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2 / 2)

“康熙四十一年,我和三哥奉命審訊索額圖及其臣僚家奴,無意間審出弘晴和納敏的死因,三哥的一雙兒女是死於痘症,而那痘症不是不小心才傳到三哥府上去的,是有心人刻意要害死三哥的嫡長子和嫡長女。

弘晴和納敏都死在康熙四十年,和我們審問索額圖的時間隻隔了一年,我也相信三哥的喪子之痛不是那麼容易過去的,但從康熙四十一年到二哥的太子之位被廢,這期間四哥可有瞧見三哥做過什麼,除了主動疏遠二哥之外,三哥可曾有過任何報仇之舉。”

都沒有。

雖然二哥被廢之後,三哥是第一個急轟轟跳出來的人,但從前可安靜的很。

三哥當初尚且不會為了一雙兒女的死向二哥報仇,如今隻是名聲受損,倘若二哥被複立為太子,以三哥的膽子怕是還要繼續忍氣吞聲。

四爺轉了轉手裡的茶碗,三哥一雙兒女為索額圖所害之事,他也是第一次知曉。

納敏他已經不記得樣子了,但弘晴的模樣他還依稀記得,弘晴隻比弘暉大了一歲,未曾出宮前,他和三哥在阿哥所的住處也是緊挨著的,兩個孩子時常在一起玩。

溫熱的茶碗漸漸變涼,四爺終於把它放回桌上。

“三哥常以文人自居,文人是最看重名聲的,三哥如果知道真相未必能忍,更何況二哥也不是從前的二哥了。”

就算是被皇阿瑪複立,但曾經跌落過一次神壇的人,已經沒有那麼高高在上、威不可侵了。

“既如此,我就幫四哥查一查,儘量查到證據。”八爺承諾道。

他沒說真相可能不是四哥猜想的那樣,因為四哥猜對了。

他手上雖然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事情是二哥做的,但他知道動手的人是誰,那些人明麵上是三哥的,實際上卻是二哥往裡摻的沙子。

三哥那裡的人實在太雜了,往裡摻沙子的何止是二哥呢,單是他知道的,就有大哥的人,有四哥的人,也有皇阿瑪的人。

送走四哥之後,八爺的心情還處在微妙之中。

如今這才什麼時候,康熙四十六年都還沒過去呢,皇阿瑪也還沒有真正的複立太子,四哥居然這時候就下場了。

少了他這麼個興風作浪衝鋒陷陣的,三哥和四哥這輩子都積極了許多。

要找證據不難,人他都知道,順藤摸瓜就是了,他隻需要證明這幾個人是太子的人。

八爺將此事吩咐下去,他其實也很好奇,三哥這回還能不能忍下去。

**

三爺府。

又是輾轉難眠的一夜。

正院是一天換幾次的茶具,前院書房則是時不時換一套桌椅板凳,今兒更是換了新書架,幾名宮人進屋把倒在地上的書本收起來放到新架子上。

立冬之後,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三爺躺在床榻上卻是連床被子都不肯蓋,屋裡沒有炭盆,甚至連門窗都是打開的。

皇阿瑪回京了,每三日就要有一次朝會,有什麼棘手之事,皇阿瑪還會在乾清宮傳召人。

他不想見人,不想出門,唯一能用的法子就是讓自己病倒,還要實實在在的病,不能太醫一把脈就露餡兒。

還得是能傳人的病,否則單純的上個火,嘴上長上一圈的泡,那也沒什麼用處,隻有得了能傳人的病,他才能借口怕把病氣過給彆人而留在府裡,也能以此為理由謝絕所有人的探望,包括側福晉的。

府外的人他不想見,府裡的人他也不想見。

三爺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過去之前,還在幻想著,若是明日能有一樁更大的醜聞曝出來就好了,兄弟們之中彆隻他一人丟臉,好歹給他一個伴,能抱團取暖的伴。

