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塞外風雲起
◎“柳……柳相……”◎
雲時卿握緊佩劍, 提防著四周的動靜,確認並無危險後他才走將過去,踢了踢那人一腳:“你是何人?”
那人一動不動, 仿佛已經死去。
陳小果趕忙蹲下, 探了探他頸側的脈搏:“還活著。”
觀此人的衣著打扮, 應是個有身份地位的北狄人, 雲時卿不想惹上麻煩,遂對陳小果道:“走吧。”
陳小果抬頭看過來,說道:“他還活著, 不救嗎?”
雲時卿道:“此人身分不明, 我們救了他沒準會惹禍上身。”
陳小果蹙眉, 似在猶豫。
雲時卿拉了他一把,說道:“趕緊走, 就當什麼也沒看見。”
陳小果有些於心不忍,正欲轉身時, 卻聽那人虛弱地開口:“救……救我……”
說的是中原話。
陳小果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咱們不能見死不救哇, 若是公子知道了,他肯定不會坐視不理的!”
雲時卿睨了他一眼,冷聲道:“你既然想救那就自己把他扛回去,若是惹來什麼麻煩, 我就活剮了你。”
陳小果“誒”了一聲, 當即咬住拂塵, 挽袖把那人扛了起來。
司不憂點燃蠟燭, 見陳小果扛了一個血淋淋的人回來, 便問其緣由, 陳小果如實告之, 柳柒聞言對孟大夫道:“孟大夫,勞您看看此人的傷勢。”
司不憂製止道:“晚章的顧慮是對的,此人身分不明,我們救了他,焉知不會惹禍上身?”
柳柒正要說話,卻見那人睜開了眼,循著聲音望向他。
兩人視線相對,半晌後,那人開口道:“柳……柳相……”
屋內眾人頓生警惕,柳柒問道:“足下是?”
那人氣息微弱,饒是臉上糊滿了血 ,也掩不住他的蒼白。
“一年前……汴京城……上元節……”男子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便合上了眼。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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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悲天難憫人
◎“權利本就是用鮮血堆砌的榮譽”◎
一年前的上元節, 正是北狄長公主述律蓉蓉來到中原和親的日子,此人能認出柳柒,便意味著他也在和親隊伍裡。
柳柒仔細打量此人, 可他渾身是傷, 容貌也被血跡模糊, 無從辨認。
正待相問, 男子已經合眼昏死過去了。
“孟大夫,有勞您救救他。”柳柒言簡意賅地吩咐道,司不憂和雲時卿也沒再反對, 孟大夫當即吩咐陳小果生火燒水, 替這位北狄人擦洗血跡。
他的左肩有一處箭傷, 傷口極深,箭柄早已被他自己折斷, 隻留下一截利刃在皮肉裡。
除此之外,他的腰腹、後背以及左腿都有刀傷, 萬幸的是這些傷口都避開了要害,不至於讓他失血過多而死。
在陳小果和朱岩的幫助下, 孟大夫總算把這人的傷都處理妥善了,司不憂看向柳柒道:“觀此人傷勢應是被仇家追殺所致,把他留下隻會引火上身,我們此行是為了安定下來好好生活, 若是不慎招惹上是非, 對大家都不利。”
“師父的擔憂不無道理。”柳柒道, “可是眼下天色太晚, 此處又是荒郊野嶺, 若就這麼把他送出去, 那他就隻有死路一條了。不如等他醒來問清楚之後再做決定罷。”
司不憂歎息道:“你呀, 就是心太軟了。”
柳柒笑道:“棠兒還小,就當是為他積德行善。”
他拿棠兒說事,司不憂自是沒轍,隻能應承下來。
因這傷員之故,大家夜裡都不敢掉以輕心,朱岩柳逢等人在外麵輪番值守,以防有人追殺至此。
好在這夜平安過去了,天將亮時,棠兒醒來後在兩位父親的枕邊蠕來蠕去,咿咿呀呀地哼唧著,雲時卿知他餓了,遂起床熱了一碗羊乳。
正這時,躺在火堆旁的北狄人睜開了眼,無聲凝望著他。
洗掉麵上的血跡後,此人的容貌儘數呈現,雲時卿覺得他甚是眼熟,但一時卻想不起是誰,索性開口相問:“你是何人?怎會滿身傷痕地出現在此?”
那北狄人的皮膚偏黑,五官輪廓頗為硬朗,雖長得俊朗魁梧,可身上的少年稚氣卻難以忽略。
見他不願回答,雲時卿也懶得再問,便端著羊乳進入屋內。
柳柒已經醒來,聽見了外麵的動靜,問道:“他醒了?”
“嗯,”雲時卿抱起棠兒,把荻管喂進孩子的嘴裡,“方才問過話,但是他不願開口。”
柳柒更衣後走將出去,北狄少年見他靠近,立刻挪了挪身子,卻不想牽動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倒抽一口冷氣。
“你的傷很重,不要亂動。”柳柒在他身旁坐下,垂眸瞧了幾眼,竟覺得這張臉越看越熟悉,“閣下既然認得我,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北狄少年道:“去年上元節,我可是向柳相提過親,但是柳相沒答應。”
提親?
柳柒仔細回憶著去歲上元節的事,再次看向少年時,對這張臉已經有了具象的認識:“你是……北狄長公主述律蓉蓉?”
“述律蓉蓉是我姐,我是她的胞弟述律英。”少年微微一笑,卻因太過虛弱而略顯淒慘,“我說過我們還會再見,沒想到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相遇。不管怎樣,還是要多謝柳相的救命之恩。”
柳柒微怔,蹙眉道:“當初來汴京和親的人是你?”
述律英道:“我去年隻有十六歲,身量還未長開,就扮作姐姐的模樣來到了中原。”
柳柒的眉頭愈擰愈緊,一時間不知如何接話。
草原八部一直以遙念部為尊,然而各部族之間也積了不少怨。
兩年前的一場大戰中,年僅十四歲的述律英斬掉遙念部大王的頭顱,草原自此群龍無首。
蠻夷驍勇,善騎射,少年的事跡很快就傳入了大鄴,彼時昭元帝還戲謔過,直言述律英以後或許有主掌草原的可能。
竟不想那個一刀割下八部首領頭顱的少年居然會代替姐姐來到中原和親,甚至相中了一個男子。
少頃,柳柒又問道:“你是如何來到此處的,怎弄了一身傷?”
聞及此言,少年的眼眶驟然泛紅:“我大哥要殺我,親衛們冒死才把我送出了臨潢府,沒成想這一路都是追兵,我的親衛們恐怕也所剩無幾。”
司不憂來到柳柒身旁,沉聲道:“我就說了,他是個大麻煩,不該留下的。”
靜默須臾,柳柒又道:“你大哥為何要殺你?”
述律英閉了閉眼,艱澀地道:“為了王位。”
“王位?”柳柒疑惑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父王已將王位傳給長女,也就是你姐姐述律蓉蓉,你大哥為什麼還要對你下手?”
述律英啞聲道:“姐姐她……她已經遇害了。”
嫡庶之分與門閥之見在曆朝曆代都得以彰顯,蠻夷也不例外。北狄王雖然破除舊製立了長女為皇女,卻也是看在她的嫡係出身方才做此決定,這便讓驍勇善戰的庶子述律允德積怨在心,最終發動了叛變,逼殺述律蓉蓉之餘還要將述律英趕儘殺絕。
又是一個為了王權而犧牲手足的人。
柳柒沒再多問,對他道:“你好好歇息吧。”
草棚簡陋不隔音,他們的對話被雲時卿聽了去,待柳柒回來後,他細聲問道:“柒郎,你打算如何處置他?”
