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百戶和王百戶這等老油條,吃喝玩樂是精通的,吹拉彈唱也是能來一手的,至於律法……忘得也差不多了。
此時兩人一唱一和,無非是把事態往嚴重處說,諒這群江湖草莽之輩中也沒人會認真去看那厚厚的一本大誥。
不得不說,他們倆猜對了。
當朝律法曆經數次修訂,最終定稿一共三十卷,四百六十條。
就是官府中人也沒多少能全數背得下來,一般人能粗淺了解就不錯了。
但錦衣衛的身份本就是有力的背書,再加上這兩人煞有其事麵不改色地胡謅了這麼一通,還當真嚇住了在場的不少人。
莫說這些嵩山派弟子了,就算是費彬這樣老謀深算之人,聽了都不由得靜默了一瞬。
他們身為江湖中人,過的本就是刀頭舔血的日子,殺人或者被殺都是常事。就算是綠林道的盜匪,也有“砍頭不過碗大個疤”的豪氣。
但那也僅限於自身,乃至自己所屬的武林勢力。
誰也不是石頭縫兒裡蹦出來的,就算父母雙亡,總也還有妻兒老小,兄弟姐妹。
江湖中人行事的默契是“一人做事一人當”“不禍及家人”,像青城派這樣公開滅門奪寶的事,本來也算是不要臉到極致了,大多數人懼於餘滄海的名聲不敢主持公道是真的,但暗地裡覺得他們無恥也是真的。
因而餘滄海及青城弟子被廢去功力之後,門中產業四分五裂被人謀奪,自身也過得極慘,竟也一樣是沒有半個人為他們出頭發聲。
然而此時此刻這些嵩山派弟子們所做的事,卻似乎也沒有比青城派好到哪裡去。
姑且撇開他們還有沒有良心這種東西不提,但那什麼“三代之內的男丁皆徒三千裡”“女眷儘數發賣”卻是實實在在地拿住了他們的軟肋。
能在嵩山派混到被派出來做任務的弟子,沒有一個不是腦筋靈活的,這“官眷”的範圍可大可小,但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劉正風的妻兒都絕對是符合條件的。
站在他們身後的嵩山派弟子不約而同地將手中匕首往後撤了撤,要不是顧忌費彬在場虎視眈眈,隻怕現下已經收了起來,裝作無事發生過了。
畢竟不是誰都樂意全家被滅的。
費彬一眼就看出了這些弟子的小九九,然而他忖度著自己新納的第三房小妾鮮嫩水靈的身~體,和家中才兩歲的幼子,到底還是沒敢出聲指責。
隻想著儘快把正事搞定,遂也不再去看錦衣衛中人,徑直對劉正風道:“劉師兄,左盟主有句話吩咐小弟,一定要當麵向你問清楚,你勾結魔教教主東方不敗,設下了什麼陰謀來對付我五嶽劍派同天下英雄?”
劉正風心中暗叫“終於來了”,麵上卻慨然道:“我這一生之中從未見過魔教教主,談何勾結,談何陰謀?”
費彬冷笑道:“那魔教中有一位長老,名為曲洋,劉師兄也是不認識的了?”
劉正風聽他提到曲洋,臉色雖仍鎮定,卻閉口不言,再不肯說一個字了。
這下眾人心下儘皆雪亮,隻怕劉正風是當真和這魔教長老有什麼交情。
彼時正道和魔教勢不兩立,今日應邀前來赴會的人中,至少有一半多和魔教有著血海深仇,當下便有那等性情急躁的,拍案而起,就要指著劉正風叫罵起來。
費彬環視四周,隻覺今日穩操勝券,任劉正風再怎麼巧舌如簧,今日也難逃一死。
而衡山派一共也隻得掌門莫大先生和劉正風兩個高手,劉正風一去,再也無力與嵩山派相抗,下次的五嶽盟會上,左師兄要合並五派的計劃便更順利一些。
想著劉正風是個寧死不屈的性子,遂特意又激他道:“劉師兄,你若肯撥亂反正,將那曲洋誘來殺掉,盟主瞧在咱們兩派多年的情分上,或許還能放你一條生路,那也未可知。”
果然便見劉正風陡然抬頭瞪著自己,眼中滿布血絲,竟是忿怒之極的模樣,正想著要如何再引他出手,好有個由頭就此當場格殺。
正在誌得意滿間,卻忽然聽那錦衣衛千戶又開口了。
他一開口,費彬便覺得眼皮一跳,直覺大為不妙,然而卻又偏偏無法阻止,隻得咬牙切齒地聽他道:
“平之,你來說一說,嵩山派這幾位是如何與倭寇裡應外合,燒殺搶掠沿海漁民,又是如何在被你們福威鏢局撞破之後,勾結青城派,意圖殺人滅口的。”
眾人心中均想著你這番話已經把前因後果說得清清楚楚,隻差直接當場把費彬等人拿下了,還叫旁人說什麼說?
隻是這“平之”的名字甚是耳熟,福威鏢局也是這幾天話題的中心,不免被引起了好奇心。
隻聽一個清脆的少年聲音應了聲是,便排眾而出。
此人之前一直悶聲不響藏身在錦衣軍士之中,誰也不曾留意到他,此時見他出列,目光齊刷刷地看了過去。
在座的除了新到的嵩山派中人外,倒是人人認得他的,正是昨日裡剛護送令狐衝來過的,名為林平之的俊美少年,也是福威鏢局少鏢頭。
林平之未曾開言,倒是先朝四周眾人拱了拱手,禮數周到,神情恭謹。
此時他已將偽裝身份的赭衣除去,一襲白衣獨立廳中,加上原本就生得俊美文雅,光憑賣相,已經是大得眾人好感。
再聽他語聲動聽,娓娓道來,竟是講述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
從他們福威鏢局兩位鏢頭出門押鏢,偶遇倭寇上岸燒殺搶掠,本著一顆公心出手相助,卻被一路追殺,逃到總局便斷了氣,直到臨死前吐露聽到那些蒙麵倭寇竟以漢話交談,說著什麼“左師兄”“盟主令”雲雲。
他父親林總鏢頭自知武功不濟,假借送禮之名向青城派求援,孰不知青城派早與嵩山派沆瀣一氣,遂派人前來滅口,更起了歹心要奪那辟邪劍法。
說到懇切處,林平之語聲哽咽地舉袖擦了擦眼角,再放下來時旁人隻見他兩眼通紅,淚流滿麵。
徐王二位百戶立時上前攙住林家小公子,狀似心疼地帶回隊中,在無人看得到的地方,卻暗中對他比了個大拇指。
林平之見了這兩人的肯定,這才鬆了一口氣。
隻是方才他舉袖擦眼時用力了點,袖口事先浸的藥汁入眼略多了一些,至此仍是雙目隱隱刺痛,眼淚根本停不下來。
看在旁人眼裡越發覺得其情可憫,亦覺得做下這等事的人其心可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