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世間無限丹青手(1 / 2)

這逍遙使者是當年楊逍範遙兩人依明教舊例所設,因此也分為左右二使,以左為尊。

左使蘇昭擅長吹簫,手中一管長簫乃是取昆侖山底寒玉所製,除點穴截脈之外還可做長劍,雖無劍鋒,內力灌注下亦能削金斷玉。

右使丁彰善於撫琴,他那具白玉瑤琴原也可做短盾,琴腹中還另藏有一對細劍,其上的九根冰絲弦亦可以內力激發,飛出傷人。

蘇昭丁彰兩人本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同門師兄弟,多年磨礪下默契極佳,故而另得傳了一套琴簫合奏之技,乃是當年楊範二位祖師自創的武學。

那日他們兩人同葉灼過招之時,雙方雖打得熱鬨,卻都未下死手,因而並未使出這琴簫合奏的絕技來。

倒是後來葉燃命他們二人試演武功之時,得以施展一二。

卻在十招之內,便被她以一根柳枝輕飄飄地破了聯手之勢,末了還被一記“引”字訣引得琴簫互鬥,險些便兩敗俱傷。

蘇昭丁彰兩人乃是逍遙當代弟子中的佼佼者,骨子裡原就自帶著一股傲氣。

自行走江湖以來,所見之人無論人才武功,乃至品行心性皆遠不及他們門中之人,是以多少也養出了些目無下塵的毛病。

原本是因逍遙門人代代均在祖師遺物麵前立了重誓,奉了祖師遺訓,才對葉燃尊敬有加,不敢有違的,要說心中當真如何看重,倒也未必。

直至這番指點,方知武學之道果然浩如煙海,自身不過坐井觀天。

當下心悅誠服,知無不言言無不儘,雖然還口口聲聲依祖師遺命喚著“教主”,卻已經儼然拿她當作本門第三位祖師來拜了。

葉燃自然也不會藏私。

她雖然不能將自己的武學傳授給此間世界的人,但就他們本身的武功指點一二卻是無妨的。

唯有蘇丁二人的琴簫合奏之技,除了招式心法之外,還需要精通音律才能施展出來,這一點上她就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倒是葉灼見師姐對這兩個小子格外看重,雖然心中不忿,還是壓著脾氣出麵請來了劉正風和曲洋。

