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問卜不問心
◎“為你求解藥。”◎
慶州知州歐陽建早已將驛館收拾妥當, 待趙律白等人入城後,立刻攜慶州駐軍首領張仁前去驛館拜訪,並請了大夫為雲時卿治傷。
寒暄一番後, 趙律白問道:“張將軍現住何處?”
張仁應道:“末將暫時在知州衙門落腳。”
趙律白道:“既然是作戰, 將領們應聚在一處方便相商, 本王和雲、衛兩位大人也去衙署。”
歐陽建勸說道:“衙署清貧, 不如驛館來得舒暢,王爺和兩位大人不妨就在此處歇腳,若有需要張將軍的地方, 讓張將軍來驛館便是。”
張仁也應道:“歐陽大人說得對。”
趙律白搖了搖頭:“來回折騰反而誤事, 去衙門罷。”
他既這般說了, 歐陽建也不好再勸,回頭看了看雲時卿和衛斂, 見他二人並無異議,這才點頭:“下官領旨。
慶州之戰迫在眉睫, 當天晚上,趙律白便和眾人就當下的局勢進行布防。
回元人久居漠北, 早已適應了這邊的惡劣氣候,如今天氣愈來愈炎熱,這對於長期生活在中原的大鄴將士而言絕無益處。
當務之急,應速戰速決, 儘快逼回元人退兵。
六月十二破曉時, 在慶州城內當了一個月縮頭烏龜的鄴軍首次出城, 主動向駐紮在三裡之外的回元大軍發起了進攻。
前線戰火紛飛, 不斷有急信傳入京城, 送到相府的密信也日漸增多, 俱都完好無損地堆積在書桌上。
如今已至月中, 正值昆山玉碎蠱複發之時,柳柒雖服了藥,可身體卻愈來愈倦怠,若無要緊事,每日隻去衙門點個卯便算結束了,餘下的時間幾乎都在後院歇息。
這天早朝散去後,他照例前往衙門點卯,離開時不經意想起了什麼,便去禮部司瞧了瞧,卻未看見祝煜的身影。
據禮部司郎中告知,祝煜近幾日身體抱恙,正告病修養,柳柒沒有多想,簡單叮囑幾句後就返回相府了。
午時左右,日頭漸烈,柳逢取了冰塊送往後院,途經一處假山時,與迎麵而來的小道士撞了個正著。
陳小果盯著木盆裡的冰塊,當機立斷地夾一塊兒含進嘴裡,感歎道:“真舒服啊。”
柳逢問道:“陳道長何時回來的?”
陳小果嘴裡含著冰,說話時不甚利索:“不到一個時辰罷。這些冰塊兒是用來做冰元子,還是給柳相降暑的?”
柳逢道:“自然是給公子降暑所用,道長若是想吃冰元飲,著人往後廚捎句話即可。”
陳小果嘿然一笑:“貧道已有許久不曾見柳相了,這就去拜訪拜訪。”
柳逢知道自家公子休憩時沒有裹纏束腰的習慣,遂趕在陳小果挪步之前製止道:“公子眼下正在午睡,道長還是晚些時候再去與他敘闊罷。”
趕走陳小果後,柳逢捧著冰盆來到寢室,如他所料,柳柒果真解了束腰,正疏懶地側臥在胡榻之上,湖色的夏衣甚是單薄,自然遮不住微隆的腹部。
雖然已經入睡,可他手裡還捏著一卷舊書舍不得鬆開。
柳逢小心翼翼地將冰盆放在屋內,旋即又點了一支安神香。
正欲離去時,餘光瞥見那卷古書從柳柒手裡無聲滑落,方才還沉睡的人這會兒竟擰緊了雙眉,額間滲出不少汗漬,顯然是魘住了。
他迅速走近,小心翼翼地喚道:“公子,公子您醒醒。”
呼喚幾聲後,柳柒掙紮著撐開眼皮,眼底除了初醒時的茫然之外,更多的則是擔憂和懼怕。
柳逢無奈道:“公子近來總是噩夢纏身,連覺也睡不安寧,長此下去可不是辦法。”
見對方沒有應聲,柳逢又道,“可否需要孟大夫過來為您瞧瞧?”
柳柒微微搖頭:“天氣熱,睡不踏實罷了,更何況還有胎兒和蠱蟲作祟,孟大夫也拿它們沒轍。”
柳逢道:“韓禦史既然能配製出延緩蠱毒的藥,定然有法子替公子解憂,不若讓屬下去請韓禦史過府一敘。”
柳柒道:“不必去叨擾人家,傍晚消暑後我們去登門拜訪即可。”
頓了頓,他又道,“今日可有來信?”
“尚無,”柳逢說道,“公子且放寬心,這些天的信皆是報平安的,王爺和雲大人都無恙。”
柳柒聞言抬眸:“我何時問過他?”
柳逢自然知道這個“他”是誰,咬著牙將笑意憋了回去,而後話鋒一轉:“陳道長回來了,他本打算來拜訪公子,得知公子在午睡便折回他的小苑了,公子要不要見見他?”
柳柒點了點頭:“讓他過來。”
陳小果來到後院時,柳柒正坐在外間的茶幾旁吃著桑葚蜜醬冰元子,有束腰為遮,不會輕易被人發現腹中的胎兒,極目看去,仍是文質彬彬的清俊公子。
“福壽無量天尊,貧道稽首了。”陳小果抖著拂塵與他見禮,旋即笑嗬嗬地在茶幾另一側坐定,用食指敲了敲那碗冒著寒氣的冰元子,“這可是為貧道準備的?”
柳柒道:“嗯。”
陳小果歡歡喜喜地挽起袖口:“那貧道就不客氣了!”
柳柒放下調羹淡淡一笑 :“道長在五嶽觀修行了數日,上個月太廟冠禮也在場,可見道長在觀中的地位不一般。”
陳小果赧然道:“柳相過譽了,那天本該由觀主的親傳弟子出席冠禮,隨他老人家一同開壇祭祀,孰料師兄吃壞了肚子,無法隨觀主前往,便隻能由貧道代為出麵。”
五嶽觀與金恩寺乃汴京城規模最宏大的道觀和寺廟,陳小果並非五嶽觀的弟子,隻是暫借此地修行罷了,自然替代不了觀主的徒弟,更何況太廟祭祀非同凡響,若是出了紕漏,恐會殃及整座道觀。
柳柒沒去細究他這話的真偽,而是說道:“我近來總是心神不寧,道長能否替我占卜一卦?”
陳小果笑道:“讀書人不是常說‘子不語怪力亂神’麼,為何柳相對佛道如此癡迷?”
柳柒道:“並非癡迷,不過是尋個心安罷了。”
陳小果無從反駁,當即從口袋裡摸出三枚銅錢塞進他手裡:“柳相知道該怎麼做吧?”
柳柒扣緊銅錢,凝神沉思半晌後合掌搖晃銅錢,再將其放入卦盤之中,如此擲了六次方才成卦。
陳小果道:“柳相想問什麼?”
柳柒道:“問吉凶。”
陳小果高深莫測地掐了掐指頭,嘴裡喃喃有辭:“柳相所問之事,吉凶莫測。若問個人,吉也,若問多人,便是生殺見血,生死難料。”
戰場之上,哪有不見血的呢?
但至少,他要問的人是平安的。
柳柒合了合眼,輕歎一聲後說道:“有勞道長解惑。”
他以前從不將生死之事寄與神佛乩卜,可近半月以來,他幾乎每晚都是在夢魘中熬過來的,這兩日甚至更嚴重了些,就連陳年往事也被悉數勾出,化成濃稠的血,填滿了五臟六腑。
他心裡十分清楚,這是蠱蟲得不到滋養,開始耗損身體的症象。
可現下除了服用藥丸延緩蠱發時間之外,彆無他法。
*
傍晚左右,氣溫轉涼,柳柒攜禮前往韓府拜會。
用蠱之人於醫術也有頗有研究,韓瑾秋甫一見到柳柒便蹙緊了眉:“柳相近來可得好眠?”
