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還有半年(2 / 2)

朝慕雲發現這個人很有意思,不試探他知不知道,知道多少,而是這些都沒關係,把你拉進來,給你空間發揮,甚至做你的倚仗,你不就是自己人了?

且不說此事完全沒必要拆穿,因為並不影響案件結果,對彆人也沒有任何傷害,如果大家利益一致了,就算以後出了事,也沒必要提起這茬不是?

這是一個……很會做官的人。

“你家情況——”鞏直又道,“抱歉,非本官有意窺探,有些事太明顯,不自在的生存環境,不如意的生活狀態,日子難免清苦,我讓人查過,你非白身,幾年前也中過進士,隻是名次微末,家人未有支持,你又一直閉門不出,方才無有成就,你缺的隻是一個機會,而大理寺正好有,你何不儘情發揮,為自己拚一份家業,也不必再受製。”

“當然,刑獄之事何等重要,本官不可能予高位給你,眼下正是大理寺考核期,兩個月內,必晉一名寺丞,你可暫代主簿一職,直接參與競爭,隻要有功,本官可保你不會被他人擠掉名額。”

鞏直話語殷殷:“因人才難得,官署對自己人多有體恤,你之困難,本官皆已知曉,可為你申請一個獨院,條件比不上豪門大戶,但落腳居住,已然足夠。”

朝慕雲抬眼看著這位大理寺少卿,此人不但會做官,還很會做人。

照坊間流傳,厚九泓打聽到的消息,對方破案本領亦是不錯。

有力爭上遊的心思,有專業過硬的本事,凡有行事錯漏,還能立刻細膩處理……不管官場還是人生,是人都會犯錯,走得遠的,走的好的,永遠都會是這種人。

朝慕雲垂眸:“謝大人厚愛,我會考慮。”

“好好考慮,”鞏直執盞飲茶,“你若願往,本官還會給你配一名婢女。”

這個朝慕雲不理解了:“嗯?”

鞏直:“招提裡的小姑娘,名喚拾芽芽的,可還記得?”

朝慕雲眸底墨色微氳:“記得。”

專門提起,恐怕……不是婢女那麼簡單。

“你心思玲瓏,本官也不瞞你,”鞏直直言,“此女身份似有特殊之處,未查證前不方便明言,隻是萬萬不可繼續在寺廟住下去,放在彆處也不方便——”

所以就推給了他?

朝慕雲:“我不需要婢女。”

鞏直:“但她需要安身立命之處。”

朝慕雲:“大人可尋信得過的人照顧。”

“她的情況,你是知道的,”鞏直淺歎,“有病在身,三五不時發作,會無意識傷人傷己……此事我已問過她,她對你極為信賴,且很希望照顧你。”

有關心理疾病,朝慕雲並未忘到腦後,隻是這個過程需要時間,他打算過幾日再去招提寺看拾芽芽,可做婢女使喚,他從觀念到習慣上都很難接受,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在他認知裡,隻是一個初中生,未成年,尚需大人照顧。

鞏直似乎察覺到他在顧忌什麼,又道:“你可把她當做婢女,無需心理負擔,也可權作病人,給予適當照顧,拾芽芽是懂規矩的人,隻做灑掃庖廚雜事,或者你有需要,可尋她私下再做約定,至於男女大防,你自己注意些便好,她心智未開,不會對你有所影響。”

“多久?”

“最多半年。”

隻思量片刻,朝慕雲就想明白了,無緣無故,無利可圖,鞏直不可能對一個小姑娘照顧這麼細致,如若單純散發善心,渠道更是多的是,沒必要放在眼皮子底下,要麼,此人與鞏直有關,要麼,是上官的意思,或者揣摩出,這件事上官需要他這麼辦……

“大理寺要保護她。”

“無可奉告。”鞏直知年輕人心思深,不肯再言,“這算附加條件,也算交換,你可考慮,若願往,直接過去應卯,本官會為你安排流程,不過——”

“大理寺承監察之權,是所有案件最後一道審核關卡,若有冤假錯案,這是最後唯一的清查機會,絕不非縱容人偷懶放肆之所,你能走到什麼位置,全看你有幾分本事,如若決定去了,又消極怠慢,可不能怪規矩無情。”

朝慕雲垂眸聽著,鞏直說了很多,有幾分招攬私心,也有更多的愛才心切,一個機會而已,他隨手就能給,隻是往日此類人才太少,年輕人缺機會,他正好有,何樂而不為?

