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唱的很好的意思?”王導摸了摸禿禿的腦袋,聽的是一頭霧水。
“絕美。”陸熙年稱讚道。
四郎探母一曲終了,林橋才發現有個老教授摘了眼鏡,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這位老教授是真觸動了心事:這年頭,出個好角兒的難度,不亞於登天。他們手下的唱戲苗子,還沒學成幾成功夫呢,都跑去學流行歌曲想闖蕩娛樂圈撈金。
這老祖宗的戲啊,就像他們眼中“賺不到錢的玩意”,怎麼勸那些孩子們回來學,就是不願意。
最後,這些學生在娛樂圈裡铩羽而歸,一番瞎折騰,把自己的年歲耽誤了,唱戲的嗓子和身段都糟蹋的不成樣子。
再瞧瞧這小娃娃,一開口,味道那個正啊,這豈不是他們夢寐以求的“繼承人”嗎?
李院長平靜了下呼吸,繼續問道:“你們還會唱什麼嗎?”
林橋謙虛道:“我還會唱一點越劇和黃梅戲,我兒子會唱河北梆子和昆曲。”
“哦,你兒子會唱昆曲,你不會唱嗎?”
另一個昆曲教授問道。林橋的嗓音條件天生優美,應該很適合唱華麗為主的昆曲。
“會唱一點。”林橋是往謙虛了說。爸爸和自己的唱戲功夫,都是爺爺手把手教的。而她的爺爺是天津相聲戲曲兩開花的名角兒,會唱的戲曲多達二十多種。
這昆曲教授道:“這樣,你們合唱一首《牡丹亭》聽聽。你唱上半句,你兒子唱下半句。”
“好。”林橋和林國棟開始唱昆曲《牡丹亭》中的名段:皂羅袍。
昆曲講究的是華麗唱腔,有戲中“幽蘭”之雅稱。也是文學韻味最強的曲種。
林橋開口便唱道:“……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林國棟接下半闕:“……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⑧
幾個昆曲教授頓時坐直了腰背:這又是老祖宗附體的吧?
門外漢王導演沒聽出什麼味兒來,還問道:“怎麼一句話唱了好半天?”
“昆曲的特點就是這樣,講究的是綿延性。每個字的發音細節做到儘善儘美。這是其餘唱腔沒有的優點。”陸熙年解釋道。
林家母子把這個特色發揮的很好,細節處理上非常到位。所以說,林橋應該不是“會一點”,她完全是精通這昆曲的唱腔。
最後評定成績:母子兩人都是超專業的水準,秒殺了一大批所謂的台柱子。
尤其是林晨晨小朋友,他能夠自己處理氣口和切音的問題。這個其實比較難,不是一味模仿前人唱戲,唱的不是“熟”音,也就是有自己靈活處理的手法在裡麵,屬於“生熟”結合的範疇,因此他才唱的非常有韻味。還能讓人聽個新鮮有趣。
所謂的“學我者生,像我者死”。唱戲也不能光靠一字不落地模仿前輩。能夠自己掌握韻味的唱戲人,功夫直接往老藝術家那個範疇去了——可他才六歲而已!
滿座教授們狂喜不已——林橋是個唱花旦的一把好手,但全國還能找著不少這樣的花旦。隻是這林晨晨實在太絕了,全國也找不到一個能唱的這麼好的“娃娃生”啊!
節目編導也狂喜不已,這林家母子的臨場發揮上了天,節目素材也好到上天!
最後狂喜的結果:林橋和林晨晨中午走不了了……因為一群教授們拉著他們“母子”吃飯,死活都要他們加入戲曲行當。
比較正常的教授說:“你們這個嗓音條件和功底,去說相聲都屈才。還是來唱戲吧!”
比較激動的教授說:“你們就留在上海戲劇院,我給你們申請演員名額好不好?你們完全可以去大舞台上唱花旦和老生。唱個一年半載就能開專場賣票,豈不美哉?”
最激動的那位京劇教授,就是上午擦淚的那位老人家,不停地拉著林國棟小朋友的手道:“爺爺在黃浦區有一套彆墅,好孩子,你跟著爺爺唱老生,爺爺什麼都教給你,那棟彆墅也送給你們母子。隻要你能跟著爺爺學,保證你將來登上春晚……”
林國棟:“……”
林橋:“……”
還有幾位教授都要打起來了,因為他們都想收林晨晨當關門弟子——
“你們京劇出的好角兒那麼多,就不能留個好苗子給我們昆曲?!”