柳柒搖了搖頭:“總不得安寢,已有半月餘。”
廳中的下人早已被韓瑾秋遣退,他坦然道:“恕韓某唐突,還請柳相解衣,讓韓某確認一下柳相的胸口處是否有異樣。”
柳柒依言解了衣襟,垂眸一瞧,本該白淨如雪的胸口竟不知何時起了一片蛛網樣的烏青,煞是駭人。
韓瑾秋倒吸一口涼氣:“昆山玉碎蠱無解,唯有吸食陽氣方能壓住蠱蟲。我給你的藥雖然延緩了蠱發時間,可你的身體卻因此而耗損得厲害,如今蠱氣從丹田轉至心肺處,再由此處呈蛛網式擴散,若教它蔓延至腦內,恐會蠶食你的意識。”
柳柒臉色陡變,連呼吸都凝滯了一瞬。良久,他問道:“韓禦史可有法子壓下這些擴散的蠱氣?”
韓瑾秋沉吟幾息,而後應道:“我試著替你施針封住幾處筋脈,阻止蠱氣繼續擴散,直到有人替你疏解蠱毒為止。但是此舉太過冒險,柳相若在此期間運功用武,極有可能倒行逆施,走火入魔。”
柳柒微怔,旋即笑道:“除了那晚救沈少卿之外,我在京中鮮少動武,知曉我會武功的人屈指可數,如非情況緊急,我斷不會輕易暴露此事。”
韓瑾也笑了笑:“韓某曾是習武之人,如今雖是廢人一個,卻能感知到習武者的內力與功法。”
柳柒問道:“如此說來,韓禦史早在十年前便知道我是個練家子了?”
韓瑾秋正色道:“韓某這是多年與蠱蟲草藥打交道得出來的習性,可憑借一個人的呼吸來判定他有無內力,不是人人都有此等本事的,柳相不必擔心被他人知曉。”
兩人打趣一番後,韓瑾秋迅速取來針囊,柳柒亦未多言,躺在花廳屏風後的軟榻之上,任由韓瑾秋為他施針封住筋脈。
強行封住筋脈時會產生莫大的痛意,為了讓柳柒不那麼難受,韓瑾秋一邊落針一邊與他說話:“慶州戰事未捷,也不知雲大人何時才能班師回朝,如果長期服用藥丸延緩蠱發時間,這對你的身體極為不利。”
滅頂的痛楚浸入骨髓,令柳柒咬緊了牙關:“不需要他,我一樣能熬過去。”
韓瑾秋又取來一枚銀針緩緩紮進他的右臂外側:“上個月在金恩寺為先帝祈福時,雲大人曾找過我。”
疼痛再次襲來,可柳柒卻毫無察覺,他擰著眉頭看向韓瑾秋,語調甚是平靜:“他找韓禦史做什麼?”
韓瑾秋道:“為你求解藥。”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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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盛宴欲相陪
◎“道是雲大人對柳相念念不——”◎
雲時卿卸下染血的鎧甲, 營帳外的士兵趕忙把事先備好的熱水呈了進來。
他左邊臉頰上有一片血汙,此刻已然乾竭,令本就淩厲的眉眼更顯冷情。
待洗淨血漬後, 士兵立馬給他斟一杯涼茶奉上, 雲時卿喝了茶, 側首看了他一眼:“張將軍何在?”
“張將軍巳時左右去了城內, 眼下還未回軍營。”士兵應完話小心翼翼地抬眸,“雲副將可是有要緊事尋張將軍?是否要小人前去通報?”
雲時卿蹙了蹙眉,淡聲道:“無事, 隨口問問罷了。”
士兵沒再接話, 很快便退了下去。
軍營安置在城外的一片戈壁灘上, 太陽炙烤著黃沙,地表騰出一縷縷熱氣, 炎熱不堪。
如今已是六月下旬,大鄴與回元交戰了十餘日, 兩軍將士流的血足以潤澤這片荒蕪的土地,空氣中時常有濃烈的腐臭味以及血腥氣。
慶州的八萬駐軍乃張仁的部下, 但由於疏於操練之故而十分倦怠,此前與回元隻交戰了一回便被打得落花流水,縮在慶州城內不敢出來,現仗著有朝廷的兵馬前來支援, 他們便越發疏懶, 每每衝鋒陷陣時, 這群將士總是躲在後方充人頭數。
前線死傷無數, 可張將軍的人馬卻完好無損。
張仁能坐上歸德大將軍這個位置還是由師旦舉薦的, 他早已入了三皇子的陣營, 如今做出這等表現, 毫無疑問給了趙律白動怒的理由。
都說慶州知州歐陽建膽小怕事,這樣看來,張仁也不遑多讓。
軍營後方是一片胡楊林,林中有水渠通過,止戰時將士們都會去那條溝渠洗澡。雲時卿剛從戰場回來,此刻心煩意亂,身上又濺了不少敵軍的血,便拿了套乾淨的衣服前往水渠洗沐。
正脫掉褻褲泡進溝渠時,女扮男裝的夕妃慈從一株枯死的胡楊木後方走出,雲時卿漠然抬眸,淡聲道:“你一個姑娘家,就不知道避諱嗎?”
夕妃慈笑道:“我對大人沒想法,大人對女人也不感興趣,何必避諱那麼多?”
雲時卿問道:“京中來信了?”
夕妃慈點頭,繼而從衣襟裡摸出一封羊皮信箋:“奴家一收到信就馬不停蹄地往軍營趕來,片刻也不敢耽擱。”
雲時卿吩咐道:“念給我聽。”
夕妃慈依言揭開信箋,照著上麵的文字念道:“三殿下近來一直歇在觀雲坊的私宅裡,祝大人亦在其內;柳相這幾天精神欠佳,昨日去韓禦史府上走了一遭,歸來後氣色大有好轉。京中一切如舊,萬望少爺務必保重身體。六月十六,朱岩留。”
從汴京送到慶州的急信隻需四日即可抵達,這封信是六月十六寄出來的,正好在二十這天送達慶州。
夕妃慈合上信紙,輕嘖了一聲:“十五那日可是柳相蠱發之時,無論他是否服了藥,身體都格外難熬。然而柳相從韓府離開後便容光煥發,雲大人——你覺得他和韓禦史之間是否清白?”
雲時卿的眸光驟然變暗。
夕妃慈見勢不妙,立刻聳了聳肩,“奴家說句玩笑話罷了,大人不必當真。韓禦史可是執天教前任祭司,有的是法子克製蠱蟲,大人如今不在京城,柳相就隻能向他求助了。”
須臾,夕妃慈席地而坐,抬頭凝視著靛藍的天空,“昆山玉碎蠱遲遲得不到滋養,便會迅速消耗宿主的身體,大人如今才離京一個月柳相就有些吃不消了,若慶州戰事遲遲未平,也不知柳相他是否……”
雲時卿若有所思,眉梢漸漸擰緊。
他在水渠裡泡了沒多久便穿上衣物返回軍營了,趙律白為了這場戰事已有兩天不曾合眼,昨晚子時率領兩萬將士夜襲回元大營,將對方打了個措手不及,兩軍鏖戰了整整一宿,直至晌午方才將回元大軍擊退至十裡之外,難得可以鬆口氣兒,這會兒正遷至胡楊林的綠蔭地裡補眠。
雲時卿沒去叨擾他,兀自在營帳裡觀摩沙盤,沒多會兒又熱出了滿身的汗。
正這時,衛斂掀開簾籠走將而來:“雲大人,歐陽建和張仁派人送了消息過來,邀你我戌時入城一敘。”
衛斂乃正二品樞密院副使,官階遠在雲時卿這位四品承宣使之上,但礙於曾經的上下屬關係,他依然以下臣的身份尊稱雲時卿一聲“大人”。
雲時卿頭也不抬地道:“沒邀請淮南王?”
衛斂搖了搖頭。
雲時卿嗤道:“他二人可真夠大膽啊,竟不把王爺放在眼裡。”
衛斂話少,無時無刻都板著臉,眼下不知該如何接話,索性沉默下來。
雲時卿將沙盤上的一麵“鄴”字軍旗插進回元的軍陣之中,繼而又問道,“衛大人覺得咱們今晚該不該入城?”
