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附近如今隻有三三兩兩的人還在逗留,越接近校後門,人越少。
新校區的校後門往上,不遠的地方就是一座小山丘,人煙稀少。上山的路口被人用鐵絲網封住,就是為了防止一些學生誤入山上。
山上蛇蟲鼠蟻多,哪怕到了冬天,還是有一些野生動物在活動。
一般極少有學生敢在這裡逗留,萬一迷了路,還是在冬天晚上,凍死在外麵,那可不是嚇唬人的。
裴燃堅定不移地朝著校後門的方向走去,他戴了一副黑色口罩,步履輕慢,一路上幾乎沒有人認出他。
到了校後門,就看見許飛穿著一身西裝條紋小背心,裡麵是厚厚的毛衣。
他單肩背著書包,嘴裡嚼著大冰棍。手肘靠在某個戰戰兢兢的同校生肩膀上,半邊身體垮著,表情嘲諷而張揚,嘴巴張張合合說著話,似乎又在欺負人。
許飛幾乎一眼就認出了裴燃,他連忙將身下的人推了出去,語氣輕佻,“喲,我裴大兄弟來了”。
說完又瞟了一眼身邊人,“還不快滾?”
那戰戰兢兢的同校生抬頭瞄了一眼裴燃,即刻便屁滾尿流地逃離開。
許飛自傲地抬了抬下巴,“怎麼還戴個大口罩啊?是不是也覺得自己見不得人?”
裴燃緩緩取下口罩,“我們換個沒人的地方說話”。
許飛警惕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又想搞我?你當我被騙了一次,還會被騙第二次嗎?”
“你選地方,”裴燃將口罩揉進兜裡,眼皮微抬,譏笑道,“還是說,你怕了?”
許飛眼睛冒著怒火,“嗬,老子天不怕地不怕,還會怕你?去後山,那裡沒人。”
他隨後將冰棍往外一丟,白色的冰棍瞬間在地上被摔了個粉碎。
兩人往著後山的地方走去。
湯淼穿著一身明黃色的外套,頭上還帶了一頂純白色的毛線帽子,她跑動著,倉皇地四處張望,嘴裡時不時哈出白色的霧氣。
“湯淼。”一個弱弱的聲音傳來。
湯淼朝著聲音的方向看了過去,是他們班上的同學。
她疑惑道,“你怎麼還不回家?”
突然,她腦海靈光一閃,“對了,你有看到裴燃嗎?”
同學臉色立馬變得煞白,“他、他跟著許飛去後山了”。
“後山?”湯淼眉頭夾得緊緊的,“謝謝你了,天快黑了,趕緊回家吧。”
她幾乎是狂跑著過去,衣擺還有頭上的帽子都一顫一顫的。同學被甩在身後,滿臉焦急,完全來不及喊住她。
裴燃和許飛到了後山一塊乾涸的泥地裡,上麵還有不少雜草。
許飛用腳幾下就清走了身下的碎石,過後又把書包隨意扔到一邊兒去。
下一秒,他如同背後插了翅膀般飛過來,右手一把扯住裴燃的領口。
他語氣陰森,“老子一直想教訓你很久了”。
說著,另一隻拳頭衝了過來。
裴燃用一隻手接住,死扣住他的手腕。兩人隨即毆打起來。
“你媽的,踹得老子心窩子到現在還疼!”
許飛的拳頭幾乎如同狂風暴雨襲來,招數完全毫無章法。
隻見裴燃臉色微微繃緊,幾下子就把比自己高的許飛壓在了身下。
許飛的手宛如麻花一樣攪在一起。他的側臉和大地來了個親密接觸,臉上都擠壓出了幾道褶子,臉色和脖子通紅一片,看上去狼狽不已。
他看到裴燃臉依然乾淨,眼瞼微垂,就像平日裡那副高高在上的麵孔一樣。
意識到他是打心眼裡看不起自己,鄙視自己。
胸腔的怒火越燒越大。
許飛嘴角猛地裂開,“你就跟你那個下賤媽一樣,無恥,令人作嘔!”
