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話本刊情史
◎“要麼吃飯,要麼滾。”◎
《禮記》雲:冠者, 禮之始也。
初八便是二皇子趙律衍的及冠日,禮部早已備好冠禮所需之物品,如今端午休沐結束, 禮部上下再次投入至冠禮事宜中, 不敢有任何紕漏與懈怠。
柳柒是禮部尚書, 趙律白及冠之事全權由他負責。
自從水榭事件後, 他就鮮少見到趙律白了,趙律白那日吃醉了酒,以至於酒後犯糊塗, 雖在第二日登門致歉了, 但是柳柒心裡依舊存有芥蒂, 故而後來與趙律白有關的邀約他全都推拒了去。
——他和趙律白之間隻有簡單的君臣關係,除此之外再無旁的牽扯。
柳柒當年和雲時卿瞞著家人偷偷入京大考, 直到衣錦還鄉時其父才得知他高中狀元了,柳笏為此悶悶不樂了好幾日, 後來京中派人來揚州請柳柒入京赴任,柳笏不得不語重心長地告誡他:凡事莫要強出頭, 鋒芒不可太盛,切記彆參與皇室的爭鬥,更不能和皇家的人走得近。
然而父親的四條忠告,他全都違背了。
如今他扶持的皇子就要及冠, 可奪嫡之路遠未結束。
柳柒揉了揉發脹發緊的眉心, 吃下半盞涼茶方才得以緩解。
正這時, 宮裡來人傳話, 道是陛下有急詔, 讓柳柒入宮麵聖。
天氣日漸炎熱, 備受人青睞的消暑小食冰元子逐漸在宮中興起, 柳柒趕到清居殿時,昭元帝正盤膝坐在矮幾前享用酒醪果脯冰元飲。
“柳相來了,”昭元帝抬頭笑看向他,“外頭天氣熱,快嘗嘗禦膳司新送來的冰元子。”
柳柒揖禮後撩開袍角在矮幾另一側坐定:“謝陛下恩賜。”
昭元帝放下羊脂玉湯匙,一隻手臂頗隨意地倚在桌沿上:“近來西北不太安寧,大夏兵隊在玉門關外頻頻作祟,恐怕用不了多久便會與我朝交戰了。”
柳柒道:“陛下七年前禦駕親征力退強敵,致使大夏有好幾年未敢侵犯我朝邊境城市,如今卷土重來,想是已經休養得宜了。”
昭元帝道:“玉門關有蕭千塵鎮守,朕倒是不擔心,朕擔心的是回元那群蠻子。當年我們與大夏交戰時,回元就蠢蠢欲動,試圖攻打慶州,若非永安侯及時調兵增補,恐怕慶州早已被他們占領。現今的回元吞並了好幾個部族,正值兵強馬壯時,所以忍不住在慶州挑起了戰火。”
柳柒蹙眉:“何時的事?”
昭元帝道:“四月末。”
柳柒張了張嘴,正想說點什麼,卻見昭元帝握住湯匙攪動著碗裡的碎冰沫:“罷了罷了,回元之事暫且不議,明日就是二殿下的冠禮,宗廟祭祀之事可有備妥?”
柳柒道:“此事乃臣親自督之,一切都已準備完畢。”
昭元帝點了點頭,須臾又道:“此前尚衣庫給律白做了及冠禮服,朕瞧著有些不妥,前些日子又命尚衣庫增改了一番,可否請柳相替朕掌掌眼?”
柳柒眸光翕動,他雖為禮部尚書,但是皇子及冠的大禮服皆由尚衣庫以及殿中省與陛下交接,無需他一個外臣來過問。
昭元帝這般說,柳柒隱約覺察出幾絲異樣,於是婉言道:“臣粗鄙,恐難替陛下分憂。”
昭元帝笑了笑,旋即丟下湯匙,並用食指輕敲桌案,內侍官當即會意,將備好的大禮服呈來。
侍立在清居殿的幾名宮婢立刻走近,小心翼翼地展開二皇子的祭服,柳柒縱目瞧去,那祭服乃青羅表、緋羅紅綾裡、塗金銀鈒花飾。
青羅衣繡有龍、山、雉、火以及虎蜼五章,而紅羅裳上則繡著粉米、藻、黼和黻四章;紅羅蔽膝上繡山、火二章。
除此之外,還有青褾、襈、裾,以及塗金銀鉤鞢和瑜玉雙佩。
而另一位內侍官手裡捧著的那頂冠毫無疑問是白珠九旒,冠為青,至尊之色。
——此乃皇太子的袞冕!
柳柒瞪大了雙目,不可置信地看向昭元帝:“陛下……”
朝中人人皆知二殿下不受聖寵,陛下僅有的三個兒子裡,唯獨他這位嫡出的皇子需以君臣之禮和陛下相處。
皇後娘娘走得早,趙律白又無母族可依靠,這些年處處受人掣肘,就連端午佳節都無法從昭元帝那裡分出幾分父愛。
如此處境的一位皇子,想要爭奪太子之位何其艱辛?柳柒業已做好了趙律白被封王授封地的準備,豈料陛下竟暗改主意,將本該是王爺穿戴的祭服換成皇太子的袞冕。
他完全猜不透陛下究竟是一時興起,還是早就做好了這樣的打算。
如果是前者,那麼二殿下這個太子不一定當得長久;若是後者……陛下為何要處處冷落二殿下?
正當柳柒疑惑不解時,昭元帝問道:“柳相覺得殿下的祭服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柳柒回神,拱手道:“臣覺得甚妥。”
昭元帝微笑道:“此事朕尚未對外公開,還望柳相暫且替朕守住這個秘密,二殿下那邊也彆去說。”
柳柒怔了怔,旋即應道:“臣遵旨。”
既然陛下要冊立趙律白位太子,那麼及冠賦詞就要更改。為免節外生枝,柳柒離開清居殿之後沒有返回禮部衙門,而是就近去了丞相辦公的都堂,在那裡秘密擬了一份賦詞,轉而親自呈給昭元帝過目。
等他忙完這一切已是掌燈時分,柳逢見他疲憊不堪,遂問道:“公子,現在要回府嗎?”
柳柒坐入轎內,用指腹輕輕按揉眉心:“去衙門一趟,還有些小事未處理。”
今日雖奔波勞累,心底卻甚是舒爽,太子之位總算有了著落,他也可以暫歇一口氣了。
這個點衙門內的官吏大多都已離去,僅幾位當值的還聚在一處嘮嗑。
吏房的桌案上擺了一碟瓜子兩碟水果,幾人就著這些小食開始議論起明日二皇子及冠之事——
“宮裡沒什麼消息傳出來,估摸著二殿下這回隻能被封王了。”
“這不是明擺的事實麼,二殿下不受寵,德才兼備又如何,怎爭得過有親娘親舅舅扶持的三殿下?”
“話可不能這麼說,事關國祚,冊立儲君一事陛下斷不會馬虎,畢竟憑一己喜惡封王封侯封太子乃昏君所為,咱們的陛下仁厚愛民,豈會拿江山社稷開玩笑?”
“你們可彆忘了,陛下這麼多年遲遲不立儲君,多半是為了迎回先帝的遺腹子。本就有太子,如何再立?”
“先太子早就隨孝賢仁德皇後葬身在鳳儀宮了,哪還有什麼遺腹子?”
“陛下既然認定先太子還活著,我等作臣子的豈能揣測聖意?”
“彆管什麼先太子不先太子的,咱們尚書大人可是二殿下的左膀右臂,跟著尚書大人押寶準沒錯。”
“那可不一定,我倒覺得三殿下勝算的可能性——”
這人話音未落便止了聲,他迅速從凳子上彈跳而起,對門外那位紫袍金帶的青年拱手揖禮:“柳相。”
其餘幾人也循聲回頭,紛紛起身揖禮:“見過柳相。”
——也不知他來了多久,是否將方才的對話全部聽進耳朵裡了。
柳柒點點頭邁步入內:“我來取幾本舊冊子。”
一人問道:“柳相需要什麼冊子,卑職替您尋來。”
柳柒將自己所需的幾本冊名報給他,旋即坐在桌前靜靜等候。
桌上堆滿了瓜殼果皮等物,餘下三人見此立馬手忙腳亂地用袖子拂走穢物,而後默默站在一旁聽訓。
柳柒淡聲開口:“爾等方才所談論的事,本官隻當沒聽見,若這話叫彆人聽去了,莫說你們項上人頭不保,恐怕家裡人也會遭受牽連。”
那幾人戰戰兢兢齊聲應道:“卑職不敢!”
