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任皇城司勾當官吳庸垂手肅立在丹墀之下,並不敢抬頭,隻盯著麵前一塊青磚入神地看著,就仿佛上頭刻有什麼精妙絕倫的花樣似的。
丹墀兩側各有一尊仙鶴形的香爐,一做振翅欲飛狀,一做回首梳翎狀,喙中各有一縷淡淡白煙冒出。
其味清馥芬芳,沾衣不散,正是先帝真宗昔年最喜的龍腦香。
當今天子衝齡踐祚,甫一登基,便同內閣重臣們道是為人子者三年無改父之道,當自小處始,故而宮中諸物不必靡費用新,隻沿用先帝舊物即可,也好慰他追思父皇之心。
這番話深得閣老相公們讚歎,便是奉了先帝遺命輔政的劉太後亦挑不出半個字的錯處來,隻得點頭認了,自此官家仁孝之名開始漸為天下人傳頌。
自此前殿後宮俱都沿用了先帝在時的布置,至今亦不曾有過大變動。
吳庸本就是宮中舊人,自然也識得這兩尊銅爐俱都是真宗朝的舊物,就連這龍腦香的方子亦不曾變過。
官家待下素來仁厚,又念舊情,然而誰要是以為能仗著這點情麵就能越權行事,文過飾非,那可就是大錯特錯了。
吳庸尚還是個懵懂孩童的時候便淨身入了宮,待年紀略長,又被分撥到了東宮服侍太子,得了真宗派來服侍太子的總管太監陳琳青眼,將他收為義子,帶在身邊調~教了數年。
及至先皇駕崩,太子登基後便將他與十來名同伴一道撥去了皇城司聽用,期間並無半點優待,俱都是從最底層的邏卒做起。
旁人都笑他們好好的內宦不做,卻在外麵風吹日曬地受這等苦,吳庸卻知天子所行必有深意,咬著牙堅持了下來。
及至數年前劉太後駕崩,仁宗終於親政,第一件事便是將昔年放在皇城司中表現最為優異的三人提了上來頂了勾當官的職位,其雷厲風行之勢,可是沒給前任勾當官留下半點情麵和餘地。
皇城司中人與其他的武職不同,乃是天子私衛,不受三衙節製,一身生死榮辱皆在官家手中,效忠的也隻能是官家一人。
不能有什麼私心念想,就算有了也最好死死地壓著,連夢話裡都不要露出半個字。
即便京城內外的親事官皆屬吳庸所轄,他也不知道自己身邊的哪一個人就可能是變裝前來查探的察子。
吳庸向來將自己的姿態放得端正坦蕩,也正因如此,三位勾當官中他最得仁宗信任,大權獨攬,有望更進一步提舉皇城司。
此時殿中寂靜,連呼吸之聲都幾不可聞,唯有上頭時不時會傳來紙張翻動的“沙沙”之聲。
吳庸仍然像一塊石頭一樣無聲無息地立在下首,但他敏銳地從紙張翻動的頻率和力度中揣測出官家此刻的心情似乎不怎麼愉悅。
察子收集到的消息曆來是要經勾當官驗證後方呈給天子的。
但仁宗特意叮囑過,與這位葉大人相關諸事無需篩選,所見所聞事無巨細皆要上報的。
因而每次與葉大人相關的暗折俱都是裝了滿滿一大匣子,由他親自送進宮中供仁宗禦覽的。
吳庸在心中默默回憶暗折內容,以他的經驗來看,其間所記應當並無什麼會惹得官家不喜之事,除非……除非是今日午間開封府外那番糾葛。
他心中驀地一驚,難道官家當真對那位葉大人有什麼好逑之思,所以見著那許多少年英傑圍著她打轉,便心中不悅?
這這這,這可是要捅破天的事啊……
當年先帝真宗還是皇子之時,對劉娥一往情深。
雖然太宗下旨將她逐出王府,仍然偷偷地將劉娥放在臣子府上,當外室養了十幾年,時常前去相會,待太宗駕崩,真宗登基便將劉娥接入宮中,由美人做起,步步封賞,最後甚至為了給劉娥封後,將李氏之子抱了給她養育,對外宣稱是劉娥所生。
劉娥後來又做了太後,借著官家年幼,掌權十一年。
當今天子較先帝更重女色,閣老相公們麵上不說,暗中卻都提防著再有如劉太後事。
難道官家連養外室這等事也要效仿先皇不成?
吳庸一個念頭還未轉畢,卻聽得仁宗開口道:“去查這幾人家世。”
他連忙應了,卻又遲疑道:“那展昭受封禦前護衛之前,皇城司便已查過一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