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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 81 章

同葉子和交代完一切後, 謝安雙就再也支撐不住身體,徹底昏迷。

但是在昏迷前,他也不忘交代葉子和, 把關於連鳶的事情全盤交給邢溫書, 最好腳不沾地沒空管他。

此外他也不允許葉子和將他的身體情況和他要親自征戰的事情告訴邢溫書, 甚至把值守在長安殿外的人暫時換成了竹二和竹三,目的就是不讓邢溫書踏進長安殿一步。

他已經不打算再給邢溫書任何接近他的機會。

起初邢溫書沒有注意到謝安雙的打算,因為當葉子和把連鳶自儘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他時,事情已經在皇宮乃至京城中傳開了。

——這也是那小公主計劃中的一環。

從和元貴達成合作後開始,連鳶其實就沒有一刻是閒著的。

她看似依舊安守本分,其實已經在後宮中買通了不少宮人, 甚至偷溜出過宮,在京城中安插眼線, 為的就是在謀害謝安雙計劃失敗後, 直接將她“自儘”的事情鬨大鬨開,並且把臟水全往謝安雙身上潑。

朝堂的官員們紛紛來到宮中請見, 卻得知這件事情被全權交給了邢溫書, 謝安雙本人於長安殿中閉門不出。

官員們謝安雙的不滿再度被點燃, 邢溫書也隻得暫時安撫住他們的情緒, 專心於處理此事。

間隙他也曾想過抽空去安排謝安雙的膳食, 又被福源告知近幾日謝安雙所有的起居都由葉子和派來的人處理,他隻要安心管連鳶公主的事情即可。

大局當前, 邢溫書也知道他專心於處理這亂成一鍋粥的現狀才是最重要的, 最後沒有勉強,繼續留在禦書房中處理這幾日的事情, 接待完一波官員還有下一波, 幾乎沒完沒了。

邢溫書忙碌一整日, 想著乾脆請示謝安雙直接召開個小朝會一次性說清楚時,才發現自己已經被謝安雙拒絕見麵。

並且守在他房前的人,聽福源介紹已經被換成了葉子和的親信,武藝還算不錯,確保他就算是半夜想偷溜進去都沒門。

其實真要躲開那兩人的視線進長安殿,對邢溫書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隻是……

“陛下有令,謝絕任何人入內,尤其是邢丞相。所以很抱歉,丞相大人請回罷。”

他聽著其中一名守衛的話,輕抿唇,終究沒有說什麼,轉身回到禦書房。

隻要他還好好地在長安殿裡,就不急於這一時。

邢溫書在心底這般想著,轉身便更專注地投入到處理連鳶小公主的事情中。

但事情既已經鬨大,而且那小公主故意的成分占了十成十,邢溫書很快就下令加強邊防。

可惜命令下得還是比早有預謀的番東國晚了些。

三日後,景春三年四月初四,邊境傳來番東國驟然突襲,戰線膠著瀕臨潰敗的戰報。

禦書房內,邢溫書幾乎是平靜地聽完來報。

底下的幾名官員見他這般鎮定,原本聽到戰報時的急切也跟著漸漸平緩,詢問他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經過幾日幾乎是一心撲在政務上的忙碌,饒是邢溫書這時麵容中都帶了些倦意,但他清楚這是朝堂最需要主心骨的時候。

他站在桌旁,烏黑的雙眸深邃而平靜,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又莫名能產生一種安定感,仿佛隻要他還站在這,事情就算不得糟糕。

邢溫書沉吟片刻,回答:“茲事體大,必須儘快派出軍隊鎮壓邊境動亂,隻是此事我並不能全盤作主。但也請諸位放心,我會如實稟報於陛下,勸說陛下以大局為重,今日內作出決策。”

底下大清早來到禦書房的官員們也是識大局的,識趣地先行告退,讓邢溫書能儘早去找謝安雙。

忙碌了三日多的邢溫書也終於找到理由,再一次前往長安殿。

然而這次,他恰巧撞見了從長安殿中出來的元牧。

邢溫書心底升起些不好的預感,當即上前攔下他。

“……邢丞相?”匆忙要趕路的元牧見到邢溫書,反應了會兒才行禮:“下官見過邢丞相。”

邢溫書憂心謝安雙狀態,回答道:“無須多禮。我見元太醫方從長安殿中出來,可是陛下的身體出了什麼事情麼?”

聽見詢問,元牧卻有些詫異:“邢丞相不知道麼?陛下已經高燒三日了。”

邢溫書瞳孔微縮,連忙接著問:“是那日冰酒留下的病根麼?”

見他真的不知情的樣子,元牧點點頭,詳細地說:“冰酒是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應當是心有鬱結。陛下高燒這幾日來幾乎喝不下任何的湯藥,喝什麼吐什麼,飯食也隻能勉強吃幾口,而且大部分時間都在昏迷。嗯……”

說到這裡,元牧著停頓下才繼續開口:“有好幾次下官來為陛下診治時,都聽見陛下在夢中喊了邢丞相的名字。此前陛下生病再嚴重都不曾出現過喝不下湯藥的情況。冰酒與藥效的餘量是一方麵,心中的鬱結……恐怕占了多數。”

聽完,邢溫書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他深深吸了口氣,壓下心疼點點頭:“我知道了,多謝元太醫告知。”

元牧頷首算作回應,接著便告辭離開,準備繼續去找調理謝安雙身體的方法。

而邢溫書站在原地頓了許久,之後才抬腳往長安殿走。

長安殿的大門微開著,之前守在門口的那兩名侍衛恰好不在,他順利地走進去繞到內室,撲麵而來的就是濃烈的藥味,接著就見福源端著一碗湯藥歎著氣放回桌上。

留意到門口忽然進來的邢溫書時,福源還詫異一瞬,想著要不要開口問好。

邢溫書先一步給他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擺手讓他先下去。

福源麵露糾結,看了眼謝安雙的方向,最後還是無聲地告退離開。

邢溫書側身給他讓路,目送他出去把門也關好,終於走進房間內。

謝安雙這時正安靜躺在床榻上,麵色慘白,眉間緊皺,脆弱得似是隨時都有可能一命嗚呼。

看得邢溫書心底一陣揪疼,忍不住往床榻邊的方向走近幾步。

謝安雙這時正好是清醒的,察覺到床邊的動靜,掙紮著說:“孤說了,孤不喝……”

他一邊說一邊睜眼,在邢溫書的麵容清晰倒映在他瞳孔中時忽地怔住。

“……怎麼是你。”他輕抿唇,艱難地撇過頭,看起來還是不想理會邢溫書。

邢溫書平靜地問:“倘若我不來,陛下是不是打算一直這麼折磨自己?”

謝安雙冷嘲熱諷:“邢大人未免太高看自己。”

“那我怎麼聽說……”邢溫書的語調忽然上揚少許,“某位小陛下在夢中喊了許多次我的名字?”

謝安雙:“……那是有人惡意中傷孤!咳咳……”

情緒稍微激動起來的謝安雙剛說完就開始劇烈咳嗽,原本就皺起的眉頭更加擰作一團,烏黑雙眸中蓄起一層水霧,看著脆弱而可憐。

邢溫書終究是不忍心繼續同他置氣,上前替他順氣,等他好不容易平複下來後輕輕扶著他坐起身。

謝安雙當然知道他的打算,奈何自己高燒三日,渾身上下幾乎都失了力氣,隻能由著他擺布,慢慢坐起身。

許是顧及到了這一點,邢溫書還特地又給他抱來一張小毯子,墊在他的背後讓他能夠坐得更舒服些。再然後,他就看到邢溫書搬來椅子坐在他床邊,十分貼心地試過湯藥溫度後,舀起一勺喂到他唇邊。

明明是細致入微的照顧,卻恰好戳深了謝安雙心底的那根刺,濃鬱的苦澀味占據鼻息,讓他再一次想吐。

但不願在邢溫書麵前示弱的心思占了上風,他勉強壓住想吐的衝動,死死抿著唇,看起來大有一副抵死不喝藥的決絕。

邢溫書知道他最近喝不下藥的事情,沒打算太逼他,隻是在這時又說:“邊境的戰報已經傳來了,邊境城鎮瀕臨潰敗,官員們和前線的將士們都在等著陛下的旨意。”

謝安雙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戰爭剛剛開始,身為皇帝的他這時候不能被知道病重臥床,不管願不願意,為了大局著想他都必須要讓自己精神狀態好一些,在官員們麵前露個麵。

邢溫書也不想逼他喝藥,但目前的局勢由不得他們顧及太多兒女私情的事情。

謝安雙攥了攥手,還是勉強張口含住勺子,喝下又苦又澀的湯藥。

以前他不是沒喝過比這苦的藥,但這一次儘管他已經儘力想將藥咽下去,還是壓不住強烈的反胃感,一把推開邢溫書,扶著床沿將方才喝進去的湯藥都吐出來。

烏黑的藥漬在被褥一角暈開,更多滴落到了床榻之下,濃烈的藥味再度彌散。

胃裡強烈的不適感仍在持續,謝安雙單手撐在床沿邊,發絲有一半從耳後散落,遮住大半染上病態潮紅的麵容。

親眼見到他喝了就吐的狀態,邢溫書心底揪得更疼,暫時將湯藥放到一邊坐到他身後一點的床沿,虛虛將他抱進懷中,替他擦拭唇角殘餘的藥漬。

隻是吐了一回,謝安雙的狀態一下子就變得更糟糕,熟悉的頭暈目眩再度翻湧而上,幾乎頃刻間就要將他的意識吞沒。

即便此時元牧不在,他也知道他應是又開始發燒了。

這三日時間他一直都是這樣間歇清醒反複發燒,尤其是在每次試圖喝藥又吐到脫力後,他甚至已經習慣了伴著苦澀的藥味昏昏沉沉睡過去。

可是這一次,濃烈的藥味之外,還有一絲令他本能安心的清淺香氣。

不知為何,他忽然有點難過。

說是矯情也好,是生病後最本真的脆弱也罷,這三日雖然他特地安排了竹二竹三守在門口不讓邢溫書進來,但實際上他不願麵對的內心依然在期待著邢溫書會來。

就像上一次那可笑的期待一樣。

謝安雙再度攥了攥手心,卻在無意中攥到了一塊衣料。

而與此同時,原本隻是虛虛的一個懷抱被身前人拉得更近,發梢處也仿佛傳來一個十分溫柔的觸感。

“陛下實在難受的話就再休息會兒吧,再不濟,朝堂那邊還有我來想辦法應付。”

