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1 / 2)

車隊慢悠悠往前趕, 能主事的三個人都不著急,等追上禦駕的時候, 不光連續五日的圍獵結束了,康熙跟蒙古諸部王爺的分彆酒都喝過了,來日就要拔營回京。

康熙看看大的,再看看小的,這兄弟倆也是厲害,日行二十裡, 這是生怕來早了。

本來把十四帶上,是想著圍獵時讓十四上場,向蒙古諸部展示大清皇子的驍勇,結果倒好, 圍獵都結束了,人才趕到。

好在老二和老五都不拉胯, 各得了一日的頭名,派出去的禦前侍衛也還算爭氣。

“你們也沒帶女眷, 行李就不必卸了,先湊合一晚上,明日拔營回京。”康熙沒好氣的道。

“兒臣遵命。”

兩人很快退下,回去的路上, 十四主動道:“八哥回程還是咱倆一道輪值吧?”

他實在是受夠了和二哥一道輪值。

“好啊。”八爺倒無所謂和誰一塊兒。

十四這才鬆了口氣。

不過,等禦駕啟程,十四才發現壓根不需要他們輪值,或者說是輪不到他們在禦前值守。

來時的路上, 皇阿瑪和二哥隻是父慈子愛,而等到回去,那簡直是蜜裡調油, 禦前哪還輪得到他們輪值。

他也終於親眼見到了不輸於傳說中的場麵。

四哥率群臣出京二十裡接駕,皇阿瑪當著所有人的麵,拉著二哥的手坐上禦輦。

昔日父子執手相看淚眼的場麵他沒見過,但手拉著手坐輦的場麵他瞧見了。

心中已無驚訝震撼,隻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幼時皇阿瑪都沒這麼拉過他的手,尋常人家感情特彆好的父子是不是如此他不知道,但他實在沒法想象,幾十年之後,他會跟已經長大成人的兒子手拉手,還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麵。

十四下意識看了看四哥,又看了看八哥,然後在一眾兄長們臉上掃過。

得,還是他沒見識。

四哥臉上沒什麼表情,和大多數時候一樣,看上去總是很嚴肅。

八哥已經和九哥、十哥站到一起了,臉上居然還掛著笑,九哥甚至神采飛揚的說著話,三個哥哥一個比一個高興。

五哥和七哥湊在一塊,也神色自然的聊著天。

站在四哥身旁的十三,和四哥一模一樣的站姿,一模一樣的表情,他還看到兩個人很是默契的對望了一眼,又很快錯開眼神,瞧著跟嫡親的兄弟一樣。

十二哥站的位置太靠後了,他瞧不清臉。

三哥沒來,大抵是抹不開臉吧,換做是他,他應該也不好意思出門。

十四默默遙望漸行漸遠的禦輦,皇阿瑪這樣疼愛二哥,真的不會把太子之位再還給二哥嗎。

四哥難道就不害怕嗎。

**

禦輦起駕,眾人也都跟著離開,預備上馬車回府。

九爺的膚色比幾個月前剛回京時白了許多,體重沒怎麼變,但肉眼可見的胖了,整個人呈現出往白胖方向發展的趨勢,和五爺愈發像同胞兄弟了。

八爺把上首的位置讓出來,讓九弟坐在馬車中間,他和十弟分彆坐在左右兩側。

“八哥,這次北巡發生了什麼,皇阿瑪和二哥怎麼又和和美美、甜甜蜜蜜了?”九爺上了車才低聲問道。

原諒他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詞來,實在是皇阿瑪和二哥之間的關係轉變太快了。

在皇阿瑪給二哥親王之位的時候,他們都知道離這對父子破冰不遠了,但破鏡不能重圓,父子關係難道不也是如此嗎。

皇阿瑪和二哥這幾年多冷淡,皇阿瑪還下旨廢掉了二哥的太子之位,廢太子的詔書他都記得真真的,說太子驕奢淫逸、生而克母、舉止癲狂……

皇阿瑪從前對二哥防備到那種程度,如今二哥不是太子了,不需要防備了,就能出去遛躺彎的功夫,把幾年前的父子之情都續上?