柳柒抬眸看了他們一眼,沒再多說什麼,待取來冊子就離開了,途經禮部司公房時,見裡麵掌著一盞燈,便去瞧了瞧。
房門應聲而開,伏在桌案上的人驚恐地抬起頭來,見來人是柳柒,神色漸漸平和,繼而起身向他揖禮:“下官祝煜見過柳相。”
柳柒道:“禮部司不需要留人當值,祝大人為何還在這裡?”
祝煜垂目應道:“下官尚有公務未處理完,晚些再回去。”
自從上次與他交接冊目之後,柳柒就沒再見過祝煜,眼下才過去小半個月,這位探花郎整個人似乎輕減了不少,本該清冷俊雅的麵容,如今莫名多了幾分沉鬱,全無當日打馬遊街時的少年意氣。
柳柒微蹙著眉,關切道:“祝大人可是不適應禮部的公務?”
“下官並無不適,”祝煜抬頭,眼底有幾分惑色,“敢問柳相,可是下官有何懈怠之處,令您生厭?”
柳柒展眉:“我見祝大人氣色不佳,便有此疑問,祝大人勿要多慮。”
祝煜淡淡一笑:“下官無恙,勞柳相掛念了。”
回到府上天色已暗,柳柒腳不著地忙碌了大半日,難免疲乏饑餓。
他如今食欲恢複,不再懼怕油膩葷腥,腹中的孩子更是怪胎般的存在,隻要他這個做父親的安然無恙,不論吃下什麼東西都不會傷害孩子一分一毫,是以柳柒沒有任何忌口,全憑喜好進食。
他回到後院更換了常服,很快便有小廝將晚膳送至房內,依舊是三菜一湯,並兩碗米飯兩雙玉箸以及兩把湯匙。
柳柒擰眉:“為何又備了兩副餐具?”
柳逢道:“這是給雲大人準備的。”
昨天傍晚,雲時卿踩著點來到相府,正好趕上柳柒用晚膳,他厚著臉皮蹭了飯,離去時還叮囑了柳逢,讓他明日多備一份餐具。
沒想到他竟如此聽話,真給那人備有碗筷,連湯匙也不落。
柳柒側目而視:“你聽我的還是聽他的?”
柳逢:“……聽公子的。”
柳柒雖嗆了他一句,卻並沒有讓他把碗筷撤走,隻默默坐下開始用膳。
不多時,院內牆角處似有腳步落地的聲音,柳逢朝窗外看去,果真是雲時卿到來了。
雲時卿為了夜行便利,時常以玄衣為主,今日罕見地穿了一襲紅綢錦衣,更顯風流與張揚。
柳柒兀自埋頭用膳,對他的出現視而不見。
柳逢識趣地退出屋子,並貼心地拉上了房門。
雲時卿在桌前坐定,打趣道:“柒郎肯給我留飯,卻不肯留我在此過夜,用過之後就翻臉不認人,當真是無情至極。”
柳柒不悅地抬眸:“要麼吃飯,要麼滾。”
雲時卿拿起玉箸默默扒飯,不多時又開始聒噪:“大人聽說了嗎,最近京中的書坊又開始刊印話本了,其中以《宿敵丞相惹風月》第二、三卷最為暢銷,裡麵的內容不及往常那般淫-穢了,有所收斂。”
柳柒眉心突突直跳:“你以前看過?”
“大人雖下令查禁了那些話本,但黑市裡依舊有孤本,我花重金收購了幾冊,閒來無事翻閱了一通,故事雖無趣,但勝在情-事香豔。”雲時卿曖昧一笑,“下官每次與大人玩的那些,都是從書中學來的。”
柳柒憑借良好的教養壓下了心頭的怒意,沒與他爭執,亦未吵鬨,權當是餓昏了頭,所聞所見皆是幻覺。
雲時卿又絮叨了一會兒,見他不搭理自己,這才安安靜靜地用膳。
飽足後,柳柒去花園散步消食,雲時卿雖然在他的後院裡無法無天,卻始終顧及著他府上有旁人設下的眼線,便沒去招惹是非。
忽然,一陣若有若無的異香從窗外飄來,雲時卿警惕地投去視線,卻發現那異香很快便消失了。
這香氣邪得很,似乎有些熟悉。
雲時卿沉思片刻,猛然記起了這味道的來源——執天教教主沐扶霜!
他迅速跳出窗外,如墨的夜色中殘存著一抹餘香。
【作者有話說】
本章裡關於皇太子袞冕的描寫參考自《宋史.輿服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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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並肩又作戰
◎“孩子出生之後必定早夭,回天乏術。”◎
浴房裡燈燭明亮, 空氣中氤氳著一股子溫泉活水的硫磺氣息。
柳柒從浴池起身之際,緊閉的房門忽然被人推開,他迅速勾過浴巾披在身上, 極目望去, 一襲緋衣匆匆走近, 隔著紗幔問道:“你沒事吧?”
柳柒擰了擰眉:“你希望我有事?”
雲時卿沒與他逗趣, 正色道:“沐扶霜方才出現在相府裡,我以為他是來找你麻煩的。”
不待柳柒疑惑,他又道, “你且多加小心, 我跟過去瞧瞧。”
雲時卿的輕功堪稱一絕, 他與柳柒雖廝混了數日,卻極少在相府過夜, 每每離去時都是三五更天,從未驚動過街道上巡衛的禁軍。
雲時卿今日穿的是一件緋色的圓領錦衣, 不利於夜間行動,但他還是追著那抹異香穿行在宵禁之後的汴京城裡, 越過數條街巷後,終於來到了一座燈火通明的高門外——
沈府。
大理寺少卿沈離的私宅。
異香在此中止,雲時卿停步不前。
沈離此人與他的老師韓瑾秋一樣,同為執法官, 無黨無派, 是朝中為數不多的清流人物, 且他年紀輕輕, 又從不與江湖中人打交道, 沐扶霜為何要找他的麻煩?
雲時卿與沈離沒有公事對接, 私底下亦未過來往, 本不想去管這事兒,但他心底有一個疑問未解,猶豫幾息後還是繞到了僻靜處翻牆入內。
沈府的守衛不及相府森嚴,雲時卿爬了數日的牆頭,於此道早已爛熟於心,輕而易舉就避開了當值的護衛。
他循著那香氣來到後院,然而偌大的內宅竟無一人把守,寢室內唯有一豆燈影,昏黃幽暗,半點生氣也無。
雲時卿方才走得匆忙忘了捎一把趁手的兵器,沐扶霜那個老魔頭縱橫江湖數十載,其功夫與手段了得,上次他仗著有佩劍在手僥幸與沐扶霜過了幾招,若是空手搏鬥,定無勝算。
他和沈離非親非故,實在沒必要冒這個險。
正當雲時卿決意離去時,一抹黑影踩著牆角的榆樹落入院中,來人穿著夜行衣,大半張臉都藏在麵巾之下,隻露出了一雙漂亮的眸子。
他手裡握著一把做工精湛的長刀,柄上鑲嵌著一枚價格不菲的朱紅寶石,無需出鞘就能覺察出淩厲殺氣。
雲時卿一眼就認出了來人是誰,他快步近前將其攔住,低聲斥道:“你來乾什麼?沐扶霜手裡有蠱鈴,他隨便搖一下你半條命都沒了!”