溫聲的哄勸安撫在耳畔響起,無意中勾動了謝安雙深藏在心底的委屈:“我想喝藥……可是我喝不下……”

他愈發攥緊了手中衣料,嗓音虛弱沙啞,隱隱還帶著顫,像是委屈得想哭了。

邢溫書已經記不清這是他第幾次聽到謝安雙的哭腔。

明明希望他能過得更好,卻把他惹哭了一次又一次,還讓他遭遇了這麼多前世不曾遭遇過的痛苦。

邢溫書將懷中已經燒得滾燙的人抱得更緊,心中清楚再這樣喝不下藥也不是辦法,但他還沒找到解決謝安雙心結的突破口,實在無從下手。

他看了眼放在桌前的藥碗,眸色漸沉,半晌後哄著謝安雙暫時在床上重新坐好,將湯藥端回來。

這時候謝安雙已經燒得迷糊,起初還以為邢溫書想讓他再試一次,結果下一刻邢溫書自己端著藥碗喝了一口。

謝安雙:“……?”

腦子已經暫停工作的謝安雙露出一個茫然的神色,又見邢溫書坐回自己麵前,微涼手心覆上自己的手背,然後徑直吻了過來。

仍在怔愣的謝安雙給了邢溫書可乘之機,熟悉的苦澀自兩人唇舌間滲入。

他下意識攥緊手,卻被邢溫書溫柔地引導著鬆開,與他十指相扣,包裹住他所有緊繃的力道。

些許烏黑藥汁順著謝安雙唇角滑落,在他素白的裡衣上暈染出小片痕跡,但更多的湯藥在邢溫書的有意引導下被一點點吞咽下去。

熟悉的反胃感又將翻湧而上時,謝安雙忽然感知到手心傳來更重的力道,唇齒間的交鋒掠奪幾乎是瞬間就奪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唔嗯……”

……

等謝安雙終於被鬆開時,彆說反胃了,渾身上下都隻剩一陣酥軟的無力感。

他靠在身後軟乎乎的毯子上平複呼吸,唇瓣難得染上些許氣色,幾縷發絲垂落到身前,看著還有些淩亂。

邢溫書還坐在他麵前,用空出來的手替他將發絲撥回腦後,淺笑道:“陛下你看,這不就喝下去了麼?”

經過那麼一番激烈的糾纏,謝安雙意識恢複了一些,繼續沒好氣地說:“邢大人不是最怕苦了麼?”

邢溫書沒有在意他帶刺的語氣,指尖從耳後滑到他的唇邊,輕輕擦去溢出的湯藥痕跡,溫聲回答:“倘若是為了陛下,這些苦……”

“臣甘之如飴。”

說完,他又趁謝安雙不注意,在他唇角輕輕落下虔誠而珍重的一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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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第 82 章

最後, 謝安雙還是和邢溫書折騰大半晌喝完了整碗湯藥。

喝完之後謝安雙就累得直打瞌睡,大有一副坐著都能睡著的模樣。

邢溫書揉揉他的腦袋,輕手輕腳幫他重新躺好, 收拾一番準備離開時又感知到袖角傳來一個細微的拉扯感, 回眸予以困惑的眼神。

謝安雙拽著他的衣袖, 垂下眼睫回避他的視線,啞聲道:“替孤告訴他們,明日上早朝。”

邢溫書看起來有些擔憂,但還是選擇應下:“我知道了。那陛下今日好好休息,戰事那邊我會顧著的。晚些時候我再來同陛下商討派軍出征之事。”

既然已經攤牌自己的昏君是假的,謝安雙懶得再裝, 點頭應下後無力地鬆了手,抵擋不住洶湧而來的疲倦, 昏昏沉沉睡過去。

前幾日他總會做些亂七八糟的夢, 昏睡都睡得不踏實。這一次意外地睡了個好覺,一覺醒來時才至午膳時間。

端午膳來的仍是邢溫書, 謝安雙不用思考就知道是他把竹二竹三打發回去了。

他借著邢溫書攙扶的力道坐起身, 然後餘下的全程幾乎不用動什麼力氣, 隻需要乖乖張嘴吃下邢溫書喂到他跟前的午膳。

不知是早晨時消耗太多氣力, 還是午膳有他最熟悉的味道, 這一次謝安雙胃口好上不少,吃下了大半碗藥粥。

到後來實在吃不下, 邢溫書也勉強他, 將瓷碗放到一邊,遞來幾份奏折。

謝安雙粗略翻看幾眼, 都是與邊境動亂有關的事情。

早晨照顧完他後邢溫書沒有閒著, 召集了部分官員提前商討過相關事件, 大體得出來的結論是先調附近兵力支援,京城中讓邢旭易和另外兩位將軍,三人中的一人出兵。

三人實力不相上下,對於究竟選誰,小朝會上暫時沒有定論,不過傾向最高的是由邢旭易領兵。

邢旭易是目前北朝中最有威望的大將軍,當初還同番東國進行過交鋒。

但謝安雙並不認為邢旭易適合出兵。

一方麵是這一次他要跟著出征,朝中局勢必須有能鎮得住文武百官之人,那麼邢旭易留守朝中的最佳人選。另一方麵,番東國那邊肯定也知道邢旭易最有可能成為出征之人,此前又同他有過數次交鋒,必然熟悉他的作戰方式。

作為有備而來的番東國,他們肯定提前想過如何應對邢旭易。

那麼這時候最合適的選擇,就是番東國從未接觸過,但是又對番東國有所了解的人做將領。

謝安雙將視線落在一名叫袁序的武官上。

先帝崇武,在位時期從來不缺各式將才,袁序也是在那時年少成名的將軍,與葉子和差不多大。

謝安雙聽葉子和提起過,在葉子和做“奸臣”之前,他同袁序關係不錯,當初知道要征討番東國前袁序也做過一番準備,隻可惜後來選定了邢旭易和邢溫書出征,他被派去了另一邊的戰場。

不過袁序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立馬投入新的戰役,幾乎是和邢家兄弟一起凱旋。回來後他也以此為契機,與邢旭易交了朋友,相互聊過不少作戰的事情。

袁序一直很想和據說最難纏的番東國也打一打,然而每次都因各種巧合不能如願,因此他便成為了朝中餘下將才裡,唯一既熟悉番東國,又沒有同番東國親自對陣過的將軍。

此外,袁序這個人爽朗可靠,嘴巴很嚴,是葉子和都擔保能信得過的人,找他來做計劃的最後一環再合適不過。

不知是不是他看得太久,旁側的邢溫書忽然道:“陛下也認為袁將軍會更合適麼?”

謝安雙從思緒中抽回神,往他那邊看去一眼:“也?”

他還以為邢溫書會更推薦邢旭易。

邢溫書笑笑,回答:“以前袁將軍常到邢府做客,我偶爾接待過幾次,聽得出袁將軍對番東國的了解。而且不能出征番東國一直是袁將軍心中的遺憾,比起番東國早就熟悉的兄長,袁將軍會更適合這次出征。”

謝安雙不置可否,繼續道:“明日孤會在早朝說明此事,你提前去知會他一聲,讓他做好準備後日立即動身。”

邊境戰況不容樂觀,京城已經閒了幾年,大軍調動不是一時就能完成的事情。

邢溫書明白他的意思,點頭應下,又給他倒來一杯溫水。

謝安雙沒有拒絕,小口小口地喝下小半杯水,卷翹眼睫偶爾撲棱幾下,看起來很溫馴。

後日他就要正式離京,不能拖著一副病怏怏沒什麼氣力的身體,否則光是趕路的那一陣子就有他受的。

邢溫書不知他的想法,隻當他是為了明日早朝看起來精神些,待他喝完水後又照顧了許久,看著他把中午的藥喝完。

經過早上那一回,謝安雙已經可以勉強自己把藥喝完,雖然仍會有不適感,但可以忍耐,喝完藥就繼續躺下歇息。

邢溫書在旁邊照顧到他安穩睡下之後,才放心地離開去找袁序。

……

午間又睡了一個安穩覺,再醒來時謝安雙精神狀態明顯比之前好很多。

這幾日來總是反複高燒,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喝不下藥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如今這些煩惱都沒有了,恢複得就快很多。

下午他醒來後,邢溫書又來了幾趟,照顧他的同時不忘彙報今日處理的進度。

朝堂官員們已經得知明日要上早朝的事情,之前或真或假對他不管事的埋怨暫時壓下。袁序那邊在收到消息後原本興奮得不行,當即就著手去做準備。

隻是後來葉子和去找了一趟他,他的情緒似乎明顯下降不少。

這會兒正值局勢不安穩之期,朝堂間的往來變動很快就能傳遍各個有心官員耳中。

他們大多猜出明日的早朝應當會正式任命袁序作為大將出兵,但猜不出葉子和去找袁序有何事,隻當他是看不慣昔日好友得勢,不顧局勢跑過去潑冷水。

奸臣形象簡直深入人心。

邢溫書對此似乎也有些好奇,暗示著同謝安雙提起,但謝安雙什麼都沒說。

他知道是葉子和去找袁序說他們計劃的事情了。

病情反複的這幾日,他也趁自己清醒時同葉子和聊過,確定出幾名可以納入考慮的將軍,其中就有袁序的名字。

他們也約定好,當最終確認出人選之後,由葉子和去找那名將軍談。很顯然,葉子和就是聽到風聲去找袁序了。

按照他們的計劃,到時候謝安雙不會提前說出征之事,以普通士兵的身份混進軍營中,等到大軍離開一段距離後再由葉子和於朝堂中公布此事,也免得軍中的士兵們因為知道皇帝跟他們一起來,還中途戰死沙場而產生負麵情緒,影響整個戰局。