衛斂道:“張仁和歐陽建都是師中書的人,他們特意避開王爺邀請大人,想來是為了在大人麵前圖個表現,或許在他二人眼裡,飛黃騰達與否就在此一舉了。”
雲時卿抬眸看了他一眼,揶揄道:“我一直以為衛大人是個嚴肅的正經人,沒想到也會陰陽怪氣啊。”
“實話實說罷了。”話畢,衛斂似想起了什麼,又道,“王爺今日收到了京中來信,道是陛下欲增派一名軍師來慶州協助王爺作戰,以便早日結束這場征伐。”
雲時卿一邊擺弄沙盤上的旌旗一邊問道:“派了哪位軍師?”
衛斂道:“五年前指揮過鎮南關之戰的左甯左大人。”
雲時卿點了點頭,並未在意此事,轉而又道:“昨晚這一戰回元大敗,本該乘勝追擊才是,然而我軍死傷無數,當務之急還是將傷者照拂妥善,儘快讓將士們調整過來。”
衛斂道:“回元人也損失慘重,恐怕短期內不會與我軍交戰。”
雲時卿道:“如此甚好。”
鄴軍的傷者大多都已送往城內治療,前方防線不可鬆懈,餘下眾人俱都守在胡楊林外,以防回元攻打過來。
傍晚時分,雲時卿和衛斂前往慶州知州歐陽建的府邸。
歐陽府雖然談不上氣派,然而每間屋內都置辦了一些古玩字畫,足見這位知州是個風雅之人。
他在花廳內擺設有一桌豐盛的晚宴,鏤花的陶盆內盛滿冰塊,裡麵鎮著幾壺陳年的花雕酒,還未啟壇就已聞見了香。
雲時卿撩袍落座,嘴裡忍不住打趣:“都說慶州是個貧瘠之地,物產稀薄、民生困乏,沒想到歐陽大人竟能在此地製冰,可見傳言並不可信。”
製冰耗費的銀錢不是個小數目,歐陽建既舍得拿冰塊鎮酒,這就表明他在其他地方所用財帛之廣。
歐陽建笑道:“雲大人家世顯赫,自幼就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來到這等荒涼之地助慶州百姓擊退敵兵,下官自當傾儘家產來招待大人您呐。”
張仁也笑著說道:“雲大人彆看這西北之地荒涼,可慶州城內的百姓卻過得極富足,今日歐陽大人招待您二位的這些菜肴不過是尋常百姓之家常食物,沒甚稀奇的。隻是製冰之術不傳百姓,故而才沒在民間流傳。”
雲時卿從京城出發,進入永興軍路後,越往北上越是荒蕪,這一路的所見所聞悉數存於他的腦海裡,許多平頭百姓連吃水都困難,更彆提這些山珍美味了。
歐陽建和張仁是什麼貨色自不必說,他二人在外膽小怕事,在內行事張揚,與知進退、識大體的樂蟠縣縣令高忠不可同日而語。
雲時卿淡淡一笑:“如此說來,雲某倒是要感謝歐陽大人的盛情款待了。”
“雲大人折煞下官了。”歐陽建說罷對一旁的侍女使了個眼神,侍女當即走近,斟了四杯冰冰涼的花雕酒,他親奉兩杯酒送入雲時卿和衛斂手裡,而後示意張仁與他一道敬這兩位京官。
雲時卿與他二人碰了碰杯,旋即將杯中酒一飲而儘,衛斂也默不作聲地喝光了酒。
半盞茶後,四名妙齡女子掀開花廳左側的珠簾婀娜走來,她們俱都赤著腳露著腰,兩截纖白手臂以及腳踝上皆裹纏著細小的鈴兒,行進時叮鈴鈴作響,儘顯嫵媚。
雲時卿側眸瞧向珠簾,這才發現那簾子後方還坐著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她身前置有一張琴桌,顯然是為了這頓飯而助興。
歐陽建循著雲時卿的視線瞧去,而後拍了拍手,那姑娘領會之後當即撥弄琴弦,琴音悠然蕩開,如山澗之溪流,潺潺滾滾,泠然悅耳。
廳中的四位女子立時起舞,腰肢嬌嬈,眼含春情,委實勾魂攝魄。
雲時卿的杯中不知何時又蓄滿了酒,他欣然飲之,卻沒再去看那些個漂亮嬌媚的姑娘。
花廳中琴音繞梁,依稀有女子的脂粉香縈入鼻。歐陽建和張仁仔細觀察雲時卿和衛斂的神色,見他二人沒有排斥,張仁於是輕咳一聲,那四名舞娘頓時扭著腰往這邊走來,有兩人偎進了衛斂的懷裡,另兩位則柔若無骨地攀靠在雲時卿的肩頭,嘴裡柔柔地喚了幾聲“大人”,並斟了一杯酒與他:“大人,妾身敬您一杯。”
雲時卿頗有風度地接過酒,卻沒有飲下,喉嚨裡震出一聲輕哼:“歐陽大人、張將軍,你們可知雲某方才想起了什麼?”
歐陽建道:“下官願聞其詳。”
“前朝有位詩人曾任劍南西川節度使,他有一首詩令我印象深刻——”雲時卿抬眸,似笑非笑地道,“將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歐陽建和張仁的笑意俱都僵在臉上,衛斂默不作聲地吃了兩杯美姬喂的酒,對他二人的神色變化視而不見。
雲時卿古井無波地推開了左右的女子,旋即展顏道:“雲某與二位開個玩笑,莫要當真。”
歐陽建和張仁對視一眼,默默擦掉額角的汗漬。
幾息後,歐陽建忐忑地道:“下官府上的廚子技藝不佳,兩位大人若是吃得不爽利,儘管直言。”
衛斂依舊板著臉,雲時卿笑嗬嗬地說道:“有勞歐陽大人破費了,雲某不甚感激。”
歐陽建漸漸放平了心態,他和張仁對視一眼,兩人眼神流動,肚子裡又湧出了壞水兒。
少頃,府上的管家領來一名白衣青年。
那青年長發半挽,手裡握著一柄烏木折扇,一雙鳳目格外好看。
盈盈而望時,眼底有藏不住的溫柔情意。
歐陽建笑著看向雲時卿:“此乃下官的義子,名喚景禾,聽說雲大人蒞臨寒舍,特來拜訪。”
青年近前幾步,拱手揖禮道:“草民景禾,見過大人。”
舉手投足間儘是儒雅的書生氣,就連語調也頗為柔潤。
他的模樣,像極了柳柒。
雲時卿麵色沉凝,很快便挪開了視線,冷聲質問道:“歐陽大人這是何意?”
歐陽建說道:“這天下誰人不知雲大人和柳相有過一段秘不可宣的舊情?那些話本都傳到塞北來了,道是雲大人對柳相念念不——”
“噠——”
歐陽建話音未落,雲時卿便用力擲下酒杯,漢白玉製成的器具頓時一分為二。
花廳內的美姬嚇得花顏失色,紛紛退至一旁。
雲時卿眼風掠來,哂道:“歐陽大人連話本裡的東西也信?”
不待歐陽建開口,他又沉聲說道,“讓你的義子滾!”
