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原就是此間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除了北俠歐陽春能穩穩壓他一頭之外,單打獨鬥的話幾無對手。
若是認真交起手來,就算白玉堂也要比他差上幾分火候。
然而此時與他纏鬥這人身形靈活,招數詭異,不過短短片刻之中兩人便已交手數十招,展昭雖不至於落於下風,卻也竟隱隱有了種製不住對方的感覺。
若是尋常江湖比鬥,就此罷手也無妨。
但此刻乃是捉拿案犯,也就用不上江湖規矩,更講不起江湖道義。
眼見得身後白玉堂仗劍來援,展昭也不再與這人多做糾纏,一抖手中湛盧劍,青光閃爍,便直奔麵門而去。
白玉堂與展昭交手多次,彼此都頗為熟悉對方招數,見他出手,毋庸多言,巨闕劍朝下一沉,斜撩向上,便刺向那人胸腹要害。
那人一身功夫大半皆是以外力催成,本就虛浮無根,更缺應變之能,他之前能同展昭堪堪持平,靠的不過是身法飄忽,見所未見,如今白玉堂一加入戰陣,壓力倍增,當即左支右拙,招架得狼狽不堪。
“哼,以多欺少!堂堂南俠也不過是沽名釣譽之徒!”
展昭向來不同人逞口舌之利,聽到了也隻作未聞,長劍微振,封住了此人四周退路。
白玉堂劍勢已出,本是要取他咽喉,聽到這話,玉容微沉,劍勢微側,手腕一抖,劍尖斜向上一撩,在這人右臉上劃了一道深深的血痕,恰是自嘴角直至眉骨的位置。
白玉堂厭惡此人狂妄,是以這一劍劃得極深,肉綻見骨,鮮血淋漓自眉上淌下,瞬間糊住了對方視線。
那人對敵經驗不足,慌亂之間竟抬手去抹眼上的血跡,中門大開,破綻全露,被展昭欺身上前,一腳踹倒在地。
白玉堂並指如風,瞬間點了這黑衣人十來處穴道,見他再也動彈不得,這才招呼圍在四周的公主府侍衛們上前綁人。
自己卻一拉展昭,出了人圈外,四下打量,見周遭無人留意,這才鄭重道:“貓兒,張龍死了。”
見展昭雙眼驀地瞪大,白玉堂朝人群快速掃了一眼,又壓低了聲音道:“一劍穿心,凶器是一柄長劍,那劍和……湛盧極為相似。”
他隱身在暗門之中原是為了偷聽張龍同那人交談內容,誰知那人陡起發難,手起劍落,一劍穿心,那劍上多半還淬了什麼毒藥,以至於白玉堂都來不及出手,張龍也一聲未發,便已身亡。
那把劍……白玉堂匆忙之間並未仔細查看,但他同展昭切磋多次,至今手中還用著展昭借給他的巨闕,對這雙劍算得上是極為熟悉的,一時之間都看不出破綻來,足見仿製得有多相似了。
湛盧劍雖是丁家祖傳之物,卻一直在展昭手中,這是江湖官府人儘皆知之事。
要不是他隱身在地牢中看了全程,要不是這人剛一出地牢就被展昭率人圍住搏殺,隻要這中間有片刻的空隙,張龍的死就能栽贓到展昭頭上了。
動機也是現成的,張龍之前向展昭下毒未遂,又當眾大罵展昭嫉賢妒能,借故打壓他們兄弟雲雲,在旁人眼中展昭因此銜恨,暗中殺人也是正常的。
白玉堂自然是信得過展昭,他忖度著葉燃也必定是同他一樣展,然而除了他們倆之外的其他人卻未必會這麼想。
尤其是四大校尉裡剩下的那三個,和張龍乃是結拜兄弟,萬一他們鬨僵起來,這可不好收場。
他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希望看到葉燃現身。
※
千裡之外,襄陽城中。
一座重簷飛角,紅牆黛瓦的高樓其勢高絕,直衝雲霄,其中九層,層層燈火通明,遠遠望去竟如同一隻通天蠟炬似的。
高樓第九層的頂端,坐著一個人。
這極高處無遮無攔,天風獵獵,又以青色琉璃瓦鋪就,功力略差些的人連上來都難。
這人卻屈起一膝,坐得極為閒適,身側甚至還放著一把酒壺和兩個酒杯。
“那蠢貨應當已經露餡了罷。將計就計,過河拆橋,攻其不備……這些我可都是教過你的,燃燃。”
他提起酒壺,緩緩將兩個酒杯逐一倒滿,拿起一杯,卻不就飲,隻微微抬頭,看著空中高懸的那輪圓月,神情竟有些悵然,“彆讓我失望。”
說著手腕一翻,杯中酒液汩汩沿著瓦壟流了下去,轉瞬眼前便隻餘微微濕潤的瓦麵,“彆讓我們……失望。”
隻是,師兄和他之間,注定總要有一個人失望的。
他緩緩將酒杯放回原處,卻不去碰另一個酒杯,而是徑直提起了酒壺,
“也不知道我那好侄兒,是否喜歡這份禮物呢,”他低語著,麵上浮起一個淺淡的笑容,朝著汴京的方向舉了舉手中酒壺,仰麵朝天,一飲而儘。
若是明日天子駕崩,那就證明什麼氣運之子都是狗屁鬼話,他也就不用拿燃燃來填陣眼了。
然而……師兄卻也回不來了。
他微微仰首,看向天上那輪圓月,卻像是透過天幕看到了隱身其後,更為廣闊的天地和更高的意誌,眸光漸漸冰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