柳柒似乎有些犯難。
雲時卿道:“我們如今勢單力薄,不宜與人動武,倘若述律允德派人追殺過來,恐怕連我們也不會放過。棠兒還小,你忍心讓他經曆這些?”
棠兒是柳柒拿命換來的,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孩子受到傷害。沉吟良久,他看向雲時卿懷中的孩子,無奈地道:“好,我聽你的。”
雖說離開大鄴之後便不會有人再認識他們了,但柳柒和雲時卿到底是做過丞相的人,北狄如今向大鄴稱臣,若是有人認出他們,趙律白定然也會知曉。
柳柒已經見識過趙律白的瘋勁兒,他不想再惹禍上身,故而此行特意避開了北狄的州府城鎮,決意往桑乾河行去,在那邊落腳紮根。
用過早膳之後,孟大夫給述律英換了藥,隨後眾人將行李物什收拾妥善就離去了。
臨行之前,柳柒不忍述律英一人在此自生自滅,便給了他一柄匕首防身:“我們無法繼續照顧你了,也不能將你帶在身邊,你且把它留著吧,希望不要派上用場。”
述律英接過匕首笑了笑:“柳相能救我一命已是感激不儘,我自是不會拖累你們。”
柳柒眉心微動,淡聲道:“我早已不是大鄴的丞相了,述律王子不必如此喚我。今日一彆,有緣再見,你多多保重。”
述律英凝眸看向他,幾息後問道:“我有一個疑問,還請柳相解答。”
柳柒道:“但說無妨。”
述律英道:“你和雲時卿是什麼關係?我記得你們可是水火不容的政敵,如今怎會在一起?還有那個孩子是怎麼回事?”
“我和他已經成親了,至於孩子……”柳柒頓了頓,說道,“孩子的事一言難儘。我要走了,述律王子保重。”
述律英撐著手臂坐起身來,無聲點了點頭。
柳柒離開草棚上了馬車,棠兒見他到來,立刻伸出雙手求抱抱。
柳柒心底暖軟不已,將孩子抱在懷中輕聲哄道:“棠兒真乖。”
雲時卿倚在車壁,疏懶地道:“柒郎還真是處處留情啊。”
柳柒側眸而望:“此話何意?”
“去年的金明池元宵宴上,述律英指名要與你和親。後來在成都時,你又利用美色接近烏魯森圖,害得他對你死心塌地。”雲時卿雙臂環抱,不冷不熱地道,“明知他們都對你有意思,你還溫柔以待,這不是讓人泥足深陷麼?”
柳柒愣了愣,不禁失笑:“烏魯森圖一事的確是我有意為之,我無從辯解。但是北狄人來汴京的目的不在和親,而是想借大鄴之手統一草原七部,所以才會胡亂指個人應付差事,更何況我是大鄴的丞相,就算述律英相中了我,陛下也不會輕易放我走。這兩件事不可同日而語,你休要汙蔑我。”
“怎就見得述律英是應付差事?”雲時卿道,“小公主當初看向你的眼神裡滿是愛慕之意,你若是應下,現在興許已經是北狄的王夫了。”
柳柒睨了他一眼,懊惱地道:“經你這麼一說,我也有些後悔了,是該應下的。”
雲時卿顰眉,一把將他拽入懷中:“我不過隨口一說,你還真有這個念頭?”
柳柒道:“你都替我惋惜了,我自然要有所表示才能不負你的期望。”
雲時卿眸光一沉,幾息後笑了笑,說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柒郎愛我入骨,怎會與他人成親。”
柳柒神色微變,旋即從他懷裡掙脫,抱著棠兒坐遠了些。
雲時卿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忙湊過去道歉:“對不起柒郎,我不該拿此事打趣。”
當年的事折磨了柳柒這麼多年,早已成了他心底的舊傷,哪怕兩人如今已是夫妻,可一旦提及過往,無異於揭柳柒的舊疤,讓他難受。
見他不願搭理自己,雲時卿立刻拉住棠兒的小手道:“父親惹爹爹生氣了,棠兒替父親哄一哄好不好?”
棠兒尚小,不知雲時卿在說什麼,但他能感知到柳柒的不悅,便用小肉手扒了扒他的衣襟,嘴裡發出軟糯糯的咿呀聲。
柳柒心底一軟,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抱著棠兒道:“爹爹此刻不想理你父親,棠兒讓他離遠些可好?”
棠兒能辨清誰是“父親”誰是“爹爹”,不由又看向雲時卿,咿咿呀呀,嗓門兒比方才的還要大,仿佛是在斥責雲時卿。
雲時卿無奈一笑,厚著臉皮從後方抱住柳柒的腰,下巴搭在他肩上道:“柒郎莫要生氣,咱們恩愛些,棠兒看在眼裡也能潛移默化地學會,以後討了娘子才能對人好。”
柳柒掙了幾下未果,索性由他抱著。
一行人沿著毛路繼續往北駛去,臨近午時,日頭變得毒辣,他們來到一處林子裡休憩歇腳。
就在此時,一隊腰間佩有彎刀的北狄軍衛從不遠處的土路經過,瞧見他們後當即調轉馬頭往這邊趕來。為首那人抖出一張畫像,用不甚流利的漢話問道:“你們可有見過此人?”
畫像上的人正是述律英。
這些人想必是述律允德派遣而來的,雲時卿笑道:“不曾見過。”
那北狄軍衛顯然不信,揚言要檢查他們的馬車,朱岩正要開口罵人,卻被柳逢按住了,示意他莫要輕舉妄動。
司不憂道:“我們隻是做藥材生意的商人,還請官爺高抬貴手,通融通融。”
北狄軍衛鐵了心要搜查,司不憂攔不住,便示意他們自行搜查,隻是莫要損毀車上的藥材便是。
搜尋無果,這群北狄人總算肯離開了,柳柒卻皺緊了眉心,麵上難掩擔憂之色。
雲時卿問道:“怎麼了?”
柳柒道:“述律英重傷在身,若是被他們尋到,那就隻有死路一條。”
司不憂道:“這是北狄人的國事,我們犯不著插手。更何況你已經救過他一次,至於他能否活下去,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柳柒垂眸,睫羽止不住地顫動著:“為何權利更迭時總要有人犧牲呢?我的親生父親死於皇權之手,我的堂弟、叔叔亦如是,如今又有人即將因為權利而死去,我……我真的無法坐視不理。”
司不憂道:“權利本就是用鮮血堆砌的榮譽,褒也好,貶也罷,最後全由勝者來定奪。你如果得不到至高無上的權利,就沒有資格去憐憫其他人。”
柳柒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師父……”
司不憂起身道:“走吧,繼續趕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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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行途赴其難
◎“看夠了沒?”◎
日光穿透茂密的林野, 在鋪滿腐葉的土地上投下一片片斑駁的光影。
草棚房門稍顯破舊,若有山風拂來,門扉便會“嘎吱嘎吱”地響。
已近正午, 述律英有些饑餓, 他艱難地翻過身, 從床頭的行囊裡摸出一些乾糧嚼食著。
這些都是柳柒臨走之前留給他的, 除了乾糧和水之外,還有兩瓶金創藥和些許銀兩,以便他後續生存之用。
述律英就著冷水吃了半塊乾糧, 就在此時, 林中忽然傳來一陣異響, 他仔細辨聽幾息,確認那是馬蹄急踏之聲後當即警覺起來, 不由從枕下摸出一把匕首緊握在手。
這間草棚甚是簡陋,並無任何地方可以藏身, 述律英忍著劇痛下了床,踉蹌來到門後。
不過幾步之遙, 他卻走得格外吃力,身體各處的傷仿佛都在這一刻撕裂了,疼得他冷汗淋漓,牙關打顫。
馬蹄聲愈來愈近, 他透過門縫瞧去, 果真是他大哥述律允德的親衛, 約莫有十餘人, 個個都人高馬大、魁梧凶悍, 是草原上出了名的勇士。
若是在從前, 述律英還能與他們較量較量, 可此刻重傷在身,無論是誰他都沒辦法從容應對,更遑論這些人一齊到來。
身上唯一的防身之物便是柳柒相贈的匕首,他走前還說希望不要派上用場,沒想到才過去一兩個時辰就要用上它了。
馬蹄聲在草棚外停止,為首那人用北狄語吩咐身後的軍衛,讓他們進屋查探查探,莫要鬆懈。
一人下馬大步流星來到草棚前,頓了頓,繼而一腳踹開緊閉的屋門,小而細長的雙目掃向幽暗內室,遲疑幾息後適才邁了進去。
眾人在屋外等候了片刻,為首的軍衛長朗聲問道:“裡麵可有人?”