【作者有話說】
下章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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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流輝映重逢
◎“這裡麵是誰?”◎
柳柒拉開抽屜取出瓷瓶, 倒了一枚暗朱色藥丸服下。
這是他第三次服用延緩蠱發的藥丸了,此藥僅有五天時效,在未得到疏解之前, 服食的次數越多, 便越是耗損身體。
韓瑾秋雖替他短暫地封住筋脈阻止了蠱毒的擴散, 可淤積在丹田內的陰毒之氣始終難消, 唯有服藥強行壓下方可控製其淫-性。
他放回藥瓶時又瞧見了那隻毛絨絨的白狐,以及貌美如花的九尾狐男和仗劍天涯的道士的皮影。
雲時卿留下的輕浮信箋不知被他扔去哪兒了,唯有這幾樣物什還好端端地保留著。
柳柒握住白狐輕捏了幾下, 指腹撫過塞滿棉絮的狐狸肚, 此處圓潤鼓脹, 倒真像是懷了崽兒。
目光輕移,柔柔地落在皮影上, 凝神看了幾息後,他將皮影取出放在案台上端詳, 指頭勾了勾操控皮影的竹竿,那九尾白狐立刻手舞足蹈起來。
柳柒從未接觸過此物, 頓覺新奇無比,然而竹竿太過滑溜,在他手裡幾乎不受控,本該是漂亮清俊的狐郎, 卻被他玩成了滑稽憨厚的姿態。
每隻皮影均需要好幾根竹竿來控製身體的關節, 以此來完成各類動作, 而技術老練的師傅完全可以隻手操控皮影, 單獨完成一支戲不在話下。
柳柒玩了一會兒便有些泄氣, 將它們仍在一旁不再擺弄。
不多時, 柳逢從耳房入內, 繞過屏風來到了內室。
見他還未歇息,正要勸說,視線冷不防瞥向桌案上的皮影和狐狸,心下不由一怔,微頓片刻適才開口:“公子,已經四更天了,您早些入睡罷。”
“嗯。”柳柒隨口答應道,繼而拾起桌上的物什走向拔步床,並將它們仔細收入屜櫃內。
柳逢一言不發地伺候他入睡,轉而把事先備好的熏香放在燈盞之上,可安神,亦可驅防夏夜的蚊蟲。
柳柒的肚子越來越大,多數時候都是側躺入眠,他尋了個舒適的姿勢欲合眼,忙不迭又想起了什麼,於是問道:“左甯大人何時前往慶州?”
慶州雖比不上玉門關和雁門關重要,可一旦失守,中原危矣。
按理說慶州現在已有十餘萬大軍與回元抗衡,又有雲時卿和衛斂兩員得力大將坐鎮,應當很快便能驅逐宵小奪回失地,可昭元帝卻擔心大夏等國暗中派兵協助回元,與朝臣們相商後,最終決定派左甯前往慶州出謀劃策。
左甯其人,用兵如神,當年鎮南關一戰,他以朱雀陣作為防禦誘敵深入,再以白虎陣圍攻,利用僅存的五千鄴軍擊退了大理的三萬兵馬,活生生將戰局扭轉。
柳逢應道:“辰時三刻。”
柳柒吩咐道:“你去收拾行李,卯時我便進宮麵聖,然後隨左大人一同出發。”
柳逢微微愣住,問道:“公子要去哪兒?”
“去慶州。”柳柒說道。
柳逢當即反對道:“戰場上刀劍無眼,公子如今身懷六甲,豈能涉險?”
柳柒道:“我能自保,沒人可以傷我。”
柳逢一時語塞,靜默半晌後試探道:“公子可是為了雲大人?”
柳柒微擰著眉,語調不悅:“王爺在前線浴血奮戰,我自是放心不下,與雲時卿有何關係?”
柳逢:“……屬下知道了。”
卯時一刻,天際露白。
柳柒乘馬車來到宣德門外,而後疾步往宮內行去。
過宮門時,衛尉向他拱手揖禮,卻也忍不住問道:“今日不必上朝,柳相為何來得這般早?”
柳柒溫聲說道:“有些急事需麵奏陛下,不得不趕早。”
那衛尉沒再過問什麼,當即避讓至旁側:“柳相請。”
這個點天還未明,皇宮內燈燭未滅,當值換班的侍衛們絡繹不絕,喚醒了晨間的第一抹生氣。
昭元帝早起臨政,眼下正在禦書房內批閱奏折,得知柳柒求見,立刻著人將他傳喚進來。
少頃,紫袍金帶的丞相大人款步而來,在禦桌前躬身揖禮:“臣柳柒問陛下安。”
昭元帝緩緩抬頭,不禁揶揄道:“柳相不愧是朕最信賴的臣子,體諒朕政務繁忙,特趕早入宮為朕解憂。”
柳柒歉然道:“臣有罪,恐負陛下之厚望。”
昭元帝複又埋頭閱覽奏折:“卿來此處,可是有要事與朕商議?”
柳柒開門見山地道:“慶州之危關乎萬千百姓的生存,臣不敢在京安睡,特入宮麵聖請纓,願與左甯大人共赴慶州,解慶州之危。”
昭元帝不露聲色地在折子上批紅,轉而抬眼看向他:“慶州已有大將坐鎮,左大人前往乃是錦上添花了,無需硯書再去。”
柳柒道:“臣雖然沒上過戰場,卻也熟讀過兵書,或許能幫襯一二。”
昭元帝笑道:“你是擔心珩兒吧?”
柳柒水波不興地道:“前線凶險,王爺腿傷並未痊愈,臣實在是放心不下。”
昭元帝無奈一笑:“你呀,就是太過遷就他、縱容他了,若你是珩兒的兄長,指不定要將他寵成什麼模樣。”
柳柒道:“臣惶恐,斷不敢對王爺有此念頭。”
昭元帝道:“你是一介書生,本不該上戰場,念在你心係百姓、心係淮南王的份兒上,朕準你前往慶州,但隻能在那邊停留五日,無論此戰是否大捷,你都必須返回京城,若是違抗命令,朕絕不輕饒。”
柳柒拱手說道:“臣領旨。”
皇帝這邊被順利說服,柳柒回府更換衣物之後就與左甯會和了,至辰時三刻便起程離京。
*
六月二十那天,趙律白率兵偷襲了回元大營,雙方皆損傷慘重,眼下已休戰了六七日,暫得平靜。
戈壁荒蕪,氣候燥熱,將士們每隔一個時辰便輪班一次,警惕回元大軍反殺回來。
雲時卿這幾日沒有回城,和趙律白等人一起待在胡楊林內,以便隨時應戰。
雖然那晚他在歐陽府動了氣,可歐陽建和張仁並未退縮懼怕,反而愈發殷切地討他歡心。
——那些從京城流出的話本早已傳遍大江南北,雲時卿倘若真不喜歡,憑他的雷霆手段早已派人把這些話本焚了個乾乾淨淨,何至於讓它們如雨後春筍般蔓延?
歐陽建那個所謂的義子景禾,長著一雙多情的鳳目,舉手投足間與柳柒的氣度有七成相似,正因為此,歐陽建才敢把人送到他麵前,想討一討他的歡心,甚至膽大到偷偷把人塞進軍營裡來。
雲時卿自是不理,那景禾倒也識趣,從不主動在他麵前晃悠,以免招之不快。
過了正午,日頭才是最毒辣的,饒是綠蔭遍地的胡楊林也擋不住外麵的滾滾熱浪。
趙律白無時無刻不在翻閱兵書,雲時卿鮮少與他說話,如非必要,兩人幾乎不碰麵。
不多時,夥夫端來幾碗晾至常溫的銀耳羹分發給將帥們,雲時卿若有所思地捧著陶碗,目光瞥向幾丈開外的景禾,不由促狹一笑。
他對夥夫道:“去請景公子過來,讓他把銀耳羹呈給王爺。”
夥夫依言將銀耳羹遞給景禾,並依照雲時卿的吩咐讓他把銀耳送給了趙律白。
“王爺,您請用一碗羹湯罷,可消暑敗火。”景禾放下碗,畢恭畢敬地說道。
趙律白聞聲抬頭,眼神有一瞬的恍惚,待意識到此人是歐陽建的義子後,他才收回視線,淡淡地道:“本王晚些時候再食用。”
景禾頷首道:“是。”
說罷便要離去,卻被趙律白叫住了:“你叫景禾?”
景禾道:“回王爺,正是。”
趙律白又道:“歐陽建當真是你義父?”
