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破曉,齊蓮便捧著兩套沉重繁複的藏式喜服敲響了客房的門。
雲時卿拉開房門,道了一聲“齊姑娘”,齊蓮微微一笑,旋即步入屋內,將喜服擱置在桌上:“柳相,該上妝了。”
柳柒一頭烏發披散在肩,五官柔和清雋,肌膚瑩白如玉,是難得一見的好皮相。
齊蓮不禁多看了兩眼,歎道:“柳相這般姿容,倘若穿上中原的嫁……啊不是,穿上中原的喜袍,那便是書中所說的,‘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柳柒歉然道:“今日本該是姑娘的大喜日,卻被柳某滋擾,實在愧疚不已。”
齊蓮道:“柳相多慮了,婚嫁雖重要,卻遠不及兩國邦交。阿爹曾為納藏南征北戰,盼的便是疆土安寧,如果阿爹還在,他也會讚同我和阿媽的做法。”
柳柒起身對齊蓮深深揖了一禮:“姑娘大義,非尋常男子所能及也。”
齊蓮掩嘴一笑:“柳相莫要再誇了,若說大義,蓮蓮可遠不如阿媽。”
如此客套一番後,齊蓮遂將銅鏡擺放在桌上,旋即拿過木梳為柳柒梳頭理辮。
今日是二月十五,柳柒體內的蠱蟲甚是躁動,為了能順利進入丹巴城,他方才已將自己幾處大穴封住,以免內息遊竄過速。
饒是如此,可身體依舊難受。齊蓮見他眉頭緊鎖、麵頰泛粉,不禁失笑:“柳相彆緊張,這婚禮是假的,柳相的婚史依然清清白白。”
柳柒微微笑了笑,沒有接話,目光悠悠落在銅鏡上,見雲時卿正抱劍倚在門口,雙眉微蹙,似在沉思。
齊蓮出嫁從簡。自從她父親齊格和哥哥齊勒去世後,符赫便帶著她來到了這座與世隔絕的村子,親戚朋友間早已不走動,是以今日的婚禮並無賓朋到訪,反而更有利於替柳柒偽裝。
“待會兒卓銘他們來接親的時候,新郎會牽著新娘的手在院中繞祈福柱跳三圈舞,但是柳相你腿傷未愈,多有不便,阿媽會同他們商議,省掉這個習俗。”齊蓮悶悶笑了兩聲,旋即又補充道,“反正是假成親,天神不會在意的。”
卓銘是齊蓮的未婚夫,卓銘的阿爹曾是齊格的部下,兩人亦是在軍中相識。
柳柒道:“有勞姑娘了。”
梳完辮,齊蓮給他戴上一塊纏有紅瑪瑙石的額帶,中心處綴一塊瑩潤圓亮的蜜蠟,煞是好看。
齊蓮仔細打量一番,總覺得差了點什麼,思索片刻後迅速給他塗上口脂,甚至連指甲也染了丹蔻:“如此才算是真正的新娘子!”
雲時卿撩起眼皮,漫不經心地往這邊看了幾眼。
上妝結束,齊蓮道:“我們納藏的衣飾非常繁瑣,柳相應當不會穿戴,我讓阿媽進來幫你。”
柳柒笑道:“多謝姑娘。”
齊蓮微一點頭,旋即回頭看向雲時卿:“雲相,現在該給你上妝了。”
雲時卿不解:“你夫君不是隻娶一個嗎,為何還要給我上妝?”
齊蓮愣了一瞬,旋即冷哼:“他當然隻娶一個!我們納藏講究的是從一而終,男女皆如是!”
雲時卿笑道:“那姑娘給我上的是哪門子的妝?”
齊蓮將另一套喜服用力塞進他懷裡:“當然是新郎妝!”
雲時卿:“……”
柳柒:“……”
此番兩人都需要進入丹巴城,雲時卿本隻需混進迎親隊伍即可,但是齊蓮的未婚夫卓銘個性執拗,即使是假成親也不願意娶一位陌生人,故而隻能讓人假扮新郎。
就當下而言,雲時卿或許是最佳人選。
卓銘膚色偏黑,嘴角蓄有兩撮短胡須,齊蓮便將雲時卿也裝扮成這副模樣了——頭戴一頂羊皮帽、身穿單袖藏紅袍,一雙劍目精光畢現,兩彎濃眉不怒自威,乍一看去,倒真與卓銘有幾分相似。
待兩人換完喜服,村頭隱約有嗩呐聲響起,齊蓮小跑出去瞧了一眼,果真是卓銘家的迎親隊伍。
“阿媽阿媽,他們來了!”齊蓮迅速折回屋內,繼而將紅寶石麵簾戴在柳柒臉上,“納藏婚嫁本來無需佩戴此物,但為防萬一,柳相還是戴上罷,即使入城時遭人阻攔,他們也斷不敢破壞規矩掀開你的麵簾。”
不多時,迎親隊伍到達符赫的小院,新郎卓銘自馬上一躍而下,在眾人的起哄聲中進了屋,而後脫下喜袍,與雲時卿調換了身份。
符赫道:“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卓銘,你阿爹可知曉?”
卓銘點頭:“阿爹曉得,而且阿爹昨晚連夜退了喜信,止幾位信得過的叔伯過來充場子,不會有外人到來。”
符赫道:“委屈你和蓮蓮了。”
卓銘撓頭一笑:“嬢嬢嚴重了,吉日甚多,婚事延後也沒關係。可我妻隻有蓮蓮一人,縱使是假成親,卓銘也不會娶旁人回家。”
齊蓮麵頰滾燙,立刻挽住符赫的手撒嬌:“阿媽你看他!”
符赫淡笑著回頭,對柳柒和雲時卿說道:“你們且放心去,入城之後卓銘他爹會帶你們見丹巴域本阿爾默讚,此人頗為可靠,他定能將消息傳達給穆聶。”
域本是納藏國的官職名,等同於大鄴的知州。
柳柒和雲時卿不約而同地向符赫行禮拜彆,旋即往外走去。
“等等等等!你們現在是夫妻,哪能各走各的!”齊蓮攔住他們,焦急地道,“雖是假成親,但萬不可穿幫!”
卓銘點頭:“村外有許多兵,彆讓他們起疑。”
兩人頓在原地,好半晌沒有回應。
齊蓮牽過他倆的手疊放在一起:“你們都是男人,彆扭個什麼勁兒啊!”
柳柒本就難熬蠱毒的折磨,甫然觸上雲時卿的掌心,頓覺渾身筋骨都酥了,連呼吸也不自禁加重。
雲時卿眸光翕動,而後隔著布料握住他的手腕,牽著他離開了小茅屋。
嗩呐聲再度吹響,迎親隊伍徐徐走出村子,至寬敞處時,柳柒下了馬,轉而坐進一輛紅綢馬車。
這次出村極為順暢,穆歧的人隻簡單搜尋一番便放他們離去了,及至午時,迎親隊伍總算抵達丹巴城外。
柳柒無力地靠在馬車內,額角隱隱有薄汗滲出。
昆山玉碎蠱來勢洶洶,越臨近正午他便越難受,饒是封住了幾處大穴也無濟於事。
也不知還要多久才可抵達卓銘的家,柳柒呼吸疾熱,骨軟筋麻,心頭擔憂不已,倘若那邪香在此時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