茅草棚內無人應答。
許是意識到事情有變,他迅速拔出佩刀跳下馬,對身後的一眾軍衛道:“衝進去!”
眾人來到屋內,入目所見便是此前那名士兵的屍體,肥壯的脖頸被人用利刃割破,潺潺鮮血自喉管裡湧出,煞是可怖。
房間狹小簡陋,可一眼窺見所有擺設,淩亂的木板床上還殘留著幾片餅囊碎屑。軍衛長環顧一圈後看向那扇破窗,窗欞上依稀可見零星血跡,他沉聲道:“追!”
*
述律英身上的傷口再度撕裂,鮮血滲出衣料,仿佛整個林中都盈滿了血腥味兒。
他拖著傷腿快速往前奔跑,但始終抵不過駿馬的速度,不出片刻就被述律允德的親衛追上了。
一支箭矢破空而來,他疾速閃身躲在一株鬆木後,僥幸逃過了一劫。
“二殿下,束手就擒罷。”軍衛長又從箭囊裡摸出一支箭搭上弓弦,“大殿下沒想過要您的命,您隻消跟屬下回京,在大臣們麵前承認把王位讓給大殿下,大殿下定會保您後半生衣食無憂。”
述律英捂住肩頭的傷,鮮血自他指縫裡溢了出來。
他咬牙應道:“做夢!”
軍衛長將弓弦拉滿,對身後的士兵們道:“去把二殿下請過來。”
一行人紛紛跳下馬,拔出佩刀朝鬆木走去。
述律英手裡僅有一把匕首防身,他強撐著力氣倚在樹乾,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漸次靠近,當即將辮發咬在嘴裡,握緊匕首轉身刺去。
走在最前列那人早有防備,瞧見匕首的寒芒時立刻側身避讓,述律英的身影從樹乾後露出,軍衛長當即鬆開長箭,“嗖”地一聲射了出去。
述律英反應迅猛,再次躲回樹乾後,然而那群草原勇士已經圍了過來,即使不用軍衛長出手他也無處可逃。
眾人均握著佩刀,但都不敢傷他性命,便隻能采取圍攻戰術將他擒拿下來,然而述律英卻毫不手軟,對所有企圖靠近他的人都下了狠手。
但他到底是重傷在身的小狼崽,即使再凶猛,也難敵一群武力強勁的勇士的合力圍攻,不消多時便被擒拿在地,手中的匕首猙然脫落,很快便被人用力踢開了去。
述律英雙目赤紅地看向那人,傷口不斷滲著血,幾乎將身下的枯葉和乾燥泥土都染透了。
軍衛長打馬走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屬下奉命令請二殿下回宮,還望二殿下莫再逃跑了。”
從臨潢府到這裡足足有七八百裡,述律英這一路都在遭受追殺,若非這些人受了命令不可傷他性命,否則他早就死掉了。
述律英惡狠狠地瞪著他,喉管裡浸了血,不斷發出低沉的嗚嚕聲,仿佛小獸在嘶吼:“有種就殺了我!”
述律允德沒有繼承大權,朝中多數臣子反對他繼位,唯有得到先王之嫡子的認可方能繼承大統。
他很想述律英死,卻又不得不留他一命。
軍衛長笑道:“屬下不敢。但是殿下這麼能逃,屬下就隻能廢掉您的雙腿,確保沒有後顧之憂。”
話畢,他勒緊韁繩,馬兒吃痛揚起前蹄,筆直地踩向述律英的雙腿。
述律英驚恐地瞪大雙目,他試圖掙紮逃走,可身體卻被幾名親衛牢牢摁在了地上,毫無躲避的可能。
就在此時,一道凜然劍氣穿林而過,隻聽一聲悶響,馬兒雙蹄竟被齊齊斬斷,鮮血噴濺了述律英一臉!
馬兒嘶鳴倒地,軍衛長連滾帶爬地站起身來,視線凝向前方的叢林,隻見一名青衫男子持劍而立,緊隨其後的還有一位白發青年。
“是你們!”軍衛長認出來人了,厲聲喝道,“你們和二殿下是一夥的?”
司不憂道:“放開他。”
軍衛長憤恨地下令:“給我殺了他們!”
林中的軍衛們呐喊著衝向了過去,司不憂和雲時卿當即應戰,刀劍相拚的聲音很快便在林內漫開了。
那群北狄人看似魁梧粗笨,可作戰之時卻頗有力量,師徒二人與之纏鬥良久才漸顯上風。
軍衛長眼見不敵,當即挾持了述律英。
下一瞬,一條銀環蛇悄無聲息地從他身後的鬆木樹乾上垂落下來,冰冷柔軟的蛇身迅速絞緊他的脖子,沾了毒液的獠牙在他的頸側試探了一番,而後毫不留情咬了下去。
軍衛長還未來得及反應,嘴唇就已泛青,整個人無力地癱倒在地。
銀環蛇聞到了述律英身上的血腥氣,還想攻擊他,卻被一陣笛音製止了,它朝述律英不甘地吐了吐蛇信,轉而往密林深處爬行而去。
北狄軍衛們都負了傷,此刻軍衛長已死,眾人都慌了神,紛紛持刀後退。
雲時卿正欲收劍,然而司不憂竟毫不留情地將這群北狄人全部殺死,司不憂道:“不能留活口,否則會惹來麻煩。”
他們原打算繼續往桑乾河行去,可柳柒卻執意要回到此處搭救述律英,司不憂拗不過他,便帶著雲時卿和夕妃慈折回,及時救下了述律英。
述律英吊著一口氣往前蠕動,拾起匕首後就昏迷過去了。
雲時卿把人扛回馬車,衣衫上也沾了不少血,柳柒擔憂地摸了摸他的身體,問道:“你受傷了?”
“我沒事,這是述律英的血,柒郎彆擔心。”雲時卿笑著握住他的手道。
司不憂水波不興地坐在車轅上,柳柒來到他身旁道:“多謝師父出手相助。”
司不憂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救的是北狄人,你謝我做甚?”