柳柒側眸,淡聲道:“我想知道是誰找他要的昆山玉碎蠱。”
雲時卿道:“此事不急於一時。”
柳柒冷哼:“蠱沒種在你身上,懷孕的也不是你,你當然不急。”
雲時卿此刻不想同他吵架,耐心將就著:“大人還是先回罷,沐扶霜的實力遠在你我之上,縱是我們聯手也未必打得過他。”
柳柒還想反駁,忽聞屋內傳出一聲悶響,兩人齊齊回頭,不等雲時卿再說什麼,柳柒就已提刀衝了進去。
沈離跌坐在榻前,寢衣有些淩亂,似是被人強行從被褥裡拽了出來。
沐扶霜雙臂環抱倚在床柱上,見有人破門而入,狹長的狐狸眼頓時綻出一分淺笑:“沈少卿,有人來救你了。”
沈離回頭瞧去,竟是一位蒙麵的黑衣人,他手裡握著一把精鐵寶刀,足見身手不凡。
沐扶霜道:“閣□□內蟄伏有我教的禁蠱,本座手上這串鈴鐺開始發燙,此刻貿然前來救人,就不怕本座操控你的生死嗎?”
“沐教主在江湖上聲名遠播,武功造詣更是常人所不能及,何至於用‘飛霜榴火’來助長自身的威力?”雲時卿不知從何處弄來一把佩劍,站在柳柒身旁悠閒地說道。
沈離怔了怔:“雲大人,你怎會在此?”
雲時卿不答反問:“沈少卿何時與這魔頭有了牽連?”
沐扶霜笑道:“本座與他沒有半點牽連,本座今夜來此,是取他性命的。”
雲時卿不解:“不知沈少卿與沐教主有何恩怨?”
沐扶霜把玩著銳利明豔的紅色指甲,疏懶地道:“本座殺人隻看心情,不講恩怨。”
雲時卿道:“沐教主快意恩仇,令人欽佩。然而沈離是我朝大理寺少卿,若就這麼被你平白無故殺了,陛下顏麵何存?朝庭顏麵何存?縱然執天教在江湖中的威望極高,可朝庭的百萬鐵騎也不是吃素的,如果真較量起來,教主是否有勝算?”
“你在威脅本座?”沐扶霜眯了眯眼,哂道,“就算是當今皇帝見了本座也得對本座和顏悅色,你竟拿此事威脅我?”
話畢曲起五指朝他襲來,紫色身影如疾電閃過,隻眨眼便來到了他的麵前。
柳柒揮刀替他擋下這一擊,雲時卿知道自己惹怒了這魔頭,當即拽著柳柒退出屋外。
“想跑?”沐扶霜鬼魅般的身影立時出現在院中,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本座今日大發慈悲不動用蠱鈴,你二人若能接下本座十招,本座就放你們離去。”
柳柒自始至終沒有開過口,雲時卿用餘光了他一眼,而後與沐扶霜討價還價:“教主縱橫江湖數載,即便贏了我們兩個小輩也不光彩,如果我們能僥幸接下教主十招,還請教主告訴我,究竟是誰向你討要了昆山玉碎蠱。”
沐扶霜揚了揚眉,應道:“好。”
雲時卿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對柳柒道:“我與這魔頭交手時你趁機脫身。”
“用不著你教我。”柳柒說罷便用指腹推開了劍鞘,揮刀刺向沐扶霜。
雲時卿也沒猶豫,配合他加入了戰局中。
刀光劍影並進,沐扶霜徒手接下他們的攻擊,隻過了幾招就窺出了其中的玄機,不由問道:“你們是什麼關係?連刀法與劍術的路子都一樣。”
雲時卿道:“我們的關係三天三夜也講不清楚。教主可要說話算話,如今已接了你兩招,十招圓滿後還請教主如實相告。”
沐扶霜勾唇淺笑:“彆貪心,先活下來再說。”
柳柒和雲時卿對視一眼,再次刀劍齊出,十分默契地攻擊著沐扶霜的膻中穴,然而沐扶霜功力深厚,進可攻退可守,非等閒人能近身也。
交戰許久,他卻並未主動出招,一直在摸索這兩個年輕後生的路數。
他們雖然全力以赴,但還有真正的實力沒展現出來。
他得等。
沐扶霜是用毒高手,沈府後院今夜當值的幾名護衛全被他毒殺,儘管此刻刀聲劍鳴不絕,也無人前來支援。
沈離方才挨了一掌,那魔頭雖然隻用了不到一成的力,卻也令他疼得夠嗆,胸腔內飽脹滯悶,呼吸間滿是血腥氣,五臟六腑也隱隱作痛。
他艱難地走出寢室,正欲開口呼救,試圖引來前院之人的注意,可沐扶霜竟先他一步劈出掌風,殺心畢現。
柳柒眼疾手快地用刀氣化解了這致命的一擊,並把沈離推進屋內,沉聲叮囑道:“沈少卿好生呆著,彆再出來了。”
沈離怔了怔,再回神時,柳柒已然折回,與雲時卿並肩作戰。
雲時卿察覺到他們師兄弟二人和沐扶霜的差距過大,長此下去恐無勝算的可能。
打鬥間,雲時卿福至心靈,分出幾分精力說道:“我聽說沐教主與韓禦史——也就是當年的青龍祭司君嵐曾有過一段不為人知的關係,但由於執天教有禁令,不允許教內之人互生情愫,君大祭司為了護教主周全,甘願自斷經脈、舍去一身功力離開執天教。”
沐扶霜聞言一頓,出招時竟慢了幾息,教他二人鑽了空子,刀劍齊發,直取他的心脈。
沐扶霜很快便回過神來,用內力震退了他們的進攻。
雲時卿見他反應有異,趁熱打鐵道:“沐教主當年與君大祭司也算是可歌可泣,沒想到十幾年後再相見時,君大祭司竟與一個年輕俊秀的後生走得近,沐教主心有不甘,特來取那後生的性命。”
沐扶霜眸光翕動,眉心不自禁擰作一團,臉色青白相交,怒意湧上眉梢。
雲時卿笑道:“可惜啊,即便沐教主保養得再好,卻早已進入不惑之年,就算沒有沈離,韓瑾秋身旁還會出現彆的年輕後生,甚至比沈離更體貼、更俊美。”
——這是他情急之下的揣測,可據沐扶霜的反應來看,這個揣測十有八.九是真的。
沐扶霜麵色冷凝,厲聲斥道:“黃口小兒,你懂什麼!”
與人交手時最忌被牽動情緒,一旦動了怒,便給了對方可乘之機。
柳柒見時機已經成熟,當即對雲時卿投去一個眼神,後者會意,迅速將內力注入劍體,幾道劍氣齊發,如寒風掃過庭院,震碎了樹梢枝頭的新葉。
柳柒縱身淩空,足尖踩著那把劍,注入劍體的內力順著柳柒腳底的幾處穴位遊入四肢百骸,頃刻間內力陡增。
刀劍再次合璧,沐扶霜還未來得及發揮餘力,柳柒手裡的長刀就已穿透他的肩胛,鮮血湧出皮肉,順著刀刃緩緩流瀉。
沐扶霜無視掉肩頭的傷,目光凝在柳柒的臉上,嘴角綻出一抹獰笑:“柳相的刀法不錯,隻可惜啊,這樣好的刀法用不了幾年就要失傳了,將隨著柳相一起埋葬在九泉之下。”
柳柒瞳孔微張,並非因為他識破了自己的身份,而是後麵那句“一起埋葬在九泉之下”。
雲時卿見勢不對,朗聲提醒道:“彆被他的話分心了!”
話音剛落,沐扶霜一掌擊中柳柒的胸口,將他擊出幾丈之遠。
雲時卿立刻把人接住,見沐扶霜還在運功聚力,毫不猶豫地帶著柳柒躍出了院牆。
隻瞬息間,沐扶霜就追了過來。
師兄弟二人再次施展刀劍合璧,然而這位教主此刻用儘了全力,他們的招數再難傷他分毫。
恍惚間,雲時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他側頭看向柳柒,止分神了這一刻,便硬生生吃了沐扶霜兩掌,心脈被內力震傷,頓時吐出幾口鮮血。
沐扶霜肩頭的傷並不嚴重,卻也不容小覷,他沒再發力,於是收了手疏懶一笑:“你二人與我的功力懸殊太大,莫說接我十招,恐怕連五招也撐不下去。”
柳柒拉下麵巾,嘴角還殘存著幾絲血跡。他握緊佩刀淡聲說道:“不試一試怎知撐不下去?”