錦衣衛千戶的紅底金字拜帖堂而皇之送到劉府,隻要不是抄家殺頭,驚弓之鳥的劉正風已經謝天謝地了,此時看到不過是以樂會友的區區小事,哪裡還敢耽擱。

且幸曲洋還窩在他家中發愁到底要到哪裡去找東方教主要的絕色美少年,不曾離開。

劉正風遂徑直拉著曲洋直奔衛所而來。

曲洋一見逍遙二使的容貌品格立時便大覺不妙,又看他們二人同葉燃熟稔模樣,隻當又有哪股勢力搶先送了人來討好,頓時隻覺得肩頭被東方教主強壓的擔子又平白重了幾重。

幾乎要連僅剩的那一半黑發都要給愁白了。

不過他到底是有見識的人,不過是被東方不敗逼得太緊,一時昏頭而已,待定下心神來,自然便發現了蘇昭丁彰二人武功氣度俱都是上上之選,怎麼也不可能屈身人下,承寵求歡。

立時便知道自己是被東方教主昔年的名聲逼得太緊,想岔了路數。

好在他許多不怎麼正大光明的的念頭也隻在他自己腦中閃過,並不曾同旁人提起過,麵上尚能把得住和人寒暄。

卻說曲劉蘇丁這四人無論年紀武功,身份經曆,樣樣差距都極大,偏偏在撫琴吹簫一事上正是知音遇知音,竟是聊得如癡如醉,彼此引為知己。

末了劉正風和曲洋還將葉燃還給他們的《笑傲江湖》初版手稿又轉而贈給了蘇昭和丁彰。

這事倒是葉燃始料未及的。

她借閱這份手稿為的隻是其中凝結了天地感悟的那絲異種真氣,當天晚上她便已經將之吸收轉化成“長生訣”……而後又儘數用以給葉灼療傷了。

對曲譜本身葉燃並無想法,將之還給曲洋和劉正風,是不願平白乾擾局勢走向,想看看它還有沒有能被送到任盈盈和令狐衝手中的機會。

怎麼也沒想到曲劉二位“曲譜贈知己”,送人時倒比給她時還要痛快。

再轉念一想,此時的任大小姐正跟著親爹,為奪回教主之位在衝鋒陷陣,而令狐衝則還在糾結於嶽不群究竟是忠是奸,並開始認真思考華山派的未來。

兩人雖然在同一個江湖上打轉,卻是至今還不曾見過一麵。

況且以現在的趨勢來看,就算見了麵,專注自家事業心無旁騖的兩人也未必有空給對方多一個眼神。

更彆提什麼傳授琴技,琴簫和鳴了。

不擼袖子打起來就算是任大小姐憐惜弱小,令狐少俠尊重女性了。

葉燃目光在蘇昭丁彰兩人麵上打了個轉,倒覺得這曲譜落在他們手裡也算得上相得益彰。

那日裡兩人正在試奏此曲。

葉燃於音律一道上雖然幾近一竅不通,但也聽得出來琴聲悠揚,洞簫清幽,高低應和之間,倒像是兩人在一問一答似的。

又聽那簫聲漸漸低徊宛轉,如在細訴衷腸,種種幽微之情,其動人處蕩氣回腸。

不知不覺間,她竟聽得出了神。

也不知道是誰先起意,卻忽地提起了逍遙島,言說昔年二位祖師便是在其上開宗立派的,若是教主近期無事,不妨往島上一行。

葉燃看出他兩人提及此事時吞吞吐吐,神情中略帶古怪,卻並無惡意,倒像是有些不便明言之處,隻略想了一想,便應了下來。

昔年同她最為親厚的也就是楊逍、範遙同黛綺絲三人,而她自來到此間世界後,所見之人也隻有眼前這兩人身上還帶著幾分昔日故人的影子在。

因而待他們總比旁人要多了幾分寬容和遷就。

為著這個葉灼私下同她抱怨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末了還委委屈屈地道這蘇丁二人容色還不如他現在這張臉,若是“葉姑娘”當真想要如何如何,還不如找他。

葉燃竟不知道分彆這些日子他是從哪裡學了這些渾話,知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便隨口亂說,又好氣又好笑,遂同從前一樣扣指彈了他個腦崩兒,這混小子才悻悻然地閉了嘴。

這時一聽她要與這兩人同行渡海,葉灼立時便不乾了。

雖因要當眾維持林千戶的人設而不曾公開說什麼,那神情卻是恨不得把這兩人打死拉去填海的。

他並非看不出來,師姐對蘇昭丁彰這兩人始終是以長輩的身份自居,並無其他意思。

但是……

他早已打聽過了,師姐一入此間江湖,便惡了日月神教的光明二使,以她不喜無故傷人的性子,卻當場便出手幾乎打殺了一人,又逼得日月神教生生改名為朝陽神教。

對日月神教是遷怒,對逍遙門人則是推愛。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事了。

但推的究竟是誰的愛,又究竟是誰的遺澤?

師姐自己似乎並無覺察,他心中卻一直有種隱隱約約的惶恐感。

因而從準備行裝開始,便一直試圖阻撓,卻始終未遂。

到最後也隻力壓了東方不敗、林平之乃至李多福等一乾人等,爭得了一個同行的名額。

因今年本就是逍遙二使巡行中原之時,他們出行的種種事宜早就樣樣安排得妥當。

有蘇丁二人在前引路,未過數日,四人便已到了東海之濱,上了早已預備好了的一艘大船,揚帆出行,一路向東而去。

碧海澄澈,千裡無波。

唯有急速航行的船頭壓開一條翻滾的白線,將帶著鹹腥味的海水泡沫濺了上來。

葉燃身周自有氣勁護持,不至被沾濕鞋襪衣擺,遂並不去管這些。

她立在船頭,望著遠處隱約浮現的黑影,心緒起伏如潮,不知怎地竟是難以平靜。

一直隨在她身側的蘇昭此時伸手指向那越來越大的黑影,笑著道:“教主,那處便是逍遙島的所在了。”

葉燃點了點頭,隨口道:“這個時節,當是從西側那處淺水灣上島罷?”