柳柒笑了笑,沒再接話。
靜默片刻,司不憂又道,“現在我們算是徹底攤上麻煩事了,得儘快找個地方安頓下來。”
雲時卿道:“方才在林中,那些人似乎不敢對述律英下死手,他身上傷痕遍布,但都無一處傷及要害,想必述律允德暫時還沒有取他性命的打算。”
柳柒道:“述律允德是庶出,不夠資格登位,按照北狄的國律,庶王子登位需要王之嫡子禪讓,若無禪讓詔書,他便是亂臣賊子。如此看來,述律允德應該比我們更在意這位殿下的生死。”
雲時卿蹙眉道:“聽說述律允德殘忍好戰、野心勃勃,如果讓他登上王位……”
眼見他二人又要談論國事了,司不憂冷聲打斷道:“先找個地方落腳罷,棠兒也快餓了。”
他們一行八人隻有三輛馬車,其中一輛馬車還裝載了藥材和行李,因此隻得把述律英放在柳柒和雲時卿的馬車上。為免血腥氣影響孩子,他們便將棠兒交給司不憂和孟大夫照顧了。
再往西北行一百裡便可抵達桑乾河流域,那兒水草茂盛,牧民群居,是個不錯的安居點,隻是如今載了個重傷之人,恐怕要耽擱不少行程。
暮色四合時,司不憂等人總算來到了一個小村落。
這個村莊臨靠燕山,混居著北狄人和漢人,民風淳樸,村民好客,他們便在此處暫住兩晚,順便替述律英仔仔細細處理了傷口,直到第三日晌午才整裝出發。
述律英到底有著一具年輕的軀體,前天還渾身浴血氣息奄奄,止兩個晚上就恢複了兩三成,清早醒來更是吃了一大缽稠粥方才罷休。
今日出發之前,朱岩替他更換了一套漢人的布衫,並將頭上的辮發也重新梳整,如此一來倒也能低調些許。
從前乘坐馬車時,雲時卿總要摟著柳柒和棠兒說話,現下棠兒跟在司不憂身旁,車內又多了個陌生的傷患,他不得不克製下來,止偶爾牽一牽柳柒的手,除此之外再無任何出格的舉動。
許是覺得與他們共處一室頗為尷尬,述律英自打坐上馬車後便默默倚在一角閉目假寐,他的傷口還有些疼,整好可以緩一緩。
其間誰也沒有開口說話,車艙內異常寂靜,氣氛也略有些詭異。
少頃,柳柒越過雲時卿看向另一側的少年道:“述律殿下日後有何打算?”
述律英睜開眼,迎著他的目光道:“我不知道。”
雲時卿淡淡一笑:“總不能一輩子都跟著我們罷。”
述律英垂眸,神情沮喪地道:“父王屍骨未寒,大哥便急不可耐地逼死了我的母後和阿姐,如今整個臨潢府都是他的人,我已無家可歸。不過你們放心,我傷好之後就會離開,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話說至此,述律英似想起了什麼,問道,“你們不是大鄴的丞相嗎,怎會出現在北狄?還有,那個孩子……”
“柳柒早已死在皇城司的大牢裡,雲時卿也辭官歸隱,我們如今來北狄便是打算在此安居。”柳柒並未瞞他,簡短地道,“那個孩子是我和晚章的。”
述律英倏然瞪大了雙目,他看了看柳柒,又側目瞧向雲時卿,不可思議地道:“你……你生的?”
雲時卿嘴角一抽,僵硬地道:“嗯,我生的。”
述律英道:“……男人也能生子?”
雲時卿道:“殿下都親眼見證了,難道還不相信?這孩子的雙目像硯書,鼻子和嘴都酷肖我,自然是我們親生的。”
述律英深吸一口氣,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靜默良久後又問道:“莫非你這滿頭白發就是產子所致?”
雲時卿皮笑肉不笑地道:“述律殿下真是聰慧過人。”
述律英張了張嘴,還想再問些話,耳廓忽然一動,麵色驟然沉凝下來。
另兩人也察覺出了異樣,不由揭開簾櫳往外瞧去。
柳逢道:“公子,前麵來了一隊北狄軍衛,其著裝與昨日那群人一模一樣。”
述律英臉色煞白,一雙濃眉擰得極緊。
他迅速從衣襟內掏出匕首,大有負傷迎敵的念頭。
雲時卿按住他的手臂道:“先冷靜點,莫要輕舉妄動。”
眼下已經來到了草原上,四周並無任何藏身之處,避無可避,他們隻能迎難而上。
幾息後,馬車緩緩停下。
這次的北狄軍衛人數更多,其中一人拿出一張畫像,用漢話問道:“你們可有見過此人?”
柳逢佯裝打量,片刻後搖了搖頭,笑說道:“俺們是從大鄴來的藥材商,並不曾見過官爺要通緝的人。”
北狄軍衛瞥向他身後那幾輛馬車,問道:“馬車裡麵都有什麼?”
柳逢道:“是我們家的幾位老爺和公子,還有許多藥材行李。”
北狄軍衛道:“讓我們檢查檢查。”
柳逢麵色一僵,忙搖頭擺手地拒絕道:“官爺您通融通融,俺們真的隻是做生意的百姓,初來乍到,怎敢窩藏罪犯呢!”
見他這般抗拒,北狄軍衛便知馬車內有異,當即拔刀下馬,厲聲斥道:“還不滾開,仔細你的腦袋!”
柳逢自是不肯相讓,並把腰間的荷包交給了他:“官爺,這是俺們的一點心意,您請笑納。”
那軍衛接過荷包掂了掂,揣進衣襟後冷笑道:“給錢也不好使,滾!”
說罷一把將他拽下車轅,大馬闊步地跳上了馬車。
“官爺不可!官爺不可啊!”柳逢連滾帶爬撲過來抱住他的腿哀求道,“官爺您通融通融,俺們真是——”
話未落,那軍衛一腳踹開他,持刀掀開了簾櫳。
視線掃進去時,隻見兩個衣衫不整的男子正糾纏在一處,窄小的車廂內散落了好幾件綢袍,空氣中仿佛盈滿了旖旎的氣息。
北狄軍衛的目光凝在那雙纖白柔膩的手臂上,眼珠子徐徐一轉,但見那白發青年的身下躺著一位麵容清俊的男子,一雙鳳眼盈盈有情,端的是勾人精魄的妖精。
雲時卿微微側首,冷聲質問道:“看夠了沒?”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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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山月不知年
◎“我若真想欺負你,你還有力氣踹我?”◎
柳柒下意識躲進雲時卿懷裡, 一並將滑下肩頭的衣衫拉了回來。
北狄軍衛的眼裡閃過一抹晦暗的神色,唇角勾出一抹狎昵的笑。
傳聞中原民風開放,不少權貴家中都養了麵首, 沒成想這些做生意的老爺也不落下風, 甚至把男寵攜帶在身側, 以便隨時玩樂。
“本軍爺奉命搜查逃犯, 打擾了二位的雅興,還望見諒。”軍衛長笑盈盈地道歉,可他的目光卻毫不避諱地落在柳柒身上, 盯著頸側那片白膩的皮膚看了許久才跳下車轅。
“搜一下後麵的馬車!”一聲令下後, 頓時有幾個北狄人朝著司不憂等人的馬車走去, 然而一番搜查下來,竟毫無收獲。
“走吧。”軍衛長對他們揮了揮手, 目光轉向前頭那輛馬車時,神色頓時變得曖昧起來。
一旁的軍衛好奇道:“赫魯大人, 您方才看見什麼了?”
