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陽王府外。
拐角陰影處一個黑衣人貼牆而立,他氣息收斂,狀若木石,常人便是擦身而過亦覺察不到他的存在。
雙目湛湛,卻始終盯著汝陽王府牆頭,不敢有絲毫分神。
他選的這個位置極為巧妙,既能觀察到汝陽王府中狀況,又方便遇事之時迅速撤退。
還好等了不多時,便見一條白影飛也似地自汝陽王府中躍了出來,卻並非獨自一人,手中尚拎著一人,速度倒是絲毫不減,不過轉瞬之間便已沒了蹤影。
他鬆了一口氣,這才放開手中捏著的明教用以傳訊的冷煙火,又估量了一下自己的腳程,方苦笑著搖了搖頭,放棄了追上去的想法。
雖然此前在汝陽王府中時,她同他商議,不,告知他脫身之法時,說的是讓他出了汝陽王府便儘快遁走,她自有安排。
但此事畢竟因他而起,他又怎能隻顧自己逃脫,而將同伴……同道中人置於險地。
所以出了汝陽王府之後,他先是傳訊給附近望風接應的明教教眾,令眾人儘速撤離大都,隨後便一直在此觀望。
若是失手被擒,以她的武功容貌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他卻是必得想個法子進去救人的。
好在並未等了多久,她也順利脫身了,隻是……範遙凝視著那道白影消失的方向,眉頭微微皺起,如果他沒看錯,那處仿佛是大都中許多官衙聚集之地,譬如刑部大牢和京城六扇門。
範右使的確不曾看錯,葉燃深覺提著方東白一個百來斤的大男人,不方便她四處奔波行事,總得給人找個穩妥的存放之處才好。
心念一轉,遂直接奔向了京城六扇門,去找金總捕頭的麻煩,不是,給金總捕頭找麻煩去了。
不過對於金總捕頭來說,這兩種說法大概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彆。
白日裡六扇門剛接了個由臨安府層層遞轉上來的棘手案子,金九齡將得用的手下俱都打發到了各處去查找線索,自己也顧不上燕雲樓花魁的柔情相邀了,獨自坐在視事處挑燈夜讀卷宗,眉間的“川”字紋深得幾乎能夾死蚊子。
就這麼個當口,案上的燈火燭焰忽地被不知何處而來的冷風壓得極低,過得幾瞬便又恢複了原樣。
一回生二回熟,這熟悉的出場方式……金總捕頭歎了口氣,回身先拱手行了一禮,道:“葉姑娘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果然抬眼便見葉燃正笑盈盈地坐在桌旁,頗有興味地看了過來,腳下還橫躺了一個人,一動不動。
金九齡同葉燃打交道不過寥寥兩三次,但到底執掌六扇門多年,一雙招子還是能看出些東西來的。
這位葉姑娘行事從心所欲,並不受世間常理拘束,也不怎麼將王權富貴看在眼裡,卻絕不是為非作歹的人,甚至還有些……心存善念,譬如那日在宮中替他解圍一事,平心而論,若是易地而處他是做不出來的。
若她真的傷了人命,也定然是此人有取死之道,何況躺在地上那人此刻胸膛仍在微微起伏。
而且,他一眼便看出來了,那張臉是易容過的。
金九齡揣摩著葉燃的意思,開口問道:“姑娘可是需我將此人的真容顯露出來?”
六扇門中人的武功未必多高,但論起各類旁門左道的江湖手段來,卻是無人能出其右,此時還在總部值宿的捕頭之中,便有一人恰好擅長易容變裝之道。
葉燃點了點頭,卻又道:“不急。”
她當然知道方東白身份,否則離開汝陽王府的時候也不會順手擄了人來。
送到金九齡這裡,是要借重他六扇門的手段,查問清楚其中的內情。
丐幫自北宋傳承至今,仍是天下第一大幫,普天之下凡是有叫花子的地方便有丐幫的耳目,可說是消息第一靈通之處,丐幫一個實權長老手中可掌控的人力物力甚至不亞於少林武當。
方東白身為幫主以下第一人,為什麼會居然甘心隱姓埋名,易容毀身,在汝陽王府中以下仆自居?
玉麵神劍數年前染了重病全家身亡的死訊也是由丐幫出麵向江湖同道公布的,要說這其中沒有成昆的手筆,她可不信。
她要完成任務,就得好好收拾此間世界的反派,成昆是最不能放過的一個人。
遂同金九齡提了需求,既不能讓方東白死了,也不能讓他跑了,最好能完好無損地審出內情來。
葉燃自覺這個要求頗有些為難人,沒想到金總捕頭麵不改色地應了下來,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側頭想了一想,遂伸手朝案上卷宗虛指了指,道:“這樁案子是海沙幫同巨鯨幫一道做的。”
見金九齡訝然的模樣,又道:“你去查江湖密檔,在……嗯,在黃字檔最下麵那一疊的第三份。”
六扇門的江湖密檔以千字文中的“天地玄黃”四字分檔,重要性依次遞減。
天字檔是明教這等擺明車馬的反賊專屬,連同明教中人掌控的各路勢力也歸入了其中,包括白眉鷹王在江南創立的“天鷹教”,和五散人中彭和尚私下傳播的“彌勒宗”等等在內。
地字檔是記錄丐幫及六大派內各項資料及信息的。
玄字檔是六大派以下的其他武林門派,黃字檔則是丐幫以下的其他幫派。
海沙幫和巨鯨幫這等人數不少卻不入流的幫派自然是歸入了黃字檔中。
金九齡還在皺眉回想著葉燃所說的那份黃字檔的內容,葉燃已經念了出來。
“‘海沙幫販私鹽,好勇鬥狠,常與本地人械鬥’,還有‘巨鯨幫出海劫船,唯取財物,不傷人命’……”她嗤笑了一聲,看向金九齡道:“你信麼?”②
這世上或許有劫富濟貧所謂的“義匪”,但絕不會存在於出海劫船的海盜們身上,尤其餘姚一帶出海討生活的多是漁民和身無長物鋌而走險的苦哈哈們,能對他們下手的,不傷人命不過是個幌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