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陳琳領著葉燃和吳庸來到西華門前,甩鐙下馬,早有知機的軍卒前來接過了韁繩,自去安置馬匹。
今日輪值在此守衛的正是殿前司上四軍中的“天武軍”,負責巡視的恰是左廂第三指揮使,為人謹慎,雖然有陳琳陳公公這位禦前第一紅人引路,卻仍是一絲不苟地逐一驗過了三人腰牌,這才朝陳琳拱了拱手,笑著道:“職責所在,望公公莫怪。”
陳琳怎會以這等小事便給人臉色看,當下亦是笑著讚他儘忠職守,兩人你來我往互相吹捧了兩句,那指揮使便揮手放人通行了。
待人走得遠了,方抬頭看著那三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同手下道:“從此刻起,到宮門開鑰前,任誰來叫門也決不能開!”想了一想,又道:“裡外消息亦不得傳遞。”
眾人當下應了,他一個心腹手下想得卻多了些,不免有些遲疑地問道:“若是宮中有力者持信物前來……”
這等趁夜傳遞消息的事並不算多,畢竟能手持令禁軍開門信物者原本就極少,然而若認真計較起來,自己這隊人輪值時也是見過那麼幾次的。
那指揮微微一哂,笑道:“你們隻管推到我身上,至於本官……自然是要去宮中各處好生巡視一番。”
北宋一朝的皇宮可算是曆朝曆代占地麵積最小的,然而再小的皇宮它也是皇宮。
“周廻七裡”,宮室數百間,誰又能猜到他巡視到了哪裡呢?
就算有天大的事也隻需拖延到天亮,往後一切皆有聖心裁斷。
這安排看似多此一舉,然而軍令如山,縱然底下有人忍不住心裡犯嘀咕,還是一絲不苟地將命令遍傳了下去。
誰也沒能猜到的是,指揮使剛離開不久,就當真有人手持仁宗隨身玉佩前來叫門,說是娘娘自母胎中帶來的舊病犯了,需至母家取藥進奉。
來人正是玉宸宮的承禦侍女,龐妃麵前第一得用的心腹大宮女綠萼。
龐妃在宮中向來驕橫恣意,似這樣深夜叫開宮禁,命人歸家取物之事做得也不算少了。
從前便是稟報上去,仁宗也不過一笑了之,並不會因此斥責禁軍諸部,更不會怪罪玉宸宮中人。
然而這一隊人馬都是被指揮使特地囑咐過的,哪裡敢放綠萼出去,眾人麵麵相覷,遂由隊率上前應付綠萼。
客氣是客氣的,尊重也是尊重的。卻一口咬定指揮使巡視之時將宮鑰隨身帶走,還請綠萼姑娘在此稍候,待尋到了指揮使大人回返,再禮送姑娘出宮。
那綠萼一開始還不覺有異,然而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脫之後,也陡然醒悟了過來。
若是往日她早已發作起來了,可今時不比往日,龐妃被仁宗厭棄已經是擺在明麵上的事了,遂又再三哀求,甚至想將身邊的金玉之物取出相贈。
見無人敢應,亦無人敢收,大為焦急,當下也不敢多在此延擱,匆匆轉身向北而去,心中隻盼是守著西華門這處的禁軍擅作主張方才如此。
然而她從西而北,從北而東,連去了三道宮門,不但自己不得而出,就是退而求其次,想求人給太師府傳個信兒,都沒人敢鬆口接這個活兒。
可憐綠萼她一個纖纖弱質的女流,平日裡跟在龐妃身邊也是養尊處優的,並未受過什麼苦楚。
這一夜在宮門四處奔波,走得連腿也腫了,卻連半點消息也傳不出去。
念及往日風光,心中替自家娘娘委屈不已,當下也顧不得身份了,蹲在路邊哀哀哭泣了起來。
正哭得天地倒懸之時,忽然聽到有一個女子聲音問道:“你是誰,為何深夜獨自在此哭泣?”語聲溫和,聽上去並無惡意。
綠萼於一片淚眼朦朧中抬眼望去,隻見不遠處立著一位白衣女子,約莫雙十年華,卻生得姿容明豔,風姿卓絕,自家娘娘一向自負容貌傾城,然而這麼一看之下,竟似是也被這女子給比下去了。
但這女子一身白衣素衫,周身並無半點首飾,在這皇宮之中便是最低等的宮女也不會如此打扮的。
綠萼隨著龐妃進宮,至今也有十數年了,熟諳宮規,卻一時也猜不出她的來曆底細,正在驚惶之間,卻忽然見到後麵又匆匆趕過來一人,對那白衣女子姿態極低地行了一禮,道:“葉大人,聖上請您速速前去……”
後來這人話還沒說完,陡然看見一個穿著宮女服飾的女子蹲在路邊,不由得怒道:“你是哪個宮裡的,竟敢違禁在此……”
他原是邊走邊說的,說到這裡時已經走到綠萼近前。
今夜月色明澈,連半點雲影也無,將綠萼那張滿是淚痕的麵龐照得清清楚楚,一眼認出人來,他後麵的話便陡然噎了回去,喉間“格格”兩聲,方愕然道:“怎地會是你?”
這時綠萼也已經認出了來人正是陳安,她驚疑之情隻有比陳安更甚的。
陳安乃是總管太監陳琳的義子,一直隨在仁宗身邊伺候,在內宦之中也算得上是頗有臉麵的人物了。綠萼身為龐妃所居的玉宸宮承禦侍女,昔年龐妃盛寵之時,兩人打交道也頗多。
近月來龐妃失寵,焦急之下綠萼也曾想憑借當年的情分去尋陳安打聽,然而任她使儘渾身解數,陳安的一張嘴卻閉得像蚌殼一般,半個字也不曾吐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