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風因念著自己事先已派了弟子來打過招呼,遂也不再多做客套,徑直將他們領到了院中最為軒昂寬闊的一間屋子之外。
葉灼辨其形製,認出乃是此間主屋,不由得微微詫異,側頭看了葉燃一眼,卻見她果然也是雙眉微蹙,若有所思的模樣,便猜到這時兩人心中所想多半相同。
嶽不群這人果然是做戲的行家。
劉府家大業大,財大氣粗,當然不會連間單獨的屋子都不給華山派大師兄準備。
但若是令狐衝在自己的屋子裡,無論清醒與否,自然有師弟們輪班前來陪伴,他交遊又廣,在江湖上認識的朋友也會來往探望。
嶽不群乃是長輩,再怎麼慈愛關懷,也勢必不能時時呆在弟子房中。
在這種情況下,將令狐衝搬至主屋養傷倒是極好的一個借口了。
嶽不群若是能聽見葉灼的心聲,隻怕是要大吃一驚的,隻因他猜得竟是分毫不差,有如親見。
他在當日晚間便做主將令狐衝挪至了主屋之中,連寧中則也被蒙在了鼓裡。
隻當丈夫平日雖待令狐衝嚴厲,見徒弟受傷了到底還是心疼。她待令狐衝如同自己親生兒子一般,自然樂見他們師徒和睦,還取笑了嶽不群兩句,便欣然搬去和嶽靈珊同住了。
留嶽不群一人在主屋方便“照顧”昏睡不醒的令狐衝。
如此一來,既能將這個已經不大聽話的弟子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方便控製,又能對外刷一刷“愛徒情深”的人設,就算將來真的,彆人也隻會覺得令狐衝不知感恩,狼子野心,道理全在自己這邊。
葉灼隻覺得嶽不群這人心機深沉,又擅做戲,留著總是後患,若非擔心牽連師姐的任務成敗,他有一百種方法讓這人死得無聲無息。
也不知道師姐的任務到底是什麼,和這人有沒有關係,有多少關係,什麼時候能完成……完成之後他才好動手。
劉正風渾然不知身後之人殺機已起,自行帶路,在那門上輕輕敲了兩下,便聽一個清朗的中年男聲在裡麵應道:“可是劉師弟同林大人和葉女俠到了,快快請進。”
他身為地主,自然是當先推門,好給後麵的人引路。
隻是門一打開,便見房中竟或坐或站著十來個人,倒將一間不小的屋子給塞得滿滿當當。
一眼掃去,除嶽不群夫婦之外,皆是華山派年青一代的得意弟子,另有同華山派交好的定逸師太和儀琳也在其中,便是以劉正風的定力,當下也不由得愣了一愣。
心想華山派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竟是要向葉姑娘興師問罪麼?
若是雙方一言不合打起來,林千戶想也不用想,必定是站在他心上人葉姑娘那一邊的,這兩人聯起手隻怕是能橫掃江湖。
姑且不提這滿屋子的人綁起來夠不夠彆人一隻手打的,但劉正風的立場卻著實為難了起來。
一邊是同氣連枝的五嶽劍派,且方才還承蒙他說了兩句公道話的華山派掌門,另一邊卻是實打實救了自己全家性命的錦衣衛千戶……但凡有點知恩圖報的心都不應反目相向。
劉正風腦中思來想去,腳下不免便慢了一慢。
就這麼點工夫,葉灼已然越過他,昂然直入門中。
他可不像劉正風還要顧忌什麼江湖同道的麵子,也不耐煩同這一屋子無關緊要的人多囉嗦,在屋中環視了一周,目光落在兀自躺在床上,雙目緊閉的令狐衝身上,隻見他麵色煞白如紙,兩頰深深凹了進去。
那日在醉仙樓頭,令狐衝身中數刀,尚能撐著同他們談笑風生,不過一兩日的工夫,怎地就成了這等重病在身氣若遊絲的模樣?
葉灼眉頭微皺,徑直走到床前,抬手便要去搭令狐衝的脈,尚未碰到,身後卻響起來女子驚叫之聲,道:“你,你要對我大師兄做什麼?”聲音顫顫巍巍的,猶自帶著三分懼意。
他原本也不在意令狐衝是死是活,是傷是病,不過是瞧在師姐的任務份兒上看顧一二,竟有人還敢質問於他。
葉灼當下便收了手,轉身看過去。
他容貌雖生得俊美無疇,眉目間卻儘是鋒銳之意,神情又是一貫的冷淡矜傲,此時一個眼風掃過去,便將那說話的俏麗少女嚇得打了個激靈,唯念及大師兄安危,方強撐著一口氣不肯服輸,怒道:“我大師兄本來好好的一個人,自那日見過你們便成了這樣,你們,你們……”
她話尚未說完,眼光掃到跟在葉燃身後進來的林平之,心中驚疑不定,不由自主地便停下了話頭。
這少女正是嶽不群和寧中則的獨生愛女嶽靈珊,同令狐衝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兩人情誼甚篤,遠在其餘同門之上。
令狐衝剛被送回來時,她隻當大師兄晚些自會醒來,還有心思同儀琳說笑玩鬨。
及至到了夜間,令狐衝不但不曾醒來,甚至還發起了高熱,若非嶽不群幾番以紫霞功相助療傷,又有劉正風送來的許多貴重藥材,隻怕早已小命不保。
嶽靈珊私底下也不知道哭過多少回了,所以就連今日劉正風金盆洗手這等大事她也不曾往前邊去,隻同六師兄陸大有一起守在令狐衝身邊,兩人愁眉苦臉,淚眼相對,幾乎要苦出汁來了。
隻盼大會結束,父親能請到幾個相熟的醫科聖手,前來看一看大師兄的情形。
誰知道連半個時辰也不到,便聽見前麵砰砰乓乓地打得熱鬨無比,沒過多久,嶽不群和寧中則竟一同灰頭土臉地回到了房中,雖是不曾受傷,形容也自有些狼狽。
寧中則隻來得及同愛女掐頭去尾說了兩句前麵的情形,尚且來不及回房沐浴更衣,劉正風派來通知的弟子便已經到了,向華山派兩位師伯稟明了那林千戶同葉姑娘要來看望令狐衝一事,便又匆匆去了。
嶽不群和寧中則在大廳中是見到那林千戶出手的,不過一招之間,就將嵩山派三個最頂尖的高手一並傷了,兩人自忖絕無這份功力,因格外慎重對待。
便是一向好潔的寧中則,也不過命人打了盆水來,略加盥洗,整理儀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