景禾微怔,旋即應道:“歐陽大人的確是草民的義父。”
趙律白輕笑一聲:“還真是有心了。”
景禾沒明白過來他這話有何深意,隻垂手立在原地,不進亦不退。
“你退下吧,”趙律白說道,“若無傳喚,莫再來此。”
景禾道:“是。”
他進入趙律白營帳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很快便被趕出來了,雲時卿哂笑,暗道趙律白可真是坐懷不亂,如今有了個和柳柒神似的人,他竟然沒有把對方留在身邊。
少頃,貼了兩撇胡須的夕妃慈快步走來,將今日收到的信箋交到雲時卿手裡,他抖開一瞧,裡麵寥寥幾句話,彙報的全是京中的瑣碎事,沒再提那人半個字。
濃黑的眉梢頓時擰緊,他問道:“就這一封?”
夕妃慈詫異道:“大人還想要幾封?”
雲時卿將信箋揉成團,掌心輕輕發力,眨眼就已碎成齏粉。
夕妃慈掩嘴輕笑:“哎呀,已經好幾日沒有柳相的消息了,也不知他現在過得怎麼樣,是否婚配。”
雲時卿漠然地投來視線:“出去!”
夕妃慈嗤道:“凶我作甚?是朱岩沒在信中提到柳柒,大人若有怒,還是留著回京後發給朱岩那小子罷。”
雲時卿喝了幾口銀耳羹敗心火,須臾後問道:“左甯到哪兒了?”
夕妃慈不冷不熱地應道:“左大人十六出發,今已廿七,想必不日就能抵達慶州了。”
雲時卿淡淡地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入夜之後,荒漠裡格外寂靜,流光追月,飛彩凝輝。
沙地聚熱迅速,散熱也極快,還未至子時氣溫便已轉涼。
營帳外當值的將士們手持長戈凝神佇立,雙目瞪大似銅鈴,不輕易放過半點風吹草動。
忽然間,夜色深處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響動,仿佛是馬蹄疾踏。
一名將士立刻趴在地上聆聽動靜,幾息後迅速起身往雲時卿的營帳奔去。
不等他出聲,雲時卿就已掀開簾籠走了出來:“是何動靜?”
那將士道:“西南方有一隊人馬正往這邊趕來。”
“西南方?”雲時卿蹙眉,沉吟片刻後冷靜地說道,“回元人繞不到那裡去,暫時無需驚慌,你去叫醒衛大人,讓他立刻帶一隊人馬隨我前去一探究竟。”
“是!”將士小跑著往衛斂的營帳趕去,雲時卿轉而取來佩劍,從士卒手裡牽過馬翻身而上。
半晌後,衛斂和趙律白俱從營帳內走了出來,雲時卿道:“眾人在此保護好王爺,衛大人——我們走!”
衛斂不由分說地上了馬,帶上百餘精兵朝西南方趕去。
此處離慶州城隻有幾裡地,那些人打西南方而來勢必要經過城外,若是敵人,定能引起城樓將士的警覺。
此刻他們並未收到訊號,想必來人是友非敵。
雲時卿忽然想起了那位還在趕路的軍師大人,但心底仍不敢放鬆警惕,待行至一處土丘時,他當即吩咐眾人藏進暗處。
一盞茶後,馬蹄聲愈來愈近,行軍的火把明亮如晝,幾乎照透了這一片丘壑。
隨著火光的臨近,那麵赤色的“鄴”字軍旗赫然入目。
誠如他所料,來人正是昭元帝派來的軍師左甯左大人。
比預期之中來得早。
雲時卿對眾人比了個放鬆戒備的手勢,轉而騎馬迎了上去。
他們的突然出現瞬間讓左甯的人馬警惕起來,待看清是雲時卿和衛斂後方才鬆了口氣。
雲時卿勒緊韁繩,對馬車內的人說道:“恭迎左大人。”
行軍隊伍裡有兩輛馬車,為首那輛並無動靜,反倒是後方的馬車被人挑開了簾籠,左甯從裡麵走了出來:“雲大人,幸會幸會。”
雲時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挪開視線,凝視著前方的馬車:“這裡麵是誰?”
一隻素白的手挑開車簾,柳柒端坐在半明半暗的車廂內,微微抬眸,與他四目相對。
【作者有話說】
老雲(發怒版):我老婆過來了你竟敢不告訴我?
朱岩:surpri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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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卻道甘霖遲
◎“咱們速戰速決罷。”◎
待瞧清馬車之內的人後, 雲時卿眼底閃過一抹詫異,很快又複歸寧靜。
他淡笑一聲,拱手說道:“原來是丞相大人, 下官給大人問安。”
柳柒微微點頭, 旋即問道:“此處離軍營還有多遠?”
雲時卿道:“不足五裡。”
柳柒吩咐道:“繼續行進。”
雲時卿不著痕跡地瞥向他的肚子, 擋在馬車前沒有避讓:“丞相還是去城內的驛館歇息罷, 軍營簡陋,不適合你們這種文人落腳。”
人人皆知雲時卿和柳柒不睦,左甯今日總算是見識到了, 兩人剛碰麵便水火不容爭鋒相對, 氣氛異常膠著。
明眼人都清楚柳相此番是為了淮南王而來, 不見到王爺定然無法安心,可雲時卿卻把人往城內趕, 擺明了是要跟他過不去。
為免出現亂子,左甯忙打圓場:“眼下天色已晚, 城門早下了鑰,不如讓柳相先在軍營歇息一宿, 明日再去城內安頓。”
雲時卿笑道:“左大人這話說的,好像是雲某以下犯上,特意攔著丞相不讓他去軍營。”
柳逢從後方的人群裡跑了過來,看了看雲時卿, 繼而賭氣般對柳柒道:“公子奔波了數日, 身體恐有不適, 咱們還是進城去吧, 免得被人攔在這裡吃西北風。”
雲時卿目不交睫看向馬車內, 遲疑幾息後方才勒緊韁繩讓開了道。
左相來到慶州的消息很快便傳回軍營了, 趙律白目悅神怡地候在胡楊林外, 柳柒瞧見了,立刻叫停馬車朝他走近:“殿下,臣——”
“硯書!”話未落,趙律白一把握住他的手,眼底有藏不住的欣喜,“你怎麼來了,為何沒在信裡告訴我?”
柳柒微笑著抽出手,說道:“臨時起意,所以沒有告知殿下,還望殿下恕罪。”
趙律白道:“無妨無妨。將士們還在收拾營帳,你且先去我那兒吃杯淡茶,咱們數日不見,當好生敘一敘。”
雲時卿立在不遠處,半張臉隱在黑暗中,教人瞧不清神色。
柳柒說道:“殿下每日為戰事操心,甚是辛苦,這會兒天色已晚,您還是早些歇息罷,臣明日再來叨擾殿下。”
趙律白憐惜他舟車勞頓,便沒繼續相邀:“如此也好。”
前前後後折騰了近半個時辰,待入睡時已是子時五刻。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柳柒蓋上薄被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本該困頓疲乏極易入眠,可他卻輾轉反側,整顆心焦躁難安。
正欲起身吃杯冷水時,營帳外忽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柳柒屏息凝神,謹慎地摸出了藏在枕下的佩刀。
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了——此處離趙律白的營帳不足三丈遠,四周戒備森嚴,當值的士卒斷不會放任賊人宵小闖入。
除非是熟悉軍營布局的人悄悄潛伏而至。
許是想到了什麼,他放鬆警惕,將佩刀塞回枕下。
不多時,緊閉的簾籠被人輕輕撥開,一道頎長的黑影進入營帳之中,步調輕緩地來到他的床前。
帳中昏暗無光,柳柒卻直勾勾地盯著來人,對方似乎也在打量他,居高臨下地投來了視線。
少頃,那黑影在床前蹲下來,嘴裡發出一聲輕笑:“大人還沒睡,可是在等下官侍寢?”
柳柒沒有搭理,翻過身側躺向裡。
下一瞬,雲時卿脫掉皂靴爬上了床,動作輕盈地在他身後躺下,長臂繞過那截柔韌的腰,不費吹灰之力便把人攬進懷裡了。
他把臉埋進柳柒的頸側,小聲問道:“你是特意為我而來的嗎?”
