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燃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從師父在山門外撿到她,到當時她身上隻裹了一層明黃繈褓,再到她名字的來曆……她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師門長輩從來不會瞞著她。
師父還曾經有些愧疚地摸著她的頭發,對她說她的繈褓繡工精致,說她被養得白白胖胖,見人就笑,說她的家人一定在找她,說一定會幫她找到家人。
她那時候也隻有五六歲的年紀,懵懵懂懂地以為找到家人後就不能再和師父師叔在一起了,當即抱著師父哇哇大哭說再也不要找了。
後來師父就再也不曾跟她提過這件事了。
但她知道師父每下次山雲遊都不忘記打探消息,將中州世界各國都走了個遍,然而各國的皇室宗室中並沒有和她同齡的女嬰出生,線索也就此中斷。
葉燃自己卻並不以此為遺憾。
慢慢曉事之後,她偶爾雖然也想象過自己的生身父母會是什麼樣子,但那更多地是一種好奇。
在她二十來年的生命中,從未覺得沒有父母是一件多麼難以令人接受的事情,因為她一直都有師父,有師叔,還有整個師門在身後。
自在門的弟子眾多,有人有父母,有人沒有父母,有人曾經有父母後來沒有了,有人有父母還不如沒有……種種情形,不過都是人生百態中的一種而已。
出身並不能決定出生以後的人生。
至少在自在門中是這樣的。
譬如時任掌門的嶽行川自己就是孤兒出身,生性豪邁,行事大氣,是武林人所共同信服的人;執事長老趙器是沒落世家子弟,詩詞歌賦信手拈來,一派風度翩翩的如玉公子模樣;執法長老衛舟入門前卻是在天橋下說書的藝人,平日裡看似滑稽沒正形,遇事下手卻是最狠的……
師門長輩談論起這些事向來坦蕩無拘,下麵的年輕弟子受他們潛移默化,也就從不會因自己的出身自傲或是自卑。
葉燃也是在自己開始下山行走,見多了彆派的種種奇葩事之後,才知道這是多麼難得的一件事。
自在門已經不複存在了,曾經護著她的師長生死未卜,多年之後,係統卻告訴她她找到了一位……兄長?
在此間世界之中?
主世界之外的小世界多如恒河沙數,為什麼恰巧是這一個?
……
葉燃深吸了一口氣,無意識的緊了緊手裡捏著的什麼東西。
然後葉灼就眼睜睜看著那塊被他師姐掰下來的桌板瞬間化為了齏粉。
係統三號瞬間覺得自己那並不存在的身體都跟著痛了起來,隻得進忠言道:“主人,你,你自己多保重!”
葉灼壓根兒不理它,伸手過去扶住葉燃的胳膊,低聲道:“師姐,你先坐下緩一緩。”頓了一頓,又略帶笨拙地道:“我在。”
我一直會在,就像你一直在。
他剛被師姐救上山的時候,不哭不鬨,不說不笑,給飯就吃,讓睡就躺下,卻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沒有人知道他怕黑,流浪兒沒有資格怕黑,因為燈油是珍貴的,沒有人會為他們點亮。
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仿佛到處都潛藏著想要捕獵的野獸們,猩紅的眼,碧綠的眼,一張張血盆大口,滴落腥臭的口涎,隻要他稍一鬆懈它們馬上就會撲上來把他撕成碎片。
所以他不會鬆懈,他會一直清醒著,和黑夜對抗,和昏昏欲睡的本能對抗。
直到那天夜裡,一點搖曳火光撕破了沉重得幾乎不能令人呼吸的黑暗,向他走來,一個甜美嬌俏的少女聲音響了起來,帶著笑意和關切,同他說——“彆怕,我在。”
然後輕輕地握住了他緊緊攥住的拳頭,又重複了一遍,“我在。”
那聲音中仿佛帶著奇異的安定感,就像冬去春來時第一縷不再凜冽的風,溫柔而溫暖地拂過他幾乎僵硬的眼皮,他第一次放任自己被濃濃的疲倦感鋪天蓋地地湮沒,幾乎是轉瞬之間就陷入了沉睡之中。
自此他再也沒有害怕過黑暗。
因為她一直在。
葉灼垂眸看著師姐微微恍惚的麵容,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下,而後略帶笨拙地握住了她的手,低聲又重複了一遍,“師姐,我在這裡。”
看不到我也沒關係,我總是一直會在的,總是一直在看著你。
“官家,官家的父母都已經過世了?”葉燃心中是知道這個問題答案的,但還是忍不住和係統確定這一點。
“是,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