九爺不理解,理解不了。

“北巡從一開始,皇阿瑪就有意抬舉二哥,如今這樣是兩個月的成果。”八爺解釋道。

儘管現在周圍沒有旁人的耳目,但他也還是習慣性的壓低了聲音。

十爺發出一聲冷笑。

“皇阿瑪怕不是後悔廢太子了。”

老二當太子的時候被揪出來過多少過錯,連梁九功之事被曝出來,皇阿瑪都沒舍得廢太子,如果不是老二在德州行宮時神色癲狂、瘋言瘋語,恐怕皇阿瑪還是下不了決心廢太子。

如今大哥被關進去了,廢太子搖身一變成了親王,再出來也不瘋癲了,又做出一副好脾氣的模樣,可不就讓皇阿瑪動了惻隱之心。

“如今恐怕是皇阿瑪在為複立太子做準備。”十爺一針見血的道。

瞧瞧老二被廢掉的這幾個月,圈了大哥,折了老三的名聲,老二坐收漁翁之利,扭頭再複位太子,這可真是一筆暴利的買賣。

皇阿瑪當莊家,怎麼會讓最疼愛的兒子輸呢,那還不得大贏特贏。

九爺微微瞪大了眼睛,聲音尖銳甚至有幾分刺耳:“不會吧?”

皺眉,扭頭,抿唇,一係列的動作下來,九爺這才繼續道:“皇阿瑪這麼要麵子的人,廢掉之後再複立太子,那不是打自己的臉嗎,再說了,我們這麼多兄弟,誰做太子不行,為什麼就非得是老二。皇阿瑪如果複立老二,咱們兄弟誰能服氣。”

自皇阿瑪第二撥封爵以來,包括他在內的許多人都以為皇阿瑪心目中的儲君人選是四哥。

他和四哥幼時雖有些仇怨,但南下時已經化解了,是一起吃過苦互幫互助過的人,四哥辦差的認真勁兒不輸曾經的八哥,儘管時常冷著一張臉,但是麵冷心熱,也沒老二那麼高高在上。

四哥做儲君,他尚且不能說服自己完全接受,還想著等福晉生了嫡子,就把孩子一清二白徹徹底底的拿給八哥。

他會去求皇阿瑪玉牒之上不會有過繼的記錄,他和福晉將來也絕不會去認這孩子,大不了多賠福晉幾個孩子,他把他這個人都賠給福晉,換一個完整的孩子給八哥還不成嗎。

他到現在都不能接受八哥就這麼輸了,輸在沒有子嗣這個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理由上。

四哥做儲君他都不能完全接受,老二那就更不行了。

十爺慢悠悠開口:“要廢要立還不是皇上一句話的事兒,我們不服氣有什麼用,上一個不服氣的,不是已經被圈起來了嗎。”

皇上連大哥都能圈,更何況他們。

如果八哥還能……他們倒是可以放手一搏,可八哥如今已無可能,換成推彆人上位,他做不到壓上所有,如此原本不大的希望可能就會更渺茫了,還不如不做。

九爺有心反駁,但想著剛才見到的種種,又越發覺得十弟說的有道理。

皇阿瑪又不是他們,一舉一動皆有深意,尤其是今日接駕,滿朝文武和有任職的宗室都來了,皇阿瑪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與老二如此親近,總不能隻是情難自抑吧。

兩個弟弟,一個滿臉嘲諷之色,一個欲言又止,眉頭緊皺。

八爺不得不開口提醒道:“皇阿瑪要不要複立太子,和我們有什麼關係,我們是跟老二有仇,老二的太子之位畢竟還沒有被複立,就算是被複立了,能廢一次就能廢第二次。再說了,不是還有四哥嗎,要急也是四哥急。”

九爺搖了搖頭,道:“四哥頂不上的,他要是有野心,早先剛廢太子時,就不會大門緊閉一心種田了,這幾個月也就不會在內務府大刀闊斧搞改革得罪那麼多人了,恐怕皇阿瑪要複立太子的態度一表達出來,四哥自己就先縮了。”

八爺十爺皆扭頭直勾勾看向九弟/九哥,眼睛都不帶眨的。

因為體型坐在中間上手位置的九爺:“……”

