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054 熙年(1 / 2)

林國棟並不喜歡陸熙年, 或者說:他本來很反對女兒跟他這樣的人在一起。

這第一條原因,當然是因為陸熙年是混娛樂圈的人物。

其實林國棟年輕的時候,也經常上各大曲藝欄目當嘉賓, 北京天津電視台都是常客。可就他這個“門外漢”級彆的相聲演員,也經常能看到娛樂圈裡臟汙納垢的一隅。

比方說有一次, 他收到某電視台的邀請, 前去拍攝一檔相聲綜藝紀錄片。拍攝完畢後, 一名投資人帶著他去了群演的聚集點。那是一個Ktv大包廂,百十號群演都睡在一個大通鋪上,年輕男女擠得密密麻麻。

一個群頭(指管理群眾演員的頭頭)指著那20多個女群演說:“隨便你們挑選。”還指著30多個男群演說:“他們也可以陪.睡。”

……把他惡心的一天都沒吃飯。

從那之後,林國棟在心裡默默發誓:將來有兒子,不娶娛樂圈的女明星。將來有女兒,不嫁娛樂圈的男明星。當然他自己的孩子, 絕不會走那條“大通鋪”的路。

橋橋長成了一枚根正苗紅的好閨女, 可橋橋還是看上了陸熙年, 主持人雖然不是什麼歌星影星,但是人際交往更加複雜。這讓林國棟很苦惱,生怕閨女在他手上吃虧。

不過, 陸熙年前段時間交出了天藝劇場的管理權, 還把三億存折交到了女兒的手上, 總算打消了他的一部分顧慮。

但,林國棟接著發現了另一個問題, 讓他更加不喜歡陸熙年。

這第二條原因, 橋橋自己也不知道,那就是他發現女兒在陸熙年麵前有些自卑。

彆看他林國棟是個大老粗爺們,其實他在教育女兒方麵,是非常用心良苦的家長。橋橋是在充滿陽光的環境下長大的孩子。

他深知一個道理:相聲演員必須在台上建立起自信心, 才能豁得出去抖包袱。

所以閨女20歲之前,他從來不實行打罵教育,都是使勁兒誇她好,讓她從小對表演自信滿滿,從而培養起自信開朗的性格來。

女兒也確實如他所願,橋橋從小台風就正,陽光開朗。她從來不會自怨自艾,更加不會在大人物麵前表現出“怯場”的狀態。這都是他經年累月“誇讚教育”的結果。

可橋橋遇到陸熙年以後,他肉眼可見的一點是:女兒會在他的麵前自卑。

都說知女莫若父,林國棟分析了下,覺得是橋橋發現原主的家庭條件不好,加上離過婚帶著娃,門不當戶不對,沒有哪樣配得上豪門男神陸老師。

因此,她會在他的麵前自卑。會不敢考慮和陸熙年的未來。

偏偏陸熙年是跟她關係最親密的年輕未婚男性,兩個人之間情投意合,她忍不住會去想這種可能性。結果越想,橋橋越覺得地位懸殊,她的自卑感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直到陸熙年主動告白,橋橋才稍微變得好一點。可她仍舊自卑,這種自卑讓她改變了許多,包括她自己的性格方麵。

林國棟有時候覺得:女兒這麼拚命工作,拚命想要證明自己的價值,也是她自卑的一種外在表現。隻是彆人看不出來,連陸熙年也不知道橋橋在想什麼。

這樣的自卑和改變,彆人看不清楚,隻有林國棟知道。他甚至比橋橋自己還了解她本是個什麼人,這就叫父親的天賦。

陸熙年站得越高,會把她的身影襯托得越渺小。她在拚命追趕男朋友的地位,可她怎麼都追不上,她非但追不上,她還在自卑……她才會生了這一場大病。

這一切矛盾,隻有他這個當爸的才知道真相。旁人也沒法體會其中的複雜感情。

剛才陸熙年打來了電話,林國棟才會不客氣地掛了電話。

如果橋橋喜歡上的人不是他。那她肯定還是那個陽光開朗的女兒,不會像現在這樣自卑。原本,他的女兒是捧在手掌心中的小公主,怎麼能被愛情磨掉了光彩呢?!

想到這裡,林國棟便下定了決心:等到天藝劇場的新年表演結束後,他便帶著女兒離開一段時間,讓她重新調整心態,找回原先那個開朗自信的曲藝天才來。

要不然的話,麵對陸熙年的這種自卑感,這種壓力,會一點點毀了她的舞台自信心。

所以說來說去,他還是不喜歡陸熙年這個晚輩。覺得他不是女兒的良配。

但林國棟沒想到的是:他在心中DISS了半宿的陸熙年,居然冒著大雪來到了天津!

