驚慌:“師父你彆生氣,是學生錯了,我……”

江懿麵色蒼白,唇齒間泛著血腥味,原本想不著痕跡地將唇角的一縷血絲擦淨,卻被狼崽子敏銳地發覺了,帶著薄繭的指腹毫不客氣地從他唇邊蹭過。

“我錯了……”

裴向雲的聲音中多了幾分懊惱和恐懼,慌張辯解道:“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隻是有自己的考量但是沒頭緒如何與你說,學生真的知錯了,你不要嚇我。”

江懿其實也就剛開始聽說這事兒時有些生氣,眼下那股氣早過了。

先前冷著臉不過是想詐他,可這突如其來的不適倒是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想來或許是今日在宮外等得有點久,身體受了涼就不成了。

他瞥了裴向雲一眼,決計不告訴這逆徒事實:“你是真的想氣死我。”

“學生不是故意的……”裴向雲低著頭,整個人似乎恨不能縮進地磚縫裡,“真的隻是不知道該怎麼和師父說,才……”

他說著又要來扶老師,卻再一次被人將手拍開。

手好涼啊……

裴向雲不由分說地將那人的手撈過來捂在懷裡,低聲道:“師父你願意打我還是罵我都行,彆傷了自己的身體。”

“打你罵你不還是我自己生氣?”江懿冷冷道,“滾進來……”

他說著便進了屋中,裴向雲連忙將那杆自己寶貝得不行的長/槍也撿了起來,蔫頭耷腦地跟著人進了屋子。

待重新回到氤氳著暖意的屋中,江懿先前那胸悶氣短的難受勁兒才徹底過去,撐著桌案倒了杯熱茶暖手,抬眸便看見裴向雲老老實實地站在門口做個大號的擺件。

江懿喉間又發癢,掩唇咳了幾聲,那狼崽子就站不住了,衣料摩挲著「窸窸窣窣」要過來,走了一半卻又踟躕不前。

拿捏也拿捏夠了,他將外麵披著的大氅脫了掛好,一身單衣坐在椅子上,動了動唇:“說吧,你自己考量了什麼東西,竟連我也瞞著?”

不怪他生氣。裴向雲本來就腦袋不靈光,萬一是在自己不知曉的情況下被什麼人哄騙,不分青紅皂白地要去送命也不是沒有可能。

畢竟那位遠在烏斯的君主和自家逆徒有一半的血緣關係,為了統治地位除掉他也是有可能的。

裴向雲不知自己在老師眼中和那心智不成熟的孩童無異,猶豫半晌後蹭著靠近桌案,輕聲道:“我說了你彆笑我。”

“那你乾脆彆說了。”

江懿看著他這猶猶豫豫的樣子又有些生氣,撐著桌子就要起身走人,被狼崽子慌忙攔下。

“師父先前說除了你和關雁歸,再也沒有旁人知曉你中毒的事。”

裴向雲舔了舔唇,逐字逐句慢慢道:“那就意味著皇帝也不清楚這件事。”

江懿頷首:“嗯……”

“而眼下狗皇帝似有重用學生的意思,可師父卻也在朝中居高位。前些年師父讓學生讀書時,學生記得帝王最忌諱朝中臣子這樣密切的關係,所以擔心給師父帶來麻煩。”

裴向雲一雙黑眸靜靜地看著他,似乎在心中遣詞造句著,試圖將所想的事情明明白白地說給江懿聽:“學生推拒不掉皇帝的任命,不如主動請纓去為他尋那救命的藥草,如此這般向他表了忠心,他是不是就會……晚些為難你?”

讓那天來得更晚些,等我羽翼豐滿,等我掌管權利,等我能站到和你一樣的高度,你是否就不會一個人麵對這些陰謀陽謀勾心鬥角,不會日夜操勞神情憔悴?