潮濕的呼吸儘數沾在皮膚上,燒出一片細密的灼熱感。
柳柒身體猛然一僵,但很快就軟了下來,氣息在丹田內迅速遊竄,昆山玉碎蠱也開始蠢蠢欲動。
他極力穩住氣息,淡漠地道:“我是淮南王的人,自然是為了王爺而來。”
“你是他的人?”雲時卿緩緩抬頭,張開嘴銜住他的耳珠,懲罰似的咬了一口,“你和我睡了千百次,怎麼好意思說是他的人?”
蠱蟲感受到了雲時卿的存在,開始肆無忌憚地散發邪香。
柳柒驟然吃痛,不自禁倒吸一口涼氣,待緩和下來後反手摁住他的胯骨,卯足力氣推了一把,壓低嗓音斥道:“誰和你睡了千百次?”
雲時卿用舌尖狎玩他的耳廓,輕笑道:“現在的確沒有千百次,不過以後就有了。”
柳柒還想反駁,那隻粗糲的手已經挑開寢衣伸了進來,掌心籠住微凸的肚子,溫聲說道:“此行路遙,馬車又極其顛簸,你可有什麼不適之處?”
突如其來的關切讓柳柒頓了一瞬,靜默須臾,他應道:“路途中腹部時常作痛,夜裡也睡不安穩,不過現下已有好轉。”
雲時卿又問:“困嗎?”
柳柒道:“傍晚在馬車裡睡了兩個時辰,還不困。”
雲時卿“嗯”了一聲,轉而去解他的褻褲。
柳柒大吃一驚,扣住他的手腕質問道:“你做什麼?”
“自然是做許久未做之事,”雲時卿掰開他的手指,強勢地褪去了他的褻褲,“柒郎的呼吸裡儘是媚香,那蠱蟲淫-性大發,不吃陽氣不會罷休。春宵苦短,咱們速戰速決罷。”
柳柒還在思索這句“速戰速決”的可能性,對方的指頭便猝不及防壓來。
他猛地仰高脖頸,連呼吸都凝在了肺腑內,好半晌沒有緩過氣。
“雲、雲時卿!”柳柒惱羞成怒,嗓音卻被他玩得又柔又媚,“你這個……”
“我這個混賬——”雲時卿湊在他耳後淡淡一笑,“不用大人罵,下官有自知之明。”
柳柒氣不打一出來,偏偏身體又格外眷戀此人,隻能在滅頂的爽利中艱難開口:“到底是……到底是你中了蠱還是我中了蠱,哪有一見麵就做這種事的?”
“那不然該怎樣?”雲時卿拿出自己的四根指頭,旋即掐住他的腰,一點一點地把自己埋了進去,“大人可彆誤會了,下官這是在為大人疏解蠱毒,沒想過要占你的便宜。”
柳柒的胸口如同壓了一塊巨石,把呼吸儘數堵在喉間。
他強忍初時的不適,額頭滲出了一層層細密的汗,待緩過這陣勁兒後方才啞著聲兒開口:“那我可真是要謝謝雲大人了。”
雲時卿道:“不必客氣。”
兩個男子血氣方剛,縱然戈壁灘的夜晚涼爽,此刻也開始燥熱起來。
雲時卿掀開薄被,從背後抱住了他,輕聲問道:“你服藥了嗎?”
“服過幾次。”柳柒呼吸不穩,嗓音被顛得一顫一顫的,空氣中的蠱香也愈來愈濃烈。
雲時卿抬起他的一條腿,一刻不停地問道:“服藥之後會想我嗎?”
“我怎會……”柳柒及時閉嘴,咽下了那些羞恥的聲音,“我怎會想你!”
雲時卿握著他的膝彎淡淡一笑:“聽說你蠱發那段時間氣色不佳,鎮日都在府上睡覺,十五去了韓瑾秋的府上,回來後就有所緩和。他究竟對你做了什麼?”
柳柒蹙眉,回頭看了他一眼:“你覺得韓禦史對我做了什麼?”
雲時卿湊近些許,吻了吻他的唇角:“柒郎彆誤會,我想問的是,他用什麼法子替你壓住了蠱氣。”
柳柒轉過腦袋躲掉他的吻,偏偏他不依不饒,愈加蠻橫地追弄著。
“雲時卿,你慢……”柳柒已經顧不得回答他的話了,啞聲罵道,“給我慢些,你這個……你這個畜牲!”
雲時卿驟然停下,旋即抱著他坐了起來,麵對麵地問道:“那你倒是說說看,韓瑾秋是如何為你壓製蠱毒的。”
柳柒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呼吸,喉嚨裡隱隱約約有聲音震出,猶如浸了蜜般甘甜細潤:“他用銀針替我封住了筋脈,以防蠱氣竄……竄腦。”
雲時卿蹙眉:“筋脈豈能隨意被封?”
柳柒喘息道:“無妨,待蠱毒得解,便可……便可自行衝破禁製,隻是在此期間不得運功動武罷了。”
醜時至,士卒們開始換班,營帳外冷不丁傳來了些微的響動,柳柒於欲念中清醒,驟然抱住眼前之人。
雲時卿察覺到他的緊張,雙手輕輕握住他的腰,溫柔地安撫著:“韓禦史的藥管用嗎?”
柳柒搖了搖頭,複又點頭,鬆散的寢衣無聲滑落,露出一大片柔膩的雪膚。
雲時卿不禁失笑:“到底有沒有用?”
營帳內昏暗無光,可柳柒眼前卻不斷有白光浮現,猶如焰火,明亮絢麗。
他無力地靠在雲時卿肩頭,不得以之下將對方的衣料給弄臟了。
良久,柳柒虛弱地說道:“淫-念雖然得到了壓製,可蠱氣卻存於體內不得疏解,且蠱蟲會不斷地……畜牲,你輕些!”
雲時卿撥開他背上的長發,浮浪地笑了一聲:“好,我輕些。你方才說蠱蟲會不斷地什麼?”
柳柒冷哼道:“我累了,懶得說。”
雲時卿無奈地歎息:“大人的嘴可真硬,明明喜歡我喜歡得要緊,甚至不願鬆開半分,卻說著倦累的話,更何況大人的呼吸裡還有蠱香,足見蠱毒並未疏散。若真覺得累,大人趴在我肩上入睡便好,下官來動。”
不堪之言傾數入耳,柳柒麵頰滾燙,忍不住斥道:“你好歹也是讀過聖賢書的人,說話怎這般孟浪?”
雲時卿揶揄:“聖賢書能替大人解蠱嗎?聖賢書能讓大人爽利嗎?聖賢書能在半夜偷偷潛進大人的營帳侍寢嗎?”
柳柒怒極:“閉嘴!”
雲時卿用指腹壓著他的唇,眼角笑意漸濃:“王爺的營帳離此不遠,大人若是不怕把王爺喚醒,儘管大聲些訓,下官欣然接受。”
【作者有話說】……無語,怎麼又這個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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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隔牆難掩情
◎“喚一聲‘夫君’”◎
西北戈壁灘的日出比中原要遲上幾刻, 柳柒醒來時已是辰時,旭日從一望無際的荒漠冉冉升起,捎來一抔粲金的光芒。
昨晚和雲時卿顛鸞倒鳳了近兩個時辰, 雖然與“速戰速決”沒甚乾係, 但是和從前的徹夜酣戰想比, 的確算得上迅速。
柳柒的筋骨有些疼痛, 分不清是被折騰狠了還是韓瑾秋留下的禁製得到了觸動,以至於連起床都變得艱難。
他解開衣襟瞧向胸口處,那片蛛網樣的烏青比之前要淡了些許, 可見如果想徹底祛除體內的蠱氣, 就需得同雲時卿再……
柳柒麵上平靜無波, 但是耳根卻不由自主地發紅發燙。
他真是恨透了這個蠱,每回發作時都讓他的身體變得格外……簡直是有辱斯文!
已經過去這麼些日子了, 但下蠱之人依舊毫無頭緒,看來有必要再會一會沐教主。
兀自思索片刻, 他纏好束腰穿上衣物,用過早膳便去了趙律白的營帳。
日頭還未升高, 晨間的氣溫微微涼,他身上披著一件湖色的對襟長衫,將繡在圓領錦袍上的鶴襯得栩栩如生。
甫一走出營帳,便與雲時卿碰了麵, 他身旁還有衛斂、左甯以及張仁, 許是要去與趙律白共擬作戰之事。
衛斂等人向他見禮, 雲時卿也拱手, 恭聲問道:“軍營簡陋, 丞相大人昨晚睡得可好?”