那位名喚赫魯大人的軍衛長摸著下巴促狹一笑:“兩具白.花.花赤.條.條的身軀。”
末了又補充道,“緊密不分呢。”
“當真?!”
“他們不是中原人嗎, 誰家姑娘竟這般大膽?”
“看不出來啊,現在的生意人這麼會玩兒。”
“不是姑娘,”赫魯大人道,“是個比姑娘還漂亮的男人。”
“男人?男人怎麼玩?當真要用後麵嗎?”
“男人叫起來會不會更銷魂?”
“哎喲, 您怎不早說, 也讓兄弟們長長眼呀!”
“哈哈哈哈哈!”
馬車悠悠前行, 那些下流的議論聲不堪入耳, 雲時卿神色低沉, 已然動怒。
柳柒坐按住他的手緩緩搖頭, 示意他莫要輕舉妄動, 旋即坐直了身子,將淩亂的衣衫整理妥善。
待到北狄人走遠後他二人適才起身,旋即掀開軟墊打開暗箱,將躲藏在裡麵的述律英扶了出來。
述律英忍著傷痛爬出暗箱,雙頰漲得通紅,柳柒不禁擔憂道:“述律殿下怎麼了,可是碰到了傷口?”
述律英搖了搖頭:“沒有。”
柳柒還想再問,忽然間反應過來,頓時尷尬地挪開了視線:“方才、方才隻是權宜之計,讓殿下見笑了。”
述律英拖著傷軀倚靠在車壁上,閉上眼沒再說話。
兩日後,一行人抵達了桑乾河,萬幸的是他們沒再碰上述律允德的親衛,這一路倒也平安。
五月的草原正值放牧的好時節,一望無際的綠茵地裡皆是羊群的身影。
他們眼下所在的草原名喚漠古爾,居住在此地的牧民隻有寥寥百餘人,大多都是族親舊鄰,彼此關係甚是緊密。
陳小果跳下馬車伸了伸懶腰,不禁長籲一口氣:“真舒坦咧!”
柳逢道:“還不快把你的羊兒放下來。”
“這哪是貧道的羊啊,這可是小少爺的!”陳小果一邊說著一邊將綁在馬車橫板上的幾頭羊放了下來,“貧道方才看了一眼,西北方臨靠土丘的那個位置是塊風水寶地,咱們就在那兒安營紮寨罷。”
柳柒和雲時卿也下了馬車,循著他的話看過去。
司不憂道:“我去附近打聽打聽,看看能否從牧民手中換些搭建穹廬的物什。”
草原牧民居住的氈包中原人稱其為穹廬,他們常年逐水草而遷徙,因此氈包便成了最便攜的棲身之所。
不多時,司不憂敗興折回,他搖頭道:“這些牧民都不會說漢話,我無法與他們交流。”
陳小果靈機一動:“那個誰,馬車裡那位殿下是北狄人,讓他去問一問吧。”
雲時卿道:“他可是北狄二王子,述律允德正在四處搜尋他,倘若被人認出豈不麻煩?”
陳小果嘿然一笑:“貧道給他稍加捯飭捯飭,輕易不會被人認出。”
陳小果的易容術再次派上用場,述律英用錢財珠寶從牧民手裡換來幾份搭建穹廬的用具,並從牧民口中得知往南行三十裡就有一個小鎮,鎮上的商人大多是從中原來的,如果他們有甚麼需求,或許可以去那兒看一看。
“小殿下還是很有用的,不至於拖我們的後腿。”陳小果拍了拍述律英的肩,如此評價道。
柳柒肅然道:“不可對述律殿下無禮。”
陳小果訕訕地收回手,述律英撓頭一笑:“大家對我有救命之恩,就彆再叫我殿下了,喚我名字即可。”
眾人扛著一應用具去了土丘旁,並請來幾個牧民幫忙搭建穹廬,經過一通忙活,總算在太陽落山之前將其搞定。
隨後牧民又盛情邀請他們用了晚膳,草原上的炙羊肉和羊奶酒毫無疑問是招呼客人的不二之選。
入夜之後氣溫驟降,初夏的草原夜風凜冽,柳柒坐在篝火旁吃著雲時卿割下來的羊肉,禁不住輕咳了幾聲。
雲時卿摸了摸他的手,繼而解下外袍披在他身上,溫聲道:“羊肉補氣,你多吃些,可以暖暖身子,晚點回去了再喝藥。”
柳柒點頭應了他,旋即把納至溫涼的羊乳喂給棠兒。
棠兒如今已出了四顆牙,稠粥幾乎成了他的主食,正處於半斷奶的時期,隻有夜裡入睡前才會喝上一碗羊乳解癮。喝完羊乳後,棠兒便坐在羊絨氈上兀自玩耍,偶爾爬到柳柒身旁抱一抱他的胳膊,最後玩累了便趴在他的腿上熟睡過去。
牧民們分外熱情,不住地勸他們吃羊奶酒,最後散席時,孟大夫和陳小果均喝得爛醉如泥,朱岩和柳逢無奈對視一眼,末了隻能將他二人扛回穹廬。
草原的夜色格外美麗,皎月當空,飛彩凝輝,並著陣陣裹挾花香的風,甚是恬靜。
雲時卿一手抱著熟睡的棠兒一手握住柳柒,兩人並肩而行,誰也沒有開口打破眼下的靜謐與祥和。
柳柒微微抬頭,眼底映滿了璀璨星辰,半晌後,他用小指勾撓雲時卿的掌心,柔聲喚道:“晚章。”
“嗯?”雲時卿側首看向他,“怎麼了?”
柳柒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他心裡藏了太多話,可臨到開口時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雲時卿把手指擠進他的指縫緊緊扣住:“柒郎方才吃了兩碗羊奶酒,莫非吃醉了?要不要我背你?”
柳柒搖頭道:“我沒醉,自己能走。”
雲時卿淡淡一笑,倏而將話鋒引開:“還記得十四歲那年咱們偷了洛先生的酒跑去蓮花峰夜飲之事嗎?”
柳柒笑道:“洛先生的酒極烈,兩杯下肚我們就醉了,竟稀裡糊塗在蓮花峰那種險地比試刀劍,最後雙雙跌下石崖負了傷,足有小半個月不能下床。傷好之後師父便罰我們在蓮花峰思過,並勒令洛先生烈酒,兩人為此還大吵了一架。”
雲時卿道:“洛先生好酒,自是不願聽師父的話,一怒之下竟收拾行李離開了紫薇穀。師父頗為無奈,隻好放我們下山把洛先生請回來,洛先生得了台階下,倒也慢慢把酒戒掉了。”
“師父奈何不了洛先生,便隻能約束咱倆。”柳柒道,“自那之後,我們幾乎有三年不曾飲酒。”
兩人回憶著過往,不知不覺就回到了穹廬。雲時卿將棠兒輕輕放下,旋即生火替柳柒煎藥,待他喝完藥又簡單洗漱了一番,適才吹熄油燈上床歇息。
到了下半夜,雲時卿正熟睡時,依稀察覺到身旁有一股滾燙潮濕的熱意,他下意識伸手摸去,竟摸到一片濕黏的衣料,僅遲疑了片刻便清醒過來。
“柒郎?柒郎?”輕喚兩聲未果,雲時卿迅速掀開被褥下了床,點燃油燈一瞧,那張清俊的臉上正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寢衣已然濕透。
柳柒莫名發熱,人已不甚清醒,雲時卿給他更換衣物後遂請了孟大夫過來,這一來二去的,倒是把大夥兒都驚醒了,不多時氈包裡就擠滿了人。
孟大夫號完脈說道:“應是吃了太多羊肉所致,他產後身子骨太弱,經不住這樣的大補。”
晚上在牧民家中用飯時,柳柒受涼咳嗽了幾聲,雲時卿便給他舀了一碗羊骨湯暖身,並割下兩碟炙羊肉勸他吃儘。此舉的確起了暖身之效,可他卻忽略了柳柒的身體虛不受補,反倒是好心辦了壞事。
雲時卿甚是懊惱,蹙眉道:“可有法子替他快速降溫?”