他從自己的思緒中抽回神思,留意到床邊有一縷淺黃陽光透過窗戶,斜斜落於地上,忽然想出去走走。

這幾日他臥病在床,外邊也常是陰雨連綿,難得今日他好些,天氣同樣變得晴朗,很適合出去透透氣。

許是看出他的想法,邢溫書笑了下,率先提議道:“陛下可要出去走走?長安殿外的花最近開得正好。”

謝安雙順著他的話應下,借他的攙扶起身後就揮開了他的手,虛虛披著一件外袍走出長安殿。

這時的長安殿外隻有福源一人,見謝安雙出來時行禮致意,側身恭順地讓出路。

謝安雙隨意地點點頭,隨後便走到院子裡去。

正如邢溫書所言,長安殿外的花開得正好,熱烈地迎著西下,綻放自己最美的身姿。

花叢中的花葉還沾著些許水珠,應是午後太陽才出來,暖洋洋的,曬不去多少積蓄的雨水。

謝安雙抬頭望向逐漸露出更多湛藍的雲幕,輕呼出一口氣。

北朝的天,也終於要撥雲見日了。

……

次日,景春三年四月初五,當了好幾日甩手掌櫃的景春帝罕見地又召開了一次早朝。

然而就在官員們以為謝安雙終於打算正視朝政大事時,他卻當著文武百官的麵,以丞相處置和親公主之事不當導致邊境戰亂為由,將邢溫書遷削為一名小小的武官。

此舉自然引發了早朝官員的強烈不滿,謝安雙卻強硬地堅持想法,甚至宣布擢任葉子和為丞相,徹底激化了官員們的情緒,隻是又被他一句誰不滿則加重處罰給堵回去,敢怒而不敢言。

與此同時,謝安雙也正式解除了邢溫書兼任的侍衛之職,於當日勒令他出宮回府。

等這些命令下完,他才輕飄飄地下令讓袁序帶兵前去攻打番東國,明日早晨出發,似是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袁序麵上神情明顯有異,最終卻沒有多說,領命應下。

至此,這個鬨劇似的早朝正式結束。

謝安雙掃了眼底下定定看著他的邢溫書,最終一言不發地回了長安殿,臨走前還吩咐竹二竹三盯著邢溫書離開,不讓他再有機會靠近長安殿。

但是在離開前,他又忍不住回想起方才他當眾質問邢溫書認不認罪時,他撩起衣擺筆直跪下後,那個深沉而平靜的眼神。

回想起在驟然炸開的朝堂中,在無數官員的求情勸諫聲中,那句平緩有力的回應。

【“臣認罪。”】

或許,這便是他與邢溫書的最後一麵了。

謝安雙閉了閉眼,迎著邢溫書的目光,決絕地離開。

……

次日,景春三年四月初六,京城內是個難得的萬裡無雲的大晴天,由袁序率領的大軍也於今日早晨正式出征番東國。

謝安雙穿上甲胄混在袁序的親兵隊伍中,回眸看了眼高聳的京城城牆,一眼便看到了前來送行的葉子和,對上他的視線後麵上帶著明顯的難過。

他卻在這時露出了這幾日來的第一抹笑意,對他比了個口型——

再、見。

葉子和那邊似乎深吸了一口氣,也勉強扯出點笑意回了他一個一樣的口型。

但他們都知道,此次分彆,或許就是再也不見。他們唯一還能做的,不過是給他們的最後一麵,多添些明朗的笑意。

哪怕這樣的笑一點都不真實。

謝安雙很快就收回了視線,握緊韁繩,割舍掉心中的最後一份情緒,毅然決然踏上離京的路。

無人知曉北朝的京城將麵臨怎樣的變動。

也無人知曉,一道看似尋常的倩影在盛大的餞彆之後,悄然潛入了邢府。

“邢丞相!大事不好了!”

茹念在邢府摸索著找到於院中練劍的邢溫書,神情慌亂焦急。

邢溫書對她的出現稍感詫異,但仍保持從容不迫的姿態收劍歸鞘,平靜地說:“我已不是什麼邢丞相,茹念姑娘不必再如此喊我。”

茹念就沒這麼淡然了,著急地說:“先彆管這些有的沒的了,陛下他跑了!他今日早晨跟著出征的隊伍跑了!”

“……什麼?”

邢溫書怔住,手中的劍都險些沒拿穩。

茹念順了口氣,繼續說:“陛下把這件事情瞞得很死,除卻葉子和外根本無人知曉,我也是直到方才才從葉子和口中得知,陛下今早混在袁將軍的親兵隊伍中,已經跟著大軍離開京城了!”

聽到這裡,邢溫書當即就明白過來。

他最擔心的,謝安雙走向極端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難怪前日謝安雙表現得那般順從,也難怪昨日他要下那樣的命令。

他分明是打算著這一走,就再也不回來了。

邢溫書攥了攥手,麵色卻鎮定得可怕。

“……邢公子?”茹念沒由來的生出些畏懼,試探著開口喊了一句。

邢溫書深吸一口氣鬆開了手,冷靜地回答:“茹念姑娘請放心,我一定會把陛下平安帶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山有扶蘇】x2、【江宿雪】的營養液mua!

第83章 第 83 章【二合一】

景春三年七月二十, 北朝邊境朔河城城外,駐紮於此的北朝軍隊井然有序地維持著巡視。

正如當初謝安雙預測的那般,番東國一直以為北朝會派出的將領是邢旭易, 一路威風凜凜地連奪北朝三座城池。結果他們完全陌生的袁序一路殺過來, 在趁他們沒反應過來在一個月內搶回了兩座城池。

不過番東國那邊也不是吃素的, 很快就調整策略,退守朔河城。

袁序雖然突襲獲勝,但沒有過分驕傲,考慮到士兵疲敝,乾脆在朔河城外紮營包圍,尋求最合適的突破時機。

直至今日, 他們已經相持近兩月的時間。

七月正值最熱的時節,驕陽烤得地麵仿佛都在冒著熱氣。

軍營外的巡守隊伍剛剛換班, 周遭是一如既往的嚴肅氛圍, 幾乎無人在此隨意交談,唯有再往裡走幾步, 才能勉強多出幾分活躍來。

“這天也太熱了, 鄰城的增援何時能到啊。”

一名士兵坐在營帳外拿手扇著風, 悵然感慨一句。

旁邊另一名跟著應和, 又道:“要我說, 當初我們就應當趁著他們輕敵,把朔河城一並奪回來!把他們趕回番東國去!你說是吧, 安樂?”

安樂——或者說, 謝安雙坐在他們對麵正拿著水壺喝水,聞言聳了聳肩, 回答:“哪有你想的那麼容易。我們千裡迢迢從京城趕來, 本就是疲軍, 出其不意奪回兩座城池已是不易,若是當時再強攻朔河城,大概率是要敗的。”

相處幾月的時間下來,和他相熟的幾位士兵已經習慣他說話的直白,無所謂地笑著說:“這不是打打嘴炮過癮嘛。不過安樂你真的好厲害啊,最近將軍好像一直是派你去騷擾朔河城的守軍,你卻一點都不累。”

謝安雙想起這個就忍不住冷笑:“就那群廢物守兵。若非估計城中百姓安危,袁……將軍早就殺進去了。”

士兵們沒留意到他詭異的停頓,其中一人似是又回想起什麼,興致勃勃地說:“之前收回那兩座城池的時候也是,我們小隊裡每次都是安樂最積極衝得最前,搞得我都忍不住想拚命一搏。”

“對啊對啊,安樂剛來時看著就像嬌滴滴的小公子,我還以為是哪家送來混軍功的,結果一上戰場那氣勢真是嚇人,跟不要命了似的。”

彆說,還真是沒打算要命。

謝安雙又喝了口水,神情淡淡。

雖然他跟著出征的本質目的就是送死,但他也不至於輕賤到隨意就死在不知名的士兵手中,好歹都得有個英勇廝殺的經曆,算是圓了他當初一個沙場夢。

結果沒想到一開始那些都這麼不經打,他衝在最前麵也不過是受了幾處皮外傷,休息的這段時間都愈合得差不多了。

他在這頭兀自沉默,習慣他性子的士兵們在另一邊倒越聊越有勁頭,有一人就順口調侃了一句:“對了安樂,我看你這勢頭,到時候我們凱旋你肯定能被好好嘉賞,苟富貴無相忘啊~”

謝安雙被他拉回思緒,垂下眼睫,輕聲回了句:“我沒打算回去。”

“嗯?”旁的士兵聊得正歡快,沒聽清他說了什麼,下意識反問一聲。

謝安雙卻沒打算再說,搖搖頭又喝下一口水,將水壺擰起來。

恰好這時有士兵來找他,說是袁將軍喊他有事。

他點頭謝過那名士兵,起身和其餘人的告個辭。

一隊的士兵們司空見慣,隨意地朝他揮揮手,正好臨近午膳時間,順口也說會給他留好吃食。

謝安雙也謝過他們,這才往袁序的帥帳去,聽著身後逐漸遠離的笑鬨聲,忍不住淺淺地笑了下。

在外人麵前他慣來是個冷淡性子,本來打算好了獨來獨往一個人,輕傷不管重傷不治,就浴血奮戰到死期那一日。

結果不知是不是他拚勁太猛,連帶著影響了他們整個小隊在第一次作戰時都英勇無比,打了個暢快。

於是在休息期間,就有個知道他受了傷的直爽士兵,特地給他送來傷藥,還拉著他和大家一塊相處。

小隊裡的人大多耿直,你一言我一語地誇他,絲毫不在乎他沉默冷淡的模樣。

後來他們又一起拚了好多次,全是謝安雙領著他們小隊衝在最前,大家就愈發覺得他是少說多做的行動派,和他處得更好。

有事沒事大家就聚一起聊天,戰後也相互幫著上藥,關係愈發密切。

這些發展都超出了謝安雙的預料,但意外的,他也不討厭。

或許這也是參軍能夠吸引人的原因之一罷。

謝安雙很快就收斂起若有似無的笑意,輕車熟路地走到帥帳中。

帥帳附近的閒雜之人已經被提前打發離開,他也毫不客氣地直接掀開帳簾進去。

“陛……咳,小安,你來了。”

袁序隨手將一封信收起來,險些就慣性尊稱,瞥見謝安雙淡淡的神色後才連忙收斂。

未免各種有意無意的身份暴露,謝安雙一開始就明說不要在軍中喊他“陛下”,袁序又總覺得直呼名字太過不敬——哪怕是個假名,最後乾脆按謝安雙所說,把他當小輩,隨葉子和一般喊“小安”。

謝安雙沒管他方才收起信封的動作,開門見山道:“是增援那邊有消息了麼?”