蘇昭怔得一怔,心想這位教主怎地連島中密辛都知道得如此清楚,當下不敢再賣弄,隻老老實實地在一旁閉口不語。

他此時也不過二十來歲,門中典籍也不曾細說究竟,自然不知道眼前這座島嶼原名為“桃花島”,本為南宋末年“東邪”黃藥師所有。

百年前為了取出《九陰真經》和《武穆遺書》,葉燃曾帶著楊逍範遙同黛綺絲三人到桃花島上來過數次。

為破解其中機關,頗逗留了一些時日,也花費了許多心力,因此對島上地形記得十分清楚。

她此前聽說楊逍範遙兩人遠赴海外,便猜測他們必定是在桃花島和靈蛇島之中擇其一而居。

前者是楊逍兄妹先人遺澤,後者則是黛綺絲夫婿韓千葉所有,兩人成親後雙雙在明教中任職,反倒將韓家祖傳的靈蛇島給空了出來。

現在看來楊逍身為大舅子,到底也還是看這便宜妹夫不怎麼順眼,因而不肯去靈蛇島居住。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他們所乘的大船果然在西側一個淺水灣處靠了岸。

蘇昭在先,丁彰在後,恭恭敬敬引葉燃下了船,兩人對視了一眼,意甚躊躇,似是有什麼事不得不說,卻又不知怎麼開口。

葉燃早猜到這其中有蹊蹺,也不催他們,隻隨意打量著島上風物。

她前次到這島上之時,四處鬱鬱蔥蔥,繁花似錦,遠遠地便能聞到撲鼻的花香,尤以桃花樹居多,盛開之時猶如大朵的粉雲一般,極為嬌豔動人。

此時故地重遊,雖已過了百年,島上地形地貌卻大致未變,隻是一眼掃去,原本多以紅紫黃等豔色為主的花樹中間,仿佛又多了不少雪白的梨花樹。

海島溫暖,此時樹上梨花尚盛開著大半,被風一吹,紛紛揚揚地猶如春雪一般,融融暖暖。

丁彰已下定決心要將麻煩事丟給師兄去處理,遂將注意力俱都集中到了葉燃身上。

此時見她朝那些梨樹注目許久,遂上前介紹道:“島上梨樹皆是二位祖師來後手植,這樹上果實雖酸澀不堪入口,花期卻較尋常梨樹長上許多,頗有可觀之處。”

頓了一頓,又笑道:“聽聞昔年光明頂上遍植梨樹,花開之時有如雪海一般……”

言下之意甚是神往,葉燃卻不由得怔了一怔。

光明頂上終年苦寒,幾乎寸草不生,又哪裡來的梨花?

倒是臨安府原天鷹旗總壇後有一片梨花林,她仿佛曾經同誰說過那處依稀似她師門景致,說過曾在梨花樹下教導師弟師妹們。

正自沉吟間,蘇昭到底還是硬著頭皮開了口,期期艾艾地道想先請教主到兩位祖師昔年清修的靜室一行,說罷又掃了一眼葉灼,補充道還請這位在外等候。

葉灼麵色一沉,便要開口,卻被葉燃抬手止住了,他急道:“這兩人定是狼子野心意圖不軌!”

他隨手亂扣帽子,丁彰在一旁聽得亦是氣急,反唇相譏道:“你一個錦衣衛千戶,偏生死皮賴臉的要到我們島上來,若不是看在教主的麵子上,早丟你進海喂魚了!”

葉灼冷哼一聲,道:“你有本事丟一個試試?”