沐扶霜道:“本座實話告訴你們,莫說接下十招,縱然是一百招,本座也不會輕易說出是誰從我這裡拿了蠱。”
話說至此,他勾唇一笑,“不過本座倒是可以發發善心,將方才未說完的話講給柳相聽。”
柳柒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
沐扶霜道:“昆山玉碎蠱極陰極淫,需倚仗男子的精氣而活,若得到的陽氣足夠多,便會有受孕的可能。
“若本座沒看錯的話,柳相應當已有三個月的身孕了。隻可惜,這孩子是蠱蟲催發的,出生後必定——”
“住口!”雲時卿揩掉嘴角的血跡,沉聲打斷他的話,“我和柳柒已經接了你三招,還剩七招,我一人足以。”
沐扶霜冷笑:“再來一招你就沒命了。”
“那可不一定。”雲時卿握住長劍,不遺餘力地向沐扶霜襲來。
然而他內傷嚴重,不多會兒便敗下陣,硬生生又接了那魔頭一掌。
柳柒立刻替他封住穴位,轉而看向沐扶霜:“教主不必再動手了。”
沐扶霜笑道:“還是柳相知趣。”
柳柒道:“方才教主說,孩子出生之後必定會怎樣?”
雲時卿張了張嘴,猛地吐出幾口血,將到嘴的話全部堵了回去。
沐扶霜笑意漸濃,說道:“孩子出生後必定早夭、回天乏術。而你的心髓日日供蠱蟲吸食,積弊積弱,壽數大減,至多十年便會撒手人寰、魂歸九泉。
【作者有話說】
過年真的好忙,我晚上九點才回到家開始碼字,兩點半還沒寫完,困成狗了都T-T
老婆們看看我下本要寫的預收吧qaq《情敵喝醉後喊我老婆》,點進專欄就能看到啦!成年人之間互相拉扯的故事!感謝在2024-02-05 00:43:34~2024-02-06 03:38: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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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太廟及冠禮
◎“你那麼恨我,若知道此事,定要來我麵前招搖。”◎
明日便是二皇子的及冠之禮, 整個皇都戒備森嚴,宵禁後巡城的禁軍更是增派了一倍之多。
雲時卿接了沐扶霜三掌,五臟六腑皆已受損, 柳柒帶他回府時好幾次都差點驚動了禁軍。
“這個老魔頭咳……咳咳……是我低估了他。”雲時卿甫一開口便血流不止, “若真接他十招, 大人就得為我收屍了。”
柳柒淡聲道:“我現在和收屍有什麼區彆?”
雲時卿傷勢嚴峻, 渾身上下隻一張嘴還能動:“此言差矣,大人現在頂多是救我,若真扛著一具屍體回府, 那麼大人以後便是鰥夫了。”
柳柒懶得與他拌嘴, 回到寢室後當即命柳逢前往東苑請了孟大夫過來, 孟大夫聞訊趕來,替雲時卿號過脈之後神色驟變, 而後解開他的衣襟,胸膛處紫黑一片, 煞是猙獰。
孟大夫伸手輕輕觸按雲時卿的胸膛,頓時教他的臉上顯露出幾分痛苦的神色。
柳柒緊了緊眉心, 問道:“這是中毒了?”
孟大夫搖頭:“非也,雲大人的肺腑被內力震傷,左側肋骨斷了兩根,淤血難出。好在心脈未受損, 否則藥石無醫。”
沐扶霜是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魔頭, 雲時卿縱然能打, 可他到底不是混跡江湖的人, 接了沐扶霜三掌還能活命已是對方手下留情了。
柳柒聽見孟大夫那句“好在心脈未受損”便沒有多問了, 孟大夫默默展開針囊, 用銀針替雲時卿疏通了胸口的經脈, 回頭時才發現柳柒嘴角有一絲乾涸的血跡,擔憂道:“公子也受傷了?”
“小傷,無礙。”柳柒道。
孟大夫放不下心,替他診過脈之後適才舒口氣。
雲時卿猶疑道:“沐扶霜方才那掌雖未用力,可他也吐了血,當真無礙?”
孟大夫頭這是一回被人質疑醫術,冷哼道:“老朽說沒事那就是沒事,即便有事,老朽也能將他醫好!公子何其信任老朽,當年不惜跋山涉水請老朽來——”
“這裡沒什麼事了,孟大夫回房歇息去罷。”柳柒淡聲打斷他的話。
孟大夫默了默,將到嘴的話咽回腹中,隨後向他請辭離去。
柳逢也沒多待,從容地退出門外。
明天便是二皇子的冠禮——確切地說,是立儲的日子。柳柒身為禮部尚書,需在皇子祭祀時以讚者的身份誦祝詞。
為免在大禮上出現紕漏,他換掉夜行衣後準備及早入睡,雲時卿見他越過自己躺在床的內側,不禁打趣:“本以為大人要去書房就寢,沒想到竟願意與下官同床共枕。”
柳柒扯過被褥:“這是我的寢室,我為何要去書房?更何況你如今負傷在身,我也不必防著你。”
雲時歎息道:“原來大人一直防著下官啊。”
柳柒此刻並無多少睡意,索性與他說起話來:“你是從何處得知了沐扶霜與韓禦史的往事?”
“瞎猜的,”雲時卿道,“沐扶霜與沈離素不相識,為何要去尋他麻煩?唯一的解釋便是韓瑾秋。韓瑾秋曾說他與沐扶霜之間有點舊怨,正因為此才自廢武功離開了執天教。”
話說至此,雲時卿哼笑道,“他沐扶霜是何等人物,若是真有恩怨直接把人殺了便是,再不濟也可以把人留下來慢慢折磨。可他卻甘心放韓瑾秋離教,如此胸襟,多半是餘情未了。
“沈離是韓瑾秋的學生,平素與他走得近,如今被沐扶霜瞧見,興許是誤會了什麼,故而才會想到要殺了沈離以絕後患。”
若非如此,沐扶霜也不會被分神,讓柳柒有機會傷到他。
沉吟片刻後,柳柒將話鋒一轉:“孩子早夭、以及我壽數大減之事你一早就知道對不對?”
雲時卿眸光翕動:“我也是今日才知曉。”
柳柒側首看向他,倏爾一笑:“是嗎?”