袁序點頭:“對,預計過兩日會有增援的先遣隊抵達,兵力一千人。”

“先遣隊?”謝安雙皺了下眉,“之前不是說增援一並過來麼?”

袁序回答道:“番東國那邊收到了增援的消息,所以臨時變了計劃。今明兩日我們按兵不動,做出要夜襲的陣仗,放鬆他們白日的警惕。待到後日先遣隊抵達時,我們繞到南門發動突襲,削弱北門的守衛,再由先遣隊一舉攻破北門。”

由於一開始的輕敵以及試探,番東國那邊派來的將軍不是什麼大將,擅長進攻而不擅長防守,守城的士兵不是非常嚴密。

他們一直不進攻主要也是知道那個將軍人品不行,有拿全城百姓威脅的前科,硬攻的話很有可能危機大部分朔河城的百姓,必須出奇製勝。

袁序在領兵打仗方麵更有經驗,謝安雙對於他的計劃沒什麼異議,為防萬一多問了一句:“先遣隊的領隊是誰?可以確保他的能力足夠麼?”

袁序的目光閃爍一瞬,在謝安雙察覺前恢複,隨意似的說:“是個年輕武官,不過在先帝時有過輕騎突襲的經曆,能力是沒有問題的。”

“行。”謝安雙不再多問,“那這兩日我養精蓄銳,到後日突襲時我繼續做先鋒。”

袁序頓了又頓,還是沒有多說,點頭道:“近日好好休息。番東國那位將領也並非無能之輩,正麵對上的話,南門那邊還是有很大風險的。你……也小心吧。”

雖然知道謝安雙向死的決心,但每次作戰前袁序還是會叮囑他一句小心。

謝安雙沒管他的小心思,點點頭就暫時離開,為後日的戰役做充分準備。

他聽得出到時候應當會集結大半兵力去攻打南門,讓守城將領誤以為他們用的是疲軍之計,想從南門突破防線。待到兵力彙聚南門之際,就是北門突襲最佳之時。

他所要做的就是在南門爭取更多時間,把守城將領也困在南門,無暇再顧及北門。

這可比之前隻餘一些小兵小將打要危險得多。

不過謝安雙求的便是這份危險。

他走出帥帳後遙遙望向朔河城的方向,眸色漸沉。

不管怎麼說,臨走前他勢必要把屬於他們北朝的領土奪回來。

……

景春三年七月二十三午後,正是一日當中最炎熱、最容易疲倦的時刻,北朝軍隊毫無征兆地在南們發動進攻,打了番東國守城軍隊一個措手不及。

不過守城將領不算太蠢,在收到戰報後當即調集兵力守住南門。

謝安雙望著不遠處兵力劇增的城門,勾唇冷笑。

怕的就是你犯蠢。

在一片震天響的戰鼓與殺喊聲中,朔河城的爭奪戰正式拉開序幕。

但這一次謝安雙不急。

他手握紅纓槍,看著眼前頃刻間便激烈交鋒起來的兩支隊伍,安靜得完全不像他。

“安樂,我們這一次怎麼不衝啊?”

一名同小隊的士兵看著眼前戰況蠢蠢欲動,但是謝安雙是他們小隊的隊長,特殊時候要聽謝安雙的指令。

謝安雙仍舊不著急,平靜道:“我們這一次的目標不是衝在最先,而是衝在最前。”

提問的士兵目露茫然。

但很快,他們就明白了謝安雙的意圖——守城將領親自現身了。

謝安雙勾唇一笑:“你們怕死麼?

回答他的聲音整齊劃一:“不怕!”

“好。”他握住韁繩,高舉□□,嗓音中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那就隨我一同,直取那狗將軍的項上人頭!”

“是——!”

鬥誌盎然的應答聲落下,一隊原本看似不起眼人馬驟然闖入混亂的戰場,宛若一支離弦的箭,於一片打殺中穿刺而過!

“殺啊——”

“鏘鏘——”

“噗——”

無數的殺喊聲、交戰聲、鮮血噴湧聲在謝安雙身側交織,雜亂無序地湧入他的耳膜,又更加刺激著他的狀態。

在這一刻,他不知道什麼生與死,他隻知道他要往前、再往前,他要衝破敵軍所有防線——直取守城將領的項上人頭!

“噗——”

他一槍穿透了麵前企圖阻攔他的敵軍,溫熱的鮮血在他臉上留下一道血痕。然而他絲毫不管這些,利落地拔槍駕馬,勢如破竹般一路往前,逼近守城將領!

“放箭!”

高聲喝令之下,無數支箭矢對準衝在最前的小隊人馬,頃刻間便如箭雨般直直落下!

此舉卻恰恰點燃了他們小隊更旺盛的鬥誌。

想把他們逼入絕境?那他們偏要殺出一條活路來!

“鏹鏹!”

謝安雙一柄紅纓槍利落斬斷數支箭矢,在箭雨中如遊蛇般靈活遊動。

無數箭矢擦過他的臉頰,刺入他的盔甲,劃破他的手臂,他恍若未覺。

他的目光死死鎖在守城將領身上,燃燒的鬥誌早已掩蓋身體的痛楚,如今的他腦海中隻剩下一個念頭——

今日他就算是死,也要拉著侵占他北朝領土的狗將軍墊背!

“殺啊——!!”

震天響的殺喊聲回蕩在朔河城南端,誓要染出一片血紅天地。

身後戰場激烈焦灼,謝安雙與他們小隊餘下的幾人,也一舉衝出了弓箭手的射擊圈!

與此同時,那守城將領似是忽然接到了什麼通知,調頭就要往回跑。

謝安雙又怎麼可能讓他如意。

“兄弟們,我們今日就是在此戰死,也要於那狗將軍同歸於儘!”

“是!”

整齊劃一的回應聲少了幾道熟悉的嗓音,熊熊鬥誌卻更為強烈,以幾乎所向披靡的氣勢一路往前!、

謝安雙在一片打殺聲中跟著殺紅了眼,他不知自己究竟傷了多少人,又受了多少傷。

他隻知道,他距離那個番東國的守城將領,隻餘下幾步之遙!

“保護將軍!”

驟然衝破防線的謝安雙打亂了守城將領親兵隊的節奏,幾乎是一窩蜂地朝他湧來,以圍剿的陣仗將他團團包圍。

但凡有丁點怕死的念頭,這時候都勢必會露怯。

然而謝安雙眸色冰冷,在包圍圈中鎮定自若。

很不巧,他最不怕的就是死。

“上!”

一聲令下,幾乎所有包圍在他身邊的士兵同時衝上前!

謝安雙毫不畏懼地直衝向前,在包圍圈中大開殺戒!

刹那間,血花飛濺!

叫喊聲,嘶鳴聲,鏗鏘交戰聲。

所有的聲音刺激著謝安雙的耳膜,幾乎震得他血氣翻湧。

他握緊手中的紅纓槍,咬牙望著遠處一劍砍落了一名北朝士兵的守城將領。

他絕不會,在這裡就認輸!

謝安雙驟然爆發出一股更強烈的拚勁,□□一揮,徑直擊落兩名就要靠近他的士兵。

可是圍剿士兵一波接一波地湧上來,發了狠勁衝過來的謝安雙又如何能敵得過他們不知疲倦的攻擊。

明明就剩幾步的距離了……!

謝安雙緊咬牙,正打算孤注一擲時,一道破空之聲忽然在他眼前炸開,三支長箭同時穿刺而來,接連射倒他麵前的三名敵軍!

他驀然抬眸,就見朔河城的城門下不知何時多出一隊精銳騎兵,領兵之人筆直坐在馬背上,手中弓箭泛著寒光,幾乎頃刻間便如一道閃電越過無數士兵,擦著他的耳畔一舉刺入他身後一名企圖偷襲的敵軍胸膛!

西沉斜陽之下,那人目光沉靜,越過生死一念間的戰場,與謝安雙平靜對視。

謝安雙驀地瞪大了眼睛,一時間甚至忘了自己還在生死搏殺的瞬間。

——是邢溫書。

怎麼會是邢溫書?!

就在他愣神之際,邢溫書身後的騎兵氣勢洶洶地加入戰局,而他本人順勢奪了身邊一名敵軍的兵器,腳尖輕點騰空而起。

他迎著謝安雙錯愕的目光,躍到他身邊乾脆利落地解決幾名靠近的敵軍,順勢又搶了一匹馬,

“陛下的周圍交給我,您隻要往前衝就好。”

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入謝安雙耳中,他幾乎立即就明白了邢溫書的意思,從驚愕中短暫抽回思緒,專注於眼前戰況。

守城將領的護衛隊這時已經被邢溫書率領來的輕騎衝散擾亂,這時候是刺殺將領的最好時機!

他穩了穩心神,鉚足了勁頭往守城將領的位置衝去!

這一次他不再管身邊朝他衝來的士兵,也不再管射向他的箭矢,如同邢溫書那句低沉的話一般——

他隻需要往前就好。

哪怕是早就準備好再也不見,哪怕是戰場上出乎預料的久彆重逢,但隻要是邢溫書對他說的話,他都有最本能的信任。

謝安雙一路衝破最後的防線,與守城將領正麵對上!