孟大夫道:“你且用溫水替他勤加擦拭身子,我去煎一貼藥給他敗敗火。”
“煎藥太慢了,你們等我一會兒。”述律英提著一盞油燈走出穹廬,不消多時便折回,手裡握著兩株洗淨泥土的草根,“把這個用沸水衝泡後喂他服下。”
孟大夫接過草根嗅了嗅,似乎沒有辨出它是何草藥,問道:“這是什麼?”
述律英道:“敗火的,我們草原人常用它來煮水喝,消暑必備。”
孟大夫當即用沸水衝泡了草根,嘗過之後這才交給雲時卿:“可以喂。”
折騰良久,柳柒總算恢複了一些意識,孟大夫等人陸續離去,穹廬裡很快又安靜下來。
雲時卿將巾子浸濕,正要解開柳柒的衣襟,餘光忽然瞥見一抹身影,不由側首瞧去,蹙眉道:“你怎麼不走?”
述律英看向床內熟睡的棠兒,不答反問:“這個孩子不是你生的嗎,孟大夫方才為何要說柳相產後身子虛弱?”
柳柒高熱未消,頭有些昏沉,沒有多餘的力氣去解釋,隻簡短地道:“棠兒是我生的。”
這個回答讓述律英一怔。
他並不清楚汴京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兩位絕代風華的丞相大人雙雙來到塞外,在此避世隱居。
述律英沒有詢問他們的過往,就算此刻得知棠兒是柳柒所生也隻是短暫地愣了一下,說道:“原來如此。”
雲時卿把一塊濕布巾疊放在柳柒的額頭上,嘴角掛著一抹淺笑:“話說回來,述律殿下倒算是我和柒郎的半個媒人。”
述律英問道:“媒人?”
雲時卿道:“當初若非你指名要與柒郎和親,我們也不會有今天。”
述律英回憶起去年元宵節赴宴金明池一事,他曾在宴席上懇請昭元帝賜他和柳柒一段姻緣,但柳柒卻言其曾與雲時卿有過一段無法宣之於口的過往,還說……
——柳柒之欽慕,譬如時卿者。縱然如今與雲相再無糾纏,但我所喜所好之人,須與雲相有幾分相同。
原以為那是柳柒回絕自己的借口,竟不想是真的。
述律英笑道:“這麼說,我倒是做了件天大的好事。”
雲時卿也笑道:“殿下之恩情,晚章沒齒不忘。”
待述律英離開後,柳柒淡聲說道:“都是些陳年舊事,你何必如此針對他?”
雲時卿解開他的衣襟,用濕巾子擦拭他的身體:“我明明是在謝媒,柒郎怎就看出我在針對他?”
柳柒輕哼道:“說話如此陰陽怪氣,倒是你一貫的風格。”
雲時卿輕掀眼簾,目光疏懶地落在他的臉上。
濕布巾卷走了頸側的細汗,在滾湯的皮膚上留下一片微涼的痕跡。
柳柒燒得厲害,對這樣的溫度甚是歡喜。
不知不覺間,那塊柔軟的巾子覆在了左側的胸膛之上,雲時卿猝不及防地用上兩分力道,指腹隔著巾帕碾了碾那朵紅梅。
“唔!”柳柒難耐地嚀了一聲,他下意識咬緊牙關,以防更多的聲音泄漏出來。
雲時卿淡淡一笑,很快便鬆開了做亂的手,繼續為他擦拭汗漬。
柳柒微惱,緩過勁兒後不禁抬腿踹了他一腳:“你這個禽獸,竟趁我生病欺負我!”
高熱未散,熱汗如雨,連腳腕子都是黏膩的。雲時卿握住他的腳踝,將那層薄汗仔細擦淨,嘴裡漫不經心地道:“我若真想欺負你,你還有力氣踹我?”
柳柒抿唇不語。
雲時卿替他攏緊寢衣,溫聲說道,“柒郎是我的娘子,以後要處處維護我,不可以再為了彆人而數落我,明白了嗎?”
柳柒覺得他甚是無理取鬨,便扭過臉沒有理睬。
屋內有一瞬的沉寂,待意識到他又要解開衣襟故技重施,柳柒趕忙出聲應道:“我以後定會維護你,不再為旁人而數落你!”
雲時卿眉眼彎彎,滿意地道:“這還差不多。”
【作者有話說】
寶寶們,我把文名改回來了,大家彆認錯了哈
再寫點日常就回中原,我好像不太會寫日常了,感覺最近都挺平淡的,評論區也是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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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招蜂又引蝶
◎“柒郎知道蝴蝶是如何采蜜的嗎?”◎
草原的盛夏並不炎熱, 饒是進了三伏天也頗為涼爽。眾人在漠古爾待了小半個月,逐漸適應了這裡的生活。
柳逢和夕妃慈晌午趕集回來,見陳小果盤腿坐在草地上對著羊群一本正經地誦經, 柳逢吆喝道:“陳小果, 你那群羊崽是無法得道飛升的, 還不過來幫忙卸貨!”
陳小果立刻起身往這邊趕來, 將拂塵彆在褲腰裡問道:“都買了些甚麼好東西?有酒嗎?”
夕妃慈掩嘴一笑:“買了許多釵裙,沒有酒哦。”
陳小果卸貨的手一頓,問道:“夕姑娘並非喜好俗物之人, 怎會買些釵裙回來?”
“我的確用不上, 都是給述律殿下買的。”夕妃慈道, “殿下身上的傷已經痊愈,明日要離開漠古爾了, 你家公子說述律殿下此前有裝扮女子的經驗,特讓我買些釵裙回來, 偽飾一番應該可以避免不少麻煩。”
幾人將采買而來的東西搬入穹廬,述律英此刻正坐在搖椅裡閉目假寐, 他懷裡趴著一個熟睡的嬰兒,四肢如蛙腿般微蜷,小腳丫白白胖胖,煞是可愛。
見述律英睜開了眼, 柳逢問道:“怎殿下一人在此, 我家公子和雲少爺呢?”
棠兒的一雙小手緊巴巴地揪著述律英的衣襟, 聽見動靜哼唧著蠕動了幾下, 述律英安撫似的輕拍撫棠兒的後背, 複又閉上雙目淡聲回應著:“不知道。”
不知從哪天開始, 每當他想和柳柒說說話的時候, 雲時卿便不由分說地把孩子塞給他,讓他這位小叔叔幫忙哄一哄。
述律英不喜歡孩子,尤其是剛斷奶的孩子,可麵對棠兒時卻又莫名有些動容。
這個孩子的雙眼極為漂亮,笑時如有和風輕拂,讓人很難生出厭惡之情。
久而久之,棠兒也黏上述律英了,一見他便咿咿呀呀地鬨著,伸出小手渴求他的懷抱。
當然,柳逢自是知道雲時卿的那點小心思——必定是醋壇子打翻了,變著法兒地把人趕走呢。
柳逢暗自笑了笑,旋即往隔壁的穹廬走去。
柳柒手握一卷古籍半倚著案台,而雲時卿則枕在他的腿上安然入睡。
柳逢輕叩簾櫳,得到應允後方才入內。
“家書寄走了嗎?”柳柒頭問道。
柳逢點了點頭:“已經按公子的吩咐寄走了,不過此處離揚州和金陵城甚遠,恐怕老爺夫人和親家老爺親家夫人要下個月月底才能收到信。”
柳柒道:“能送達就好。”
靜默須臾,柳逢道:“屬下方才在鎮子上得到了一些消息,公子要聽嗎?”
