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龐太師府上難得來正經報案一次,開封府這正經管治安的衙門也就正經地接案了。
然而龐太師這人的陰私暗昧之事太多,不可告人之處更多,他是想給開封府挖坑沒錯,但不能先把自己給坑了。
因而龐貴帶來的一紙訴狀中對案情寫得簡潔明了,隻說昨夜有一賊子偷入太師府,盜走府中金器數件,又擄走了兩名仆役雲雲。
這番鬼話葉燃是半個字也不信的。
就白玉堂那脾氣那秉性,進了太師府就如同放猴入山林,要是沒鬨得天翻地覆雞犬不寧那才是見鬼了,怎可能這麼輕描淡寫地就放過了。
至於什麼金器仆役,就算就再翻個十倍二十倍的數量放在麵前,白五爺大概也是連眼皮子都懶得掀一掀的。
所以要麼是這龐貴胡編亂造,要麼是太師府昨夜黴運衝天,一個晚上被好幾波人光顧了……
公孫先生顯然也不怎麼相信。
但因他此時代表著開封府,有人來遞狀子便當接下來查訪,若是真有其事,便要抓人問罪,若是來人誣告,也自有律法懲處。
故而麵上仍是客客氣氣地收了狀紙,便端茶送客了。
龐貴臨去之時分明已是膽戰心驚,卻大概因為被上麵交待了什麼,仍然撐著放狠話道開封府治下不寧,盜賊橫生,龐太師為民請命,定要上奏參那包黑子一本。
老實說這種程度的威脅就連張龍趙虎都不怎麼放在眼裡,反正惹不惹龐太師的他也要隔三差五地就要參一本,大夥兒也都習慣了。
公孫先生收了狀紙,若有所思地看了葉燃一眼,笑道:“我觀葉護衛神情,仿佛於此事上有些心得?”
葉燃笑了起來。
兩人一邊往書房走去向包大人複命,葉燃一邊將昨日遇到白玉堂之事同公孫策說了個大概,末了又道:“今日我原也與他約了在白礬樓相見,正好可問問昨夜的情形如何。”
聽到“白礬樓”三個字,公孫先生麵上倒是難得地露出了躊躇之色,葉燃倒也能猜到這位開封府的主簿大人在想什麼,遂忍笑解釋道:“這位小友手麵豪闊,且又挑剔,早早定好了酒菜,卻並不用我插手。”
所以銀子是白五爺掏的,不用她走公賬報銷,公孫先生可以不用那麼擔憂開支了。
公孫策苦笑著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他是知道葉燃手頭寬裕的,且不說她日常行事如何。
單就是仁宗白日裡封了她的官兒,晚間就讓內宦送了預支三年的俸祿連帶年節賜物過來,一副生怕她沒錢花的樣子。
但若說因著彆人有錢便讓人自掏腰包查案,情理上又著實有些說不過去。然而大人清廉,不收下麵的孝敬,又不肯刮民脂民膏,開封府中便沒什麼油水,公賬上也著實地捉襟見肘。
那白礬樓乃京中七十二家正店之首,其間酒菜售價甚昂,便是包大人自己的俸祿一年也不夠去幾回的。
但白五爺就有本事在這兒解決一日三餐外帶宵夜,還能順便請新結識的朋友吃個飯什麼的。
倒不是他存心擺闊。
一來他的確生了一根挑剔的舌頭,吃食上務必精潔新鮮,還要廚子手藝高,兩者齊備方肯下筷子,二來這白礬樓正是他自家的產業,對外售價雖昂,自家二爺在此吃住反倒便利。
聽到這裡,葉燃也有些詫異了。
她隻知道白玉堂出身豪富,倒沒想到竟豪富到這個地步。白礬樓不單是一家有吃有喝有娛樂的綜合酒樓,還得了仁宗許可,能將酒水賣給京中三千戶腳店食肆,這酒水批發生意說是日進鬥金也不為過。
白玉堂見她難得露出詫異之色,眉頭微揚,忍不住得意道:“我大哥極擅商道。”驕傲之意溢於言表。
想了一想,又道:“但比武他可就不是我對手了。”
葉燃端起麵前的末茶喝了一口,心想搗亂也沒人是你的對手。
她是知道白玉堂肯定要在太師府大鬨的,卻沒想到他不但鬨得雞飛狗跳,還真的找到了一些可疑的線索。
倒也沒殺人,沒放火。
就是恰逢龐太師召集幕僚開會,他先在屋頂聽了個分明,隨後使暗勁往屋子四處都丟了煙火彈下去,又捏著嗓子學了女子聲音喊道:“著火啦!”
——倒和葉燃在八王府裡乾的事兒有異曲同工之妙。
太師府的家丁不像八王府的侍衛是見過血的,龐太師的這群幕僚也是文人出身,根本分辯不出這等江湖手段的真假,當下便驚得四處奔散而逃,差點兒連太師都忘記攙出去了。
白玉堂趁亂閃身下去,將那桌案上的書信文牘俱都掃走了。
他藝高人膽大,想想反正來都來了,不如在太師府裡多逛一逛,遂東南西北地晃悠了一圈,隨走隨扔煙毒彈,鬨得整座太師府都像是被人點了似的,各個屋子都有人拚命往外跑出來,倒被他另發現了一個蹊蹺之處。
說至此處,就是白玉堂膽子這麼大的人,都不由得壓低了聲音,道:“我在太師府的後院的文思樓處聞到了硫磺硝石的氣味。”
他親大哥白錦堂名下商號攤子鋪得極大,南北雜貨都有涉及,他雖不管家業,卻也耳濡目染知道不少事。
後來行走江湖,更是見識過了諸多手段。
他常使的那煙毒彈中便有硫磺硝石的成分在內,這兩樣物事倒並未嚴禁售賣,隻因硝石還可製冰,硫磺亦可入藥,隻是數量上向來卡得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