那守城將領許是也沒見過他這般狠厲之人,在他的招招殺手下無意識露了怯,幾個回合便露出破綻。

然而與此同時,又有一柄弓箭往他的方向直直射來。

倘若躲避,必然會錯失刺殺將領的最好時機,但倘若不躲——

也頂多是個死罷了。

謝安雙瞬間便做下了決定,猛地直衝向前!

“噗!”

溫熱的血液飛濺而出,一柄紅纓槍直直穿透了守城將領的胸膛!

主將伏誅!

“守將伏誅,降者不殺!”

“北朝的將士們!讓我們一鼓作氣!奪回朔河城!”

“奪回朔河城!”

身後傳來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喊,北朝軍隊士氣大增,朔河城守兵幾乎落荒而逃。

勝局已定。

而謝安雙仍定定地待在守城將領屍首之前,耳中隻餘下自己鼓鼓的心跳聲。

他們北朝的朔河城——

奪回來了!

他下意識地回頭去找邢溫書,眸間欣喜尚未來得及傳達,就見邢溫書右肩不知何時中了一箭,大片鮮血浸染了他的甲胄。

——是方才他刺殺守將時射來的那一箭!

邢溫書似是全然不知自己的處境,對上謝安雙一瞬的欣喜,仍舊無力地扯出一抹淺笑:“恭喜……陛下……”

話音剛落,他便再也支撐不住,從一側跌落下馬。

“……邢溫書!”

……

謝安雙從沒想過他和邢溫書還會再見,更沒想過竟是以這樣的方式再見。

他看著床榻上麵色蒼白陷入昏迷的邢溫書,心底又是一陣揪疼。

“安樂,你也先處理一下身上的傷吧?溫然副將應該還醒不了那麼快。”

一名同小隊幸存的士兵走入營帳內,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勸謝安雙先去上藥。

謝安雙還是同之前一般搖頭。

自從從戰場慌慌張張把邢溫書帶回來後,他就守在邢溫書的床榻邊,看著軍醫替他拔箭上藥,而他自己卻什麼都不管,甚至連身上滿是血汙的戰袍都未曾脫下。

中途軍醫、同隊的士兵乃至袁序都來過好幾趟,但無人勸得動他,最後在袁序的默許下隻好隨他而去。

來勸他的那名士兵歎口氣,替他續上營帳內的燈芯後便再次離開。

小小的營帳內很快又隻餘下他們兩人。

謝安雙也不知自己究竟在邢溫書的床邊坐了多久,他腦子已經亂成一團,烏七八糟地裝了一堆事情,等了許久才終於等到床上的人有動靜。

“邢溫書!”

他湊近一些,就見原本隻是動了動指尖的人緩緩睜開眼睛,眸底還有一瞬茫然。

“陛……咳咳……”

邢溫書似是想開口說什麼,沙啞虛弱的聲音就被一陣咳嗽打斷。

謝安雙連忙倒來一杯水,小心地扶著他起身,將水遞到他唇邊,一點一點地喂他喝下去。

邢溫書表現得很乖順,坐在床上將水喝了大半。

等確定他平穩下來之後,才放心地想把杯子放回去。

這時他的手卻忽然被輕輕拉住,扭頭便對上了邢溫書虛弱的淺笑:“陛下,我終於找到你了。”

許是正值受傷後虛弱之時,邢溫書這句話說得很輕,如同一根羽毛,卻在謝安雙的心底激起圈圈漣漪。

他根本沒想過邢溫書會來找他,也根本沒想過邢溫書會替他擋下那一箭。

明明是那麼怕疼的一個人……

謝安雙鼻尖一酸,勉強壓住自己的情緒,佯裝生氣地質問:“你是笨蛋嗎!我又不怕疼,你乾嘛——”

“因為我怕。”邢溫書溫和地打斷了他的話,“我怕我的小陛下會疼。”

謝安雙對上他眼底一如既往的溫柔,忽然怔在了原地。

邢溫書又在這時湊近他,在他眼睫落下輕輕一吻,嘗到了些許鹹澀的溫熱。

他看著懷中眼眶通紅的人,抬起左手揉了下他的腦袋,輕笑著問:“怎麼哭了?”

熟悉的輕柔嗓音徹底擊垮了謝安雙心底緊繃的情緒,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態下委屈得哭出來。

他避開邢溫書右肩的傷處,靠在他的左肩哭訴:“你個大混蛋!我明明都已經做好再也見不到你的準備了!我都把朝堂那邊的事情安排好了!你乾嘛還要來找我!我都那麼努力勸我自己割舍了……嗚……你還想要我怎樣……”

說到後麵,謝安雙已經哽咽得說不話來。

他這幾個月來幾乎是逼著自己不去回想任何有關邢溫書的事情,就是怕自己會忍不住動搖。誰知道他還千裡迢迢地自己找了過來!

謝安雙越想越委屈,像是要把這段時間受的苦全都宣泄出來。

邢溫書也沒有推開他,輕柔地撫著他的後腦勺,直到他的情緒比之前穩定一些,才輕歎口氣回答:“因為我說過的,我喜歡陛下。”

感受到懷中的人身子微微一僵,他又勾唇淺淺一笑,補充道:“或者換個說法,我的小陛下是被我放在心底最珍重的位置,深深愛著的人。”

“不管是曾經的那一場大火之後,還是這一次的戰鼓擂聲之下,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皇位,而是您。”

“是我放在心上的你,是我獨一無二的小陛下。”

作者有話要說:

補上六號欠的那次更新

這個副本很短

真的很短,而且沒打算寫太多戰事(。)

——

感謝【芊梓安櫻】的地雷mua!

感謝【芊梓安櫻】x30、【俄比小心】x2、【江宿雪】的營養液mua!

第84章 第 84 章

也不知是不好意思還是真的太累, 謝安雙在邢溫書懷裡哭過後沒多會兒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邢溫書忍著傷口的痛楚將他放好到床上,出去找來軍醫替謝安雙處理傷處。

也是直到軍醫來了,他才得知謝安雙身上的上不比他輕。

因為之前硬闖箭雨陣, 謝安雙身上的傷輕則隻是劃破一個淺淺的口子, 重則深入血肉, 慘不忍睹。能夠一直撐下來靠的恐怕完全是意誌力,和他本身就不太怕疼的特性。

邢溫書看著就忍不住心疼。

若非他找到合適的由頭緊趕慢趕過來,恐怕他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他的小陛下了。

處理好謝安雙傷口時已經到了後半夜,軍醫收拾好藥箱就告辭離開,獨餘邢溫書與謝安雙待在營帳內。

邢溫書用的身份是副將,到這個軍營後軍銜僅次於主將袁序, 有一個單獨無人打擾的營帳,帳內床榻還算大, 容下兩人勉強足夠。

他走到床邊看著渾身上下沒幾處好地方的謝安雙, 輕歎口氣,俯身揉了下他的發梢。

也怪他來得太晚。

邢溫書在床邊看了許久, 還是沒有選擇與謝安雙同塌而眠。

床榻雖然容得下兩人, 但難免會有觸碰, 謝安雙傷得太多了, 他不想無意中碰到他的哪處傷口。

最終他搬來了之前謝安雙為等他醒來時坐的那張椅子, 靠在床頭的位置,左手輕輕裹住謝安雙的手, 這才安心地淺眠休息。

床榻上的謝安雙不知是不是感知到熟悉的溫度與氣味, 無意識地輕輕勾了下他的手,眉眼稍稍舒緩。

……

受傷昏迷後的謝安雙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境的開端, 是邢溫書趕赴京城任職丞相。

本該是熟悉的場景, 夢裡的邢溫書卻拒絕了兼任貼身侍衛的職責, 平靜而冷淡地對他說:“臣不是陛下的玩物,陛下若隻是想責難臣,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禦書房內,素白身影筆跪在正中,宛若冬日盛放的寒梅,傲然挺立。

而張揚紅衣的謝安雙跟沒骨頭似的半倚在軟榻中,放浪形骸。

一白一紅,明明身處同一個房間,卻不在同一個世界。

畫麵至此定格,又倏地轉向下一幅。

是當天夜間,謝安雙溜出宮,原本想去查查與蒙麵賊人有關的事情,結果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邢府,看著邢溫書與邢旭易在院子內有說有笑的暢聊。

早晨時在禦書房冷淡高傲的人,在自己兄長麵前卻能笑得自在溫和,好似和煦的春風,叫人心生親近。

院子內高掛的燈籠暈出暖黃光亮,傾灑在邢溫書身側,鍍上一層柔和朦朧的光暈。

謝安雙獨自藏在隱蔽的暗處,向往著邢溫書身上的光亮,最終也隻能轉身離開,沒入更深的黑暗。

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而恰在這時,院子內的邢溫書似有所覺,往謝安雙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隻能見到一抹不清晰的影子悄然消失。

或許是野貓吧?

他沒多想,回眸繼續同許久未見的兄長聊天。

卻無人知曉,在這一夜後,一明一暗兩人的人生軌跡基本注定。

在這兩幅“長畫麵”之後,謝安雙的夢境中閃過無數簡短的小畫麵。

許是因為簡短,小畫麵都很零碎,基本是謝安雙與邢溫書相處的一些碎片。

有他們在禦書房中相互對峙,有他在禦花園當眾給邢溫書難堪,也有他在文武百官麵前對邢溫書的肆意奚落。

除此之外,還有邢溫書偶爾興起給他吹奏樂曲,有邢溫書在他生辰時為他準備特彆而精致的禮物……

每一次謝安雙都會在邢溫書示好後尖銳刻薄地暗諷,邢溫書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與平靜,仿佛從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與腳步,疏離又保持禮節。

他位高權重,家世背景雄厚,每當他看向謝安雙時,眼底映出來的永遠隻有謝安雙這個人,沒有他身後的那一把龍椅。

這樣的人,真的會渴求皇位嗎?