***

時間是晚上的11點半。

當陸熙年到達賓館的時候,林國棟剛好從女兒的房間出來,往回走到回廊的儘頭,碰巧偶遇了剛出電梯的陸熙年。

第一眼,林國棟差點沒認出來是他。隻見陸熙年的鞋子和褲子上都結了厚厚的一層冰珠。帽子上都是融化的雪水。臉上果露在外的皮膚,被凍得顏色發紫,連眼睫毛上都是冰渣子。

像是個西伯利亞回來的愛斯基摩人,和生日秀上那個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完全不是一個形象概念。

陸熙年也愣了足有一分鐘,才有些困難地叫出了那個稱呼:“林……叔叔,晚上好。”

這一幕……當然相當的滑稽,可兩個男人的態度都非常嚴肅。好在保鏢們也都睡下了,沒人在乎一個三十歲的男人為啥喊一個6歲的孩子叫叔叔。

人心都是肉長的,剛才林國棟還在心裡責備陸熙年,覺得是他給女兒造成了太大的壓力。現在看到陸熙年這一副慘兮兮的模樣,他覺得小陸好像有那麼一點可憐。

不光是可憐,老人家更好奇的是:“你是怎麼過來的?天津不是下大雪,封了一段高速嗎?”

“我半途下了高速,從國道開過來的。”陸熙年對小朋友那是相當尊敬,當然,他更關心的是:“林叔叔,橋橋她現在怎樣了?”

“掛完水差不多就退燒了,隻是還有點感冒,我讓她先睡下了。”

“她睡著了嗎?”陸熙年眼巴巴看著門,他心急火燎趕了兩個小時,隻是為了見她一麵。

“嗯。她這幾天比較辛苦。彆談她了,你看看你自己!”

林國棟是真擔心陸熙年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居然冒雪開車100多公裡,這小夥子也太衝動了吧:“你褲子上怎麼都是冰?車子半路拋錨了還是怎麼著?!”

陸熙年心中一熱,來自“長輩”的關懷很溫暖,他反倒不覺得身體怎麼冷了,於是道:“路過一個無人加油站想去加點油,沒想到下了車以後,大雪湮沒了膝蓋。”

林國棟吃了一驚,陸熙年肯定是太過匆匆忙忙趕路,連褲子和鞋子都沒烘乾。

他想讓陸熙年趕緊去收拾一下,可陸熙年還是眼巴巴瞅著橋橋的房門,頗有些關心則亂:“林叔叔,橋橋她怎麼發燒三天都不退?她的身體是不是向來不太好?”

他一路上都在胡思亂想,橋橋一旦發燒就是高燒不退,是不是還有其他病因?

這個問題問到父親的心坎裡去了,林國棟歎息一聲,他忽然發現:自己和女兒都低估了一件事:陸熙年對她的喜歡程度。

陸熙年能在生日這天奔襲而來,已經說明了他的誠心誠意。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所以,老父親也打算跟他交心坦白,以回報人家的千裡迢迢。

此時,兩個男人都沒注意到身後的門開了一條小縫。某林再次變成偷聽的蘑菇,她也好奇爸爸要跟陸老師說啥話?

林國棟麵朝著陸熙年,坦白道:“你也是跟橋橋定了關係的人,那我不妨跟你直接說吧。作為她的父親,我覺得橋橋是因為最近壓力過大,身體吃不消,才會生病的。而這一份壓力,應該是你給她施加的。”

陸熙年瞬間瞳孔地震。門裡的林橋也聽呆了:爸爸在說什麼呢?!她生病了,這件事跟陸老師又有什麼關係?

可林國棟歎了一口氣,接著把他怎麼培養女兒的自信心,怎麼讓女兒樹立起陽光開朗的心態,怎麼讓她建立起舞台上的台風,通通說了一遍。

點點滴滴的過往,凝聚了一個父親最真摯的愛。旁人根本無法理解這份心情。

他哪裡是望女成鳳,他分明隻希望橋橋永遠健康快樂幸福。

後來,女兒遇到了陸熙年,女兒開始變了,“橋橋從前沒那麼勤奮學習。可遇到你之後,她勤快的不得了。每天晚上都熬夜看書創作。一個月能寫十本相聲。”

“橋橋本身的專業是寫相聲當捧哏,對創作戲曲的熱情不太高。可她知道你非常注重節目的收視率,所以給《梨園舊談》節目當嘉賓以後,她連續創作了兩首歌,都是想幫你提高收視率。她可以逼著自己去高強度創作,以回報你的提拔之恩。”

