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燃他們師姐弟兩人出身的中州世界向來以武為尊。
朝堂勢力式微,無論是誰來坐這天下,也隻能治理中州大地上的平民百姓,決計沒那本事管到武林中來。
江湖中事皆由正道八大門派協同共理。
凡八大派達成共識之事,即是定論,亦成公論。
八大派中也有僧道俗之彆,佛家以大悲禪寺為首,道家以自在門為首,而這歸來子雖是做道家打扮,卻是另一俗家門派的刑堂長老,日常不苟言笑,冷麵肅色,開口閉口皆是戒律,動不動便要罰人。
青年弟子往往見了他便要繞著路走,便是他自家門派中的長老掌門,也不怎麼願同他多打交道。
葉燃是時常要代掌門出麵應酬處事的人,於各派首腦人物的脾氣秉性都要摸得清楚,因而對這位獨樹一幟的歸來子印象頗深,還曾拿他和葉灼開過玩笑,道是等你做了本門刑堂長老,可莫要學他那樣,嚇得弟子們無人敢同你親近。
那時葉灼便同她說,他覺得這歸來子有哪裡不對。
看起來一舉一動光明正大,卻總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陰惻惻的感覺,尤其是葉灼好幾次發現此人在暗處留意著自己,那視線要說嫌惡倒也不是,但也很難說有什麼善意就是了。
更像是藏在暗中等著擇人而噬的一隻怪獸。
習武之人的直覺向來不可忽視,況且葉燃知道自家小師弟對人心尤其敏感,一聽之下立時便起了戒心。
隻是她多次命人暗中打探所得來的消息,這歸來子不但身家來曆清白,便是日常行動也沒什麼可疑之處,就仿佛他當真就是安分守己的一個彆派長老一樣。
師姐弟兩人雖然不曾放鬆警惕,但不久之後,自在門便遭劫,葉燃葉灼各自輾轉於不同小世界之中,再也沒想起此人。
這位“歸來子”正是生得麵容平凡,麵色黧黑,唯左手六指是個極為明顯的特征。
葉燃葉灼皆是聰明人,從前不過是眼界見識均局限於中州大地,窮儘想象也想不到在所知的天地之外,竟還有如天上星辰般浩渺的無數小世界。
然而到現在這個時候,兩人都帶著係統做過了不少任務,也去過了無數個小世界,此時再將這“歸來子”和“偷渡者”連起來一想,就連葉灼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一時間都忘了避諱,直接抓著葉燃的手便說了出來。
他叫破“歸來子”的身份本也是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誰知道這明顯不符合“林千戶”身份的話說出口,卻沒有迎來每次失言必挨的那一下劇痛,反倒愣住了。
葉燃心中的驚濤駭浪絲毫不亞於他,但到底曆事要比他多,更鎮定些,彆的事先撇開不論,倒是反手握住葉灼脈門,先送了一絲真氣進去。
待細察過他體內並無損傷,也無暇去想主腦或者係統是為什麼突然又放水了,自己在心裡先把這事兒來回掂量了幾遍,才輕輕吐了一口氣,道:“先去看看再說。”
這話是告誡葉灼,也是告誡她自己要冷靜。
這麼久以來,她竟是一葉障目,從來沒有想到過中州世界可能也是任務小世界中的一個。
是啊,為什麼不可能呢?