老八他是不指望了,上一個當著老八的麵意有所指的人當場就被報複掀了底牌,有昔日太子的前車之鑒在,老八是不需要抱團取暖的,沒人敢在老八麵前唧唧歪歪。

能和他抱團取暖的人最好是老四,老四能曝出些醜聞來就好了。

*

翌日一早,三爺府就傳了太醫,不出眾人所料,三爺夜裡著涼生了病。

“倒還真是親母子。”康熙頗為無奈的感慨道。

榮妃那兒今早也是因為著涼生病請了太醫,還以此為理由,繼續鎖上鐘粹宮的宮門。

這是都躲了,沒臉見人,連找的理由都一樣。

□□妃和老三越是如此,這事兒就越不容易過去,還不如大大方方的出現,自己表現得不在意也行,像老八當初那樣找個人立威也行,都好過現在這樣。

不聰明。

康熙想著這件事情的前後,想著幾個年長的兒子,在老大、保成和老三之間,他從前以為腦子最不會轉彎的是老大,如今看來,老大和保成還是聰明的,就是太聰明了。

這次的事兒,做的隱晦又巧妙,還踩在他的底線上。

他其實並不介意皇子之間的鬥爭,隻是不能太過。

老三今年大失分寸,既惹到了老大,又惹到了保成,被人報複也是正常的。

隻是他沒想到老三的手段會差這麼多,如今連事情是誰乾的都查不到。

出了事兒,覺得丟臉就躲起來,這算什麼應對方法。

榮妃這麼做也就算了,畢竟隻是個後宮婦人,原本也不怎麼聰明,要不是聰明的話,也不至於在資曆和功勞都靠前的情況下淪為四妃之末。

但老三可是他曾經給保成培養的賢王,也是他為大清準備的後路之一。

一個老三,一個十三,這兩個他作為賢王王培養的兒子,都是為大清預備的後路,一旦保成出了問題,他原本是計劃讓老三或十三的其中一個頂上來。

可結果卻是讓人大失所望。

老三優柔寡斷又膽小怯懦,還不夠聰明,十三跟著保成的時候把自己放到從屬的位置也就算了,和老四待在內務府居然也把自己放到從屬的位置上,沒有試圖獨當一麵。

不得不說,康熙對這兩個保成之後的候選人都是失望的,對老三的失望又是大於十三的。

這兩個預備下來的候選人不行,老四的缺點也明明白白的擺在麵上,看重發妻不是過錯,當王爺可以癡心一人,做皇帝如果還癡心一人,就會增加一些不必要的風險,更何況老四媳婦還是佟家女。

三個人都不行,保成依舊是最合適的儲君人選。

康熙此時已經下定決心要複立太子了,想複立太子,就要把一廢太子時所列出的罪責甩掉。

驕奢淫逸可以甩到曾經的內務府總管淩普身上。

淩虐群臣、蒙蔽聖聰可以甩到索額圖身上。

漠視兄弟、舉止癲狂這些都可以甩給魘鎮,廢太子被直郡王魘鎮早已是舉國皆知之事。

……

三爺借口生病躲著不上朝,但朝中動靜太大了,一些事他想不知道都難。

淩普和索額圖死了都要被清算罪過,大哥都被圈起來了,還要被革爵。

昔日的廢太子,又成了清清白白的好人,作惡的都是旁人,臟的都是旁人。

繼圈禁之後,皇阿瑪又革了皇子的爵位。

嗬。

三爺在病中都嚇出一身冷汗,他甚至開始懷疑所謂廢太子不過是皇阿瑪和老二聯手做的局,不過是想要借此把大哥弄出局,借此讓所有的有心之人跳出來,好讓皇阿瑪和老二一個個清算,提前滅掉有可能對老二產生的威脅。

他就是最先跳出來的那個有心之人。

三爺惶惶不安之際,幾頁紙張的出現直接讓他冷笑出聲。

“原來這些都是二哥的人,二哥真是下得一手好棋,把自己關在毓慶宮裡的時候都沒忘了我。”

老二在他身邊安插人手的時候,被廢了沒多久,都還沒被封為親王,怎麼就有閒心有餘力有勇氣來暗算他呢,不應該自怨自艾,不應該在毓慶宮裡借酒消愁嗎。

皇阿瑪的偏愛還真是讓老二有恃無恐,也對,換做是他,能有這樣的偏愛,也不會是現在這樣一副瞻前顧後的樣子了。

自坊間有了‘賣身’的傳聞後,他就覺得自己成了人們茶餘飯後談資裡的醜角,如今就更像是個沒有自知之明的醜角了。

“爺?”太監擔心的喚了一聲。

“沒事兒,爺能有什麼事兒,再糟糕也不過如此了。”三爺翻看著書案上的證據,隻覺好笑,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好笑。