謝安雙以旁觀者的視角看完所有閃的片段,又來到了另一個畫麵。

是在景春五年九月,夢境中的謝安雙收到葉子和傳來的消息,說是邢溫書那邊已經有人主動在準備逼宮送邢溫書上位的事情。

謝安雙原本在長安殿中小心翼翼地嘗試著作畫,聽到福源呈報來的消息,筆尖一頓,一抹烏黑的墨團在宣紙間暈開。

按照他們之前的計劃,再過半年時間應當就可以徹底讓元貴黨派垮台,到那時他們就會順勢安插自己的人加入邢溫書的勢力範圍,煽動邢溫書篡位。

雖然邢溫書那邊主動要篡位也能省下這個攛掇的麻煩,但謝安雙心底多少還是抱有一絲僥幸。

僥幸地認為,或許比起皇位,邢溫書會更在意他一點,哪怕隻有一點點也好。

不過到頭來,果然還是他自作多情了。

也是,誰會在意一個趾高氣昂折辱刁難自己的人呢。

謝安雙半低著頭,藏起麵上的情緒。

福源猶豫著開口:“……陛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勉強笑笑:“孤知道了,你去告訴子和哥,孤這邊會做好準備的。”

福源應聲,隨後便在謝安雙的示意下告退離開。

謝安雙目送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低頭重新看了眼桌麵上的那幅畫。

畫中是一支傲然獨立的墨梅,隻是在枝杈的一角有一團暈染開的墨漬。墨梅畫得不算多好看,但是可以看出作畫之人的一筆一畫都無比認真細致。

這原本是謝安雙想在中秋他的壽宴後,暗戳戳送給邢溫書的。

他自小被當成暗衛傀儡培養,動刀動槍的陰暗事做起來毫不拖泥帶水,但這種高雅的興趣屬實難倒他了,他也是偷偷練了很久才勉強能畫出這麼一枝還算看得過去的墨梅。

可是……

謝安雙回想起福源方才稟報來的話,眸色暗了暗。

既然如此,便讓這幅畫同他一起,消失在長安殿的一場大火中吧。

他將畫暫時擱置在一邊,收回心神開始擬定退位詔書,將他早就背得滾瓜爛熟的說辭一字一字端正寫在聖旨上。

末了他還專門找來一個盒子將詔書放進去,再找好一個合適大小的盆,等時候到了,便將盒子放進裝滿水的盆中,也免得被到時候的大火一同燒沒了。

等做好了這一切,他才重新將注意力放回那副已經被晾乾墨跡的畫上,靜靜地站在桌邊看著。

須臾後,他歎口氣,小心地將畫卷起來,放到一個最靠近到時候火源的地方。

從計劃製定伊始,他決定好最後用一場大火來結束這一切。

長安殿是他登基後活動得醉酒的地方,無數被他藏起來的與邢溫書有關的事物都在這裡。所以為防以後被邢溫書知道,他早早就打算好連同長安殿中所有他生活的痕跡,一起消失在這世間,讓邢溫書能夠更加心安理得地坐在皇位上。

哪怕……

哪怕這個籌劃與準備,也是他的一廂情願。

謝安雙看著那幅被卷起來的畫,輕扯唇角,繼續去做下一步的準備。

長安殿中的畫麵也定格於他毅然轉身的背影。

下一刻,夢境裡的一切,就被一場熊熊烈火包圍。

衝天的火光,無情的逼喊,依舊是一襲張揚紅衣的謝安雙站在大火前,聽著麵前所有人對他的討伐。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啊。

長安殿的滔天熱浪幾乎要灼傷謝安雙的後背,他卻安安靜靜地站在原處,掠過所有征討他的官員,想搜尋那個熟悉的身影。

無果。

他甚至……不願意再來給他送行了麼。

【“你本來就是沒人喜歡沒人要的小賤種,若是沒有本宮,你真以為能活到現在?”】

【“你的吃穿住哪樣不是本宮給你的?你真以為除了本宮,還會有人真心實意待你麼?”】

果然,他隻是一個不會被任何人所喜歡的,沒人要的小賤種。

他的結局,也不過是在萬人的唾棄中走向滅亡。

謝安雙苦澀一笑,終於不再猶豫,轉身要往火海中去。

然而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個急促的馬蹄聲,和一個熟悉的呼喊聲。

“陛下!”

謝安雙的動作頓了頓,但馬上就想明白了因果。

畢竟篡位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邢溫書還不知道他留了退位詔書,多少也要做個忠心的戲碼。

或許是臨死在即,謝安雙早就拋卻了自己那點可憐的僥幸與自作多情。

可他還是忍不住想再見邢溫書最後一麵。

謝安雙停下腳步,回眸看了眼邢溫書,穿著一襲素白衣裳的邢溫書。

兩年多前他們在禦書房的“初遇”也是這樣,一白一紅,明明身處同一處地方,卻在不同的世界。

謝安雙第一次在邢溫書麵前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說出了唯一的一句真心話:“不要再叫我陛下了,這天下,從來就不該屬於我。”

說完,他決絕地扭頭,踏入麵前的那片火海。

他這輩子都在黑暗中苟且偷生,也隻有這一次,他終於如願以償地站在最耀眼的光亮中,任由這絢麗的焰火將他吞噬。

或許……這也是他最接近邢溫書的一次。

最接近總是站在光亮下,耀眼奪目的邢溫書。

作者有話要說:

情人節快樂(悄悄)

——

感謝【江宿雪】的營養液mua!

第85章 第 85 章

謝安雙從漫長的夢境中醒來, 睜眼便看見自己正處在一個陌生的房間中。

此時似乎正值夜間,房間裡幽幽散著些燭光,周遭很安靜。

這是哪裡?

謝安雙還沉浸在那個過分真實的夢境當中, 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

他壓抑著到傷口的痛楚, 慢吞吞地起身, 環顧了一眼四周。

這是一個很乾淨整潔的房間,隻是除了他之外沒有任何人。

沒由來的孤獨感驟然侵襲謝安雙,他的腦海再一次回想起元貴曾無數次對自己說的那兩句話。

他隻是沒人喜歡,沒人要的小賤種,他注定會被所有人拋棄,被所有人厭惡。

就像……前世一樣。

謝安雙掙紮著下床, 才站起來時因為腿軟險些又摔落在地,幸好他撐著床沿勉強維持了站立, 隻是手上的傷被牽扯, 傳來一陣陣的刺痛。

不過這些刺痛,還不及年幼時元貴拿鞭子抽打他的程度。

他在床邊緩了緩神, 稍微攢起些氣力, 一步一步往房門外走。

他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周遭是完全陌生的一切, 沒有人, 沒有聲音。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隻是總覺得房間太悶, 想出來透透氣。

謝安雙站在門口徘徊了許久。

往右是一道連廊, 連廊上掛滿了燈籠,明亮的暖光連通另一處小院。往左卻是一個漆黑一片, 亂世雜草的陰暗小角落。

潛意識裡他能猜到往右一路找尋, 肯定能見到邢溫書, 見到燈光下一如既往耀眼的邢溫書。

但是最後,他還是走向了左邊,看著陰暗角落裡一簇似乎已經凋謝的小花,眸色漸漸黯淡。

他在小花的旁邊尋了個位置,也不管臟不臟,靠著冰冷的牆角坐下,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他身上的傷尚未好全,穿的又是不知哪裡來的素雅白衣,一番動作下來折騰得衣料上都有隱約滲出的血跡。他本人卻恍若未覺,拚命想將自己藏在這方陰暗的小角落裡。

等邢溫書端著傷藥從連廊走進來時,一眼就看見他守了四日的小陛下不知何時終於醒來,獨自縮在院子中最漆黑的一角。

欣喜未來得及升起,心臟又猛地一抽,鈍鈍的疼。

他將傷藥暫時放在門口,一步一步走到謝安雙麵前。

謝安雙聽到動靜,抬起頭往聲音的來處看去,便見邢溫書仍舊站在光亮處,看向他的視線中多出些擔憂。

不知為何,他腦海中忽然冒出了前世他步入火場前與邢溫書見的最後一麵。

那時的邢溫書似乎也是這樣擔心的神色,但謝安雙隻覺得,那是他篡位前演的最後一場戲。

他怔怔地看了邢溫書許久,忽然開口:“邢溫書。”

許是昏迷了四日,他的聲音沙啞得不行,邢溫書險些沒能聽清他在說什麼。

他壓下心底的酸澀,蹲下身,與麵前的謝安雙平視,儘可能柔和地應聲:“我在。”

謝安雙目光很平靜,宛若一潭失了生氣的死水,嘶啞著聲音繼續說:“我做了一個好長的夢。夢裡你對我一直都很冷淡,而在夢境的最後,是長安殿的一場大火。”

邢溫書聽到這裡,眸間閃過一絲愕然。

謝安雙神情不變,平淡地開口:“你也記得這場夢,對不對。”

他用的是陳述的語氣。

他已經知道那場過分真實的夢境,其實就是他上一世曾經真實經曆過的事情。

上一世被大火吞噬之後,他一睜眼就發現自己回到了剛下令讓邢溫書七日之內趕回來的時候。

他可笑的人生又重來了一遍。

醒來後的謝安雙不想接受這個現實,自己去禦花園裡坐了很久。

當時正是寒冬,他又慣來穿得少,回去後就發了一場高燒。

也許是他不願接受重生之事的想法太過強烈,在高燒醒來後他就徹底把重生的事情給遺忘了。

而如今,借著三個月前那次中毒的契機和這一次邢溫書替他擋下的那一箭,他鬆動的記憶全部回籠。

他是重生回來的,但這一世邢溫書的表現和上一世相差太多,那麼就隻有一個可能——邢溫書也是重生回來的,而且他記得所有的事情。

邢溫書迎著他平靜的視線,輕輕點了點頭:“對。那陛下想不想知道那場夢在大火之後的後續?”