那一天葉燃拚去了大半條命才趕回師門,卻隻見到那將整座山峰都吞沒的黑洞。
急痛攻心之際,一個金色的小光球突然出現在視野中,告訴她或許有一個千萬分之一的機會,可以改變已經發生的這一切,但是需要和名為“係統”的它綁定在一起,為主腦完成足夠多的任務。
沒有人知道,甚至連小師弟也不知道的是,當時的葉燃原本已經惡念纏身,隻差一線便要大開殺戒了。
自在門弟子多是被收養的孤兒,葉燃這個大師姐也不例外。
隻是她上山得比誰都早,據說最多不過三個月大,便連同裹身的明黃繈褓被放在了山門之外。
正值她師父被召回山要接任掌門之位,自外匆匆而歸時,一眼便瞧見個小小嬰兒躺在路邊,對著他不哭反笑,心念一動,遂一手抱著女嬰,一手持著木劍參加了繼任大典。
自在門上上下下都散漫慣了,這位新任掌門更是個一言不合便要出門遠遊的性子,能及時抓回來參加大典已是難得,因此連老掌門並門中各位長輩也不同他計較,來觀禮的其餘各派人等更無話可說。
私下議論起來,倒都笑著道這女嬰尚在繈褓之中便得了自在門人的參拜,也不知道有沒有造化再參加一任掌門大典。
彼時不過是笑談而已,誰也未曾料到十六年後,已然風姿初現的明豔少女竟在摘花會上一劍擊退七大派的精英弟子,自此奠定了在青年一代中遙遙領先的領袖位置,更開始代師出麵,掌管自在門中諸事。
師父師叔乃至嶽師叔祖,滿門皆是未婚未娶的青年男子,將她從個肉團子養大成人,也不知道費了多少心神心力,更不用提授業解惑在先,有意傳位在後。
是以對葉燃而言,師門恩重,勝過一切。
打理諸事也好,教導師弟師妹也好,乃至要將自在門發揚光大,更上一層樓的種種規劃,為的也不過是報答師門。
師門已然不存,她也就無所顧忌了。
哪怕墜入魔道,從此不得超生,也要將這幕後黑手揪出來,但也知道此事需細細尋訪,一時著急不來。
冤有頭債有主,那便從一路伏擊她的那群幫凶開始罷。
蒙麵易容,更換兵器,甚至不惜用上了縮骨術改換身形,難道她就認不出來他們的武功招式和內功境界了麼?
能將她逼得左支右拙,幾乎丟了大半條命才血戰而出,這樣一大批武功高手豈會是沒來由突然出現在中州大陸上的?
中州八大派中的其餘七派,可說是家家有份。
縱然不是人人知情,她要是將各派首腦人物全數殺了,大約冤枉的也不多。
自家師門滿門無辜儘皆遭劫,彆家冤枉死幾個人,又有什麼要緊?
單憑一人之力她自然是無法同八大派,不,七大派抗衡的,但隻要沉得住氣,轉明為暗,換她來伏擊彆人,卻已經足夠了。
隻要他們中有人出了山門落了單,就休想再活著回去。
她甚至已經想好了先拿哪家開刀,該如何施刑拷問。
如果不是係統突然出現,如果不是師門還有千萬分之一的機會挽回,隻差那麼一點,她就要成為中州大陸上首個以宗師境界墜魔之人了。
然而葉燃回過頭再去細想,暫且撇開伏擊她的那些人不提,吞沒山峰的那個黑洞卻很像是主腦商店中某些科技側的產物。
在主腦鐵律下,這些是無法用在非科技側的。
比如此間世界。
比如中州世界。
然而偷渡者既然能鑽漏洞來到本不該他們來的小世界,那誰又能說他們不能鑽漏洞用上本不能在此處用的武器呢?
她自己做任務的時候,儘可能不去乾擾原本世界線的大勢。
即便如此,在有意無意之間,或直接或間接地也有許多人的人生因此改變,甚至翻轉了。
而偷渡者本就無法無天,隻怕是將直接將小世界當作狩獵場和遊樂場了。
所以……葉燃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胸中怒火,讓自己恢複理智。
即使這“歸來子”果然是自在門的死敵,也最好想辦法帶他脫離此間世界再弄死。
否則他們三人若當真打起來,以偷渡者的不擇手段,隻怕會對此間的人事物產生什麼不可逆的不利影響。
葉燃沒想到的是,她差點一語成讖。
※
東方不敗獨自高坐在福州分舵的正堂之上,下麵分兩列雁序站著許多教眾,人人肅顏垂手,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唯恐惹了教主大人的眼,不得好死。
自從同任我行公開在江湖上定了那比武之約之後,東方教主越發地喜怒不定了。
當麵罵任我行“叛賊”之人被拖出去了,當麵稱任我行“任教主”之人也被拖出去了,當麵阿諛奉承大加吹捧之人也被拖出去了……
一時之間福州分舵以及被教主令召喚而從四麵八方趕來的神教中人,竟是被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漂杵。
其實此時東方不敗將教中枯枝敗葉俱都一掃而光,心情還是頗為不錯的,隻是這群下屬並無人知曉,白白錯過了大好的一個拍馬屁的機會。
東方不敗目光掃過滿堂戰戰兢兢如雨打鵪鶉般的教眾,頓覺索然無味,擺了擺手,將他們儘都揮退了下去。
他倒是想找葉燃述說一二胸中豪情壯誌。
隻可惜自從月前她說了一聲“有事要辦,月餘便回”之後,便同那錦衣衛姓葉的小子一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