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為妻奔為妾的道理,官家不懂麼?何況您連納她為妾都做不到!隻一味哄騙那個可憐的女子與你苟且!利用她的父兄做你謀取帝位的籌碼!任她未婚有孕獨木難支!任她終日憂懼……
“我原以為我父為我取名為憂,是叫我仿效先祖不忘國難之憂以身報之,不是的!是因為她!那個可憐的女人,我的姑姑!產下私生子後等了兩年,沒有等來官家的鳳冠霞帔,卻等到你立曹氏女為後!她是在不儘的憂傷中死去的!”
嵇成憂雙目赤紅,目齜欲裂。
他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克製能力。
官家尤在辯解,卻顯得那麼無力:“我知道我虧欠了少微,這些年我一直在彌補,元珩我對你如何你是清楚的。即便後來你入政事堂,殺儘曹氏一族為你舅父報仇,我都依……”
“夠了!害了我父兄的不是曹氏!而是官家您自己您難道不清楚嗎?!若不是你為了一己之私要認回我這個兒子,若不是你自以為瞞天過海卻不知曹氏險惡用心,我父兄和四萬戍邊兵卒何以慘遭曹氏荼毒?”
官家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
嵇成憂心中卻並沒有覺得痛快多少,反而更加混亂,麻木,茫然。
他很清楚,害他父兄之人不是曹氏不是官家,而是他自己。
曹後多年無子,曹氏黨羽得知官家有意將他這個私生子迎回東宮,在忌憚和嫉恨的作祟下催生出瘋狂的舉動,欲將他身後的嵇氏一族連根摧毀……
他不該出生不該到汴京來。若沒有他,後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毒蠱之痛又如何,遠比不過他將自己視為罪魁禍首的痛苦和煎熬。
他找不到出路,也彆無選擇。反而是蠱毒幫他做了最好的決定。
然而當他一心赴死,那個單純的苗人姑娘帶著一個荒謬的使命來到汴京,闖入他的生命。
不知從何時起,她變成了真正能主宰他的蠱,使他被誘惑,讓他動搖,讓他心生遲疑。讓他不得不一再的重複自己赴死的決心。
他跪下以額叩向地麵,聲音平靜:“臣說過,臣不能也不願做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作為大晟的臣子我不能不忠,作為嵇氏子孫我不能不孝,對至友我不能不義,對枉死疆場的四萬兵卒,我不能不仁。若官家真心當我是您的兒子,這些債便由我來償還,方無愧於心。”
官家的心亦在痛,痛得發抖。成憂被教導得太好了,讓他這個做君父的曾為之欣慰、引以為豪的君子品格,到頭來卻反噬了他們父子二人。
嵇成憂向官家叩首三次,謝君恩父恩師恩,後緩緩步出殿外。大雪已停,白雪覆蓋的汴京在夜色中宛如琉璃世界,夜空中寰宇清澈,市井間煙火溫暖。
沿著門樓外深深淺淺的腳印,他走到宣德樓東南角的一處暖閣。
還記得少時,他和官家還有趙琛賞雪過後,都會到這處暖閣,或寫字習文或品茗對弈。
暖閣中,阿蒲蒻趴在書案上,不知道在對著什麼東西臨描。
他“吱呀”推開門,暖意撲麵,如微熏的酒令人沉醉。
“二公子!你看我找到了什麼!”阿蒲蒻從書案上舉起幾張紙給他看。
“是你寫的大字你還記得麼?蔡翁說這些都是你六歲到九歲寫的,你小時候就已經寫得這麼好了呀!上回你讓我抄寫禮記筆記時,我就想說你的字真好看!”
她喋喋不休,含笑的眼中滿是崇拜和羨慕。她還聽蔡翁說,他從小便得到官家的親自教誨。難怪他一點也不怕官家。
直到走的時候阿蒲蒻還從裡麵挑了幾張格外漂亮的,說要帶回去對照這些字臨摹。
嵇成憂瞟了一眼,不過是當年和趙琛玩的文字遊戲,很多都是極為生僻的字。
“學寫這些也無用處,把你慣用的字寫好就行。”
“可我也沒有什麼需要經常寫的……”阿蒲蒻眼中的光一閃一閃的,忽然想到什麼,把嵇成憂往桌邊一拉遞給他一支筆,“二公子你幫我起個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