之前他的人查不到真相,現在真相就送上門來了,他不知道是哪個好弟弟做的事兒,隻是越發覺得自己無能。

恐怕在他那些兄弟和皇阿瑪眼裡,他就是個被人耍的團團轉的無能之輩,是個連誰害了自己都查不到的庸碌之人,或許還是個膽小怯懦之人,不然老二怎麼會一而再衝他下手呢。

他這個弟弟當的還不夠好嗎,從前他為老二鞍前馬後,知道長子長女被害的真相後,也隻是疏遠,從未動手報複,老二當太子的時候,他沒扯過後腿,老二的太子之位被廢了,他冒頭爭一爭怎麼了,那儲位都不是老二的,沒有他也有旁人,他憑什麼不能爭。

就這麼一點事兒,更何況皇阿瑪明顯不看好他更看好四弟,何至於讓老二衝他下這樣的重手。

老二睚眥必報到了這種程度,是不是當年他的長子長女遇害之事,老二也是知情的,或者這壓根就是老二授意索額圖去做的。

畢竟他的嫡長子聰明機靈,老二捧在手心裡的弘皙不過是個庶長子,嫡子的庶子和庶子的嫡子,還真分不出誰更尊貴。

老二是不是擔心他的弘晴隻會搶了弘皙的風頭,搶了皇阿瑪的寵愛,所以對一個孩子下了殺手。

三爺讓人把炭盆端過來,將寫著證據的紙張全都扔到火盆裡,親眼瞧著這些紙張燒得乾乾淨淨後,才吩咐人備熱水,他要沐浴更衣。

臉上的皮被扯下來他羞於見人,但現在他連身上遮羞的衣服都被人扯走了,光著身子光著腳,倒也生出幾分無畏來。

自‘賣身’的傳聞出現後,三爺第一次走出前院。

“你們都先下去吧。”三爺吩咐福晉房裡的宮人。

為首的太監和宮女微微愣住,見福晉不曾阻止,這才帶頭退出去。

三福晉放下手中的葉子牌,爺怎麼出來了?不害臊了?

她聽說田氏幾次去前院都被攔住了,連送過去的糕點和湯羹都進不了前院的門。

三福晉放緩呼吸,有心想離得遠些,又怕惹到這位青著臉的爺,看來最近這幾日是不能見兩個孩子了,萬一她被爺染上病氣,清理不乾淨,再傳給孩子就不好了。

“爺可是有什麼話要跟臣妾說?”

要說就快說,彆磨磨蹭蹭,在這裡待久了。

“你不是一直懷疑弘晴和納敏是被人害死的嗎,是,他們是被人害死的,特意有人把得痘症之人用過的舊物給兩個孩子用。”

三福晉猛的起身,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也顧不得什麼病氣不病氣的了,她甚至往前走了兩步。

“是哪個賤人,是不是田氏?你到底什麼時候查出來的,那是你親生的兒女,你怎麼能包庇害死你兒女的賤人。”

三福晉死死瞪著爺,眼淚不斷往下落。

“不是田氏,不是這府裡的任何人,我是什麼鐵石心腸的色鬼嗎,會不顧兒女的性命去包庇妾室。”三爺的悲傷不比福晉來的少。

自他知道真相開始,一直到老二的太子之位被廢掉,他不敢提,不敢想,可他也從未忘記過。

那是他一點點看著長大,寄托了他莫大希望的骨肉,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和第一個女兒。

“康熙四十一年,我和八弟奉命審問索額圖……”三爺講起原委,“不管是招供的人,還是索額圖,都說太子不知情,皇阿瑪當時下令,所有人都不得將索額圖的任何罪狀透露出去,所以我一直沒和你說過。”

