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青的酒徹底醒了。
他麻溜地打車去高鐵站,買票,上車,一氣嗬成。直到上了車,他才有種回到人間的真實感。
昨天他竟然跑去C城了。
而且,還是和一隻“怪物”一起。
太荒謬了!!
這是簡青今天早上醒來時冒出的唯一想法。
昨天晚上那棵專程在冬日裡為他盛放的桃樹仍然呈開花的狀態,桃花如雨,在冬天寒冷的風中緩緩飄落,引得早期的清潔工大爺大娘們圍著它嘖嘖稱奇。
簡青:“……”
怪物還挺講武德,甚至還會告訴他一聲,它確實是怪物。
所以……這些天來,他一直在把一隻怪物認成他自己的幻覺嗎!!
想起那些交談中離譜的話,簡青簡直兩眼一黑,恨不得立刻找個坑把自己埋了。
在震驚之餘,更多的懼怕慢慢的冒了出來,如潮水一般淹沒了他。
人總是對不可名狀的恐怖退避三舍。
人類的本能輕易的攫住了簡青的意誌,不斷催促著他懸崖勒馬,將他推向安全地帶。
坐上高鐵,回公司找老板道歉,好好工作回到正軌——
這一套行動應當如他所想的行雲流水,燃燒著的意誌卻中道崩殂,僅僅是第一個環節,當簡青坐在車窗邊,遙望著途經城市昨天晚上降下的落雪覆蓋著的田野……
他的心卻忽然停了下來,像是一心隻想著遊玩的小孩,被父母帶走時慌慌張張地將自己珍藏好久的東西留在了原地。
當他閉上眼,眼前浮現出的景色還是江南水鄉的黛瓦白牆,水麵上傳來的搖櫓聲聲和淺吟低唱。
那個提前到來的春日在他的夢中重現了無數次,桃花紛飛如雨,他坐在花樹下,看著另一個自己走向他。
他不想回去。
他的心在告訴他。留下來,留下來,和它一起走吧。
簡青的本能在提醒著他這個選擇的危險性,但他不知道為什麼,在他平凡而跌宕起伏的一生中,他竟然第一次生出這麼強烈的欲.望,想要留在某個地方,或者說,想要留在一隻怪物身邊。
難道是因為,那隻怪物有著和他一樣的容貌,承載著他無數個夜晚曾幻想著的幻想嗎?
他靠在車窗上,微微仰著頭遙望遠方。雪亮的晝光從窗外毫不吝嗇的落進車廂,均勻的灑在他的眉眼上,連睫毛都被照成了半透明的狀態,看上去就像一隻流落在外的精靈。
在距離他最近的地方,乾淨光潔的車窗倒映出一張和他相差無幾的臉,“他”安靜地凝視著他,無悲無喜,像是一尊沒有生命、沒有感情的雕像。
“他”能感覺到簡青情緒的不對勁。
高興、悲傷、愧疚……還有懼怕,“他”都能清楚的感覺到,乃至於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身邊的那些殘肢斷臂看出“他”的沉悶,同樣也不敢出聲,隻能遊走在“他”的身側,
說話都小心翼翼地,像是唯恐激怒了“他”。
“你彆生氣……他肯定不是不想理你了。”
“對啊,我覺得你什麼也沒做……難道是他桃花過敏?”
“……你夠了哦,小情侶吵架關花粉過敏什麼事啊!”
這些小聲的爭論,“他”都聽了進去,但沒有回答。
不是的,都不是的。
簡青不是因為這些原因而鬱悶的,“他”比誰都清楚。
他是不能接受“他”的存在,僅是這樣而已。
他不能接受“他”是個怪物。
他更不能接受,世界上最完美最真實的自己不是他一廂情願的幻想,而是真實存在的東西
那對簡青來說,簡直像是一場異教徒對聖十字架的褻瀆。
高鐵停靠在了另一個水鄉,從站點往外看去,能看見遠處涓涓流淌著的河流,特色建築馬頭牆的結構構思精巧,坐於白牆之上,彆有一番古樸的美趣。
簡青安靜的垂著眸,吃著剛剛從餐車上買來的小餅乾,整個人縮在座位上。他微微垂著眸,尖瘦的下巴藏進那條鴿灰色的圍巾裡,整個人看上去單薄得很,像是一陣風吹來,就能將他比紙片還要虛弱的身子吹走。
“他”看著麵前的簡青,想了一會兒,還是開口了。
“你怎麼了,還好嗎?”
簡青的動作明顯頓了一下,像是偷吃小餅乾被抓到的某種寵物。他濃而密的眼睫輕輕的撲閃兩下,在臉頰上落出一道不規則形狀的陰影。
回答……還是裝作沒聽見?
簡青垂在身側的左手輕輕的攥住衣擺,猶豫了一下,選擇了沉默。
他不聽他不聽他不聽!
聽不見就是沒在!
簡青的目光轉了個方向,從方才遙望著的遠方收了回來,呆呆的看著麵前的熊字小餅乾。
“他”唇邊的笑意微微收斂,舒展開來的眉眼間添上一縷絕不會在簡青臉上出現的傷戾:“你生我的氣了嗎?還是,害怕我?”
這一回,簡青索性勾著頭,盯著自己脖頸上圍著的圍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