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嘉走了。
下樓時還和匆匆趕來的許之窈撞了肩,周圍的音量很高,泡在酒精裡,許之窈叫她,但她腳步沒停,可能是沒聽見,也可能隻是單純不想停。
許之窈站在原地,看著司嘉的身影消失,她轉身上樓。
一推門,就被滿眼的煙霧繚繞嗆到,許之窈抬手揮了揮,門沒關嚴實,留了條縫,她走過去,撈起剩下的小半包煙扔進垃圾桶,陳遲頌這才掀起眼皮看她,聲音啞得不行,問她乾什麼。
“再抽嗓子不要了?”
陳遲頌聞言低笑一聲,滿是嘲諷:“我這條命都是白撿的。”
許之窈懂他的意思,一時語塞,陳遲頌掐了手裡的煙,又拿過桌上的酒,一言不發地倒,連灌兩杯,許之窈看著他這副樣子和一地狼藉,良久後才問:“你其實心裡也清楚司嘉和梁京淮一點事都沒有對吧?”
陳遲頌頹廢地靠在沙發上,眼睛還紅著,沒有點頭,卻形如點頭。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許之窈知道陳遲頌不安的是什麼,又或者說他這個人,根本沒有看起來那麼遊刃有餘,早年經事,性格的缺陷和內裡的千瘡百孔隻有他自己知道,一身傲骨在膿血裡泡了幾年,怎麼可能不滋生出病態和偏激,一根筋,認定的人或事,除非自己鑽破角尖,不然過不去的。
明明可以好好說開的事,偏偏都年輕氣盛。
他又那麼喜歡司嘉。
所以才會在她的事情上一次次地失了分寸。
許之窈歎一口氣,“那你們現在算是吵架還是徹底結束了?”
陳遲頌手肘抵著膝蓋,頭垂得很低:“我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司嘉剛才從哪兒來的?”
陳遲頌抬頭。
“她奶奶去世了,今天火化,還有司承鄴的事,你在國外可能沒聽說,挺嚴重的,他被人搞進去了,三年。”
耳邊的混亂聒噪突然都靜了下來,陳遲頌怔住,“……你說什麼?”
但許之窈知道他聽清了。
因為下一秒他從沙發起身,走得急,膝蓋撞過茶幾,帶倒上麵的酒瓶,掉在地上發出玻璃碎裂的聲響。
門也砰的一聲關上。
外麵又是一場滂沱大雨,卻澆不滅夏夜的悶熱。
陳遲頌看著手機上半小時前司嘉給他打的無數通電話,此刻換成她不接他的電話,門敲了許久也沒人開,可他上樓前分明看到她的房間亮著燈。
最後一絲理智支撐著他回憶起元旦司嘉帶他回家時按過的密碼,門鎖彈開,客廳裡很昏,窗簾半拉,隻有一盞落地燈亮著,然後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司嘉,頭發散在肩頭,很安靜的,就像是睡著了。
玻璃杯打翻在地毯上,暈開很薄的水漬。
外麵一聲滾雷響起,與此同時閃電的光亮刺進來,陳遲頌的肩身無聲地垮掉。
……
司嘉做了一場很長也很破碎的夢。
模糊的畫麵像走馬燈,又仿佛老舊電影裡閃著噪點不斷虛化的一幀幀,在慢慢回放,從那年在樓下哭著求孟懷菁彆走的小女孩,到獨自一個人在告彆廳和奶奶遺體告彆的少女,她就像快要溺斃在深海,卻甘願放棄掙紮的人,清醒地感知著洶湧的潮水漫過口鼻。
人這一生,不過就是一個不斷失去的過程,即使最狂熱最不摧的感情,也難逃雨打風吹,到頭來隻剩孤獨永恒。
半夢半醒間,有隻手環住了她的腰,掌心溫熱,手臂從她身下穿過,將她整個人橫抱起。
他在叫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但是她沒法給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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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一天傍晚。
下午五點三刻,太陽下了半邊山,黃昏從窗口斜進來。手背打著點滴,消毒水味縈滿鼻息,司嘉想起自己昨晚不知道怎麼就暈過去了,可能是餓的,也可能是太累了,就像是那根一直繃緊的弦,突然就斷掉了,不出事才怪。
陳遲頌不在病房裡,司嘉當然知道是他送她來的醫院,因為除了他,沒人能進她家。
她也沒有去問,等到藥水掛完的時候,和醫生確認過並沒有大礙之後,就辦了出院手續,一個人打車回了家。
晚上八點,陳遲頌不出意料地來。
司嘉沒說話,和門外風塵仆仆的人對上一眼,自顧自轉身回到客廳,門敞著,也無所謂他進還是不進,繼續攪著杯裡的蜂蜜。
門轉眼被陳遲頌反手關上,他手裡拎著熟悉的保溫罐,放在桌上,叫她過去吃飯。
帶著一絲甜的蜂蜜水下肚,司嘉沒動,說已經吃過了。
陳遲頌將信將疑,但看她一臉平靜,最終還是把蓋子合上。
見他沒走,司嘉在沙發上坐下,從茶幾抽屜裡拿出煙盒和打火機,低頭點了一根,才抬眼看他:“還有事?”
司嘉睡了一天一夜,可他卻是兩天不曾合過眼,在她昏迷不醒的時候,把這幾天她經曆的事全部查清楚了,和陳軼平聊了很久,下午也隻是匆匆回去洗了個澡,換過一身衣服,但精氣神還是疲。
但這一切都比不上此刻司嘉看向他時眼裡的淡漠和疏離,讓他難以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