“九哥,分析的挺好,下次就彆分析了。”十爺很是認真的建議道。

都到這會兒了,九哥居然還會相信四哥毫無野心。

四哥從前有沒有野心他不知道,但誰也不是生來就有野心的,皇阿瑪這幾個月把四哥推到現在的位置上,沒有野心的人也該生出野心了,更何況四哥的心氣兒從來都不低。

十弟這麼說話,偏八哥還沒反駁,九爺深覺比起詭譎的朝堂,還是生意場上更適合他,沒人敢騙他九財神。

九爺有心想說說他的想法,可福晉肚子裡懷的是男是女都還不知,他雖盼著一舉得男,也交了大把的香油錢,可照以往的經驗,佛祖和菩薩也未必能保佑。

馬車搖搖晃晃駛向同一個地方,連在一塊的四處府邸都已經擴建改造完成,一座親王府緊連著三座郡王府,直接占了整條街,還好當初選址的時候預留了位置,不然可就麻煩了。

九爺和十爺直接跟著八哥回府。

一路無話的十三爺也直接跟著四爺回府,等進了書房,關上房門,才壓低聲音道:“皇阿瑪是不是想……複立?”

不然搞這出做什麼,還嫌二哥不夠顯眼嗎,本來就做過太子的人,被廢掉太子位之後還如此得皇阿瑪喜愛,將來誰做儲君做新帝能容得下二哥,除非是二哥自己做儲君做皇帝。

四爺這會兒卻有一種另一隻靴子終於落地的踏實感。

自皇阿瑪封他做親王起,他心中便隱有不安,幾個月前三哥怕是也以為自己十拿九穩了,可結果呢,禦膳房的事兒雖然是八弟捅出來的,但所有的決斷都是皇阿瑪做的,皇阿瑪壓根沒有給三哥留情麵。

他不想重蹈三哥的覆轍,也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順利,皇阿瑪對他從來都不是很滿意,少時評價他為人輕率,第一撥封爵的時候,三哥是郡王,到他這兒就成貝勒了。

被封為親王的這兩個多月裡,他反反複複的告誡自己,不要輕率,更不要得意,皇阿瑪可能並不想封他為儲君。

果然,今日另一隻靴子終於落地了。

都是親王,但親王和親王是不一樣的,兒子和兒子也是不一樣的。

他記得皇額娘剛去世那兩年,他也曾為額娘的偏心痛苦糾結,福晉那時就跟他感慨過,這世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愛孩子,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被父母愛著。

“或許吧。”四爺歎了口氣。

他從來都知道皇阿瑪對二哥的疼愛,所以早年被二哥踢踹致暈厥落階,他不曾表達過不滿,二哥被廢後,他做出一副傷心模樣。

如今皇阿瑪要推二哥上位,也不能是由他來阻攔,不能由他對二哥下手,否則一旦被皇阿瑪察覺到,都不需要有實質的證據,他大概都會因此被遷怒。

從前倒太子是大哥和八弟一直在出力,但現在一個被圈,一個身體有疾正在淡出朝堂,都不可能再衝在前頭了。

四爺看了眼十三,到底還是沒能忍下心來。

皇阿瑪對十三的安排其實大有深意,並不是把十三放在他幫手的位置上,他能看得出來,十三大概也能察覺到。

但十三……還是選擇了他。

四爺不忍心讓十三去做這個注定要被皇阿瑪遷怒的人。

大哥被圈,八弟身體有疾,十四還是個小阿哥,瞧今日臊眉搭眼的那模樣,連自己的心思都藏不住,哪能做事。

這些人都不行,還能有誰?