雲時卿沒有轉頭,目不交睫地盯著帳頂:“我騙你做什麼。”
柳柒道:“也對,你那麼恨我,若知道此事,定要來我麵前招搖。”
雲時卿顰蹙著眉,不悅地轉過臉盯著他看,柳柒恍若未覺,側身向裡合眼入眠。
翌日天破曉時,金恩寺的僧人就已來到太廟,皇子冠禮非同尋常,需要有道場支撐方顯儀式之隆重。
內侍官和宮娥們將祭祀之物品陸陸續續送來此處,旭日東升時,皇城司使歐陽瑜率十數名禁軍高手護送禮部尚書及侍郎、郎中等人入太廟,柳柒手裡捧著一套衣冠,正是今日冊封皇太子的袞冕。
不多時,滿朝文武陸續進入太廟,在阼階以北的席間落座。
趙律白挽了發,著彩衣候在東房,麵南而立。
至巳時,昭元帝與禮部尚書柳柒於祭台前拜祭天地,待祭拜結束,柳柒始念祝辭:“古者冠禮筮日筮賓,所以敬冠事。二皇子趙律白今逢冠日,禮賓於宗廟,上敬天地、下示萬民,始承祖宗之禮法,三冠其身,謂成人也。”
言罷,內侍省都知於祭台鳴鞭,三響後趙律白自東房行出,於西階前的蒲團上坐定。柳柒款步近前,替他整理好衣冠與頭發,溫聲道:“殿下今日及冠,從此便是肩負國之職責的成人,萬望謹言慎行,履踐孝悌忠順之道。”
趙律白一錯不錯地凝視著他,幾息後方才拱手揖禮:“敬謝柳相之教誨。”
百官靜坐席間,皆目不轉睛地看向這邊的兩人。趙律衍吃下一杯清酒,見他的二皇兄緩緩起身朝昭元帝走去,卻因腿傷未愈之故而略有些跛,忍不住嘲笑了一聲。
師旦側眸,低聲道:“此乃太廟,殿下之言行需格外謹慎。”
趙律衍放下酒杯,很快便斂去了眸中的嘲弄之色。
昭元帝頭戴玉珠十二旒,身穿玄色十二章袞冕服,莊嚴肅穆,威嚴尤甚。
趙律白來到他身前,恭身揖禮:“陛下。”
昭元帝示意他平身,很快便有內侍官將一加冠所需的發冠、笄、櫛、服等物呈遞而來,並為趙律白更換了衣物。
昭元帝從紫檀木盤裡取來一頂緇布冠戴在趙律白頭上,肅然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誌,順爾成德。考壽惟祺,介爾景福(1)。朕與吾兒加緇布冠,望不負初心、不忘根本,自此有治人事之權。”
一加冠禮成,趙律白叩謝天子,而後起身,對席間的臣工拱手見禮,眾人亦回禮之。
很快便是二加冠,內侍官又呈來皮牟冠和皮牟服,待其更衣之後,昭元帝再次為他戴上頭冠:“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2)。朕與吾兒加皮牟冠,謹以己身,為國效力。”
繼而便是三加冠。
朝中上下皆知趙律白不受聖寵,且陛下總拿先太子做借口而遲遲不立儲君,因此眾人對今日的大典並未上心,隻當是普通的及冠封王禮。
直到宮娥替趙律白換上一身九章玄衣時,寂靜的席間總算沸騰起來。
“這不是皇太子的袞冕嗎,為何會用在二殿下的及冠禮上?”
“殿中省和尚衣庫是否弄錯了,如此至關重要的祭服,怎可出差錯?”
“莫非陛下要冊立二殿下為太子?!”
此言一出,臣工紛紛麵露詫異之色,師旦等人更是目瞪口呆,凝目看向西階的昭元帝和趙律白。
趙律衍緊握雙拳,咬牙道:“這不可能!”
師旦當即低聲勸道:“殿下稍安勿躁,咱們先靜觀其變。”
不僅是席下眾人,就連趙律白本人也錯愕不已,直到昭元帝從內侍官手裡接過白珠九旒之冕時方才醒神:“父皇……”
連稱謂也變了。
昭元帝替他戴上九旒冕帽,泰然道:“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老無疆。受天之慶,甘醴惟厚(3)。朕與吾兒加白珠九旒之冕,自此為大鄴之儲君,可入太廟,行祭祀之權。”
一語落,儲君立,群臣參拜。
耳畔不斷有“太子殿下千歲”的聲音,趙律白恍若未聞,直到柳柒近前,拱手道一聲“臣柳柒見過太子殿下”,他才如夢初醒,旋即在昭元帝身前跪下:“兒臣定不負聖恩,上敬天地,履踐君臣之道;下順萬民,恪行民生為本。”
趙律衍仍直勾勾地看向前方,嘴裡喃喃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父皇最不喜的就是趙律白,怎會突然冊立他為太子?一定是柳柒搞的鬼!”
師旦握住他的手,壓低嗓音道:“殿下慎言,此事恐怕沒那麼簡單,眼下我們身處太廟,萬不可造次,待祭祀結束回宮之後,臣再去麵見皇上——殿下莫要忘了,趙律白還有把柄在我們手上呢。”
趙律衍目眥儘裂,視線在人群中掃視了一圈,質問道:“雲大人何在?如此重要的場合,他怎麼沒有到場?”
師旦道:“雲大人身體抱恙告了假,正在府上休養。”
趙律衍冷哼:“他倒是挺會挑日子生病!”
三冠加身,尊貴顯赫,賓醴冠者,禮初成。
席間賓客敬冠者以甜酒,而冠者以美酒祭拜先祖。
若論祖製,趙律白還應拜謝生母,然而他的母後走得早,師貴妃如今雖然鳳印執手暫理六宮,但她始終隻是一介嬪妃,無法取代嫡皇子的生母,故此這一流程便省略了去。
待祭拜結束,昭元帝方才為趙律白賜字:“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於假,永受保之(4)。朕授吾兒‘珩’之一字,願吾兒銘記忠孝之德行,協朕理政,擔負國之重責。”
至此,禮成。
昭元帝此番雖是秘密立儲,但是擁立趙律白的臣民數不勝數,亦算是眾望所歸。隻不過三皇子一黨吃了啞巴虧,對此甚是憤懣。
然而廢黜儲君與冊立儲君同樣艱難,如非天怒人怨,想要把趙律白拉下來絕非易事。
自太廟出來後,柳柒意欲回府,這時有人朝他走來,拱手笑道:“柳相,大喜啊。”
柳柒回頭,微微一笑:“師中書所言不實,本官一沒娶妻二沒納妾,何來大喜之說?”
師旦道:“陛下悄無聲息冊立二殿下為太子,柳相難道不覺得是一件喜事嗎?”
柳柒道:“冊立儲君乃國祚所需、萬民所需,確為大喜。”
師旦捋須一笑:“到底是百姓所需,還是柳相所需?”
柳柒麵上情緒甚是平靜,語調猶如晌午的風,帶著幾分暖意:“此乃陛下所需。”
“好一個陛下所需,”師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柳相為太子殿下赴湯蹈火了這麼多年,殿下能有今日,柳相功不可沒。”
柳柒暗道這人不愧和雲時卿是同一類貨色,說話時蠻不講理、尖酸刻薄、陰陽怪氣,委實令人生厭。
他實在懶得與師旦周旋,索性順著對方的話回答道:“師中書謬讚了,本官也算是不負眾望,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
師旦冷哼一聲便離去了,柳柒萬萬沒想到平日裡在雲時卿那裡吃的虧竟能從師旦身上討回來,心中暗爽。
回到府上後,柳柒略感饑餓,於是命人備了幾道爽口的糕點,待填飽了肚子適才來到後院。
雲時卿負傷在身沒有離去,依舊躺在他的床榻上。
柳柒步入寢室,用餘光瞥了那人一眼,繼而褪去官服,揶揄道:“陛下今日冊立了儲君,雲大人眼光欠佳,未能押對寶。”
雲時卿靜靜地看著他,沒有接話。
柳柒換回常服,轉身來到榻前:“中書令對此不太服氣,以為冊立儲君一事是我慫恿陛下為之,他的刻薄程度絲毫不亞於——雲時卿,你怎麼?”
到嘴的話還未說完,柳柒就發現床上之人神色不對,本該俊朗的麵容竟莫名有些蒼白,忍不住用手探了探他的眉心。
所摸所觸,一片冰涼。
雲時卿眸光淡然,氣若遊絲地道:“大人或許,真的要守寡了。”
【作者有話說】
是誰動車晚點了五六個小時最後沒能回家啊?是我!QAQ
最近確實很忙,所以更新有點晚,寫到這個點我已經困得不成樣子了QAQ對不起…
皇帝給老二加冠時說的話(1)(2)(3)(4)出自(土冠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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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三更引寒疾
◎“沒把你的嘴打爛,當真是沐教主的過失。”◎
雲時卿中了沐扶霜三掌, 初時並無大礙,孟大夫也替他將積在五臟六腑內的淤血排出了,孰料一夜過後, 原本完好無損的心脈竟開始出現斷裂的跡象, 肺腑內又淤堵了不少積血。
沐扶霜乃魔教中人, 其掌法雖綿柔, 卻不想陰狠毒辣至此。
柳柒在一旁靜靜觀看孟大夫施針引血,直到最後一滴淤血順著銀針落入碗內後,孟大夫這才空出手揩掉額角的汗珠。
那隻白瓷碗裡盛了小半碗暗紅色的泡沫血, 好在孟大夫及時將其排出, 保了雲時卿一命。
孟大夫道:“老朽施針暫時穩住了雲大人的心脈, 但老朽不知沐教主的功法究竟有多毒,無從保證雲大人的心脈後續是否還會如此, 且雲大人的肋骨曾經斷過,如今二度受創, 恐怕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恢複。”
柳柒側眸瞥了一眼雲時卿胸口處的烏青傷痕,而後對孟大夫道:“有勞孟大夫了。”
孟大夫叮囑道:“雲大人的內傷頗為嚴重, 不可小覷,大人每日需按時喝藥,再由老朽定期施針調理。不過雲大人這幾日要受些苦,身體或許會出現極寒極熱的症狀, 寒時保溫、熱時降溫即可。”
孟大夫交代一番後就回到東苑了, 雲時卿眼眸微闔, 麵上血色尚未恢複, 仍有些蒼白。
柳柒在床頭站了片刻, 正要離去時, 忽聞雲時卿開口:“二殿下當上太子了?”
