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自昏迷中蘇醒過來之時,最先恢複的五感必定是聽覺。
因而令狐衝剛從無知無覺的一片混沌鄉中醒來,耳朵裡便直直撞進了林千戶急急分辯自己並無難言之隱的話語。
縱然華山派大師兄一向勇於任事,也不由得眼皮跳了一跳,深覺自己醒過來的時機不大妙。
遂當機立斷地將剛剛掀起一絲的眼皮又立刻嚴絲合縫地閉上了。
然而人昏迷和清醒之時的呼吸,乃至心跳脈搏的快慢上,是有著細微區彆的,換了旁人或許不一定能分辨得出來,但在葉燃和葉灼這等大高手聽來,卻有著天差地彆的區彆。
葉灼此前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話一出口,再看見師姐愕然的模樣,也知道自己失言了。
他倒覺得令狐衝醒過來的時機大妙,正好把話題轉過去,遂完全不顧彆人想不想醒,一把握住令狐衝的腕脈,道:“這小子醒了。”
被葉灼一口叫破,令狐衝再想裝暈亦是不能了,遂隻得緩緩睜開眼,做茫然四顧狀,目光落在葉燃身上,隻見她微微點頭,神情甚和,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卻帶著幾分隱隱的憐意。
令狐衝本是聰明絕頂之人,聯想到自己昏睡之前曾聽到的那兩句話語,當下心中便是一沉。
這位葉前輩絕非無的放矢之人,然而……他幾乎不敢去想那個唯一的可能性,遂垂下眼,避開了葉燃仿佛能看穿五臟六腑一般的眼光,強迫自己將思想擊中在葉前輩的救命之恩上。
葉燃卻也並不著急,“看清真麵目”這種事,當事人自己不想明白,彆人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沒有用了。
何況令狐衝本來就是重情重性之人,對師門恩情銘感五內,真要這麼容易轉過思想來,立刻對嶽不群反目相向,她倒要懷疑是這人是不是被哪位不負責任的同僚給穿了。
好在嶽不群所謀甚大,絕不會就此偃旗息鼓,後麵必定還要出手,做得越多露餡的越多,種種細節滾雪球一般堆起來,遲早會積聚到一個令狐衝無法再自欺欺人視而不見的地步。
遲早的事,倒也不用她再來點破。
她大約摸盤算了一下,即使李二壯還要借白蓮聖母的這個身份搞點事情,三個月的時間裡也是綽綽有餘的。
想到這裡,葉燃卻惦記起了另一件事。
之前她和身為錦衣衛千戶的“林衍之”定下了“白蓮聖母當眾身隕”的約定,以交換錦衣衛所那一場恰到好處的走水,以及數十名白蓮教眾的性命。
現在知道了林大人其實是葉灼,那他多半不過是隨口提了個條件,隻為了不讓她起疑心而已。
葉燃其實是有無數的事想問葉灼的,當年師門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是怎麼逃出生天的,又是怎麼會成為任務執行者的?
她雖然還不知道主腦和係統選人的機製,但也曾聽她的係統偶爾提過,主腦所能觸及的小世界何止恒河沙數,雖然任務執行者為數眾多,但平攤下去,在一百萬個小世界中也未必能選出一人來。
像她和葉灼這樣,兩名任務執行者出身於同一個小世界,還到了同一個小世界做任務,非人為乾預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問題太多一時竟不知道從何問起,再者慮著房中還有林平之和令狐衝兩人,葉燃也沒有把話頭挑明,隻問了葉灼一句,“你來此所為何事?”
這話含糊地可以理解為問他錦衣衛的公務,但葉灼應當明白她問的是他在此間世界的任務是什麼。
誰知她話剛一問出口,便見葉燃驀地一抽,右手緊握成拳,似是在強忍著什麼極大的痛苦一般,口中溢出一聲低低的痛哼。
小師弟自打上了山,便幾乎日日都黏著她。
是以葉灼對她有多熟悉,葉燃對他就有多熟悉。
知道葉灼天性倔強,又是個受了傷也不哼不哈,咬牙忍著的性子。
當年他偷偷下山複仇,事後被她罰去觀心堂前跪下思過,雖然因她放水,同門師兄妹私下送了厚厚的跪墊去,他卻不肯違背師姐的話,硬是沒用墊子,生生地在祖師畫像前跪了一夜,膝蓋已經從青腫變成了紅腫。
他竟然也能麵色如常,不出一聲,要不是葉燃第二天早上去看他時發覺他行動遲緩,強行撩開他的褲腿看到傷處,隻怕他還當真就這麼瞞了過去。
即使那樣的疼痛,葉灼都能咬牙忍住,此刻卻忍不住痛哼了一聲,可見此時這莫名的疼痛之強烈。
而此間世界中理應是不會有什麼能對他們造成如此之大的傷害的,那就隻剩下一個可能了——主腦懲罰。
所以新的疑問又來了,小師弟做了什麼事,以至於會遭到主腦懲罰?
葉燃掛心此事,遂也無心和嶽不群等人多說,隻令林平之將候於門外的華山派等人請了進來,一五一十地交待了令狐衝的身體情況,又特意當著恒山派定逸師太和衡山派劉正風的麵,點出了令狐衝體內尚有金蠶蠱毒一事,見嶽不群臉色微變,便領著葉灼和林平之從劉府告辭了。
在這衡陽城中,於他們師姐弟而言,何處都可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