“林橋可以給你們昆曲學院,她花旦唱的也不錯。但林晨晨這小娃娃,不唱京劇須生才是屈才!”
“屁話,娃娃就不能唱昆曲了?我收他當關門弟子,十年後必定是一流昆曲名角!”
“哦,就你們昆曲和京劇高貴嗎?彆忘了我們黃梅戲也好多年不出名角兒了!”
林國棟:“……”
他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塊肥肉,正在被好多隻老虎搶奪。
林橋也好不到哪裡去,她感覺這群老教授正在虎視眈眈,要拆散她和爸爸的相聲組合。
還是陸熙年覺得這樣吵下去不是個辦法,於是和他們商量起來,“各位教授,你們彆嚇到孩子……大家先吃飯再說。”
結果四位教授已經商量出結果,“這樣好了:林橋留給你們昆曲學院唱花旦,林晨晨留給我們京劇學院唱老生。大家誰也彆耽誤誰,有本事送他們母子兩個上春晚!”
林國棟、林橋:“……”
老人家們是不是忘了他們是一對“相聲母(fu)子(nv)”組合?
接著,十幾個老人家們開始如狼似虎……哦不,開始儘力說服他們兩個加盟戲曲學院。開出的條件包括:送上海的彆墅、送蘇州的彆墅還帶園林、送昆曲學院的免費入學資格、送北京戲曲學院的獎學金資格、外加個推薦上春晚的機會……
麵對一群年齡超過六十歲的老教授們,林橋和林國棟連個不字都不敢說,生怕惹到誰犯了高血壓,隻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陸熙年:親,過來幫幫我們吧!
好在陸熙年見慣了大場麵,立即出來轉移矛盾:“他們是我師叔杜小龍的徒弟,要投靠戲曲門的話,肯定要經過師叔的同意。”
“對對對!”
大家這才想起來:杜小龍才是他們正經的師父。於是一幫老教授再去打電話騷擾杜小龍,各種糖衣炮彈轟炸個不停。
遠在北京的杜小龍:???
真是人在家中坐,一群搶徒弟的老家夥們從天上飄來。
哦,不光是搶徒弟,還想搶他的徒孫!
**
酒足飯飽,好不容易離開了上戲。
回去的路很偏僻,附近也沒什麼人,陸熙年便讓保鏢站遠點,自己陪著他們散散步。
他今天是真意想不到:林家母子的戲曲才華這麼出眾,居然讓這麼多教授都趨之若鶩,還鬨出了一出搶徒弟的大戲來。
他剛想問她是如何學戲的,卻聽林橋幽幽歎息了一聲,她著實是人間清醒:“這些教授這麼著急收徒,是因為戲曲這個行當,真的沒有好的繼承人了。他們害怕……”
接下來是不願意說的話:老教授們害怕自己去世以後,沒有人知道什麼叫生旦淨末醜。所以才趕著在有生之年尋找接班人,逮著一個好苗子都不肯放過。
林國棟也點了點頭,外行人看的是熱鬨,內行人才會知道這個沒落行業的艱難——歸根到底,老教授們搶奪的不是徒弟,而是繼承文化的火苗。
“……”陸熙年凝視著她的側顏,林橋總是這樣風輕雲淡看穿一切,他有時候都在想:她是不是太通透了些?可是這樣也有不好的地方,他擔心她會活的太辛苦。
還有早上的考核數據,他已經委托李院長拿到手:前來參加考核的200名戲曲演員中,隻有68人的基本功合格。接下來,國家會取締一半掛著地方戲牌子的社團。而12種冷門的地方戲,如今已經宣布“繼承人斷崖”,例如張家界的大庸陽戲。
“師哥你說,戲曲會不會在我們這個時代,落下它最後的餘暉呢?”林橋問道。她也有她的良辰美景奈何天。
陸熙年看了一眼林晨晨,他在這個孩子的身上,看到了另一種未來:“絕對不會的,餘暉後麵是夜晚,夜晚後麵還有明天。”
他相信咱們國家的戲曲文化,也會像相聲一樣,最終不破不立,走上一條創新的路子,從而再次進入主流文化的眼中。
隻不過,這條路子還沒有人闖出來,需要的是慢慢用心去發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