四爺把目光投向西南角,正紅旗在鑲黃旗的西南方向,聽聞三哥數日來不曾出府,這次傳聞的打擊對三哥而言,好像比上次被皇阿瑪降爵還沉重。

從今年年初開始,他就開始擴充培養眼線,隻是怕引人注目,動作不敢太大,效果自然也就不算好。

京城有關他和三哥的傳言,宗人府衙門和順天府衙門都有派人去查,他自己也安排了人去查,隻是查來查去,要麼是沒有結果,要麼就是查到三哥自己人身上。

查不到真相,也無法驗證他心中的猜測。

四爺想著八弟和二哥之間的仇怨,想著衛家在內務府對他的配合,在他和二哥之間,他有七分把握八弟會幫他。

“此事我們靜觀其變,先看看再說,皇阿瑪未必是要複立太子。”

話雖這麼說著,但是當天晚上,四爺便借口內務府之事,去了隔壁八弟的府上。

向八弟確認過周圍足夠安全後,便開門見山的問道:“三哥的事兒,是二哥做的嗎?”

他查不到任何證據,隻是心中隱隱有些懷疑。

以他對二哥的了解,三哥今年在禦駕南巡回來之後就立刻冒頭,一副儲君之位勢在必得的模樣,二哥不生氣才怪了呢。

雖說二哥的太子之位被廢,手中勢力應該大不如前了,再加上事發的時候二哥又隨皇阿瑪在塞外,嫌疑應該並不大。

但是他不相信二哥做了幾十年的太子還能沒有這點手段,他也不相信二哥是能忍氣吞聲的人。

而對付三哥遠不如對付八弟棘手,二哥要挑軟柿子出去,選擇三哥也不奇怪。

年初那幾個月,三哥看似是勢大,但是來者不拒,很容易混進一些烏合之眾和有心之人。

二哥如果利用這一點,很容易就能坑三哥一把。

他查不到,不代表八弟查不到,能把梁九功都查出來的人,二哥身邊還有什麼人是八弟查不到的。

八爺剛從暖房出來,收拾了些剛才摘下來的果蔬分配到各處,自家府上,九弟府上和十弟府上,東西不多,也就夠吃一頓的。

也正是因為太少,宮裡他不打算送了,勻些給額娘和惠額娘本是應有之義,但如果還要給乾清宮和寧壽宮送去的話,他到寧可多往延禧宮和啟祥宮跑幾趟,而不是送果蔬。

八爺隻換了靴子,身上的衣裳還沒來得及換,衣角和袖口沾了些許的泥巴。

邊脫外裳,邊道:“我剛回京城,並未派人查過此事,四哥覺得是二哥做的?”

還真是稀奇。

人世間有句話,活的久了,什麼都能見著。

他這前後兩輩子可真真是把什麼都見了。

上輩子一廢太子後,是他興風作浪,他被皇阿瑪打壓下去之後,太子被複立,等到二廢太子的時候,興風作浪的人成了十四和三哥。

三哥畢竟有著‘無嫡立長’的優勢,皇阿瑪對三哥也頗為疼寵,從康熙五十一年到六十一年的十年間裡,光三哥的後花園就去了十八次,遠超皇阿瑪去四哥府上的次數。

或許是這個原因,四哥登基之後,三哥也是四哥打壓的對象之一,在雍正時期的結局也不怎麼樣。

除去後邊沒能參與奪嫡的小阿哥,他們前頭這些人,能得四哥善待的不多,十三算一個,其次當屬二哥。

正是因為皇阿瑪和四哥對二哥的善待和寬容,這才縱得二哥的長子弘皙在雍正朝都生出了皇帝夢,鬨騰出來不少事兒。

這輩子倒好,他聽四哥話裡話外的意思,好似是要替三哥向二哥討公道。

四爺並不意外八弟的回答,乾脆的點了點頭。

“除了二哥,誰有這樣的本事,誰又有這個必要。”四爺聲音極小但又無比清晰的道,“二哥已經被廢過一次了,如果被複立,行事會比從前小心,不管是皇阿瑪對二哥的看重和疼愛,還是皇阿瑪對儲君之位的維護,對嫡長子繼承製的推崇,複立過的太子想要被廢隻會更難。”

他相信八弟也不會願意看著二哥重登太子之位,甚至在將來登基為帝。

二哥眼睛裡不揉沙子,如今隻是拿八弟沒法子,等有朝一日二哥登上那個位置,八弟縱使掌控著整個正藍旗又能如何,正藍旗也不過是八旗中的一隻而已,還不是粘板上的魚肉。

八爺換好衣裳,帶著四哥到桌前坐下,先伸手倒了兩碗茶,才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