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原先寂靜無比的盛大公寓內忽然發出了細碎的聲響。
無數樓道和牆體像是終於回到了時間長河之中,斑駁的牆麵迅速開裂,掉落出簌簌落下的牆皮。
樓道的扶手迅速乾裂,時間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釋放,變本加厲的在盛大公寓的樓梯上肆虐著。
灰塵飛舞,在陽光下折射出淡淡的白霧,一時間,整個大樓都籠罩在灰塵之中,叫人看不清楚前路的景象。
率先反應過來的是小陳:“你們、你們……覺不覺得現在這幢大樓,正在搖動?”
朵朵點頭,目露警惕:“感覺到了……副本裡麵也有地震嗎?”
“這不是地震。”簡青開口,“這是詛咒在生效——因為,快要入夜了。”
眾人一驚,齊齊地抬頭望去——
不知什麼時候,方才高高掛在半空中的太陽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西移,降入了群山之中。
四周的雲彩僵硬地變換著顏色,紅橘一片。
“怎麼會!”朵朵有些不相信,“可是現在……我們才……”
“已經過去了6個小時,該入夜了。”簡青平靜的敘述。
時間的流速實在太快,並且超出了大家對常理的認知,親身體驗的時候自然會覺得很是怪異。
他深吸了口氣,按捺住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臟,臉色如往日一般平靜:“我們先……”
他還沒說完自己的計劃,副本就直截了當的為他做了選擇——
盛大公寓整幢樓開始小幅度的搖晃著,簡青站在頂樓邊緣,很清楚的看見了下麵那些樓層正在一點一點的皸裂、坍縮,逐漸化成一地廢墟。
與此同時,更糟糕的事情出現了。
那些原先被他們趕到門外的小怪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找到了他們,那扇鐵藝門現如今被拍的砰砰作響——
玩家們從來沒有在白天這麼清楚的看見過這樣的怪物,朵朵和小陳隻是看了一眼,就被那惡心而不可名狀的一幕惡心吐了。
可現在老毛已經沒時間在乎他們倆到底怎麼樣了,拽起兩人的衣袖就往簡青這邊跑:“小簡!它們馬上就要進來了!!我們現在隻能開火了,你說呢?”
簡青點了點頭,鬱麗的眼眸中含著一絲陰霾——
透過這一幕,他看見了世界意誌的態度。
它根本,就沒想過讓這些人逃出生天過!
它雖然隻是一串算法,沒有任何情感,但是,在“七日之約”遊戲開服這麼多年之後,世界意誌吸收了太多人類的惡念,已經不需要學習,就能夠調動起本能,將這些擾亂它製定的規則的玩家置於死地。
世界意誌在逼迫他,在那個選擇之中給出自己的答案。
這種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事情,它可太願意做了。
無論簡青到底選擇獻祭自己,還是選擇殺死邪神,它都是那個獲利的一方。
這些心思,簡青比它看得明白。
他的臉色冷到極致,白得近乎帶著些病態:“來吧。”
他這句話不知是說給自己和這些玩家聽的,還是說給那個暗中窺伺的世界意誌的。
能夠充當唯一的阻礙的大門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在小怪們的攻擊下分崩離析,數不清的小怪們黑壓壓的衝了上來,帶著一股讓人難以忍受的腐臭氣息。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去,進入了一片灰白的沉寂中。
小陳捂著鼻子,一邊用能量槍清線,一邊忍不住和幾人吐槽:“我的媽呀!這也太臭了!我都不敢看它們!”
朵朵正手忙腳亂的給眾人扔回複藥劑,有些汗顏:“你彆嚷嚷了!等會兒還沒到最後一刻就死翹翹了!”