柳柒點頭:“嗯。”
雲時卿淡淡一笑:“大人總算如願以償, 助他入主東宮。”
柳柒言簡意賅地道:“太子之位非他莫屬。”
雲時卿凝眸:“你就這麼信任他、看好他?”
柳柒沒有回話,沉吟幾息後反問道:“那你呢,你為何要信任三殿下?為何如此看好三殿下?”
雲時卿似笑非笑道:“當年我出獄之後就投奔了三殿下,大人覺得我為何要信任他?”
話兒頭猝不及防被引回到七年前,柳柒卻不願去回憶那些往事,遂轉身往外走去:“你好生休養罷,有事喚柳逢即可,我出府走一走。”
昭元帝今日冊立儲君大赦天下,獄中欽犯皆可受親朋探訪,並下令將監禁在死牢裡的工布王穆歧送往金恩寺帶發修行,由皇城司禁軍日夜監守,終生不可離開寺廟半步。
柳柒曾受烏魯森圖的囑托,每月都會去監牢裡探望穆歧,今日穆歧被送遣至更金恩寺,他特意往刑部走了一遭,穆歧見他到來,一如既往地冷嘲熱諷道:“天牢裡陰暗潮濕,柳相金尊玉貴的,大可不必來此遭罪。”
“本官是受令郎所托前來探望,工布王領情與否,本官並不在意。”柳柒隔著柵欄與他說話,“令郎如今是工布城之主,廣施仁政,倍受百姓敬重,與穆聶讚普業已修好,共建納藏之繁盛昌榮。”
穆歧冷哼:“認賊作父。”
柳柒道:“穆聶讚普與令郎是親叔侄,本就不該生疏。”
穆歧漠然地看向他:“穆聶將我終生囚禁在大鄴,與殺了我有何區彆?吾兒和他修好,無異於認賊作父,倘若換作是你,你會怎麼做?如果有一人殺了你生父、卻又待你如親生兒子,你又會作何感想?”
柳柒肅然道:“是你不軌在先,穆聶讚普願意留你一命已是儘了兄弟之責,你非旦不感恩,反而對其出言不遜。”
“閉嘴——”穆歧目眥儘裂,“柳硯書,我籌謀策劃了數十年,萬事俱備隻欠東風,若非你蠱惑吾兒,我豈會落敗!”
柳柒淡聲道:“此乃天意,與我何乾?你為了一己私利不惜草菅人命,如此做派,怎配稱王?”
穆歧厲聲道:“天下共主,梟雄為之!自古以來,有哪個君主的手上沒沾過鮮血?有哪個帝王不是踩著百萬伏屍登上了禦座?”
柳柒凝眸而視,良久才開口:“為君之道,在於仁。仁者,人也。”
唯有仁者,方能得到民心。
他自幼便受聖賢書教導,老師傳授給他的也是聖賢仁道。
既讀聖賢書,便做聖賢人。無論為臣為君,都應以民為本。
穆歧張了張嘴,一時竟無言以對。
柳柒靜靜地看了他一眼,而後又道:“金恩寺乃我朝皇家寺院,廟裡有眾多得道高僧,願爾入寺後靜心潛修,早日滌化心裡的業障。”
離開刑部時天色已晚,不過空氣中尚有幾分殘陽的餘溫。
初夏的汴京城甚是喧囂,街道上之行人摩肩擦踵,販夫走卒之叫賣聲不絕於耳。
柳柒放棄乘轎,獨自穿行在人海之中,四周皆是闌珊燈影,滿城華光,璀璨奪目。
相府距離刑部有好幾條街的距離,他信步前行,神色飄忽,似有些心不在焉。
直至行到文墨橋、被一段皮影戲的唱腔吸引,方才回過神來。
橋頭的石階旁有一個皮影戲小攤,操控皮影的是一對上了年紀的老夫妻,來往客旅不絕,卻鮮少有人停下來聽一聽他們的戲。
柳柒轉身走將過去,在戲幕前方的條凳上坐定,直到這支戲唱完,夫妻二人適才放下皮影從幕後朝他走來。男人笑著說道:“這位郎君可有什麼想聽的戲?我夫妻二人走南闖北多年,接觸過不少話本,但凡是郎君想聽的,我們都能為郎君演一出。”
沉吟片刻後,柳柒溫聲道:“兩位可否隨我入府,在我府上小住幾日?”
夫妻倆對視了幾眼,男人疑惑道:“郎君這是何意?”
柳柒道:“今日天色已晚,我有好幾支想聽的戲,恐怕聽不完全,遂邀請二位隨我入府,得閒時再排演,賞錢加倍。”
一聽說賞錢加倍,那婦人當即扯了扯男人的衣角,男人笑臉相迎道:“既如此,便叨擾郎君了。”
柳柒起身離去,隨後有兩名小廝從人群中走出靜候在皮影攤前,待夫妻二人收拾好攤具之後就帶領他們回到了相府。
這對夫妻原隻當柳柒是哪家王侯的清貴公子,哪成想竟是大名鼎鼎的當朝丞相,心裡又驚又喜,畢恭畢敬地跟隨小廝來到客房住下。
柳柒回到後院時,柳逢正端著一盆淡血水走出,他怔了怔,問道:“怎麼回事?”
柳逢道:“屬下惶恐,擔心照顧不好雲大人,特意把朱岩叫過來了,他正在給雲大人擦洗身體,這些血水是白日裡孟大夫施針引出的血斑,公子放心,雲大人無礙。”
柳柒糾正道:“我沒擔心他。”
柳逢閉嘴不語。
柳柒在門外站立片刻後轉身走向浴房,柳逢亦未猶豫,立刻把手裡的銅盆交給簷下的小廝,繼而緊步跟上,伺候他洗沐。
夜色漸深,氣候轉涼,柳柒沐浴結束後披著一件墨藍色對襟長衫回到寢室,朱岩正坐在拔步床的腳踏板上一勺接一勺地給雲時卿喂藥,他走近幾步,問道:“為何不用荻管?”
朱岩道:“少爺肋骨斷裂,肺腑也受了重傷,若用荻管吸食,則疼痛難忍。”
雲時卿氣色仍未恢複,一雙眼珠子不及往日那般有神,素來伶俐的嘴皮子也隻能張開一點,全部用來喝藥了。
明明昨晚還能拌嘴,今日就這副模樣了。
柳柒看了他幾眼,而後轉身離去。
雲時卿蹙眉,朱岩當即會意,仔細問道:“柳相要去哪裡?”
柳柒道:“你留在此處照顧他,我去書房歇息。”
朱岩道:“這是柳相的房間,小人怎敢夜宿?還請柳相留下,小人馬上就走。”
這話越聽越奇怪,柳柒不禁回頭看了他一眼。
藥汁很快就已見底,朱岩將床前收拾乾淨,旋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帳中浮蕩著一股子刺鼻的藥味兒,柳柒和雲時卿乾瞪著眼,誰也沒開口打破這份僵局。
沉吟良久,柳柒認命般脫掉鞋襪上了床,在離雲時卿兩尺之外的地方躺下。
“我都這副模樣了,大人還要防著我。”雲時卿失笑,“你我之間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犯不著如此避嫌。”
柳柒側過身背對著他,沒打算回嘴。
須臾,雲時卿又道,“聽說大人方才帶回兩位耍皮影戲的師傅,可是為我解悶兒的?”