後麵這些他沒說,一雙眼中卻毫不掩飾其中的堅定與伺機生長的野心。

“我這樣說,師父能明白嗎?或許學生的想法仍然很幼稚,但學生卻覺得應當有幾分道理。”

江懿支著臉頰看向他,覺得裴向雲眼下的成熟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

他原本以為會聽見狼崽子幼稚而自私的言論,卻未曾想過他會給自己這樣一個答案。

倒是稀奇……

眼下洪文帝被這麼嚇了一次,怕是再也不敢重文輕武,抑製武將發展。

再加上六部徹查出來不少與亂黨勾結之人,有罷黜有流放亦有要被問斬的,不會再暗中克扣軍營的用度。

自己便就沒了非要回隴西的理由。

至於天子到底對文臣抱有什麼態度,未來是否會削弱他的權利亦或是進行打壓,眼下都不得而知,但卻並不容人樂觀,裴向雲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

他從未想到有一天裴向雲也會學著自己這般思考問題,甚至以為狼崽子會蠢笨沒有心眼一輩子。

裴向雲見他許久沒說話,以為是自己的分析有什麼問題,惴惴不安道:“若學生說錯了,還請師父責罰。”

“這麼想被打罵?有什麼可責罰你的?”

江懿瞥了他一眼:“還不算太蠢。”

裴向雲眸子倏地亮了,卻仍矜持道:“師父謬讚,都是師父教得好。”

“真以為我在誇你?”

江懿沒好氣道:“分明有其他辦法解決這件事,你卻非要隨著聖上的意思去打仗嗎?”

“可先前師父不是不鼓勵議和嗎?”裴向雲有些迷茫,“為何現在又不讓學生帶兵打仗?”

江懿摩挲著手中的瓷杯:“這一年中隴西戰事頻繁,於軍隊與百姓來說實非易事。縱使我厭惡那些要與隴西議和的人,也不願親眼看著頻繁的戰爭勞民傷財。”

他說完後頓了下,低聲道:“算了,反正你也不懂。”

“我懂的……”

裴向雲輕咳一聲:“我當然懂師父的意思,隻是先前似乎誤會了些。”

江懿挑眉:“誤會了什麼?”

“誤會……”

裴向雲似乎有些赧然地摸了摸頭:“以為是師父憂心學生的安危,這才如此生氣。是學生自作多情了,還望師父不要介意。”

江懿原本輕叩桌麵的指尖頓了下,聲音微不可查地多了幾分怪異:“確實是你自作多情。”

“但學生有一點不明白,想請師父解惑。”

裴向雲慢慢向桌案靠近,垂眸看向老師:“先前在渝州時,師父對學生的死活不聞不問,任由學生帶兵守城,眼下卻為學生的選擇動氣,這是為何?”

這是為何?

那不還是因為渝州守城至少是在大燕的土地上,這次則是直接帶兵踏上烏斯的土地。更何況裴向雲對烏斯的地形並不了解,萬一……

江懿猛地止住思緒,冷聲道:“這有什麼好問的?”

“你在擔心我。”

裴向雲一雙黑眸中隱隱有光,重複道:“師父在擔心我,是嗎?”

他雙手撐著麵前的桌案,身子向前探去,緊緊地盯著江懿,似乎在期待老師的回答。

江懿避開他的目光:“你有什麼值得我擔心的?”

裴向雲心中倏地一空,有些失落地看著他,雙唇翕動著還未說話,便聽那人繼續道:“你上輩子打了一輩子的仗,我需要擔心你什麼?不過就是……”

江懿微妙地停了下,終於不情不願道:“不過就是覺得你不清楚對方城防布局,恐怕會吃虧而已。”

“這個師父不必擔心,學生前些日子找著了一樣東西,不然也不會貿然向那狗皇帝請纓出戰……”

裴向雲聽見那人明裡暗裡到底還是在關心著自己,唇角微翹,“我不關心他是死是活,隻是想為你做些事而已。”

“事已至此,就好好帶兵打仗。”

江懿蹙眉:“還是那句話,輸了就不用回來見我了,丟人。”

“那贏了呢?”

裴向雲追問他:“若我贏了呢?師父可有什麼獎勵?”

“你贏了不是應該的事嗎?怎麼學著開始講條件了?”江懿反問他,“少想這些分心的東西,把事情辦好比什麼都強。”

“多少給我個盼頭,萬一……”

江懿臉色微變,打斷他的話:“又開始說混賬話。”

“我想說,萬一很順利,我提前回來了呢?興許趕得上與你一道去看桃花,我真的期待這個很久了。”

裴向雲不依不饒地將剩下的話說完,輕輕覆上他的手:“所以你在燕都千萬好好的,等我回來。”

作者有話說:

明天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