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離弦就知道酈家這女人要找事。
他看了眼宋檀音, 其實這麼多年相處下來,趙離弦心裡也有數。
於劍宗甚至整個修界而言,他們一門的幾人是光風霽月, 名望加身的。
三界第一宗宗主的親傳弟子, 各個豐神俊秀, 天資不凡,在外也是行事端方, 任誰見了無不誇讚師父教導有方。
可私底下誰是什麼德行, 他們之間一清一楚。
趙離弦自認不是個什麼好東西, 在他們中其實看著最循規蹈矩,最體麵的是小師妹。
隻不過小師妹有個毛病,那就是總能唆使人上趕著給她當槍。
就是知道這樣, 所以一開始趙離弦便明白, 他拒婚其實最難敷衍的不是師尊那一關, 反倒是小師妹這邊, 源源不斷,麻煩無窮。
因此麵對酈芙的質問, 他漫不經心的瞟了宋檀音一眼。
然後仍舊姿態坦然道:“她怕生,就不便與諸位相見了。”
酈芙想過對方推辭, 卻沒料到趙離弦連借口都懶得想,見此更為好友不值了。
冷笑道:“我怎麼聽聞,那美人方一進宗就總攬了你飲羽峰的大權,如今誰人不知你離弦神君多了位聰明能乾的佳人,日子越發肆意自在。”
“便是這首宗之爭的妥當布置, 這往來諸家的賓至如歸,哪件不是你那位佳人跑遍各峰親力親為來的?”
“怎的在你嘴裡就成了怕生?”
周圍眾人聽了隻覺更興奮,酈家這小丫頭才剛來, 便對事情知之甚詳,看來是來者不善。
今日這事不會這麼輕易過去了。
首宗之爭雖重要,可大名鼎鼎的離弦神君風流韻事照樣讓人心癢難耐。
趙離弦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酈芙:“酈姑娘對我劍宗的瑣事倒是知之甚詳。”
酈芙臉色僵了僵,意識到方才的話確實不妥。
這種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說不過是她聽聞外界流言四起,不忿找劍宗一些交好弟子詢問,得到的消息。
但如果往大了說,便是酈家對劍宗諸事窺探,得要個解釋了。
好在趙離弦在外麵總會裝成個人的,並不會表現得咄咄逼人。
於是便道:“若酈姑娘有心與她結交,待賽事結束後,自可來我飲羽峰做客。”
酈芙性情驕縱執著,今日打了主意為好友出頭,豈會罷休?
她譏誚笑道:“這便是趙師兄不對了,那位姑娘為此賽事心力交瘁,也算是勞苦功高了。”
“如今盛會熱鬨,卻獨留人在飲羽峰冷冷清清,我等坐享其成之人不當麵致謝豈非失了禮數。”
“便是趙師兄這般冷藏其功勞,也委屈了那姑娘。”
趙離弦是最不耐在一件事上反複拉扯了,對方都說到這份上了,再糾纏下去沒完沒了。
於是他掃了眼一旁的玉素光:“既然酈姑娘執意感激,就勞煩師妹通傳一趟。”
“若她願意,便帶過來吧。”
若王淩波不願來,在場也就無話可說了。
玉素光掩了掩上揚的嘴角,剛要應是。
便聽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不用了。”
眾人循聲望去,就看到一個女子正緩步走下一葉玉舟。
此女子今日穿了一身水色仙衣,麵容清透無瑕,如同絕世罕至的仙境裡那汪澄澈的清泉。
今日蒼洲各方才俊彙聚於此,其中也不乏以美貌風姿出眾的女修。
可此女一出來,便好似獨攬了山巔清風的偏愛,連她周圍的空氣都好似格外清新些。
原本竊竊私語的法壇靜默了幾許,無數目光落在王淩波身上。
眾人此時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這般美人,引得劍宗首徒神魂顛倒失了分寸,倒也並非難以理解。
王淩波款款走來,行至趙離弦身側,看著眾人道:“神君憐惜我辛勞,隻是我這人生性愛熱鬨。”
“倒是讓神君枉做那敗興之人了。”
趙離弦笑了笑道:“無礙,是我考慮不周了。”
他倆旁若無人的相互體諒,酈芙看得牙癢癢。
她上下打量了王淩波一眼,嗤笑:“想必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姑娘吧,果真是絕色天香,也難怪趙師兄為你忘了師恩浩蕩,忘了堅貞情誼。”
這話說得太過無禮,宋檀音不讚同的喚了酈芙一聲:“芙兒。”
酈芙瞪了她一眼,覺得自己好友便是太良善了才被人欺負成這樣。
不過以她的身份,卻也不是與一個凡女在大庭廣眾爭口角的。
酈芙看著王淩波,皮笑肉不笑道:“聽說此番一應招待都是出自王姑娘手筆,我先前遠遠看了眼,我酈家觀仙台不僅位置絕佳,還留了靈寵活動的地方,甚是寬敞。”
“便是桌上,還為靈獸備了零嘴小食。”
“王姑娘有心了。”
王淩波頷了頷首:“職責所在,酈姑娘不必客氣。”
酈芙態度堅持:“哪能這麼算,王姑娘乃是藏於飲羽峰的嬌客,哪有這般職責。”
“我酈家斷不是白白受人恩惠的,此番勞煩王姑娘,自得重謝。”
說著她手中出現了一枚通體純白的玉手環,那手環小指一半粗細,看著很是輕盈通透。
酈芙勾唇:“不是什麼好東西,希望王姑娘莫要嫌棄。”
她說得輕巧,周圍人卻是識貨的。
有人遠遠的就認出來了:“這可是天心環啊。”
“當真?”