謝安雙沒有回答,仍舊隻是看著他。

邢溫書卻從他的視線中明白了他的意思,從院子裡最後的一角光亮中站起身,走到謝安雙的身側,陪他一同在大片的陰影中坐下。

這也是他第一次沒有嘗試著將謝安雙從黑暗的角落拉到光下來,而是選擇陪著他,與他並肩坐在陰影下。

在三個月前得知謝安雙跟隨軍隊一同離開京城後,邢溫書就當機立斷去找了葉子和,向葉子和坦白他所知道的一切。

出於對四皇子的歉疚,謝安雙一直以來最信得過的人就是葉子和與葉子芹。在邢溫書坦白之後,葉子和也終於說出一直以來他所知道的與謝安雙有關的情況。

例如元貴一直以來對謝安雙的精神打壓,例如謝安雙始終認為自己是個罪人,又例如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本來就應該是被所有人拋棄的。

哪怕葉子和、葉子芹還有葉如對他表露過多少的關心,他都堅持認為自己是不會被任何人喜歡的。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邢溫書才知道謝安雙的心結根本就不是當初皇子先帝遇害的事情,而是元貴對他的精神打壓束縛,是他已經被刻入骨子裡的自卑。

再聯想到之前謝安雙毒發時的表現,也讓邢溫書愈發肯定他也是重生回來的,隻是因為一些原因遺忘了前世的事情。

而這些原因,很有可能就是謝安雙認為前世的他到最後也因為皇位而拋棄了他。

他不想再體驗一次被拋棄的感覺,於是他選擇了遺忘。

他的小陛下是渴望愛的。

隻是長期的被打壓使得他深陷自卑的漩渦,隻敢躲在最不起眼最陰暗的地方,而不敢真正去奢求任何的愛。

所以當他對他的小陛下說出“喜歡”時,最先得到的卻是他強烈的抗拒。

長期蝸居在黑暗中的人對於驟然亮起的光,隻會覺得刺眼。

於是這一次,邢溫書選擇站到謝安雙的身邊,陪他一起待在他最熟悉的環境當中。

謝安雙也是第一次在這種情況下與邢溫書並肩,猶豫了下還是往邢溫書身旁縮了縮,似是想湊近他身邊縈繞的那份淺淺清香。

邢溫書笑了下,避開他的傷口輕輕攬住他,開口說起方才挑起的話題:“在長安殿的那場大火之後,我被發動這場動亂的人迎上了皇位,登基的日子也被他們定在中秋。”

謝安雙的身體僵硬了一瞬。

他還記得,中秋時每年會舉辦他壽宴的日子。他真正的生辰是八月二十,但他從未過過生辰,對於這個便不是很在意,登基後就直接選了個湊近的中秋。

先帝的壽宴日卻舉辦了新帝的登基禮,想來那一世若延續下去,這也勢必會成為史書上的笑話。

謝安雙垂下眼睫,思緒被隱藏在一片漆黑之中。

不過這時他又感覺搭在他肩膀上的力道微微加重,旋即便是邢溫書感慨似的話:“不過其實那一日我並不開心。”

謝安雙側眸朝他的方向看去,隻見他唇邊勾出抹苦澀的笑,回憶著繼續說:“那日宴席過後我偷偷溜出了寢殿,帶著你最愛喝的酒,還有原本想贈予你的生辰禮去到了禦花園的荷塘邊。那是那時記憶裡,我與陛下初次遇見的地方。

“我把準備給陛下的生辰禮燒給了陛下,也給陛下敬了一杯酒,隻希望陛下來世……能做個自在快樂的小孩。”

自在快樂,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戳中了謝安雙心底最隱秘的思緒。

他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陣酸澀,啞聲道:“在前世臨死前我就在想,如果有來生,我也好想知道被人珍視是什麼樣的感覺。可是我一睜眼,卻回到了從前。”

那個依舊被所有人厭棄的從前。

“我真的不想……再被拋棄一次了……”

他又想將自己縮成一團,卻在這時感受到手心握上來的溫度。

“陛下從來就沒有被拋棄過。”

邢溫書輕輕握住他的手,聲音溫和而堅定,“就像我曾經一次又一次同陛下說的那樣,不論是曾經還是現在,我都沒有對皇位產生過任何興趣。我在意的從來就隻有我的小陛下而已。”

謝安雙抬眸看向他,眼眶原本已經微微泛紅,聽到他這話時又似是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邢溫書憐惜地揉了揉他的腦袋,繼續說:“前世的那場逼宮政變我事先並不知情,聽到稟報時剛剛完成原本計劃贈予陛下的夏日荷塘圖,想都沒想便趕進宮裡去,結果還是晚了一步。

“而後來沒多久,我也因為一時的疏忽大意被人下毒謀害,醒來便發覺自己回到了被陛下召回京的那一日。重生回來後我也對前世的事情進行過一些摸索探查,基本可以猜出前世真正煽動逼宮的,還有最後對我下毒的,都是元貴太後那邊的人。”

謝安雙怔了下,沒有想到前世竟然是這樣的情況。

但細細一想其實也不是不可能。

前世由於邢溫書不願入宮來,謝安雙為了確保他能多參與朝政,平時見官員們的次數增多不少,估計就是這個舉動引起了元貴的懷疑。

謝安雙靜默地聽完,眸間卻浸入了些茫然。

他習慣了長久以來成為被厭惡被拋棄的對象,哪怕這是他曾夢寐以求的珍視,他還是無法消化邢溫書對他的喜歡。

他這樣的人,又怎麼會被喜歡呢。

邢溫書看出他的無措,心下的酸脹感更甚,側身輕輕將他擁入懷中,溫聲道:“陛下現在還不相信也沒關係,隻要陛下給我時間,我會慢慢告訴陛下,你也是被人深愛著的。你永遠是我最珍視的小陛下。”

“我愛您,勝過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

元宵快樂!(理直氣壯版)

心結沒解完,但是甜甜甜開始啦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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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芊梓安櫻】、【山有扶蘇】的地雷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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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 86 章

謝安雙因為邢溫書的話稍有動容, 猶豫半晌試探一般輕聲開口:“邢溫書……傷口好疼。”

邢溫書還以為是自己不小心壓到他的傷了,連忙起身問:“可是被我弄到哪裡了?我看看……嘶。”

他借著微弱的反光仔細查看謝安雙的情況,才發覺他左臂的衣料上都已經滲出血跡, 又是心疼又是自責:“怪我沒仔細留意。”

謝安雙卻輕輕搖頭:“是我自己弄的。初醒來時, 沒什麼分寸感。”

邢溫書頓了下, 幾乎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輕吐出一口氣,淺笑道:“那我們回房間去,我給陛下包紮,好不好?”

謝安雙點點頭,目光又飄向了他的右肩。

察覺到他的小動作, 邢溫書一邊起身一邊笑著說:“我的傷口不深,這幾日也有好好換藥, 不打緊。那我們回去吧?”

說話間, 他在謝安雙身側朝他伸出左手。

不同於以往的帶著光亮,這一次邢溫書是仍舊站立在陰影處, 向他伸出手。

謝安雙晃神一瞬才想起回應, 輕輕搭上他的手, 借力站起身, 與他一起並肩回到房間中。

邢溫書順勢把放在門口的傷藥端回房中, 讓謝安雙脫下上衣後坐在床沿邊,看著他身上滲出大大小小血跡的繃帶, 更是心疼, 動作放得格外輕柔。

謝安雙還是不太習慣坦然地將傷處暴露出來,尤其是袒露在邢溫書麵前。

他目光閃了閃, 轉移話題:“對了, 戰事那邊如何了?”

邢溫書看出他的心思, 手中動作未停,回答道:“陛下昏迷的這四日時間裡,朔河城已經正式宣告奪回來了,我們如今就在朔河城城主府的客院中。但番東國那邊顯然沒打算那麼輕易放棄,似是要轉戰其他地方。而我們的增援軍主力今日剛抵達,袁將軍已經動員好大軍,後日便啟程。若是陛下想的話,明日可要再去軍營中看看?”

如今謝安雙傷勢未愈,短期再上戰場無疑是找死,而邢溫書不在京中,篡位計劃不管怎麼說都不可能執行,那他暫時還是得惜一惜命的。

他聽著邢溫書的話,垂眸片刻後還是點頭:“我想再去看看。”

上次的戰役裡,他們小隊陪他一起衝鋒的折損了一半,其餘大多也受了傷。而之前他顧著邢溫書的傷勢,還沒來得及再好好和他們說說話。

三個月的戰友情,對謝安雙來說也是彌足珍貴的。哪怕對於他們來說,或許他也隻是個過客。

他正出神著,又感覺腦袋被人揉了一下,抬眸就撞進邢溫書笑盈盈的視線。

“那明日我陪你一起去吧。”邢溫書把手收回來,繼續替他包紮,“你昏迷這段時間裡,你們小隊裡的那幾名士兵可是來看過你好多回了,正好也去給他們報個平安。”

謝安雙頓了下:“他們來看過我?”

邢溫書點頭,回答:“還有一位看起來好似很自責的模樣,說要是當時強硬一點勸你去給自己包紮,是不是就不會導致你昏迷那麼長時間了。沒記錯的話……似乎有人喊他為莫大哥。”

謝安雙記得這個稱呼。

莫大哥是他們小隊裡性子最爽朗的,當初第一次受傷時來給他送傷藥,後來拉著他和小隊其他人熟悉起來的人,就是莫大哥。

見他又走神,邢溫書這次沒有喚回他的思緒,眸間多出些憐惜意味,安靜繼續手中動作。

待到包紮快結束時,謝安雙才終於從自己的世界中脫出,看著眼前邢溫書專注而精致的側顏,沒由來得覺得虛幻。

許是他的視線實在太過灼熱,邢溫書把最後一處傷口包紮完,抬頭看向他,溫柔地問:“怎麼了?”