他知道福晉這些年一直懷疑是府裡的女子所為,後院不和,尤其是嫡福晉和側福晉之間不和,也多是因為這個原因。

但他不敢跟福晉說,一來是皇阿瑪封了口,不許對外透露,二來那是索額圖,索額圖說老二不知情,老二就真的不知情嗎,就算是不知情,索額圖為誰忙為誰殺人,他的一雙兒女是為誰死的,他都忍不住往老二身上猜測,福晉難道不會嗎。

從前他不敢對還是太子的老二做什麼,福晉又能做什麼呢,知道真相也隻能自己折磨自己,就跟他那幾年一樣。

三福晉一手攥緊衣裙,一手扶住桌子,不是後院女眷,是索額圖。

“那會兒你不是太子的人嗎,是你那時候就想著儲君之位了?讓索額圖察覺,才有了孩子們的禍端嗎?”

三福晉渾身冰冷,她的長子長女是死在麵前這個男人的野心上嗎,是死在那見鬼的儲君之位上嗎?

三爺忍不住笑了,事情就是這麼荒唐,這麼可笑。

“咱們十幾年的夫妻,你應該了解我的,我有時候是糊塗,做事顧前不顧後,但我的膽子並不大。

康熙四十年的時候太子還如日中天,我怎麼會生出野心,我那時一心要做太子的臂膀,做太子未來的賢王,我甚至不敢嫉妒索額圖,我嫉妒都隻敢嫉妒太子對索額圖之外的那幾個人的恩寵和信任。

不管是在康熙四十年之前,還是在康熙四十六年之前,我都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老二的事情。

我就是太無能了,才會讓人當泥捏,這次外麵的傳聞也是老二做的,在他眼裡,我可能跟那些奴才也沒什麼區彆,人家想整就整了,想殺就殺了。”

三爺看著福晉臉上的憤怒,想象著此刻自己臉上的表情,應該比福晉更平靜些,就像他的內心一樣,這會兒無比的平靜,這一年來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平靜過。

“你打算怎麼做?”三福晉很快開口問道,以牙還牙的殺人她不敢,她還有孩子,她沒法豁出去,但弘晴和納敏不能白死。

太子怎麼了,彆說皇上還沒有正式複立太子,就算是複立了又能如何,到底不是皇帝,哪怕是皇帝,也不是沒有弱點,該疼的時候一樣要疼。

三爺語氣平靜:“你知道當初在德州行宮時,我為什麼要狀告大哥魘鎮太子嗎,雖然是順水推舟借勢而為,但為什麼狀告的是這樣一個罪名呢。

——魘鎮,因為當時的老二看上去真的很不正常,說話做事都瘋瘋癲癲,既沒有對皇阿瑪的尊重,也沒有起碼的禮儀,罵完大哥之後罵老八,老八無動於衷,結果老二就急眼了,上前就要動手,反而讓老八給結結實實的揍了一頓。”

現在想想,還有那麼幾分痛快。

“老二能瘋一次就能瘋兩次瘋三次,上次瘋得不夠狠,還能養好,還能讓皇阿瑪心存僥幸,多瘋幾次可就不一定了。”

皇阿瑪再疼老二,也不可能置江山社稷於不顧,把一個瘋子捧上皇位。

三福晉狠狠的點了點頭,對,殺不了他也逼瘋他。

“我們還有彆的孩子,宮中還有額娘,我不能做得太明顯太過分,得慢慢來,悠著來,福晉彆著急,我也不急。動手之前,咱們得先把府裡清理乾淨,弘晴和納敏的事兒不能再發生了,保護好孩子們。”

三爺這回是找同盟來了,也是推心置腹來了,他和福晉榮辱與共,喪子之仇和福晉感同身受,所以他也沒什麼好隱瞞的。

“我是不可能再爭奪儲位了,我也沒那個能耐做太子,過幾日我就上折子請封咱們弘晟為世子,爵位和府中大部分的產業將來都是留給弘晟的,這府裡的格局不會再變。

我打算把幾個小阿哥都放到前院去,親自照看,幾個小格格那裡,還得福晉你幫忙照看著,爺不想再承受一次喪子之痛了。”

三爺主動握住福晉的手,要為長子長女報仇,他和福晉是最好的同盟。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