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港城。
一道滾雷劃過天空,又一場暴雨將至,水汽漂浮,潮意都快滲進骨子裡,空調賣力地往外輸送著冷氣,才勉強趕走一絲悶熱。
辦公室裡的氣壓就更低,敲打鍵盤的聲音和天光一樣微弱。
在不知道發了多久呆的時候,一遝文件突然甩到宋念桌上,發出不輕不重的一聲“砰”,引來半個辦公室的側目。她愣了下,還沒反應過來,部門主管劈頭蓋臉的話術就砸下來,“宋念,你也不是第一天進公司了吧?”
文件在桌上彈開,露出裡麵被標紅的內容,宋念看著,張了張嘴巴,想說什麼,但嗓子發澀。
是哭了一夜的後遺症。
“這種東西要是被徐總看到,我都得跟著你滾蛋知不知道?”主管恨鐵不成鋼地說完,一室安靜,其他人還在做著自己手頭的事,但又都留了個心眼在這裡看熱鬨。
宋念以為自己會羞愧,但沒有,情緒已經麻木,她站起身,“對不起Bonnie姐。”
主管見她態度誠懇,也不好再發作什麼,撂了一句下班前改好給我,就風風火火地踩著高跟鞋離開。
一切如常了,這場小插曲就像外麵終於開始降的雨,雷聲大雨點小,在煩悶的午後什麼也沒有改變,隻有柯薇滑著椅子靠到她身邊,低聲問:“還OK嗎?”
宋念搖頭說沒事。
柯薇打量著她,“又一晚沒睡吧?”
“……很明顯?”她早上遮了很長時間的黑眼圈。
柯薇點了點頭,安撫地拍著她肩膀說:“行了,不就是失個戀嗎,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管他是李鑫、王鑫還是孫鑫,天底下男人多的是,想要哪種類型的,姐給你介紹啊。”
聽到李鑫的名字時宋念還是不受控製地心臟鈍痛,咬唇,沒吭聲。
柯薇見狀也不逼她,看一眼時間,轉了話題說:“我下去買咖啡,你還是美式去冰?”
“嗯,謝謝。”
“客氣。”柯薇拿起桌上的手機起身,走時留下一陣香水味。
宋念知道柯薇噴的是牌子貨,一瓶四位數,性格使然,她做不到像柯薇那樣瀟灑,賺的錢有多少花多少,會打扮,社交廣,男朋友換的比衣服還勤。
她和李鑫大學認識,交往五年,雖然異地,但感情穩定,眼看就要談婚論嫁,可就是這樣,就在她為兩人的未來省吃儉用時,她卻被告知分手了。
毫無征兆,幾乎斷崖式的,在上周的某天醒來,收到李鑫深夜發來的消息,說要和她結束。她當時第一反應是自己還在做夢,第二反應是問他是不是玩大冒險輸了,可李鑫回她說不是,他很認真。
她問他理由,他隻說不想異地了,愛得太辛苦了。
這一個禮拜宋念不知道自己怎麼過的,渾渾噩噩,報表上還真是錯漏百出,難怪主管要發這麼大的火。
胸腔裡的那口氣仍堵著,她也沒打算再掙紮,斂了斂神,開始改報表。
趕在下班前把犯的錯修正好,擠著晚高峰的地鐵回到家是七點,宋念泡了一桶方便麵打發晚飯,燈隻開一盞,麵前電視機放著笑聲不斷的綜藝,她卻窩在沙發裡無悲無喜。
眼淚流乾了,但戒斷反應還沒完。
機械性地刷著朋友圈,習慣性地點進李鑫的微信,手指卻一頓,宋念垂眼盯著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換的頭像,發愣,第六感作祟,她按下保存,再進搜索軟件,識圖的那幾秒,他曾說過要和她結婚,要養一貓一狗的承諾還在耳邊繞,可下一秒,跳出來的結果又如一盆冷水,從她的頭頂直直澆下來。
果然是情侶頭像。
屏幕光線刺進眼睛,她為了挽留他寫的小作文都在此刻變成笑話,宋念自嘲地笑出聲。
她沒有猶豫地刪了李鑫的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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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依然陰雲密布,宋念看過天氣預報,想著下樓買份飯的工夫應該不會下雨,就沒帶傘,但夏季真是一點不讓人失望,雷陣雨說來就來,傾盆一場,宋念險些被淋成落湯雞,幸好有隔壁部門的同事路過,撐了她一段路。
但肩膀那裡還是被打濕。
宋念不得已進洗手間,解開襯衫紐扣,放在烘手器旁,吹著。
沒過多久門被人推開,柯薇走進來,她停在宋念身旁,抬手捋了捋自己的卷發,翻出粉餅補妝,隨後宋念和她在鏡子裡對上一眼,就知道她又一夜春宵了,反觀自己,氣色有夠差的。
暖風還在呼呼地燥著聲,適時一支口紅遞到宋念麵前,她偏頭,柯薇朝她揚了揚手。
宋念識貨,知道這是某大牌新出的色號,網上炒得挺火的,價格自然跟著水漲船高,死貴,但居然還賣到斷貨。剛想婉拒,結果柯薇也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麼,先一步把她的話堵住,“你們部門下午不是要和資方開會嗎,你這副樣子Bonnie姐能讓你進會議室?”
說著柯薇已經擰開蓋子,旋出一截口紅,肉眼看到的質感比網上試色視頻要好很多,紅得很正,但不俗。
所以貴還是有貴的道理。
再推拒就顯得矯情了,何況柯薇說得沒錯,下午的會重要,容不得她有一點怠慢,宋念伸手接過,“謝謝。”
衣服吹乾,氣色提亮,離開會還剩半個小時。
宋念按照要求把文件送進會議室,迎麵碰上同時捏著手機走進來的徐文康,臉上堆著笑,褶子都擠出來兩層,對著電話一口一個陳總叫得特彆諂媚。
她叫了聲徐總,不出所料地沒得到回應。
四麵隔音玻璃,儼然將會議室圍成一個真空罩,外麵辦公區的嘈雜難以穿透,電話那頭的男聲倒是隨著電流泄出來,嗓音低磁,聽起來很年輕,讓宋念莫名想起了山間清冽的溪流,又像冰八度的Tequi,起了層水霧,是一種近乎冷淡的性感。但不管是哪種,好像都能澆滅這一季梅雨帶來的悶熱。
她沒想偷聽,但呼吸仍不自覺地放緩,放輕。男人說的話不多,寥寥幾句,和徐文康的熱情形成鮮明
對比。
最後一遝文件在桌上擺正,電話也剛好掛斷。
一切戛然而止了。
宋念回神,那時離資方的人蒞臨還有十分鐘,Bonnie姐親自帶人去機場接,這裡由她負責,等到投影儀、燈光、茶飲都確認妥當後,門口傳來一陣不小的動靜。
剛剛還在會議室裡的人已經大步迎上去,宋念抬眼看過去。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從走廊來,西裝革履,為首的男人一改她認知裡大腹便便的老總形象,身形挺拔而修長,帥得真的很突出,他在聽電話,半折的袖口露出一截腕骨,扣著一塊名表,光線隨著走動在他臉上交接明暗,五官立體度堪比建模。
襯衫最頂端解開的一粒紐扣,輕勾的唇角,漠然的眼神。
蠱惑人心,又叫人臣服。
公司上下出奇的靜,隻有他偏低的聲線:“你轉告他,要麼給恒和讓利三個點,要麼法院見,讓他自己選。”
宋念的心頭在刹那微動。
原來他就是陳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