柳柒漠然地道:“好得很。”
雲時卿輕笑一聲:“那就好。”
柳柒沉著臉看了他一眼, 旋即邁步往前走去。
幾人先後來到趙律白的營帳, 一整個上午都在製定新的作戰計劃,如今已休戰了好幾日,受傷的士兵們逐漸好轉,需要為下一輪征戰做準備。
柳柒雖讀過不少兵書,卻沒有在這幾位熟悉戰況的將領麵前班門弄斧,他安安靜靜地站在趙律白身傾聽他們分析局勢,其間沒有插過一句話。
趙律白心不在焉地看了他幾眼,雲時卿被這番動作吸引視線,不由自主地瞧向柳柒。
張仁和衛斂也發現了異樣,紛紛抬眸看了過去。
柳柒疑惑道:“柳某是否打擾諸位了?”
率先開口的是張仁:“柳相昨晚沒點驅蚊的熏香嗎?”
柳柒道:“點了。”
張仁蹙眉:“那為何柳相頸側有被蚊蟲叮咬過的痕跡?”
柳柒心頭一凜,麵上卻水波不興地道:“許是熏香失了效罷。”
雲時卿輕咳一聲,忙將話題引開:“如果按照左大人的想法用上太陰陣,那麼我們就需要挑選出一千精兵誘敵深入,直到回元大軍進入金穀關後,再將其包抄迂回。不過回元的主帥李崇赫善於用兵,我們那晚若非偷襲,恐怕這一仗難得勝算。所以,太陰陣或許不是最好的製敵之道。”
左甯問道:“那依雲大人所見,應當采取何種戰略?”
雲時卿微微一笑:“雲某暫無頭緒。”
左甯冷哼:“既然雲大人沒有頭緒,不妨先采取太陰陣,此陣甚是保險,勝算的可能性極大。”
雲時卿道:“那可不見得,戰場上風雲詭譎變幻莫測,從來都沒有穩操勝券的說法。”
他這話雖然難聽,卻也在理,左甯縱然有怒也不便發作出來。
趙律白道:“左大人用兵如神,於排兵布陣一道頗有心得與經驗,而雲大人也曾在河西走廊一代與蠻夷交過手,殺伐果斷,令敵人聞風喪膽。不過行軍打仗最忌的便是意見不一,既然兩位大人各持己見,此次的作戰計劃不如稍後再議。”
日頭漸起,氣溫逐漸升高,營帳內開始有了熱意。
張仁擦掉麵頰上的汗漬,笑著說道:“那就聽王爺的,稍後再議,稍後再議。”
幾人向趙律白行禮之後便離去了,柳柒正欲舉步,卻聽他喚道:“柳相留下罷,本王有話同你說。”
雲時卿側首看了他二人一眼,而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營帳。
懷有身孕之人本就體熱,更何況柳柒身上還裹著束腰,這會兒正汗流不止,饒是脫了外袍也不頂用。趙律白見他熱得麵頰泛紅,於是說道:“後方有一片胡楊林,那兒較為陰涼,咱們去林中坐一坐。”
柳柒頷首應道:“是。”
兩人剛來到林內,歐陽建便帶著幾名侍衛策馬而來,見到柳柒和趙律白後當即揖禮:“卑職慶州知州歐陽建見過王爺、見過柳相。”
很明顯,他是為柳柒而來。
趙律白明知故問地道:“歐陽大人何故來此?”
歐陽建笑道:“下官聽說柳相昨夜來到慶州卻未入城歇腳,下官惶恐,特來迎接相爺前往驛館下榻。”
歸德將軍張仁和慶州知州歐陽建都是師旦的人,無論他們是否安了好心,柳柒都不會輕易承這份情。
他微笑道:“歇在軍營也未嘗不可,勞歐陽大人費心了。”
歐陽建說道:“軍營條件簡陋,白日裡氣溫極高,恐有中暑的風險,柳相還是隨下官入城罷。”
柳柒道:“歐陽大人的美意本官心領了。”
歐陽建勸說不動,隻得铩羽而歸:“既如此,下官便告辭了。柳相若是改變主意,下官隨時恭候大駕。”
柳柒溫聲道:“那就先謝過歐陽大人了。”
待歐陽建離去後,趙律白方才開口:“硯書,此人心機叵測,莫要和他打交道。更何況強龍難壓地頭蛇,慶州是他的地盤,縱然你貴為丞相,恐怕也不得不向他低頭,更何況他還……”
趙律白欲言又止,柳柒不禁好奇:“他還如何?”
趙律白道:“不提他了——硯書怎麼突然想到要來慶州,是……是為誰而來嗎?”
柳柒眸光翕動,淡笑道:“前線凶險,殿下腿傷又未痊愈,臣心中擔憂,特意向陛下請旨過來瞧一瞧。”
“當真?!”趙律白的眼底有藏不住的喜色,“我的腿無礙,你莫擔心。此次我出征慶州全然是為了……為了能留在京城!待大捷回朝,我什麼賞賜都可以不要,隻求陛下能把我留下來,這樣我就不用和硯書分開了。”
柳柒眉心突突直跳,嘴裡卻附和道:“殿下定能得償所願。”
過了正午,氣溫迅速攀升,饒是綠楊陰裡也抵擋不了滾滾熱浪襲來。
未時左右,趙律白與雲時卿等人繼續商議布陣之事,柳柒和腹中的胎兒因承受不住營帳內的熱意,便留在胡楊林內小憩。
半個時辰後,他被夢魘驚醒,柳逢一邊為他擦汗一邊搖扇降暑:“公子又做夢了?”
柳柒穩了穩心神,說道:“可能太熱了,所以才會生魘。”
柳逢埋怨道:“公子也真是的,千裡迢迢趕來這兒受罪,雲大人對你愛搭不理也就罷了,如今非但沒解蠱毒,反而天天在軍營裡熬油,身體如何吃得消啊!”
“我來慶州是放心不大王爺,與他和乾?”柳柒淡聲道,“五天時間眨眼將至,你且忍一忍。”
柳逢搖頭:“屬下並無怨言,隻是擔心公子您的身體,整日裹著束腰,彆提多難受了。”
柳柒正欲開口,餘光瞥見一抹白衣,不由抬眸瞧去。
那人靜坐在一株胡楊木下,及腰的長發用玉簪半挽在腦後,手執一柄烏木折扇,儘顯儒雅;五官精致俊秀,一雙鳳目尤其好看,端端的顧盼生輝。
柳柒問道:“那位公子是何許人也?”
柳逢循著他的視線瞧去,麵無表情地應道:“此人是歐陽建的義子,名喚景禾。大家都說他和公子長得相似,連氣度也相差無幾,那歐陽建為了討好雲大人,便把景禾獻給了他。”
柳柒收回視線,古井無波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夜幕低垂,氣溫漸涼。柳柒用過晚膳後便回到營帳開始翻閱兵書,不多時,柳逢接連提了好幾桶熱水傾數倒進浴桶裡,並不忘滴入幾滴寒梅凝露。
軍營條件簡陋,大家都過得隨意,這間營房裡麵的陳設布置本來極簡,是趙律白特意吩咐人送了一麵還算風雅的屏風過來,並在屋內增添了兩幅掛畫做點綴。
柳柒洗沐完畢,整個人舒坦不少,遂披著外袍坐在桌案前繼續閱覽兵書。
就在此時,簾籠被人挑開,雲時卿光明正大走了進來。
柳柒輕掀眼皮,不冷不熱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雲時卿在他身側坐定,眼角噙著笑:“下官和大人身份懸殊,隻能趁夜偷香竊玉。”
柳柒態度冷淡,目不轉睛地盯著書冊,雲時卿從他手裡奪過兵書,整個人貼了過去,“這些書大人早就爛熟於心了,與其看它們,不如多看看我。”
柳柒垂眸說道:“我不想看見你,出去吧。”
雲時卿甚是不解:“下官可是有何怠慢之處,招致大人不快了?”