柳柒聽出他話裡有話,遂合上書頁看向他:“中原的?”
“嗯,”柳逢道,“聽說朝中局勢有所變動,如今右相解同知手握大鄴半數兵權,是當今陛下最信賴的臣工。陛下擢升解相的心腹杜遠澤為正三品上懷化大將軍,並將其調往玉門關。”
“玉門關?”躺在柳柒腿上的雲時卿悠悠睜開眼,“玉門關不是由鎮遠大將軍蕭千塵鎮守嗎,為何又要增派一個正三品的將軍?”
鎮遠大將軍蕭千塵與柳柒交好,兩人於春闈大考前結識,堪稱一見如故,去年工布王之亂時,還是蕭千塵領兵前往蜀地平了亂。
他是永安侯蕭煦國的長子,驍勇善戰、威名赫赫,鎮守玉門關已有五年之久,令北方的大夏國不敢輕易來犯。
如今趙律白任命杜遠澤為三品將軍鎮守西北玉門,必然會對蕭千塵的地位有所動搖。
雲時卿和柳柒似乎都想到了這一點,麵色漸漸沉了下來。
柳逢道:“蕭將軍及其手下的十五萬兵力被撤離了玉門關,已經調往太原了。”
“太原?”柳柒蹙眉,沉思良久才再次出聲,“如此一來,整個蕭家軍就聚集在河東路了,趙律白這是要做什麼?莫非他也想北征收複十六州?倘若真是這樣,那北狄與大鄴的盟約豈不是要作廢?”
雲時卿道:“北狄與大鄴實屬君臣關係,君掠臣土,臣便隻能挨打,更何況北狄正逢內亂,趙律白這個時候出兵倒是能有幾分攻城的勝算,此舉挺符合他一貫的行事手段。”
柳柒微蹙著眉,幾息後問向柳逢:“可還有其他消息?”
柳逢搖頭道:“沒有了。”
鎮上每日都會湧進不少從大鄴而來的商旅,他們歇腳閒談時便會將沿途之所見所聞當作飯後的談資,這無疑是最便捷、最快速的傳遞消息的途徑。
柳逢每次去鎮上趕集都能帶回一些與中原有關的消息,也算是他們與世無爭日子裡的零星趣聞。
待柳逢離去後,雲時卿勾著柳柒的手臂問道:“柒郎心裡還放不下?”
柳柒笑道:“不過是隨口一問,談何放得下放不下。”
雲時卿坐起身,順勢抽走他手裡的書冊:“彆去理會那些事了,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柳柒被他半拉半摟地帶出穹廬,直到被抱上馬背了仍在發問,“你要帶我去什麼地方?”
雲時卿翻身上馬,摟著他的腰說道:“去了就知道了。”
“等等,棠兒還——”柳柒話音未落,駿馬便載著兩人疾馳而去,呼嘯的風聲自耳畔掠過,將他的話悉數吞沒。
他們迎著正午的日光策馬而行,青蔥翠綠的草原上仿佛隻剩下這兩道俊拔的身影,柳柒的發帶迎風翻飛,與雲時卿滿頭白發糾纏在一處,莫名繾綣。
烈馬沿漠古爾草原一路往南行去,不知過了多久,兩人來到了一片灌木叢,恍然間,柳柒隱約聞見絲絲縷縷的花香,宛如清荷,又好似丹桂,甜蜜馥鬱,令人迷醉。
正疑惑時,馬兒已馱著他們走出了叢林,頃刻間,一片絳紫花海赫然入目。
雲時卿將下巴搭在柳柒的肩頭,輕聲問道:“好看嗎?”
花香襲人,彩蝶翻飛,柳柒有好半晌沒有出聲,直到腰間的手漸漸收緊,他才訥訥地點了點頭:“好看。你是如何得知這個地方的?”
雲時卿笑道:“昨天你困中覺時我四下裡逛了逛,不知不覺便來到了此處,想著你會喜歡,於是帶你過來瞧瞧。”
說罷翻身下馬,一並將他也扶下,“我在中原時不曾見過這些花,柒郎可認得?”
柳柒走進花叢,彎腰折了一枝仔細觀摩,這些花均為絳紫色,瓣葉宛如鋸齒,將鵝黃蕊心層層疊疊包裹著,嬌而不豔。
這花的芯子裡還覆了一層稠蜜,連香氣都帶著甜意,引來了無數采蜜的蝴蝶。
柳柒將花朵插在雲時卿的鬢發裡,微笑道:“恕我見識淺薄,並不識得此花。不過晚章簪花最是好看,這絳紫之色與你極配。”
雲時卿凝眸看向他,罕見地沒有搭腔。
柳柒此刻心情甚是暢快,他轉身沒入花叢中,湖色的襴衫袍擺很快就被紫花的蜜浸染,頓時將周遭的蝴蝶都引了過來,圍繞他振翅翩飛。
日光洋洋灑灑地傾瀉而下,在他的雪膚上渡了一層金芒。
雲時卿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將他麵上的笑意儘收眼底。
“以前穀裡的紫薇花盛放時也會引來許多蝴蝶,”柳柒輕抬手臂,立刻有蝴蝶停在他的指尖,“不過那些蝴蝶格外懼怕人類,鮮少與我親近。”
“那是因為紫薇花沒有這麼甜的蜜。”話甫落,雲時卿握住他的手,用舌尖舐儘他手背上的稠蜜,“柒郎如今身上沾滿了蜜,便能招蜂引蝶了。”
柳柒知道他意有所指,卻十分大肚地沒同他計較,轉身繼續往前走去,並折下一把紫色的花編織成花環戴在雲時卿的頭上,不出片刻就有成群結隊的蝴蝶環繞在雲時卿身側,頭頂、肩膀、手臂上無不是蝴蝶的蹤跡。
柳柒不禁失笑:“這次輪到你招蜂引蝶了。”
雲時卿意識到上了套,立刻摘下花環歸還與他,可柳柒卻笑著躲開了,雲時卿自是不依,緊步追了過去。
風徜徉著花香,連盛夏正午的日光都變得柔和了不少。花叢茂密,柳柒不甚被枝葉絆了腳,跌落之時被雲時卿及時勾住了腰,兩人卻因慣力而雙雙摔倒在地,立刻被馥鬱的花叢給覆沒。
天旋地轉間,柳柒頓覺自己仿佛回到了少年時,他和雲時卿也曾像現在這樣在紫薇花海裡打鬨過……
雲時卿抱住趴在自己懷裡的人,抬手撫摸他的眉眼,柔聲問道:“在想什麼?”
柳柒驟然回神,垂眸看向笑意盈盈的男人。
少頃,他低頭吻住雲時卿,用近乎蠻橫的力道去咬摩對方的唇。
雲時卿笑意漸濃,一邊回應他一邊問道,“柒郎今日為何這般熱情?”