“看那滂沱靈氣,那還有假?”
“酈家真是大手筆,天心環這等防禦聖器,足可低於化神後期全力一擊,戴上它莫說五洲橫行無忌,也差不多了。”
王淩波聽到周圍言語,心道這酈家姑娘還真是仗義。
嘴上卻道:“這禮物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酈芙不耐煩道:“我酈家從不欠人情。”
說著看向趙離弦:“王姑娘既非弟子也非親眷,不過幫忙協理事務,趙師兄能心安理得的受著,我酈家可不願。”
王淩波挑眉,聞言倒也不再糾纏,便道:“既如此,那便謝過酈姑娘了。”
酈芙聞言笑意更深,手指一鬆,天心環便衝著王淩波緩緩飛過來。
飛到王淩波周邊的時候,她伸手捏住,接著下一秒,酈芙的法力一撤。
王淩波隻覺得手中負重千鈞,整個人順勢被那沉重的玉環拽落,屈膝半跪在地。
她身上的護身法器保住了她的手臂不被重物拽傷,也在她膝蓋砸向地麵時護住了自己皮肉骨骼。
但這並非攻擊意圖的慣性,卻沒法改變她此時的姿勢。
酈芙有些尖銳的笑聲傳進耳朵裡:“王姑娘,這天心環雖難得,卻也不必行此大禮。”
“我是念及王姑娘招待感謝贈之,如今倒弄得像賞賜一般。”
周圍傳來竊笑之聲,這些日子早對王淩波的存在不快卻礙於趙離弦的人,見狀頗為愉悅。
最高興的莫過於玉素光,她是在對方手裡受氣最多的,此番場景豈不讓她痛快?
趙離弦皺眉,這種情形在一人達成合作各取所需之時,便早已料想到了。
她隨他來修界,決計逃不過他人的輕慢羞辱。
這也算是她所承受的職責之一,他以往並不覺得有何不妥。
按一人先前商量的默契,他現在應該將人扶起,並借口維護斥責酈芙,警告在場心思各異作壁上觀的人。
這一樣來便能換這幾日清靜。
可趙離弦卻覺得心裡有一絲真實的憤怒,不是源於外人的刨根究底,咄咄逼人,不是懶於應付的不耐。
他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有點生氣了。
因為自己以外的人生氣。
仿佛是乍然驚醒,趙離弦正欲去扶王淩波起來,卻見此時她已經鬆開那天心環。
沒了那重物累贅,她自然輕鬆的站了起來。
王淩波神色並無當眾‘下跪’的羞憤,隻笑容戲謔道:“酈姑娘這份大禮,確實讓人難以擔待。”
酈芙不掩諷刺,嘴上的話卻是歉意:“是我考慮不周,這天心環乃我特意選取,本身並無使用門檻,便是煉氣修士也能輕鬆駕馭。”
“我也沒料到王姑娘竟無法負擔,實是我之過。”
周圍有那凡俗出身的修士當即明白關鍵所在了,天心環確實老少皆宜,但它煉製材料卻是修界密度最高的靈礦之一。
這枚隻有一半小指粗細的靈環,重量怕不下百斤,於修士來說輕而易舉,但一個凡人,確實無法負重。
可這又如何能怪酈家大小姐,人家出身尊貴,除了凡俗曆練時的短暫接觸,身邊哪有什麼凡人?
一時間,凡人的孱弱殘忍的擺上了台麵,那凡女與劍宗煉虛境首徒的鴻溝以這般不容掩飾之姿被陳上來。
這凡女便是連戴上一件毫無門檻的法器都做不到。
王淩波看向這滿庭的修士,此刻她無力的凡人之軀被生生的拉出離弦神君的袒護,好似修界的殘酷與排擠此刻真的作用在了她身上。
落在周身居高臨下的眼神紮得人生疼,王淩波並非感受不到這極致的藐視和羞辱。
但這等痛楚,與那日相比又何值一提。
她笑望酈芙,道:“酈姑娘這般精心考慮,想來此法器定不是尋常可比。”
酈芙自然不會在這方麵小氣,傲然道:“我酈家出手,豈有粗製濫造的。”
“隻是如何用著方便,就看王姑娘自己了。”
王淩波勾唇,對趙離弦道:“如此神器,我不見識一番倒是暴殄天物了。”
趙離弦會意,抬手地上的天心環便飛進了他手裡,他將玉環戴進王淩波手腕,有他的靈力拖著,倒不需王淩波承受。
但下一刻,趙離弦指尖一劃,王淩波腕上的天心環便一分為一,斷成了兩截。
周圍一驚,隨即倒吸一口涼氣。
“這就斷了?”
“那可是化神境都使得的法器。”
酈芙駭然震怒,怒瞪趙離弦:“趙師兄你——”
趙離弦無辜:“我隻用了化神境威力一試。”
王淩波手裡需拿著斷成兩截的天心環,看著酈芙,神色有些尷尬:“怎會如此,我隻想試一試成色,酈姑娘這般闊氣豪爽,我以為此物定不虛盛名。”
可那斷成整齊兩截的天心環,像是一個耳光抽在酈芙臉上。
王淩波說罷話中回護道:“不過還是謝酈姑娘好意,至少這玉環確實雅致美麗。”
說著雙手一鬆,兩截玉環掉在地上,那碎裂的法器,已然從天級至寶變成了一文不值的破爛。
旁人竊竊私語,有驚歎於趙離弦對凡女的維護,不惜下酈家臉麵。
有嘲諷酈家的東西空有其表,說得天花亂墜,誰知化神境威力一擊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