柳柒道:“沒有。”
雲時卿捏住他的下頜,溫聲問道:“當真沒有?”
柳柒蹙眉,眼底隱若有怒:“沒有!”
雲時卿眉眼微彎,還想再說點什麼逗逗他,忽聞帳外有腳步聲臨近,下一瞬,柳逢的聲音傳了進來:“公子,王爺來了。”
柳柒駭然瞪大雙目,立即開口阻止道:“我還在沐浴,不便見王爺,讓王爺早些回去歇息罷!”
“硯書,時候尚早,我想同你說些話解解悶。”趙律白在營帳外說道,“等你沐浴結束我再進來。”
雲時卿笑意漸散,冷聲道:“我不想看見他。”
這兒並無藏身之處,若趙律白真進來了,他二人私會之事便會無所遁形。
柳柒心底自然也有些慌亂,嘴裡卻平靜地道:“殿下還是回去罷,臣今日甚是疲乏,沐浴之後便要入睡。”
外麵許久沒有動靜,就在柳柒以為趙律白要闖進來時,他又開口了:“那我就在這裡與你說幾句話。”
雲時卿怒極反笑,一把勾過柳柒的腰,把他放在桌案上,欺身湊近揶揄道:“這位殿下對你還真是癡心一片啊。”
柳柒推他不得,低聲斥道:“雲時卿,你彆亂來!”
雲時卿的掌心貼著他的衣角滑至內裡,沿著微隆的肚皮徐徐向上,小聲提醒道:“柒郎,殿下還在等你的回話呢。”
柳柒如夢初醒,應道:“殿下您且回——”
到嘴的話戛然而止,他不可思議地看向雲時卿,敢怒卻不敢言。
那兩枚嬌而嫩的梅骨朵被雲時卿惡劣地銜住,指腹微微撚動,登時教他瞪大了雙目。
許是有些疼痛罷,那雙滿含柔情的眼睛裡驟然泛起了一層淚花。
柳柒咬緊牙關,幾息後才將未說完的話吐了出來,“您且回去吧,臣明日再陪殿下敘闊。”
雲時卿低頭,用齒尖剝開他的寢衣,溫熱的唇擦過皮膚,捎來一陣難以言喻的癢感。
“我不回。”趙律白固執地道,“硯書,你知道嗎,當你親口說出是為我而來時,我心底早已雀躍難耐,但又怕你嫌我不夠穩重,便隻能強忍歡喜。”
細密的吻自肋骨處攀爬而上,越過鎖骨、頸側、耳珠,最終停留在柳柒的唇角。
雲時卿眼底的神色暗若幽潭,他一瞬不瞬地注視著柳柒,沉聲質問道:“你當真是為了他而來?”
柳柒匆忙合攏衣襟,不答反問:“是又怎樣?”
雲時卿揮臂掃掉案台上的筆墨紙硯,將他壓在上麵:“既是如此,不妨讓淮南王聽一聽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正在做什麼。”
柳柒啞聲發怒:“你瘋了!”
器物落地的聲音傳出營帳,趙律白擔憂道:“硯書你怎麼了,我可以進來嗎?”
柳柒麵色慘白,迅速回絕道:“殿下不可!臣衣不蔽體,有辱斯文!”
雲時卿扣住他的後頸,強勢地吻了上去,並不忘去解他的褻褲。
突如其來的涼意令柳柒渾身一僵,他手腳並用地去推雲時卿,可換來的卻是一個更加蠻橫的吻。
趙律白笑道:“都是男子,何必如此拘謹?既然你不讓我進來,那我便不進。外麵的將士被我遣退了,你若有什麼話,儘管直說。”
昆山玉碎蠱再次被喚醒,柳柒身體愈來愈軟,氣力逐漸流失,整個人無力地躺在桌案上。
他想回答趙律白的話,可每每張開嘴,便給了雲時卿可乘之機,他的唇、他的齒、他的舌,都成了雲時卿的狎褻之物。
柳柒由最初的推拒反抗逐漸變為順從,甚至忘我地給予了一些回應。
趙律白久未聽見回答也不惱,仍在自說自話,可柳柒卻聽不太清了,隻覺靈魂已然飄離了身體,令他不知今夕幾何。
“柒郎,王爺在和你說話,你怎麼不應?”雲時卿一邊添油加醋地說話,一邊闖入那片溫柔鄉,“他說你太過縱容他,甚至連夢裡都是你的身影。”
痛楚一寸寸地襲來,柳柒止不住落了淚。
不過須臾,那苦痛之意就化成了難以言喻的欣愉。
他狠狠瞪了雲時卿一眼,旋即應道:“臣、臣也感念殿下的恩情。”
雲時卿低頭去吻他的唇,嘴邊銜著不懷好意的笑:“淮南王做夢也想不到,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正在裡麵被我——”
“閉嘴!”柳柒知他沒好話,一口咬中他的下唇,血腥氣頓時在兩人嘴裡漫開。
桌案置在地氈上,底下是一層綿密的細沙,縱然桌台搖晃不休,也絕不會弄出半點響動來。
趙律白索性坐在營帳外,抬頭凝視著繁星密布的夜:“硯書,我此刻很想進來見一見你。”
柳柒渾身一僵,呼吸已然凝滯。
纖白的腿腹抖個不停,連趾頭也蜷了起來。
他半是清醒半是迷醉地說道:“殿下,不可……”
趙律白沒有聽見這句細如蚊呐的回應,複又笑道:“但你不願,我自是不會強闖。夜已深了,你快些入睡罷。”
營帳外的絮叨消失,腳步聲也漸行漸遠。
趙律白總算離開了。
柳柒眼角雖掛著淚,可欲念得到抒解後,便隻剩怒意了:“給我滾出去!”
雲時卿笑道:“那你倒是鬆開我啊。”
柳柒用胳膊撐住桌麵往後挪動了幾寸,兩人甫一分開,他又被雲時卿摜了回來。
似乎又進了不少。
“你這個禽獸,牲口!”柳柒罵道。
雲時卿沒有同他拌嘴,視線凝在那片蛛網樣的烏青上,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烏青已經淡化了不少,但仍然無法忽視。
柳柒彆過頭不予理會,雲時卿笑道,“柒郎最好主動交代,免得為夫刑訊逼供。”
柳柒被“為夫”二字驚得麵紅耳赤,許是懼怕他所謂的“刑訊逼供”,亦或是不想被人聽見,隻得如實相告:“服藥之後,蠱氣便聚集在我的五臟六腑,幸而有韓禦史為我封住筋脈,否則蠱氣早已侵入我的腦髓了。”
雲時卿道:“如何讓這些蠱氣退散?可以運功逼出來嗎?”
柳柒避重就輕地答道:“不能。”
雲時卿繼續發問:“那該如何讓蠱氣消散?”
柳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雲時卿心領神會,笑得格外輕浮:“原來和疏解蠱毒一樣,需要我的陽氣喂養啊。”
柳柒惱怒地轉過臉,卻不慎將羞紅的耳廓悉數展露出來。
雲時卿將他抱在懷裡,輕聲哄道:“喚一聲‘夫君’,我便替你解蠱。”
柳柒道:“你做夢。”
雲時卿不疾不徐地折磨他,直到他咬緊了唇,又才說道:“那你喚一聲師兄,我也可以大發慈悲把蠱蟲喂飽。”
柳柒眼眶濕潤,良久後才啞聲開口:“混賬,我恨你……”
【作者有話說】
雖然更得晚,但是字數多啊!!!!好肥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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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何須宴飲歡
◎“柒郎生氣了?”◎
柳逢取來一枚玉簪, 替柳柒束發後插進發冠之中:“公子,歐陽大人又來軍營了。”
“一大早就來獻殷勤,我斷不會隨他入城, 你且想個理由搪塞了去。”柳柒這般叮囑著。
柳逢道:“歐陽大人這回找上王爺了。”
柳柒疑惑道:“王爺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