裴燃麵色有一瞬間動容。
許飛趁此機會,反壓住他,拳頭猛地往他肚子上招呼。
裴燃仰著頭,悶哼一聲,唇色失儘。
天空中已經出現星星的影子,微弱的星光就像人脆弱的身軀一樣。
“叫你媽的,暗算老子!”
“你不是很會裝嗎?總喜歡在彆人麵前裝得你懂事,你乖,你能乾,彆人怎麼都不如你!怎麼?現在在我麵前不裝了?”
“你還以為你是那個高不可攀的裴家小少爺?不,你就是個小渣滓,賤種。”
疼痛讓裴燃不由自主地蜷縮起身體,胸腔裡感到空氣稀薄。他忍不住咳嗽幾聲,緊接著大口大口喘氣。
許飛揍得滿頭大汗,他用手背擦了擦額角的汗水,掌心撐著地麵,起了身。
裴燃躺在地上,半側著身體,蒼白著臉,還在劇烈地咳嗽。
許飛提起地上的書包,拍了拍,掛在了肩頭。
這次輪到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裴燃。
“你那個淫·蕩的老媽死得太早,真該讓她來見見你現在這幅狗樣子。”
“噢,我突然想起來了。你還不知道呢吧?你知道你媽怎麼死的嗎?”
裴燃微側轉過身,斜睨著他。
許飛哈哈大笑起來,“你他媽還拽個什麼勁啊?都被我按在地上揍了。”
他半蹲在裴燃身前,拍了拍他的臉蛋,“看你這麼可憐,我就好心告訴你。你那個親媽呀,以前就跟人偷情,結果被人發現了,京城早就傳出流言,她才羞愧得自殺了。”
裴燃眼眸漸冷,他努力忽略從腹部傳來的疼痛,手緊握成拳頭,渾身戰栗。
不,不是這樣的。
他還記得,那個女人總愛穿著漂亮的裙子,不喜歡出去,隻喜歡呆在彆墅裡,就像城堡裡的公主。
很小的時候,那個女人就抱著自己,聲音輕柔得就像溫暖的春風。
“小燃,我的寶貝,你是媽媽的寶貝。”
後來的每個深夜,他能聽到那個女人的尖叫聲和哭喊聲。
但他膽子太小了,大人告訴他晚上不能開門,門外會有鬼來抓小孩兒,所以他從來不敢踏出門一步。
第二天,他去見那個女人的時候,總會看到女人半赤·裸地躺在床上,頭發亂亂的,臉上也是臟臟的。
他總會努力地把裙子往她身上蓋,“媽媽,穿衣服。不要睡懶覺了,陪小燃玩”。
那個女人就會睜開眼睛,露出有好看花紋的手,緊緊抱著他哭。
那個時候,為什麼她會哭呢?
應該是太寂寞了吧,都沒有人找她玩。
所以他要好好多陪陪她。
他整天就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她身後,他覺得他很快樂。彆人說他像小王子,那麼他陪著公主在城堡裡度過一生是最幸福的吧?
直到某一天,那個女人突然開始每天每天地跳舞。
家裡來往的人絡繹不絕。
他真的很討厭那些人,他們總喜歡戴著一張麵具,用儘各種方式逗他,總逼著自己猜他們是誰。
他才不管他們是誰,他隻要能找到自己的公主就好。
每次到了最後,他總能從戴著麵具的人群裡找到她。
他拉住她的手,“媽媽,陪小燃玩”。
然而,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他記得,她撇下了他的手,踩著輕快地舞步,就像是仙女終於要回到天庭一樣,漸漸遠去。
心中悶悶不已,他還把這件事告訴了爸爸。
第二天,他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女人。他們說她病了,病得很嚴重。
於是,某一個夜裡,他終於鼓起勇氣跨出房屋的大門,去找她。
他果然聽到了她的哭喊聲。
他想,她生病後身體一定很痛苦吧。
所以他焦急地每間每間屋子地找啊,終於找到了角落裡的一個房間。
他使勁敲門,使出吃奶的力氣呼喊著“媽媽”。
屋裡的動靜突然戛然而止。
裴柏華從房間裡出來了,胸前的扣子還沒來得及扣得完全,他麵色不虞地叫喊著傭人。
最後傭人把他帶了回去,而他隻從門縫裡看到床上鼓起的弧度。
為什麼她不願意見他呢?