他們還有心情鬥嘴,可手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的懈怠——
朵朵說得沒錯,現在的情況實在不容樂觀。
一旦被這些長相醜陋、幾乎不可用語言來描述它的醜陋的怪物抓傷,傷口就會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發臭。
朵朵的技能CD期都沒過,隻能連放大招,躲在小陳和老毛後麵慢慢恢複,隨後去係統商城裡麵大買特買補血藥劑和解毒藥劑,幾乎為這個時間段的商城創造了前所未有的KPI。
簡青也沒閒著,他本來就不是玩家,血條本來就短,再加上沒有什麼高傷害的武器,隻能做指揮,順便幫主前鋒的二人清理一些偷襲的小怪。
不知過了多久,在所有人都精疲力竭的時刻,天色終於暗了下來。
那輪虛假的太陽在半空之中,以一種僵硬的姿態緩慢的沉了下去,隨後,一輪新月慢慢地從另一邊的山頭上浮了上來,和那輪剛降下去的太陽同樣滑稽可笑。
“現在是夏至日後,太陽直射點從北回歸線逐漸南移,但仍然沒有到達赤道。”小陳說,“所以現在……”
“是六點鐘之後了。”簡青補充道。
一切都暗了下來,隻有一輪新月掛在天邊,為玩家們灑下淡淡的光輝。
不知是不是這個副本快要結束的緣故,今天的月光竟然格外明亮,遠遠望去就像是一顆人造光源,光線絲毫不顧人死活地照在人們的臉上,幾乎要把人閃瞎。
“就算現在是六點鐘……那麼,距離24點,也不過六個小時。”朵朵扔出兩包止血藥劑,有些憂心忡忡,“按照現在時間的流速來計算,我們還剩下兩個小時,簡哥,你現在想到好辦法了嗎?”
最後那個問題,不僅僅隻是朵朵想要問的,同時也是眾位玩家的心聲。
沒有人願意死,他們都渴望著好好的從這裡出去,然後挺起胸膛,和自己在意的人永遠在一起。
“……抱歉。”簡青的唇瓣微微開合,第一次在他們麵前露出了近似“迷茫”的神色,“我暫時,還沒想好。”
隻要一閉上眼,他就能在黑暗中看見瞬間閃現出來的一幕幕景象。
他不喜歡季憑舟,不想讓他捆縛著自己的手腳、踐踏自己的尊嚴,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想讓季憑舟
去死。
隻要愛過就好了,後來的決裂是真的,可是感情是真的,陪伴也是真的。
讓他親手決定季憑舟的死活、主宰他的生命。
他……真的能做得到嗎?
黑暗之中,方才被玩家們殺空了的頂樓大門不知什麼時候,再次傳來了窸窸窣窣的碎響。
即使剛才的奮勇廝殺已經幾乎耗費了他們全部的心神,可危險在前,玩家們隻能強行打起精神,直麵著那些追殺的小怪。
小陳還把自己口袋裡的護身符掏出來,給了簡青,輕聲安撫道:“沒關係沒關係,簡哥能帶著我們走到現在這裡,已經很不容易了——也許,我們還是這個副本中存活時間最久的隊伍呢!”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簡青臉上的神色,見他像之前一樣沒有什麼表情、並沒有什麼崩潰的跡象,才放下心來,笑眯眯的拍了拍簡青的肩膀:“這個護身符是我媽給我的,我帶進副本來了,我估計是帶不出去嘍。簡哥不是Npc嘛,那就希望我媽的護身符能夠繼續保佑簡哥。”
他說完,聲音都帶著微弱的哭腔,呼吸聲都顫抖起來。他沒再說話,像是怕自己留戀,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隨即頭也不回的往前走去了。
簡青愣了一下,才記起來,小陳今年才十九歲,是剛上大學的年紀……也確實是挺不容易的了。
如果他把那個辦法告訴他們,他們會怎麼選?
人都是利己的動物,簡青不敢冒險,將這個決定能夠決定生死的權力交到彆人手中。
在黑暗的茫然之中,他忽然想起了高中哲學課本中的一道邏輯悖論。
當一輛列車經過一段分叉鐵軌,麵對著一個乖巧的小孩,和一群頑劣的小孩,你會選擇拯救——或者說,你會決定,殺死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