柳柒微頓,當即反駁道:“你多心了。”
雲時卿悶悶地笑了一聲,似是在質疑他的話。柳柒深吸兩口氣,回頭瞪著他:“不是連荻管都咬不動了嗎,我見你精力十足,全然不像受重傷之人應有的表現。”
雲時卿道:“下官原本的確疼痛難耐,但自見了大人後頓覺渾身輕鬆,猶如神藥入體,解我苦痛、除我煩憂。”
柳柒冷冰冰地道:“沒把你的嘴打爛,當真是沐教主的過失。”
雲時卿淺笑:“嘴爛了倒也不至於如此痛苦,胸口疼卻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大人能這般想,定然是心疼我、憐惜我。”
柳柒氣惱萬分,腹肚裡唯一能掏出來的字眼便隻剩“滾”了。
既然鬥不贏,索性轉過身合眼入眠,不理他便是。
三更天時,萬籟俱寂。
如今胎兒漸長,柳柒夜裡會時常醒來如廁,床頭那盞落地燈徹夜不滅,以便他起床。
帳中燈影昏暗,依稀察覺到身側之人睡得極熟,柳柒未做打擾,小心翼翼地繞過他下了床,半晌後再次上床躺下,手腕不經意觸碰到雲時卿的身體,頓時將他凍得一哆嗦。
怎會如此冰冷?
柳柒詫異地看過去,卻見那人麵色蒼白,連雙唇也失了血色,生氣全無,病懨難當。
他迅速用手探向對方的麵頰及額頭,每一處皮膚都冷如冰塊兒,煞是凍手,若非頸側的脈博還在跳動,他幾乎要懷疑此人已經咽氣了。
正這時,柳清忙不迭回憶起孟大夫的叮囑,道他這兩日要受些苦,身體極寒或極熱,寒時增溫,熱時降溫即可。
“雲時卿?雲時卿?”柳柒輕喚兩聲皆未得到回應,當即從櫥櫃裡取出兩床被褥緊緊裹住雲時卿,其間不斷地試探他的體溫,一如既往冷如堅冰。
柳柒又取來一床被褥蓋在這人身上,連窗戶也關得嚴嚴實實的,卻始終不得其法。
如此折騰了許久,他已熱出了薄汗,與雲時卿的冰冷大相徑庭。
驀然間,柳柒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
他坐在床內,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人。
猶豫幾息後,柳柒迅速褪去衣衫,一並將雲時卿的也解開,而後鑽入厚實的被褥中,輕輕擁他入懷。
【作者有話說】
翠嘴,打爛他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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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秘事始初聞
◎“你想好了再回答。”◎
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
雲時卿寒意外泄, 渾身冷如冰窖,柳柒嚴絲合縫地貼著他,捂了近半個時辰方才恢複些許溫度。
腹中的胎兒雖來得古怪, 卻在這時發揮了奇效, 熱意源源不斷地從柳柒的小腹散出來, 似暖爐般溫養著他二人的身體。
其間雲時卿反複發寒, 整個人昏沉入睡,半點意識也無,柳柒抱著他挨了半宿的凍, 天將亮時方才合眼入眠。
半夢半醒間, 柳柒仿佛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紫薇穀花香盈盈鳥鳴陣陣, 有位少年犯了錯,正在天機崖的瀑布前罰跪。
不多時, 另一名玄衣少年背著師父悄悄闖入禁地,在他身側嬉笑逗趣。
“哎呀呀, 向來乖巧伶俐的師弟竟然惹怒了師父,真是可惡啊~”
“嘖, 師弟瞪我了,我好害怕呀~”
“洛老師做了一屜鬆米桂花煎托我帶到天機崖來,你吃也不吃?”
“不是師兄托大,有些道理呀師兄確實比你看得更通透, 做人呢, 講究的便是一個‘圓滑’, 師父既已生氣, 你就莫再頂撞他了, 順著他便好。爭贏了又怎樣, 還不是要受罰?”
聒噪了許久, 終是引來白衣少年的不滿:“滾!”
玄衣少年閉嘴,而後默默從食盒裡取出一碟甜香金黃的鬆米桂花煎,並用掌風煽動熱氣,故意讓糕點的香味飄向另一側。
白衣少年竭力隱忍,麵無表情地凝視著瀑布。
然而下一瞬,對方猝不及防地捏住他下頜,迫使他張開了嘴,未及動怒,一塊浸了蜜的桂花煎就被塞進嘴裡了。
“不許吐——”玄衣少年道,“這是洛老師的吩咐,他說你若不肯吃,回去後他也要罰你。”
吃完鬆米桂花煎,玄衣少年就在一旁的草叢裡睡過去了,直到太陽落山方才醒來:“時辰到了,咱們下山去罷。”
白衣少年跪了大半日,雙膝早已麻木,甭說走路,便是連起身也格外困難。
玄衣少年蹲在他身前,輕拍自己的肩:“上來,師兄背你。”
見他紋絲不動,又道,“都是男子,怎這般扭捏?莫非你想給師兄當娘子?”
身後那少年再也忍耐不得,惱怒地將他推開:“雲時卿!”
“叫我做甚?”少年的戲謔聲遽然變得深沉,並著縷縷熱息在頸側漫開。
柳柒心頭一緊,豁然睜開雙目。
夢境散去,眼前之人已非昔日的少年,卻同樣令人討厭。
他二人不著寸縷緊緊相依,能清晰地覺察到彼此的溫度與晨起時的特殊反應。
“大人,你硌著我了。”雲時卿笑盈盈地看著他,掌心緊緊貼在那截柔韌的腰上,薄繭劃過皮膚,如鵝羽拂動,激得懷中之人猝然一麻。
柳柒眼中溢出幾分怒色,當即掀開被褥從他懷裡掙脫,迅速夠過寢衣披在身上。
雲時卿笑意不減:“大人方才夢見什麼了,對我這麼凶。”
柳柒充耳不聞。
雲時卿又道,“下官昨夜睡得太熟,連大人脫光了投懷送抱也未可知,當真是遺憾。”
柳柒側眸,漠然道:“你昨夜身體極寒,命在旦夕,我怕你死在此處玷汙了我的床,這才勉為其難暖你一暖。”
不待他開口,柳柒欺身湊近,眉眼彎彎,溫和一笑,“雲大人這副模樣,就算我投懷送抱了,你又能如何?”
雲時卿沉吟不語,視線透過那兩片鬆散的衣襟,直勾勾盯在胸膛處的雪膚上。
柳柒量他動彈不得,便沒有退避,繼而慢條斯理地開始係衣帶,腰線被貼身的綢緞勾勒出來,微隆的小腹也若隱若現。
過了端午,天氣愈漸炎熱,柳柒所穿的中單甚是輕薄,若仔細瞧去,還能窺見胸前那兩粒嫣紅的梅朵兒。
有些時候,穿了衣比不穿更引人遐想。
帳中的溫度仿佛在這一刻陡升,雲時卿眸光晦暗,喉結輕輕滑滾,連呼吸也變得疾熱。
柳柒撩起眼皮,淡淡地瞥他一眼,旋即下了床,喚侍婢入屋伺候洗漱事宜。
眼下已近正午,小廚將備好的午膳送至後院,柳柒用過膳之後就更換了官服前往衙門,今日雖不用進宮上朝,但都堂和禮部都積攢了不少公務需要他去處理。
臨走之前,他對柳逢吩咐:“待孟大夫施針之後便將那兩位皮影師傅請來後院。”
柳逢問道:“公子是想讓他們為雲大人表演皮影解悶?”
柳柒道:“我隻是替這對皮影夫妻攬些生意罷了,如若雲時卿點了戲,切記讓他付雙倍的賞錢。”
柳逢抿唇一笑,旋即點頭:“屬下知道了。”
柳柒不露聲色地看了看他,轉而走出府門。
正欲上轎時,大理寺少卿沈離便衣來訪,見他要離開,幾步走近了揖禮道:“柳相。”
柳柒回頭:“沈少卿有何貴乾?”