謝安雙搖了搖頭,低著頭輕聲說:“我隻是在想,我是不是還在夢中,不曾掙脫出來。”

雖然有了邢溫書之前坦率的告白,但長久入骨的自卑並非一時半刻就能被消磨掉的,到如今他還是不太相信,自己這樣的人能得到旁人的喜歡關心。

邢溫書也不急,輕輕握住他的手:“陛下隻是還不適應。我會陪著陛下,一起從過去中走出來。”

從黑暗中走到光亮的地方。

謝安雙對上他眸底的純粹與認真,很輕很輕地回握住他的手。

就算真的隻是夢境也好,至少他也曾得到一瞬的真摯。

邢溫書笑了下,又問:“陛下餓不餓?我讓人給陛下準備些吃食吧。”

謝安雙乖乖地點了下頭。

邢溫書側身在他額間落下一吻,很快便起身到相鄰的院子中找備膳。

考慮到謝安雙昏迷了四日,不好一下子吃得太多太油膩,邢溫書讓下人準備的是一份清淡的藥膳,隻有一碗的量。

暖融融的藥粥下肚,謝安雙心情都比之前好一些。

邢溫書預備喊來下人收拾,正巧門口傳來敲門聲:“溫然副將在嗎?有您的信。”

“進來罷。”他隨口回了一聲,起身走到門口,接過信封後讓那名下人順便把碗筷收拾一下。

那下人是個手腳麻利的,很快便收拾完畢恭順告退。

待到下人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之後,謝安雙才看向邢溫書的方向,眸間困惑:“溫然副將?”

邢溫書走回他身邊坐下,點頭道:“嗯,這是我對外用的假身份。這是京城那邊葉公子的來信,陛下要一起看麼?”

聽到“京城”二字,謝安雙才恍然想起他敢放心離京就是因為有邢溫書在京城中,但如今邢溫書不在,萬一京城中出些什麼差錯那就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了。

見他驟然緊張起來的神情,邢溫書輕笑一聲,寬慰道:“陛下彆擔心,離京前我已經同葉公子還有我兄長一並商討過,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不會出事的。既然陛下之前還想讓我上位,那應當信得過我的能力。”

謝安雙想了想他的話,心情確實放鬆下來。

彆人他不敢保證,但邢溫書一定是信得過的。

他安下心,靠到邢溫書的身側,陪他一同瀏覽了一遍信件內容。

大致意思就是京城這邊一切安好,符施餘已經徹底被拉攏為他們的人,龔世郎也在刻意安排下出了不少小差錯,當年皇子先帝遇害的事情調查進度可喜,再過個一兩個月就可以聯合茹念收網,將元貴勢力一網打儘。

信件用了兩張紙,第一張紙正正經經彙報完關於朝堂的事情,第二張紙就全是些絮絮叨叨的家常話。

比如見到了謝安雙的話一定要快馬加鞭報個平安,再比如倘若謝安雙不願意回來的用什麼來哄他成功率更高些等等,都是與謝安雙有關的話題。

信件的最末還有一段開頭被塗改過幾遍,最後還是加上了的話。

“倘若這一次真的見到了小安,也想麻煩邢公子轉告一聲,小如很想他。”

“……我們也是。”

謝安雙看著最後的那四個字,又愣了一下。

邢溫書則是笑眯眯地揉了下他的腦袋,說:“所以我的小陛下看到了嗎?你的家人和朋友們都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

最後的五個字被放得很輕,好像被晚風輕輕那麼一吹就會衝散。

謝安雙抬眸朝他看去,隻見他神色中籠上一層愁緒,但很快便收斂不見,將信封收好後笑著對他說:“如今時辰也不早,陛下還睡得著麼,還是再坐會兒?”

聞言,謝安雙想了想,還是搖搖頭。

自醒來後他就不是很愛說話,所幸邢溫書照顧他那麼久,早就能輕易看穿他的心思,起身道:“那就再睡會兒吧,明日起床後我們就去軍營。”

謝安雙跟在他身後起身,和之前在長安殿時一樣,任由邢溫書替他寬衣解帶散頭發,從頭到尾都不用自己動手,隻需要最後自己爬上床躺進被窩裡。

等邢溫書將衣服疊整齊放好時,謝安雙已經蓋好了薄毯,直勾勾地看著他

邢溫書笑了下,走到床邊說:“一起睡,小陛下不介意吧?”

謝安雙還是沒說話,默默然往床裡麵挪了點,讓出一個足夠大的空間。

坦率得更可愛了。

邢溫書忍住想揉他腦袋的衝動,自己收拾好自己的衣裳,這才到床上去陪謝安雙一塊睡。

謝安雙聞到熟悉的淺淡氣味,無意識地往邢溫書那邊湊近了些,張了張嘴又猶豫著閉上。

邢溫書留意到他模樣,開口:“陛下是有什麼話想說麼?”

“……嗯。”謝安雙應了個鼻音,但是又不開口繼續往下說。

他還是不太習慣這樣的態度轉變。

對於才想起前世記憶的謝安雙來說,他的狀態更類似於剛剛重生回來,前世最後的那場大火於他而言反而是“最近”發生的事情。他本就心有鬱結,前世的經曆對他而言無異於加上一道更沉重的枷鎖。

邢溫書沒有催他,在薄毯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無形中給他安慰與鼓勵。

半晌後,謝安雙才回握住他的手,輕輕說:“我也想過你……們的。在夜間,悄悄地想。但是我不敢想太久,我怕割舍不下。”

他說得很小聲,在靜謐的夜間,連帶著中間不自然的停頓,一同清晰地傳到邢溫書耳中。

邢溫書心軟一片,將他的手握得更緊,溫聲說:“那如今就不需要陛下再割舍我們了。以後啊,陛下走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隻願陛下不要嫌我煩才是。”

謝安雙沒有應答,但是明顯又往他的方向靠近了些。

“邢溫書。”

“嗯?”

“……你可以不要叫我陛下嗎。”

邢溫書沒有馬上應答,側眸看著試圖掩蓋起情緒的謝安雙,片刻後才笑著說:“當然可以,隻要我的安安開心,什麼要求都可以提。”

謝安雙似乎鬆了口氣,又扭頭看向邢溫書的方向:“那……我想親你也可以嗎?”

作者有話要說:

都在在床上了怎麼能不黏黏糊糊醬醬釀釀呢!!!

但他們都是傷患

豈可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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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江宿雪】、【42078979】的營養液mua!

第87章 第 87 章

未等邢溫書有所回應, 謝安雙已經自己坐起身來。

“安安小心。”邢溫書擔心他牽扯到傷口,想跟著起身扶他,卻被輕輕地揮開。

謝安雙慢吞吞爬起來, 而後一轉就直接跨坐在邢溫書的身上。

這是一種極具主導意味的姿勢。

邢溫書沒有任何排斥的表現, 依舊淺笑著, 柔聲問:“怎麼了,安安?”

謝安雙沒回答,垂眸看向他右肩的位置。

“想看看我的傷嗎?”邢溫書引導著繼續問。

謝安雙輕輕點頭,長發披散在身後,看著乖乖巧巧的模樣。

邢溫書忍住想揉他的衝動,又道:“那安安替我解衣裳好不好?我不方便動。”

謝安雙還是點頭, 又怕自己在他身上折騰會壓到他,暫時起身跪坐在一邊, 伸手一點點去解他的裡衣。

夏日穿得本來就單薄, 謝安雙沒多費勁就順利解開最後一個解,將邢溫書的衣裳敞開。

身為文武雙全的料子, 邢溫書平日裡沒有落下武藝的練習, 身上覆著一層勻稱的肌肉, 肌膚白皙, 幾乎堪稱完美。

除了右肩上突兀而顯眼的繃帶。

謝安雙已經坐回他身上, 抬手伸向繃帶的方向,又在觸碰到前倏地停住。

他不由得回想起在戰場上時, 邢溫書那句虛弱而柔和的恭喜, 那個無力清淺的笑容。

明明是個嬌氣得連指尖被碎瓷片割傷都要包紮的人,明明是衝鋒陷陣都能保證自己幾乎毫發無損的人, 明明是……那麼怕疼的人。

可他卻為了他, 硬生生扛了這麼一箭。

謝安雙眼眶又是一熱。

他的邢溫書明明是那麼好那麼驕傲的人, 萬一當時射得再偏或者深一點……

“怎麼又哭了?”

邢溫書無奈的聲音打斷了謝安雙後怕的想象。

緊接著謝安雙便感覺到自己懸在空中的手被邢溫書輕輕握住,拉到唇邊落下一吻,笑著安撫他:“我這不是好好地躺在在安安麵前呢?”

謝安雙感受到掌心覆上來的溫潤冰涼,無意識蜷縮了下指尖,最後還是沒有收回手,軟聲問:“疼嗎?”

邢溫書拉著他的手,低聲回答:“疼。可疼了,要安安親親才能好。”

他把嗓音放得低沉,在幽暗的房間中仿佛帶著些不知名的誘惑。

謝安雙沒忍住,俯身在他肩頭輕吻了一下,而後微抬頭,對上邢溫書始終含著縱容笑意的眼眸。

仿佛不管他做什麼,眼前人都會予以最大的包容。

他稍稍往上,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態下主動吻上邢溫書的唇瓣,青澀地嘗試探入他的牙關。

感受到他緊張紊亂的氣息,邢溫書順從地接納了他的試探,將主導權完全讓給他。

謝安雙的動作十分生澀,一點點試探著深入,汲取邢溫書被動的回應。

一吻綿長。

最後還是邢溫書先一步結束這個吻。

謝安雙微微抬頭,眸中泛起一層朦朧水霧,浸入些困惑疑問。

邢溫書抬手揉了把他的腦袋,聲音變得喑啞:“再親下去的話,我可要忍不住的。”

謝安雙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白紙,聞言輕垂眼眸:“忍不住的話,就不要忍了。”

“那不行。”

邢溫書輕笑一聲,故意把聲音放得更曖昧:“我們身上都有傷,與安安的第一次,我想更完美些。”

“……嗯。”謝安雙的耳尖悄然漫上些紅意,應了個軟軟的鼻音,又用更低的聲音說,“那,我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