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霄樓上三層與下六層形製截然不同,無門無窗也無縫,水潑不進,蟲蚋不入,如同一座鐵澆銅鑄的罩子,將樓頂罩得密不透風。
唯一的入口處設在六層的天花板上,葉灼不肯讓師姐多費神,早已經將其找了出來。
此刻原本塗金飾玉,雕鏤彩繪的華麗藻井正中赫然被破開了一個大洞,觀之如同其中黑漆漆冷颼颼,觀其大小足以讓兩人並肩躍入,顯然並非原來的設置,而是被人硬生生破拆成這樣的。
白玉堂“嘖嘖”兩聲,斜眼看了看葉灼,這人皮相生得風采俊逸,一副神仙氣象,下手卻是截然不同的霸道酷烈,也不知道是怎生養成的這副脾性。
這念頭在他腦中也不過轉得一轉,便立時又收了回去,凝神看向那通路,他在此間世界已是一等一的武功好手,自然是能暗中視物的,然而此時那入口的破洞處唯有暗沉沉的一片黑暗,他極儘目力,也看不清那後麵究竟有著何物。
葉燃略一沉吟,看向展昭和白玉堂,道:“以趙爵的心性,這後麵的陣勢必定是凶險萬分,我同小灼也不敢說一定能平安出來……”
她一句話尚未說完,白玉堂已經慨然道:“白某自來襄陽,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隻求殺個痛快。”
葉燃心下了然,也不再多說,隻囑咐展白二人無論遇到何等事,務必謹守本心,便轉身攜了葉灼的手,兩人足尖在地麵輕點,便輕飄飄地沒入了洞中。
白玉堂看著那兩人的背影,按下心中那股古怪之意,回頭同展昭笑道:“貓兒,咱們比一比誰先破陣罷。”
卻見展昭劍眉緊皺,似是在想著什麼出了神,竟不曾應自己的話,又複叫了兩聲,才見他回過神來,麵上憂色更重,卻不曾說什麼,隻拔了湛盧在手,道:“五弟務必小心。”
白玉堂長笑一聲,同展昭並肩躍入洞中,隻覺得腳下微微一陷,所觸之處並不似尋常地麵,雖是早有防備,卻也由不得晃了晃神。
就那麼一眨眼的工夫,他再抬頭時,麵前已經空蕩蕩的不見人影。
和他一同進來的展昭人呢?
正驚疑間,身後驀地卷起一陣狂風,夾雜著撲鼻的血腥煞氣,直奔他後腦而來。
※
葉燃獨自負手立在黑暗中央。
遠處忽然有微弱的光芒亮起,自遠而近,蔓延到她腳下,金色的光帶著如朝陽般的暖意,在她腳下彙成一條光路,仿佛在給她指引方向一般。
她卻絲毫未動,就連麵上神情亦是淡漠至極。
躍動的光點久久得不到回應,漸漸四散,卻又在前方緩緩地聚攏了起來,彙成了一扇猶如金光,那門竟有如實質一般,自外而內地被人推了開來。
一道豪爽的男聲隨之響了起來,“燃燃,許久不見,你過得怎樣?”
葉燃瞳孔陡然一縮,難以置信地朝那方看去,隻見光影流轉間,有人肩扛一把巨劍,昂然邁步而出。
他五官硬朗,容貌算不上多麼英俊,然而身材高大,氣度恢弘,舉步投足之間極有威勢,一望便知是極其值得信賴之人,也是……葉燃很久沒有見過的人。
她怔怔地看著他大步走向自己,雙唇微顫,低低吐出了兩個字,“師父。”
她聲音極輕,幾如吐息。
那人卻應了一聲,笑著道:“怎地忽然扭捏了起來,是在外麵受了人欺負麼,師父去替你出氣罷!”
似是見她不曾作答,麵上露出些許疑惑之意,朝她麵上多看得兩眼,又恍然大悟道:“多半是葉灼這臭小子又不聽話了,我這就打他一頓趕下山去……”
葉燃心頭悚然一驚,脫口而出便道:“不要!”
立時便見眼前那人又複爽朗大笑起來,眼中滿是促狹之意:“燃燃何時要立掌門夫……夫君,記得告訴為師一聲。”
說著麵上神色忽地一肅,將肩上巨劍一橫,插在了身側地麵之上,自己卻盤膝坐了下來,“現下,先同我說說這些年的事吧。”
隨著他的動作,四周的黑暗如潮水般地褪去,不過短短一瞬之間,周遭一草一木,輕風山石,乃至青石地麵上的道道劍痕,觸目所及之處,儘皆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景致。
而麵前的人……
自在門功法與彆的門派不同,彆有駐顏功效,因此除非遭了什麼變故失了功力,門中眾人的外貌看起來最多也不過是三十餘歲。
是以從葉燃初初記事時開始,到她已長成能代掌一門事務的掌門大弟子,十餘年的時間過去,嶽行川卻仍然是那副青年人的樣貌,不曾變過。
他每次下山行走,無論期間經曆何等艱難困苦,歸來之時也都是這般同她閒話的。
就連此時這一手撫膝,一手支頤的閒適姿態都與往日一模一樣,沒有半點不同之處。
然而正是如此,才讓她更清楚地明白,麵前這人再像,也絕不會是真的嶽行川。
她緩緩垂下眼,麵上卻現出了三分掙紮之色,又過了許久,才緩緩走到那人麵前,亦盤膝坐了下來,啞聲叫道:“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