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金平自己,也是趨奉得更為賣力了。
譬如此刻他就絲毫不以開封府眾人品級不如自己為忤,笑吟吟地在前引路,一路上稱兄道弟得好不親熱。
葉燃不緊不慢地走在眾人身後,不知怎地忽然心有所感,抬頭朝夜空中望去,隻見一輪彎月已經從雲層後探出了頭,不偏不倚地將月光遍灑天下。
在汴京高樓回閣中看到的月色,和千裡之外的地牢中所看到的月色,並無分彆。
不同的隻是看月亮的人,和彼時的心情。
“滴答”
“滴答”
……
“啪嗒”
……
是水滴?
不,是一種更為粘稠的,帶著鐵鏽味道的液體,甚至還帶著獨屬於人體的溫熱感,沿著灰泥抹就的牆上掛著的某個形狀怪異的物體,緩緩地滴在了地麵之上,彙入已經呈現半凝固狀的蜿蜒細流之中。
西牆之上,在幾乎靠近了屋頂的地方,有一扇小小的窗口,月光透過粗大的鐵欄杆照進來,落在牆角地麵大片的黑褐色痕跡之上,顯得格外慘白瘮人。
鐵欄光影錯落,竟將這間並不算大的房間,仿佛分割成了截然不同的兩處空間。
在陰影和光亮的交界處,站著一個人。
他的麵容隱沒在黑暗中,唯有一隻骨節分明,修長白皙的手,和手中虛握著的一柄青竹折扇,映在月光之下,越發顯得瑩白如玉,幾乎不似生人所有。
良久,才有一聲似喟歎又似欣慰的歎息回蕩在地牢之中,“長大了啊。”
聲音柔和,還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但原本掛在牆上的那物體聽到這聲音卻突然劇烈地掙紮了起來,甚至還擠出了幾聲野獸般的嘶吼。
那人卻渾若未聞,隻負手仰首看著那窗外的月色,又過了半晌,才淡淡道:“誰準你對燃燃動手的?”
此時外間月色流轉,月光已經漸漸自地麵移向了牆上,也將那掛在牆上的物體照得清清楚楚,竟是個渾身血汙的人。
隻見他四肢關節處皆被打入了粗大的木楔,竟是活生生地被釘在了牆上,情形極為可怖。
他原是長發覆麵,低垂著頭,一動不動的,待聽到這句問話,不知怎地又猛地抬起了頭來,右手亦不由自主地抽搐了起來,借著月光恰能看得分明,那小指之旁又橫生了一根手指出來,竟是個六指。
若是葉燃葉灼師姐弟當麵,必定能認出這明顯遭受過酷刑,奄奄一息的人正是歸來子。
此人曾在中州世界彆派中潛伏多年,疑似同自在門遭劫之事有極大乾係,後來又在笑傲世界中突然現身襲擊他們,幾乎導致葉灼殞命,是一名被主腦判定危害性極大的偷渡者。
歸來子生性狡詐,多次躲過了主腦的追捕,卻不知道為什麼竟被人捉住,還淒慘無比地被掛在了這裡。
他雖是極力想要說什麼,喉間發出“嗬嗬”之聲,卻吐不出半個能聽清的字詞來。
那人卻也像是並不需要歸來子回答,隻自顧自地輕笑一聲,道:“安安分分做你的刑堂長老不好麼,非要同燃燃過不去?這也就罷了,小孩子總要有個試手的對象。但你既要去惹她,又不肯老實讓她打死,還敢還手……”
他語聲驀地一沉,“是想趁我們師兄弟不在,欺負小輩麼?”
說著緩緩自陰影中走了出來。
隻見這人約莫三十四歲年紀,生得溫文爾雅,豐神如玉,唯眉間刻痕略深,雙鬢微雜銀絲,身著一襲白色長衫,雖立在這陰暗血腥的地牢之中,竟是點塵不染,翩然若仙人臨凡。
歸來子見到此情此景,卻竟沒有半點寬慰,反而整個身子都拚命往牆上退去,全然不顧身上還釘著楔子,就像是要躲避什麼地獄來的惡鬼修羅一般。
這人卻連看也不曾看他一眼,隻是又歎了口氣,道:“若不是你這個廢物,燃燃也不會這麼快找到此間世界來……”他眉頭微蹙,沉吟片刻,方極為遺憾地道:“我也不用這麼早就動手。”
說著搖了搖頭,便朝門外走去,邊走邊吩咐道:“將他丟去萬蠱坑中。”
後麵也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了兩個黑衣人齊聲應了,接下來又是歸來子的諸般慘號,撕心裂肺。
他卻恍若不曾聽見一般,舉步走出了這間地牢,重新沐浴在了無邊月色之下。
歸來子不自量力,自當受這萬蠱噬心之苦。
他一手帶大的師侄,豈能容旁人算計?
她隻能……死在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