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九齡在宮牆外忐忑不安地苦候了半晌,終於見到葉燃兩手各提著一個人,便自牆上躍了出來,看見他倒是笑了笑,道:“幫我把人捆好塞進車裡。”
說罷也不等他回答,便將人擲了過來。
他下意識地接住,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看葉燃轉頭又躍了回去,沒多久又提了幾人丟過來。
如是往複了數次,終於見她手裡隻單提了一個人出來,卻已經捆得妥妥當當了。
他一邊麻木不仁地將腳邊已經綁好的人往車裡塞,一邊去接葉燃手裡的人,甫一打照麵,不由得驚而出聲道:“怎,怎地將圓真師兄也綁了過來。”
葉燃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金九齡立時識時務地閉上了嘴。
師兄什麼的,其實也沒什麼交情,他是俗家弟子!和圓真他們那幫吃齋持戒剃頭的本也不是一個路數。
卻看葉燃轉身又躍上了牆頭,金九齡難以置信地喃喃道:“竟然還有!”
一語未畢卻看她自牆頭拎下來一人,墩在自己麵前,身形矮胖,麵容熟悉,最難得的是活動自如,並未像其他人一樣受了限製。
葉燃掃了呆若木雞的兩人一眼,道:“你倆應該認識吧?”那她就不介紹了。
認識,怎麼可能不認識!
金九齡堂堂一個六扇門總捕頭,和專業狗仔隊,不,專職打探消息的江湖百曉生,不止是認識,甚至還合作過多次,對彼此的性情都還算是摸得到些脈絡。
隻是此時,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站在這黑暗的巷子裡,竟油然而生一種莫名的荒謬感,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百曉生緩緩掃過金九齡身上的總捕頭官服,身後的大車,大車裡的男人們,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他即將亡命天涯的未來,終於開口道:“金總捕。”
他頓了一頓,又複道:“金大俠,沒成想您多年來竟是忍辱負重,為韃子辦事。”
又深吸一口氣,看了眼負手站在一旁的葉燃,著實是容色絕麗,風姿卓異,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一般,又道:“好好待葉姑娘!我明白該怎麼做的!”
說罷,也不等金九齡回答,便朝他鄭重地拱了拱手,帶著一股“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意味,大踏步朝巷子口走去。
金總捕頭這一生愛酒愛馬愛美人,卻更愛自己脖子上的這顆大好頭顱,沉浸於花魁們的溫柔鄉也就罷了,其餘的……他可決計不敢有什麼不該有的想法的。
為自證清白,他立時便想要動手把這為了跑路不惜張口造謠的矮胖子攔住暴揍一頓。
無奈葉燃不但不攔百曉生,還朝他微微搖了搖頭,金九齡遂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矮胖而高大(?)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巷口。
葉燃看百曉生去了,這才轉過來,自袖中取出一枚鴿哨示意於他,問道:“你可有法子讓這鴿哨過三刻鐘再響?”
金九齡轉瞬便想到了三四種方法,當下點了點頭,便見葉燃雙眉舒展,似是十分開懷的樣子。
他略一思忖,猜到了幾分內情,忍不住發問道:“這鴿哨可是,可是與宮中的約定?”
葉燃點了點頭,道:“你將這鴿哨安置好,便先出城,出北門三十裡地處,有一個小樹林,在那裡等我。”
金九齡聽她吩咐完,當即拱手應了,行動間倒是比之前更多了幾分恭敬周到。
葉燃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見他神情自若,並無半點為難之意,反倒笑了起來,也不再多言,飛身上房,徑直朝城西方向去了。
彼時大都中的勳貴府邸多建在西麵,什麼太師府、將軍府以及汝陽王府都相距頗近。
金九齡揣度著葉燃此去要做的事,會心一笑,隻可惜他即刻便要離京,怕是沒法親眼瞧見這一場好戲了。
不過他兢兢業業苦心經營六扇門二十年,也算是頗有建樹,此刻便是要走,也得留份大禮給後來的人才好。
金九齡以隨身帶的機關將鴿哨安在了一棵樹的枝椏處,又設定了三刻鐘後觸動,方自懷中取出一枚小小的木哨,含在口中,“嗚嗚”地吹了幾聲,長短節奏皆不相同,又複側耳細聽了片刻,將木哨收回了懷中。
這才翻身上了車轅,抖開韁繩,駕著馬車,不慌不忙地朝著北門而去。
未過片刻,在衝天的火光中,已經矗立在此近百年的大明殿終於支持不住,轟然倒塌,已經被燒酥的瓦木磚石砸落地麵,帶起漫天煙塵。
與大明殿相連的延春閣外雖是早已預備好了諸般防護措施,卻仍是被這一聲震得微微顫動。
躲在延春閣地下密室之中的至正帝本就心懷鬼胎,被這聲巨響嚇得渾身發抖,將頭埋進守在一旁的李延壽懷中,抽泣道:“他們又來殺我啦!”
李延壽滿懷慈愛地伸手撫著他的頭發,低聲勸哄道:“小皇子莫擔心,且先睡一會兒罷,醒了之後,您討厭的東西就都會不見啦。”
至正帝不敢睜眼,耳畔聽著李延壽蒼老的聲音,隻覺得極為安心,迷迷糊糊間竟真的睡了過去。
恍恍惚惚之間仿佛當真回到了三十年前,他還隻是個不受寵的小皇子,在流放路上的荒村野店中,皇叔派來的殺手追上了他們,性命交關之時,李延壽也是這麼說的。
後來他醒過來,那些殺手果然都不見了,隻有李延壽滿身是血地坐在他的床前……
至正帝忽地大叫了一聲,清醒了過來,環視四周,仍是在地下密室之中,四周簇擁著侍者,人人臉上都堆著恰到好處的笑意,李延壽卻不在其中。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襲上心頭,至正帝隨手扯起一人逼問李延壽的去向,卻聽那人戰戰兢兢地道李總管出去查看火情,臨行時說是片刻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