柳柒捧著他的臉肆意地吻,好半晌才含糊地回答道:“你方才還說我招蜂引蝶,我這不是正在招你這隻花蝴蝶麼?”
雲時卿眸光微暗,扣著他的腰與之對調過來,壓著他說道:“我這隻花蝴蝶可是會吃人的,你不害怕?”
柳柒環摟他的脖子,淺笑道:“那我倒要見識見識蝴蝶是如何吃人的。”
雲時卿的目光愈來愈沉,又問道:“柒郎知道蝴蝶是如何采蜜的嗎?”
柳柒好奇地道:“怎樣采的?”
“我來教你。”話畢,雲時卿隨手折來幾枝花,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搜刮出裡麵的稠蜜。
柳柒一瞬不瞬地盯著他,過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頓時羞赧地挪開了視線。
“很甜,柒郎要嘗嘗嗎?”雲時卿把取蜜的手放在他嘴邊,問道。
柳柒彆過臉道:“不要。”
雲時卿淡淡一笑,旋即開始埋頭忙活,將搜集而來的蜜一滴不落地儲存進那片溫柔鄉裡。
柳柒嗜甜,尤喜蜜,可他今日竟有些吃不消,隻覺得這蜜太過甜稠,每吃進一口眼角就止不住地淌淚,想要吐出時,卻被雲時卿沉聲製止了:“吃進去,不許吐。”
恍惚間,眼前這人仿佛真變成了一隻蝴蝶,慷慨地將自己采來的蜜喂給他吃,可是沒多會兒又反悔了,誓要將那些蜜悉數索要回來。
蝴蝶甚是勤奮,在花海裡進進出出了上百次,連采蜜的杵也被浸染了。柳柒幾次三番地去阻止,可換來的卻是那隻蝴蝶無休止的采要。
花叢在微風中搖曳,不知灑落了多少甘甜,盤旋在花海裡的蝴蝶也聞見了新蜜的香,久不肯散去。
就在柳柒第三次吐出蜜時,采蜜的蝴蝶總算肯停歇了。雲時卿趕忙用袖角擦淨他額間的汗,溫聲問道,“柒郎這回知道蝴蝶是如何采蜜的了?”
柳柒撩起汗津津的眼皮瞪了他一眼:“畜生。”
“方才求我時就軟聲喚我夫君,現下得了趣便冷漠地叫我畜生,柒郎,你可真夠無情啊。”雲時卿輕歎一聲,語調甚是無奈。
柳柒沒再接話,將七零八落地衣衫拾掇起來仔細穿上,轉而離開了花海。
見他要翻身上馬,雲時卿立刻走近了扶住他:“我幫你。”
因顧及柳柒的身體剛剛承過歡,不宜快速行駛,雲時卿便勒緊韁繩慢悠悠地往回走。
許是太過疲累了,柳柒疏懶地倚在他的懷中,大有就此睡過去的念頭。雲時卿摟緊他的腰,柔聲說道:“回去再睡吧,我陪你說說話。”
柳柒閉著眼道:“嗯。”
默了默,雲時卿道:“述律英明日就要離開漠古爾了,倘若大鄴和北狄交戰,恐怕下次再見時我們就不是朋友了。”
柳柒道:“他哥哥述律允德還在尋找他,也不知他能否順利返回臨潢府。”
雲時卿道:“這是北狄的國事,與我們無關。”
柳柒無奈地道:“可他們畢竟是親兄弟……”
“子嗣太多便會因分權分財而離心離德,從而自相殘殺。”雲時卿似是在歎息,又似在打趣,“還好咱們隻有一個孩子,以後雲家的家業全歸他一人所有。”
【作者有話說】
昨天是因為開會耽擱了更新,今天則是卡文……我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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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周禮逢試兒
◎“一顆紅豆”◎
用過早膳後, 夕妃慈便將昨日買來的釵裙塞給述律英,讓他扮成女子離開此處。
述律英倒也沒有拒絕,亡命在外的人自是顧不上太多講究, 他現在需要平安回到臨潢府, 將述律允德那個亂臣賊子拉下來。
可當他換上夕妃慈精挑細選的裙袂時還是不自禁羞紅了臉:“夕……夕姑娘, 我……我恐怕……”
淡櫻色的羅裙將述律英的膚色襯得更黑了些, 本該舒適寬鬆的衣裙被他的身軀撐得緊繃繃的,毫無美感可言。
眾人紛紛忍俊不禁,夕妃慈戳了戳他胸前那兩塊飽滿的肌肉, 一並在健壯的雙肩上拍了兩下:“這般魁梧, 確實不像個姑娘。”
柳柒還記得去年年初他扮作北狄長公主的模樣, 那時他還未長高,骨骼也不及現在壯碩, 扮作女子絲毫不顯破綻,可現在……
雲時卿誇讚道:“很好看, 把喉結藏一藏或許能蒙混過去。”
述律英漠然地瞥了他一眼,旋即更換掉不合身的衣裙。陳小果歎息道:“看來還是得由貧道出手方能拯救蒼生啊。”
陳小果給他做了易容, 述律英頓時從一位麵容英俊的少年變成了粗獷醜陋的中年男子,峻挺的眉峰配上絡腮胡,不由給人一種漠北悍匪的錯覺。
夕妃慈調侃道:“小殿下這般英武健壯的身軀,放在我們執天教可是要被當作祭品獻給聖女的。”
朱岩問道:“你們魔教的聖女不都是冰清玉潔的麼, 怎會給她們獻祭男人?”
夕妃慈嗤道:“你懂什麼, 執天教的聖女每年七月十五都會用年輕俊朗的少年滋養身體, 不過這夜之後, 伺候聖女的少年們就會被處理掉, 要麼放血喂蠱, 要麼剁了做花肥。”
述律英麵皮微微跳動了幾下。
柳柒問道:“述律殿下, 你的人在何處接應?”
述律英道:“就在漠古爾外麵,他們不便在此處現身,免得把我大哥的人引過來給這裡的牧民招來麻煩。”
政權變動絕非兒戲,更何況述律允德逼死了述律英的阿姐和阿娘,他們兄弟之間免不了要有一場殊死搏鬥,無論誰勝誰敗,都不會姑息對方活下來。
柳柒又想到了趙律白在太原布下的兵,不由垂下眼簾,淡淡地道:“述律殿下保重。”
述律英一錯不錯地凝視著他,幾息後扯下脖子上的那枚月牙瑪瑙吊墜,說道:“你贈我的那把匕首我就不歸還了,以後興許還用得上。我此番狼狽外逃,身上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這枚吊墜就當是我的回報。”
雲時卿的視線落在他手裡的吊墜上,眉心微微擰緊。
柳柒笑道:“一把破銅爛鐵,不值得殿下拿此物交換。”
述律英張了張嘴,索性走到一旁的羊絨氈前蹲了下來,將那瑪瑙墜掛在棠兒的脖子上:“就當是送給孩子的。”
棠兒握住吊墜作勢要吃進嘴裡,述律英立馬製止了他,旋即將他抱在懷裡,輕聲說道:“棠兒,叔叔要走了,以後或許……”
他易了容,粗獷的麵孔令棠兒下意識掙紮起來。
述律英笑了笑,旋即把孩子放回羊絨氈上,起身對眾人道,“多謝大家這些時日對述律英的照顧,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柳逢將收拾好的行李交給他,述律英接過,轉身走出穹廬,隻見他曲指吹響哨音,蔚藍無雲的天際很快便出現了一雙雄鷹的身姿,它們快速往這邊飛來,在穹廬上方盤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