鞏直還不止一次或暗示或強調,對他沒有任何惡意,相反,可以成為他的倚仗。

給機會,是因為你值得,是某些心知肚明的默契,是部分交換附加,但倚仗,可就是另外的價錢了。任何機遇都是有風險的,你要是想往上爬,需要我給你助力,處處倚仗我,成年人的交往方式,人脈往來,就是利益交換,你往後,可就是我的人了,你需要做到什麼,需要做哪些,你自己心裡當有底。

扶一次,是因緣際會,有理有據,兩次三次不可能,想要,需要你用東西換,你用東西爭取。

有些話不必說的太透,三言兩語,你來我往,雙方就都懂了。

二人見麵時間不長,堪堪一盞茶,出來竟是誰的事都沒耽誤,該往南的往南,再往北的往北。

按照記憶中的路‘回家’,朝慕雲走的很慢,思考未來還有半年,他的日子要怎麼過?要不要換一個活法,比如老大夫說的,想開些,有一日是一日,還是極儘燦爛,讓生命的花在最後時刻綻放的最美?

他曾覺得人生在世,很多事都沒意思,社交沒意思,應酬沒意思,盯著職位往上爬沒意思,婚姻沒意思,他甚至覺得工作也沒意思,可有可無,願意去做,且一如既往,主要是人性的多樣性,讓他感覺很有趣。

罪案中能看到太多東西,殘忍的,羞恥的,人們試圖掩藏在心底的假麵,多種多樣,無法作偽,他很好奇,人的惡,能到什麼程度,是不是有些人的惡,不摻雜一點點善?

及至如今,他仍然沒有結果,生命卻不允許,他要死了。

朝家宅子位置還不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能置大這樣不算太大,但地段極好的宅子,算是祖上積了陰德。

可惜朝慕雲的院子很小,非常小,在最偏僻的北角門附近,像是將荒院一圍,勉強辟出個空間,便宜了他這個庶子,院中沒有下人,甚至沒有多餘的房間,多日未住人,積了一層灰,臥房因關了門窗,略好一些,隻是味道有些塵悶,需得開窗通風。

桌上茶盞缺了口,牆邊櫃門鎖扣出了問題,關不上,床上被子觸手微潮,大約是多日陰雨泛了潮,又沒機會曬,整個房間從上到下,從裡到外,找不到一點吃的東西,食材,甚至連口水都沒有。

這日子已經不是清苦了,是艱苦。

朝慕雲正閉目回想思想,去何處,問誰,怎麼要點物資的時候,院門輕響,有人進來了——

“喲,這不是咱們三公子麼?聽說在招提寺得了大理寺少卿青眼,處處人影雙雙,不但被免了罪,還立了功,把彆人指認成凶手了呢,早知你這麼能乾,為兄何必替你擔憂,受了這一大通罪?”

來人是朝浩廣,油頭粉麵,一張臉很唬的住人,要是能收住表情,彆這麼油膩囂張,還能扮個貴氣公子哥。

“受罪?”這是朝慕雲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見到這位嫡兄,實在看不出他哪裡受罪了。

“咳咳——”朝浩廣帕子捂唇,用力咳了幾下,眸底陰陰,“若非為你日夜擔憂,我總會得了風寒,這些日子過去了都不好!”

他竟然以為身體不好,是因為染了風寒?

朝慕雲從頭到腳看了他一遍:“你娘還真是辛苦。”

“住嘴!你是什麼東西,也配提我娘!”朝浩廣手指快要戳到對方臉上,“把你身上這件衣服給我扒下來!再舊再破,我不要了,給狗給豬都不給你!”

朝慕雲眯眼:“你確定?”

“廣兒。”

高氏聽到門房稟報,說朝慕雲回來了,就知道兒子會沉不住氣,過來一看果然,她拉住兒子:“一筆寫不出兩個朝字,你是兄長,莫要跟庶弟計較,慕雲自來知禮,也不會穿著你的衣服往外麵走,丟你的麵子。”

她一邊說著話,視線一邊說痕跡的掠過朝慕雲,總覺這回的事有些蹊蹺,案子破了是好事,是大理寺的本事,可就目前打聽到的消息……對她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

她怎不知,這庶子何時出息了,還能幫大理寺破案了?

朝慕雲自然看懂了這道視線裡的警惕和提防,料準了以高氏心智,斷不會在不確定的時候,無故發難,遂眉眼展開,唇邊莞爾:“剛進家門,還未曾有機會向夫人請安,不想夫人親至,想是家慈德厚,知我這院裡處處簡陋,無法住人,來送東西了?”

高氏瞬間眯了眼。

是夜明月高懸,星子璀璨,仍有不知何處來的陰雲繚繞,時而遮了月,時而遮了人。

有人家裡雞飛狗跳,有人神清氣爽一夜安眠,有人心底起惡念,磨刀霍霍,為彆人準備好了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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