沈離道:“原以為柳相今日休沐,下官特來拜訪,以謝柳相的救命之恩。”
柳柒溫聲道:“少卿大人說笑了,本官何時救過少卿?”
見他否認,沈離亦未挑明,遂婉言道:“下官前天晚上突逢大難,幸得雲大人與一位高手相助,無奈下官受了點傷,昨日未能親臨府上拜訪,實乃下官之過。”
柳柒笑道:“既是雲大人出手相救,沈少卿隻需答謝雲大人就好,無需來本官這裡。”
沈離頓了頓,而後拱手應道:“是。”
柳柒轉身進入肩輿,在轎夫起轎之前撩開轎簾:“方才沈少卿說受了傷,不知傷勢如何了?”
沈離微笑道:“一點輕傷,已無礙。多謝柳相關心。”
柳柒不禁犯惑——若真像雲時卿所說那般,沐扶霜視沈離如情敵,那他定不會對沈離手下留情,憑他的手段,隻需一成功力就足以讓沈離命喪黃泉,為何還要放過他?
沉吟片刻後,柳柒道:“無礙便好。本官公務在身,便不留少卿了,少卿請便。”
他乘轎來到禮部,將公務處理殆儘後又去了都堂,可是還未來得及提筆批審,就見內侍省都都知覃涪匆忙趕來,氣喘籲籲地向他揖禮:“下官見過柳相。”
柳柒抬眸:“發生什麼事了,覃大人為何如此慌張?”
覃涪道:“晌午左右,中書令進宮參了太子殿下,此刻陛下已將太子宣至禦書房內,下官見勢不妙,特請柳相出麵解圍!”
柳柒蹙眉:“師中書以什麼罪名參的殿下?”
覃涪道:“構陷手足、欺君罔上;不忠、不孝、不義。”
無論單獨擰出哪一條,都足以讓趙律白身敗名裂。
柳柒當即放下筆毫,起身離開都堂,疾步往禦書房走去。
丞相辦公的都堂坐落在大慶殿以南,離禦書房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然而午後的日光甚是毒辣,柳柒走出沒多遠便被汗水浸透了裡衣,小腹處不斷有滾燙的熱意發散,教他麵頰泛紅,氣息急促。
昆山玉碎蠱不僅遇酒生香,更能遇冷升溫,若是遇了極熱也同樣會散發熱意,連同那個由蠱毒催發出來的“怪胎”一起折磨著柳柒的身體,令他苦痛不堪。
不過柳柒眼下沒心思理會肚子裡的東西,向覃涪打聽道:“師中書緣何要參殿下?”
覃涪道:“似乎是因為上個月春蒐圍獵之事,可具體為何,下官卻不得而知。中書令將所有參奏太子的話都寫在折子上了,陛下看過之後龍顏大怒,甚至將最珍愛的那套琉璃盞都摔碎了。”
陛下前日剛冊立太子,中書令就忍不住要參他了,其心可鑒。
柳柒沒再多問,不由加快步伐往禦書房趕去。
昭元帝麵色冷凝,用力將禦桌上的折子扔在趙律白麵前:“你自己看看!”
這道折子便是中書令師旦參他的那本,趙律白展開一瞧,平靜的眸子裡逐漸被震愕所填補。
“中書令所言是否屬實?”昭元帝居高臨下地注視著跪在地上的太子,“你想好了再回答。”
趙律白的目光茫然無措地凝在折子上,嘴唇開了又合,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昭元帝冷哼道:“這些年朕遲遲不立太子,除了掛念澤兒之外,更多的是因為你!因為你不爭氣!”
他口中的“澤兒”,便是先帝之子——那位一出生就被冊立為儲君的孩子,趙律澤。
昭元帝又道,“天下一旦太平過了,便會有戰亂起。近來北方戰火滋生,回元蠻子派數十萬大軍進攻慶州,慶州隻守不攻,恐撐不了多久。
“朕年事已高,倘若還能禦駕親征,也定不如幾年前那般神勇,故而決定冊立太子,讓太子替朕分擔明堂之事、替朕守住趙室的江山。”
“可你呢?”昭元帝在趙律白身前蹲下,憤怒地道,“人人都說吾兒德才兼備、仁愛萬民,是太子的不二人選。知子莫若父,你是何品性朕豈會不知?”
趙律白訥訥地抬眸:“父皇……”
“彆這麼叫朕!”昭元帝斥道,“你是朕的長子,朕一直拿你當心頭肉疼著,偏偏你不學無術,小小年紀就慣會操控人心,自你母親仙去後,你更是將心機玩弄到了極致!”
趙律白唇線緊抿,雙手緊握住折子,指尖在微微顫抖。
他的默認令昭元帝越發惱怒,卻也越發寒心:“春蒐圍獵時,你為何要陷害你的弟弟,甚至不惜派人給你的馬作了手腳,令你現在都無法正常行走,這樣的苦肉計當真值得嗎?”
“兒臣沒有陷害趙律衍,”趙律白道,“他們師家恨不能將兒臣碎屍萬段,兒臣不過是自保罷了,兒臣沒錯!”
“自保?”昭元帝嘲諷道,“你連朕都算計,帝王心術已經被你徹底玩明白了,你還要自保什麼?”
柳柒來到禦書房外時,聽到的便是這一番對話。
【作者有話說】
過個年快忙瘋了,加更不了一點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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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朝令又夕改
◎“先太子的確還在人世。”◎
操控人心, 玩弄心機。
——這是昭元帝對趙律白的評價。
柳柒在禦書房外駐足不前,麵上古井無波,窺不出半分情緒。
“柳相, ”覃涪試探道, “陛下平日裡隻聽您的勸, 不若由您去說和說和, 興許能消了陛下的火氣。”
見他未應聲,覃涪知他這是默認,便扯開嗓子道:“陛下, 柳相求見——”
禦書房內怒聲漸止, 靜默須臾, 昭元帝道:“進。”
柳柒邁步入內,對昭元帝拱手揖禮:“臣柳柒問陛下安。”
昭元帝抬眸看向他, 緊皺的眉稍逐漸展平:“柳相來此有何要事?”
柳柒從趙律白身上收回視線,恭聲道:“聽聞中書令參奏了太子, 臣是為此事而來。”
昭元帝冷哼,指著趙律白道:“你讓他自己說, 中書令參他之事是否屬實。”
太子趙珩,以身為餌,借春蒐圍獵構陷胞弟。
柳柒恭聲道:“臣愚鈍,三殿下既說自己是冤枉的, 當初在天鹿苑時為何不解釋, 偏偏等到陛下冊立太子之後方才開口?”
昭元帝擰了擰眉。
柳柒緩緩蹲下, 對跪在禦桌前的趙律白道:“殿下是儲君, 當德行磊落, 還望殿下如實相告, 春蒐落馬之事是否與殿下有關。”
趙律白目不交睫地看著他, 眼底泛著水色:“與我無關。”
昭元帝怒然轉身:“你還在狡辯!”
“兒臣所言屬實——”趙律白啞聲道,“在圍獵之前,兒臣的確動過這個心思。趙律衍有母妃疼、有舅舅愛,陛下又處處偏袒他,兒臣自知爭不過,便隻能出此下策,想著自己受了傷,陛下就不會早早把兒臣遣去封地。但是兒臣並未真的這麼做,是趙律衍買通了兒臣身邊的人,他們將計就計,致使兒臣落馬受傷。”
“打從一開始你便想過要設計你弟弟,還說與你無關?”昭元帝呼吸急促,“你又何嘗不是將計就計!”
趙律白嘴唇微張,欲言又止。
昭元帝氣急:“師中書參你的另外幾條,你認也不認?”
趙律白沉吟不語。
昭元帝拾起那本奏折,再次問道,“可否要朕把這些說出來?”
“不!父皇!不要!”素來溫文爾雅的趙律白儀態儘失,膝行向前,一把抓住昭元帝的袖角,“兒臣認,兒臣認!”
柳柒並不知師旦參的另外幾條是什麼,可他著實沒料到趙律白竟就這麼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