……

這兩人自同行以來,幾乎便沒有一日不在爭吵,蘇昭同葉燃也都看得慣了,並不打算去管。

蘇昭想了一想,到底還是同葉燃低聲解釋道:“丁師弟天性爛漫,並非有意冒犯。”

見她麵色甚和,顯然並不介意,遂又大著膽子道:“隻是祖師靜室中,確實有些不便讓外人看見的……在。”

他不敢直說究竟是什麼,隻得含糊了過去。

葉燃訝然,道:“若是你門中密辛,倒也不必告訴我。”

昔年她同楊逍範遙等人雖是親近,卻也不至於要他們事無巨細地樣樣都報備上來。

譬如楊左使偶爾的某些韻事,要不是他同黛綺絲兩人吵嘴的時候不慎帶出來,她倒真是一無所知。

須知人人都有不願旁人知曉的**,若是當年他們覺得不可告知她的事,那如今她也不應去違背他們的意願去探尋。

這是對故人起碼的尊重。

蘇昭卻立刻猛烈搖頭,道:“不不不,這是……這事我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我們本以為隻是……現下卻覺得,您還是應當親眼去看一看。”

說著眼光又飄向了猶自在一旁和師弟爭吵不休的葉灼,心想這一位的心思幾乎都寫在臉上,他們做晚輩的雖也不便越殂代皰替祖師爺做些什麼,但無論如何決計是不能放他進去的,否則鬨起來,麵上難免不大好看。

葉燃聽他語焉不詳,含糊過去了許多關鍵地方,反倒難得地被勾起了好奇心,遂壓著葉灼住了手,四人一同到了那靜室之外。

蘇昭暗忖待會兒場麵隻怕有些尷尬,欲待讓葉燃一個人進去,又怕他們覺得其中真有陷阱,遂隻得無奈地道:“晚輩引教主進去罷。”

說著便在緊閉的兩扇石門外撥開藤蔓,尋到一個圓形的石鈕,左右旋轉了數次後,又按了下去,複將雙手按在那門上使力往裡推去,隻聽“吱嘎”數聲,那門便應聲而開。

立在門外,依稀可見其內是一間極為廣闊軒朗的石室。

蘇昭又道:“這是二位祖師昔年清修的靜室,自祖師羽化後,便改做了供奉祖師,祖師遺物之處。”

葉燃心中微覺奇怪,蓋因無論哪門哪派,通常都會有供奉開派祖師畫像之處,以供門人弟子追思供奉。

這石室門外藤蔓叢生,顯然是許久不曾有人前來了。

但若說是逍遙門人不尊祖師,懈怠供奉,從蘇丁二人的一舉一動來看卻又不大像。

正在想著,隻見蘇昭已經伸手相引,她武功卓絕,倒也不懼陷阱,遂轉頭囑咐葉灼在外等候,自己隨著蘇昭,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進去。

也不過走了二十來步,便已到了正室之中。

那石壁上四處皆嵌著鴿蛋大小的明珠,總數怕不是在兩百餘粒,俱都發出微微的光芒,交相輝映,照得那石室之中青濛濛地,有如長夜將明時分映入的天光,並不刺目,卻又恰能將室中種種看得清楚。

葉燃目力極好,一眼便看見壁上高懸著一張畫像。

畫中人一襲白衣,瑩然有光,烏黑長發上纏著一條七彩璀璨的寶石發鏈,右手托著一盞青竹點翠的茶盅,正側身朝外看來,眉眼含笑,口唇微啟,仿佛下一瞬便要出聲喚人似的。

正是她自己的模樣。

畫像下擺著一張寬大的桌案,上麵一字排開,放置了三樣物件,正是畫中人發間手中的七彩珠鏈同青竹茶盅,另有一柄不曾被畫入像中的紫竹骨灑金折扇,她倒也認得,正是昔年楊逍愛用的舊物。

便是她於丹青一道不怎麼精通,亦覺得這像畫得生動極了,竟與她本人幾乎不差分毫。

難怪逍遙二使一見她便以晚輩之禮相待,沒有半點猶豫。

她心中忽地一動,轉頭向蘇昭問道:“你們祖師沒有留下寫影麼?”

蘇昭拱手回稟道:“範祖師遺訓有雲,勿使我二人老朽衰敗之身有辱教主清目,故而不允弟子們繪像留影。”

葉燃不語,過了半晌,方“嗯”了一聲,低低地重複道:“不允弟子繪像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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