他不是她的寶貝嗎?
一直到他已經稍稍明白,家裡有些人不喜歡她,也許也並不喜歡自己的時候,她才出來和自己見麵。
她變了。
臉上畫著妖豔的妝容,身上香水味總濃得讓他打噴嚏。
她對自己也不笑了,也不再親吻自己的臉頰。
那一刻,他覺得她不是自己的媽媽了。
可是,每當她揮了揮手,嘴裡叫著那句“小燃”。
他的腳步都會不由自主地往她那兒去。
某天,她終於願意出門,他和她約好了第二天要一起去遊樂園玩。
到了晚上,他興奮地睡不著覺,偷偷摸進了她的房間裡,想和她一起睡。可臥室裡沒有她,衣帽間裡也沒有她。
當他走進浴室裡的時候,他看到滿地鮮豔的血紅,就像開在黃泉裡的彼岸花一樣。
那血紅是從浴缸裡流出來的,水還在嘩啦啦地流。
她渾身赤·裸地躺在浴缸裡,眼睛緊緊閉著,臉上濃妝褪去,露出原本嬌俏的臉龐,就像睡美人一樣。
他走上前去,摸了摸她的臉頰,“媽媽?”
她睡得很熟。
他想他還是不要打攪她了。
他剛一回頭,就看見傭人進來了。他朝著她噓了噓,讓她不要吵醒媽媽。
卻見傭人抓住臉側的頭發,尖叫了起來,一隻手把他抱了出去。
出門的那一瞬間,他下意識往那個女人那兒看去。
她沒有醒。
也許再也醒不過來了。
但,那個模樣永遠深深留在了他的心裡。
“知道為什麼裴老爺子不喜歡你了吧?你還不知道是不是你爸的種呢!”
“你爸是個廢物,你更是個廢物。所以你怎麼不跟著你那個蕩·婦媽一起死了呢?”
許飛罵罵咧咧,他像對待落水狗似的,朝地上啐了一口。
“垃圾玩意兒,活該你媽死了。”
他丟下最後一句話,背著包離開了。
裴燃眸子裡的陰鬱漸重,濃濃戾氣就像一團黑色聚集,完全吞噬了他。
內心被黑壓壓的烏雲大片壓境,野獸在胸口咆哮著,隨時隨地都能露出鋒銳的獠牙。
他緩緩從兜裡抽出那把平時用來削鉛筆的折刀,像提前演練了千百次一般,他熟練地握住了刀柄。
朝著許飛離去的方向衝去。
突然,一個明黃色的影子攔腰抱住了他。
“不許過去。”
他的眼神有一瞬的清明,隨即被更強烈的仇恨所掩蓋。
“讓開!”
湯淼死死抱著他的腰,大喊道,“裴燃,你不許傷人!”
裴燃唇角繃得緊緊的,空出一隻手想拉開她。
她這時才發現,原來裴燃的力氣比她想象中大。
她個子沒有他高,隻能拽著他的腰。裴燃似乎也看出來了,按著她的頭,想把她推離開。
湯淼一鼓作氣,直接掐住他的手,奪走了他的折刀。再踮起腳,夠住他的肩膀,一把把他摁了下去。
撲通——
湯淼以女上位的姿勢坐在裴燃身上,她控製住裴燃的兩隻手,讓他完全無法動彈。
裴燃額角青紫色的血管暴起,掙紮道,“你讓開!彆管我!”
“不行!”
湯淼頂著倔強的小臉,重複著這句話。
裴燃一張陰沉憤怒的臉終於暴露在她眼前,“你憑什麼管我?”
此時此刻的他,就像一隻脫籠的饑餓野獸,隻要看見肉就會肆無忌憚地咬上去。
湯淼雖然力氣大,但也禁不住他時不時地全方麵折騰。經常是控製住了他的手,又控製不住他的腿,總有疏忽的地方。
她氣喘籲籲地,滿臉凶氣,聲音卻糯糯地,“你不準動!”
裴燃看到,她的臉漸漸已經有了大人的模樣,越來越嬌俏美麗。
實在很難想象,原本他所討厭的那個傻乎乎的小女孩兒,越來越明豔,越來越受到周圍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