“她知道天藝劇場凝聚了你外公的所有心血,就答應幫你挑起大梁。其實我們在……那個世界的時候,茶樓的管理權,她隻占了一半,營業和商演的大頭擔子還是我在挑。可現在,她要管100多號人的吃飯問題,她給自己的心理壓力非常大。”

“她自己上舞台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她這半年來,都在努力捧這個,捧那個。”

“我的女兒,從前是很愛笑的姑娘。她無憂無慮,知世故而不世故,懂得方寸又不圓滑。可是遇到你以後,她不敢正眼看你,不敢對我說起你的事,不敢直麵你的感情。甚至,我看她連自己在自卑都不知道。”

“陸熙年,你知道這一切是為什麼嗎?”

老父親看了他一眼,涼嗖嗖道:“因為她喜歡你,但她是個要強要自尊心的姑娘,她不允許自己辜負了你的期待。”

“我真的不希望,她在你的麵前自卑。可這件事是無法阻止的,我們家的條件,她自身的條件,她比誰都清楚。她會不自覺去比較的。你身邊的美女如雲,她也會定不下心的。甚至會想:自己是不是做的不夠好?自己是不是完全配不上你?”

“這次來天津也是,她找不到那個寶馬男,心裡非常焦急。結果沒幾天就開始發燒,因為她覺得,寶馬男關係到這次新年活動的成敗。如果不能給沈瑛瑛洗白的話,劇場損失太大了,那就是辜負了你的期望。

“其實你並沒有給她這樣的壓力,我也清楚你是疼愛她的。可橋橋不行,她覺得必須完成新年任務。她把你家的天藝劇場,看得比自己的身體健康還重要。”

“今天也是,中午她的病情還好好的。看了一下午你的生日宴會直播秀,看你跟那麼多大牌女明星交際,還帶著一群美女參加生日舞會,看看人家女明星多麼光鮮亮麗,是她無法帶給你的體麵。她的臉上一絲笑容都沒有,你知道她怎麼想的?!”

“結果,晚上就發燒到39度5。”

“……”

說完,林國棟淺淺地歎氣,陸熙年啊陸熙年,你可知道你才是她的心魔?

他以一個父親的身份道:“小陸,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可橋橋她是我的唯一女兒。如果說,她還是這樣無法疏解壓力,在你的麵前自卑,那你的愛就是對她的害。我曾經那個活潑陽光的女兒,將不複存在。”

“……”

門裡門外,兩個年輕人都沉默不已。

陸熙年的臉色極其難看。

林國棟聲聲都是討伐他的誅心之言。

他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是無地自容,什麼叫自責內疚。

而林橋聽得鼻子發酸,眼前浮起一片朦朧的水霧。她從來都不知道爸爸竟然這麼了解自己,爸爸一直在背後分擔著她的一切壓力。他們父女才是不可分割的親人。

“……那我該怎麼做?”

沉默良久,陸熙年有些艱難地開了口。

沒人比林國棟更加了解橋橋,他甚至,都不敢跟林國棟辯解一句話。

“不是你要做什麼,是我和橋橋要做什麼。”頓了頓,林國棟打定了主意:“等到新年活動結束以後,我想帶著橋橋離開北京。現在葉成錦對我們的威脅消失了,也是時候讓她到處轉一轉,玩一玩,放鬆一下心情,找回從前的自信狀態。”

這不是商量的語氣,這是他作為父親的決定,橋橋隻會遵循他的意見。

“好。”陸熙年點了點頭,隻要是為橋橋好的事,他都可以答應下來。

林國棟最後歎息道:“你今晚不回北京的話,那就在旁邊房間裡住下,明早再跟我一起去看橋橋。”

“可以。”

陸熙年沒有任何拒絕。他隻是再看了一眼房門,就放棄了今晚見她的打算。

“……”

林橋坐在門的背後,不禁潸然淚下。

她想起很小的時候,自己在放學的路上遇到幾個臭男生騷擾,書包都被他們搶了去。忽然,爸爸仿佛從天而降的巨人,幫她打跑了那群臭小子,揮舞著胳膊道:“竟然敢動我林國棟的女兒,你們是嫌命長是吧?!”

原來從小到大,爸爸一直都在保護自己。老人家的喜怒哀樂,跟她緊緊綁定在一條紐帶上。這就是不可分割的血脈親緣。

但是離開陸熙年的話,她就能找回從前沒心沒肺的笑容嗎?那也不可能。

走出了童年時期的象牙塔,她也去承擔生活重量。成長就是一點一點學著去負重前進。

她已經……長大了啊!

***

夜深了,時間過了午夜12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